二百九. 面具下的真實

二百九. 面具下的真實

作者有話要說:北堂尊越深沉的眼睛變得逐漸幽邃起來,聲音卻還柔和著,緩緩道:「……渡兒,朕忽然發現一件事。」他說着,彎下腰,輕撫著北堂戎渡的臉,銳利的目光當中並非熟悉的顏色,而是一種十分陌生的光澤,那修長而有力的手掌很溫暖,透過臉上的皮膚直接傳遞到全身,掌心的紋路很清晰,清晰得讓北堂戎渡可以很明白地感受到,就彷彿被烙在了肌膚表面一樣,那種熟悉的熱度,令北堂戎渡有片刻的恍惚。「爹……」他小聲地喃喃著,喚著北堂尊越,眼神疑惑:「你這是……」北堂尊越伸出食指,輕輕按在他的唇上,似乎十分輕柔的聲音卻傳遞出某種模糊的預兆:「噓,安靜點兒,聽朕說……」北堂尊越流動着淡淡金澤的眼睛裏,像是放棄了堅持的樣子,掌心從北堂戎渡的耳朵根下方緩緩滑下,親密地撫摩著修長的脖子,那樣細膩的肌膚散發着生命的溫度,如此溫暖:「……朕發現,朕很失敗,朕做不到對你視若無睹。」

北堂尊越感覺到北堂戎渡的身體微微一顫,但他沒有停頓,繼續徐緩地說道:「朕在自欺欺人,朕當初說要跟你有個了斷,可是朕受不了,每一次朕看着你都要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裝着只是你父親而已,可是朕自己清楚,這樣很累,累得要命……」北堂戎渡的眼睛微微睜大,似乎是被這些話震住了,但同時卻好象又不可置信,腦中只來得及一空,眼底卻本能地閃動着極度驚喜的光,「你……你說的是真話……」北堂戎渡的聲音有些虛幻,聽得清其中的顫抖:「你沒騙我……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你……」他語無倫次地說着,呼吸已粗重起來,臉上是燦爛的大大笑容,可是一顆又一顆的晶瑩水珠卻從眼角滾了出來,不斷微微顫抖的密長睫毛下面,清澈的蔚藍雙目中滿是濕潤,在燈光下看得分外清晰,北堂尊越見狀,心中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覺,這個人,一生當中好象只為了他一個人哭過,掉過眼淚,只為了他一個人,因為失去自己而哭泣,因為失而復得去哭泣,對這個人而言,自己,是那樣地重要……

北堂尊越盯着床上的北堂戎渡,然後,緩緩朝着那嘴唇靠近,北堂戎渡睜着眼睛,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北堂尊越噴吐出來的熱氣,在雙唇相接的那一刻,他依稀覺得自己彷彿耗盡了一切力量,被大火瞬間燒得屍骨無存,連整個靈魂都飛了起來,彼此的嘴唇是那樣地契合,絲毫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就好象從出生時就應該是這樣,他屬於這個男人,而這個人也屬於他,別無選擇,無所遁形,他就是他的血,他的肉,不能割捨,不能分開,一旦稍稍遠離,就要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北堂尊越伸手扣住兒子的臉頰,微顯粗暴的吻便覆了上來,這個吻並無多少溫柔可言,有若暴風驟雨一般,但北堂戎渡還是努力地回應着北堂尊越的唇舌,因為他渴望着這個男人的味道,渴望着這種把思想都燃燒起來的感覺,他簡直要被這種堵塞口唇的狂野親吻弄得喘不過氣來,卻根本不想抵抗,唯有貪婪地想要更多,什麼都不去想,只餘下渴望,吮吸著男人口腔中的味道,如同雛鳥張大了嘴巴向成鳥索取賴以維持生命的食物,來填補永遠也無法滿足的情感需要,因為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回到以前,一個人的形象已經如同鐵錐一般,不知不覺地深深扎進了他的心底,根本拔不掉,一旦拔出來,隨之流失的,也許就是性命……北堂尊越忽然停下了顯得狂烈的吻,他的氣息綿長,用手梳理著兒子的額發,然後輕吻著對方微微顫動的長長眼睫,接着是薄薄的眼皮,泛出一絲淡紅的眼角,很耐心,也很溫柔,在皮膚上蜿蜒出一道無序的濕痕,如同對待新綻出來的嬌嫩花朵。

「二郎……幫我把穴道解了……」皮膚上傳遞過來的溫度和觸感讓人覺得安心,北堂戎渡想要伸手去抱北堂尊越,卻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北堂尊越雖然聽見了這個請求,卻彷彿置若罔聞一般,只繼續吻著北堂戎渡,嘴唇慢慢向下,在那白皙的脖子上細緻地吸吮,動作十分平穩,但明顯傳達出獨佔的強烈意志,長長的手指順着脖子的曲線滑到領口,輕描淡寫地慢慢分開了衣襟,露出前胸,卻又沒有完全把北堂戎渡的裏衣脫去,讓雪白的綢衣還穿在身上,比衣裳還要白皙的肌膚在半遮半掩的衣料下若隱若現,煽情而撩人,北堂尊越目光灼灼地看着這一切,居高臨下,忽然覺得嘴裏發乾--這具美妙的身體,自己已經有多久沒有碰過了?想要狠狠地抱住他,想要狠狠地佔有,甚至想要狠狠折磨,用嘴唇吻遍他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用手摸遍他身上的每一個地方,一次又一次地進入這個差不多已經成熟的身體,逼迫他擺出任何可以想像到的羞恥姿勢,讓這具柔韌的身體在自己懷裏拚命掙扎,就算他哭得再凄慘也絕對不會放下或者停止,一定一定要侵犯到讓這個人除了呻吟以外,再沒有絲毫多餘的力氣。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沒法動彈,他有些疑惑,也隱隱有着一絲純粹屬於本能的不安,但是這種感覺並不強烈,所以他只是微微動了動嘴唇,到底也沒說什麼,北堂尊越看着他,忽而低低一笑,拿起北堂戎渡的手親了一下,然後就將自己溫熱的手掌從兒子敞開的前襟探了進去,摸到了那光滑的肌膚,那裏就像最上等的絲緞一樣細膩,好象有着魔力,引誘着手掌滑向更深處,在漂亮的身體上肆意遊走,北堂戎渡已經有一段時間不曾經歷過房事,此刻被北堂尊越這樣情`色地撫摩,口中便忍不住逸出淺淺的喘息聲,道:「爹,先幫我把穴道解了……」

北堂尊越卻彷彿沒有聽見一般,低頭用猩紅的舌頭在北堂戎渡光滑的頸子上舔動着,間或啃咬,北堂戎渡白皙的脖子被弄得一片濡濕,身體很快就開始發軟,就在這時,北堂尊越突然捏住了北堂戎渡的嘴巴,驀地封了上去,用親吻的方式去剝奪對方的空氣,大力吸吮,哪怕是到後來北堂戎渡因為呼吸困難而微微漲紅了面孔,也依然殘酷地不肯放開,直到這人真的由於難受而泛濕了眼角,這才饒了他,捧住北堂戎渡神情驚疑不解的臉龐,一面輕吻,一面徐徐說道:「渡兒,朕發現自己真的太蠢了,朕明明不是有慈悲心腸的人,卻為什麼每次一碰上你,就一定要放軟了心肝?朕為什麼要縱容你,要等你自己醒悟?朕真的是蠢透了……」

北堂尊越的啃噬還在繼續,不輕不重的吻斷斷續續地印在兒子柔嫩細膩的肌膚上,他深深嗅着北堂戎渡身上的氣息,閉着眼,輕聲嘆道:「朕不應該委屈自己,朕分明有能力解決這一切,為什麼卻還要讓自己委曲求全,朕想要什麼,直接拿來就是了。」幽暗的目光一寸寸掠過對方雪白的身體,語氣開始清冷起來:「……朕以前太寵你了,把你養得性子這麼驕縱,沒有分寸,這都是朕的錯,現在,朕不想再繼續錯下去。」北堂戎渡驚懼地微微睜大了雙目,這種突如其來的逆轉讓他幾乎反應不過來--此時此刻,這樣的北堂尊越讓人覺得極為陌生,他清晰地感覺到男人口中的濕熱之氣蜿蜒在身體上,一種極度不安的情緒在胸膛內翻滾,就像即將被侵犯,他試探着想要動動手指,卻還是一點也做不到,根本就只能任由北堂尊越擺佈而已。

「……你是朕的。」北堂尊越輕聲地宣佈,修長的手指劃過北堂戎渡俊秀的眉眼:「以後一切都要按照朕的意志來進行,沒有任何抗拒的餘地,你是朕的精血所化,從小時候一直長到現在這麼大,已經有十多個寒暑,只可以屬於朕一個人,誰敢染指,朕就殺了誰……」男人的語氣悠緩而冷冽,即使是炎熱的夜晚,北堂戎渡也仍被這語氣中的森冷冰得一個激靈,忍不住呼吸急促起來,那種無力的畏懼感直纏得他透不過氣,從腳底慢慢泛起涼意,他剛要說些什麼,北堂尊越卻已經按住了他微張的嘴,目光專註地凝視着他,道:「渡兒,你還記得朕曾經對你說過的一番話嗎,朕當時說,如果你將來有一天背叛了朕,那麼,朕自然不捨得傷害你,可是朕卻會把你囚禁起來,你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朕的臨幸,除非朕死了……」

--就算是用強迫的手段,就算有什麼傷害,朕也要你只能屬於朕一個人,只能待在朕的身邊。

心臟在一瞬間幾乎停住,北堂戎渡胸口劇烈地起伏,只覺得一股涼意從心頭升起,他全身發冷,聲音艱難道:「不,你不能……」北堂尊越輕聲地笑了起來,用撫摩嬰兒一般的輕柔力道撫摩著北堂戎渡的嘴唇,含笑道:「為什麼不能?朕是天子,這世間沒有朕不能做的事情。」男人說着,看到北堂戎渡眼裏的絕望,語氣不由得就緩和了許多,安撫道:「別怕,朕不會真的軟禁你,朕也不會殺了那些和你有關的人。」北堂尊越說着,話風忽然一轉,聲音再次冰冷起來:「可是,從此以後你再也不許碰任何人,你可以還住在自己宮裏,但是如果讓朕發現你和其他任何人有關係的話,那麼朕就殺了那些人,然後軟禁你……你的身子,只有朕可以碰。」

話音方落,北堂戎渡忽然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北堂尊越將他的身體翻轉過來,讓他趴在自己的腿上,北堂戎渡無法動彈,也無法反抗,他就那麼趴着,肚子被壓在男人的大腿上,北堂尊越一隻手放在他的臀間,很是溫柔地慢慢輕撫,突然間卻又用力猛地一掐,北堂戎渡吃痛,頓時低低哼了一聲,北堂尊越沒有安撫他,只是異常冷靜地道:「……這麼做是讓你記住,不管你多大,有多少本事,在朕面前,仍然還是那個隨時會受到懲罰的北堂戎渡,就像你小時候一樣。」男人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一隻手高高揚起,然後重重打在北堂戎渡的屁股上,力道控制得相當精確,既會讓他覺得疼痛,但又決不至於真的受到傷害,北堂戎渡不由自主地痛哼了一聲,但除了這樣直挺挺地挨打,他根本沒有別的辦法,他的心中一片冰冷,無盡的惶恐席捲了全身,此時此刻,他發現北堂尊越已經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北堂尊越,或者說,這才是真正的北堂尊越,從前的妥協,退讓,縱容,只是這個男人努力為他展示出來的另一面,而眼下,才是北堂尊越本性中的因子最真實的流露--強大,莫測,暴戾,不容任何人違逆。

北堂尊越的手掌不斷地打在北堂戎渡皮肉豐滿的臀部,極有節奏,聲音一下一下地十分響亮,很快,北堂戎渡的臀上就變得一片火熱,當最後一個巴掌擊落在上面之後,北堂尊越的手便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異常緩慢地探上北堂戎渡的褲腰,解開系住褲子的細帶,緩緩把雪白的褻褲從兒子身上徹底剝離下來,就見北堂戎渡的臀部毫無遮掩地直接暴露在空氣當中,原本白皙豐潤的臀`丘因為被打的緣故變得十分紅熱,那層艷麗的紅透過皮層滲透出來,並不顯得凄慘,反而嫵媚得吸人眼球,彷彿一片火焰般灼燒着一切視線,在北堂戎渡莫名地升起顫慄感的同時,北堂尊越已嗤笑了一聲,將溫熱的大掌放在了上面,緩緩愛撫著,用手輕揉着被打的地方,然而下一刻,北堂戎渡小腹下面那柔軟的性`器,卻已經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

身體彷彿陡然躥過一道電流,全身都冒出了雞皮疙瘩,北堂戎渡繃緊了小腹,幾乎想要立刻逃走,但北堂尊越卻已經將他翻了過來,平放在了床上,冷靜地笑了一下,道:「……以前又不是沒做過,怕什麼。」北堂戎渡下半身赤`裸地躺在床上,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腹下面,柔軟的物體顏色鮮明,北堂尊越的手嫻熟地扣住那瘦細且很結實的腰部,牢牢握著,將體溫通過手掌清晰地傳遞給對方,然後在身體表面撫摸,慢慢延伸到肚子,胸膛,雙肩以及所有的地方,以極大的耐心去探索著這具年輕的身體,北堂戎渡的皮膚極好,雪白且光潤,如同新生兒一般滑膩,手掌在上面遊走時根本就感覺不到任何粗糙的質感,只能時不時地發現掌下傳來的輕微震顫,北堂尊越微微眯起眼睛,凝視着這具漂亮的身子,削薄的嘴唇循着本能落在上面,就好象完全沒有感覺到那顫抖一般,只是一路地吻著北堂戎渡,彷彿無休無止,在嘴唇來到兒子的胸口時,慢條斯理地用薄唇噙住一點粉紅的突起,舌尖繞住被刺激得挺立的乳首輕吮起來,北堂戎渡的腰頓時便僵硬了,他不願意出聲,但北堂尊越顯然不想讓他這樣沉默,滑軟異常的舌很快就將那肉粒吸舔得泛起一層濡濕的水光,北堂戎渡的汗毛都幾乎豎了起來,身體綳得緊緊的,北堂尊越的身軀沉重地壓在他身上,並且正在索取著自己的身體,那種即將被侵犯的感覺讓北堂戎渡畏懼,可是他卻無可依憑,難以抗拒的無力感一點一點地將他包裹住,不知為什麼,一股深切的悲哀與悔意從心底慢慢涌了上來,讓身心都疲憊不堪。

殿內一片寂靜,只有唇舌咂吸的水聲不斷響起,北堂戎渡白玉般的身體上開始逐漸浮現出一層薄薄的紅暈,因為肌膚細膩的緣故,因此那層鮮潤的紅色就格外醒目--在北堂尊越高明嫻熟的撫弄下,即便不想,身體卻還是如此誠實,開始微微發軟,變熱,小腹下面脆弱的部位也不自覺地稍稍膨脹了起來,這種變化無法瞞過北堂尊越,一隻有力的手很快就將北堂戎渡的腿分開,完全暴露出那已經有感覺的器官,北堂尊越修長的手指毫不遲疑地握住了那裏,發現這興奮起來的物事很直接地抵著自己的掌心,薄薄的表皮下有着清晰而鮮活的脈動,北堂尊越收起五指,包裹住那器官,開始摩擦起來,嫻熟到幾乎讓人發狂的技巧對着掌心裏的東西毫無保留地施展,愛撫不已,北堂戎渡緊咬着牙,雖然在努力地控制自己,但是卻仍然抗拒不了自己越來越熱的事實,雙腿毫無反抗之力地大大張開着,任憑北堂尊越擠身在其中。

也許是不滿於這種姿勢,北堂尊越忽然間將北堂戎渡抱了起來,一手挽住細窄起伏的腰部,用手掌滿滿握緊那美妙的曲線,手臂強而有力,是他一貫的風格,如同掌控全局,強勢得不容許有絲毫的抗拒,另一隻手則密密揉搓著掌心裏火熱的器官,北堂戎渡全身上下只剩了一件裏衣,襟口大敞,卻還依然掛在身上,大半個身體都暴露在父親銳利的眼中,沒有,沒有保留,沒有自我,北堂尊越靈活的手指捉住他早已蘇醒的欲`望,時而粗魯時而溫柔地揉搓著,將一股一股的衝擊和顫慄穩定地傳遞到他的身體里,在痛苦中享受,並且沉溺下去,讓尾椎處升起奇異的快樂……北堂戎渡再也無法忍受,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角泛紅,如同一個溺水卻抓不住浮木的人一般,帶着濃厚的鼻音,啞聲道:「停……爹……我真不行了……」

「……就算你今天再怎麼哭,再怎麼鬧,朕也不會停。」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北堂尊越的聲音顯得平穩而悠長,「戎渡,你應該得到教訓,明白以後究竟要怎樣跟朕相處。」北堂尊越說着,狹長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沒有理會北堂戎渡的懇求,卻乾脆將北堂戎渡平放起來,張口就把那高溫的東西含入嘴裏,北堂戎渡幾乎是在一瞬間發出了黏膩的驚哼,突如其來的強烈刺激讓腳趾自動地抽搐了一下,腰脊緊繃得如同快要斷掉的弓,情不自禁地急促喘息起來,聲音中的顫抖再也無法掩飾下去,即便立刻緊緊閉住嘴,也依然很難忍住呻吟,眼裏的神情看起來像是正在無望地掙扎,試圖遠遠逃離,可身體卻截然相反地沉浸在快慰當中,並且本能地想要更多的快樂,北堂尊越埋首在他雙腿之間,極為耐心地吞吐著那高熱細嫩的物事,完全將其含進了嘴裏,很慢也很柔和地用舌頭沿着柱身緩緩細緻地纏繞吸吮,不遺漏分毫,連根部也要用嘴唇裹住,北堂戎渡徒勞地繃緊了肌肉,他能夠感覺到自己完全勃`起的正興奮無比地被男人含住,在對方不停歇的愛撫之下,從頂端漸漸滲出液體,對方溫暖口腔的每一次收緊,都會有一股電流從尾椎處升起,那種的顫慄的麻痹感衝過整個脊背,讓他情不自禁地喘息,身上像是著了火,而北堂尊越這樣的動作卻彷彿永遠也不會停止,一直延續著,讓他在無法活動的情況下發出呻吟,從咽喉深處溢出不知道是痛苦還是快樂的喘息。

「爹……爹……」北堂戎渡的鼻音中帶着絲絲顫音,濕潤的潮氣漫過眼睛,他的身體表面覆上了一層薄紅,精神已快綳到了極限,尾椎處強烈的麻痹感讓他忍耐不住地快要釋放出來,北堂尊越慢慢將口中的物事吐了出去,舌尖卻還在持續地輕舔前端,同時靈敏的手指也在那灼熱的部位上舒緩地滑動,未幾,北堂尊越突然在柱體的頂端深深一吸,在一聲彷彿快要窒息的悶哼聲中,大量的白液濺進了北堂尊越的口腔,然後又被男人面不改色地盡數咽了下去。

北堂戎渡躺在床上,幾乎脫力一般,閉着眼不住地喘著氣,北堂尊越的神色柔和起來,慢慢抱起兒子,讓對方完全軟化的身體偎依在他的胸前,就像一隻落入陷阱中的美麗野獸,身體和靈魂都落入陷阱。這種感覺很好,懷裏的人看起來也很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北堂尊越低頭向懷裏看去,原本銳利目光終於流露出一絲溫柔的影子,這是他唯一在意的人,願意為其付出的人,他情感的唯一寄託,所以他要牢牢地抓住這個人,讓他只能夠屬於自己,不只是從身體上佔有,心也一定要,靈魂也同樣必須攫獲在手,讓這身體只會接受自己的親近,不容許也不可能再有其他的選擇……北堂尊越親了親北堂戎渡的額頭,然後將人輕輕放在床上,北堂戎渡睜開雙眼,看到他的父親把他的腿大大拉開,讓裏面隱藏的秘處完全暴露出來。

「……朕要做的事一定會做到,你可以哭,但是改變不了朕的決定。」北堂尊越輕聲說着,凝視着北堂戎渡神色複雜的眼睛,然後下床去取一些必要的物事,以便減小接下來對北堂戎渡的傷害,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北堂尊越很清楚地看到北堂戎渡大開的雙腿之間,從半軟垂的分`身上流下一點殘餘的液體,順着臀溝慢慢蜿蜒下去,到了那處被精巧的粉色皺褶密密覆住的地方,濡濕了那嫩紅色的入口,讓顏色變得越發鮮潤,這一幕完全地暴露在一雙銳利的眼睛裏,北堂尊越目色暗如幽火,有一種想要吃掉什麼的感覺,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手裏的瓶子打開,右手的食指在裏面沾了極多的膏液,然後深深凝視着這個被濡濕的地方--很快,他就會從這個狹窄的部位進入北堂戎渡的身體,這個人是屬於自己的,身體也只能讓自己來碰觸,不管曾經怎麼樣,全都只是過去了,從今天晚上開始,這個身體會烙上屬於自己的烙印,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是屬於自己的,無論如何不會再讓其他人去碰,也不會讓這個人逃走。

北堂尊越的食指探向北堂戎渡的股間,輕輕戳向了收縮的密處,完全無視於那裏的本能抗拒,小心地揉弄,他不是很急着佔有,沒有馬上長驅直入,只是緩慢而耐心地試探,那裏很快就被膏液變得很濕,發出濡濕的聲響,北堂戎渡眉心深深蹙起了明顯的紋路,在北堂尊越將指尖戳入他身體的那一刻,他的心底也同時升起了一絲顫慄和對未來的恐懼,他緊抿著唇,不說話,卻無法挪動一下身體,更不可能躲開入侵的東西,其實北堂尊越已經足夠溫柔,並不是很疼,但身體仍然本能地抗拒著這種行為,徒勞地想要將那修長的手指驅逐出去,北堂尊越自然不會讓他如願,沿着被強行拓展開來的縫隙不斷向里進,一直到整根手指全部沒入。

內部的高熱像是要將手指溶化,北堂尊越有些費力地轉動着指頭,修剪整齊的指甲刮磨著軟嫩的四壁,變本加厲地左右旋轉,強求着深深戳向裏面,北堂戎渡面色恍惚地看着北堂尊越,他好象明白了什麼,忽然慘淡一笑,再也不想做任何無用的拒絕,他緩緩放鬆身體,或者說是臣服,讓北堂尊越的動作可以容易些--既然事已至此,又何必令自己受到更大的傷害呢。

明顯的放鬆讓手指順利地進到了更深處,北堂尊越抬起頭看着北堂戎渡,卻聽北堂戎渡低聲道:「爹,把我的穴道解了罷……這樣我很難受……」北堂尊越看着兒子,也許是從那眼神里讀懂了什麼,他果真用另一隻手解開了穴道,然後捏住了那豐圓的臀`丘,分開閉合的臀縫,北堂尊越的手指輕輕摩擦著那嫩紅色的皺褶,緩緩而細緻地廝磨著邊緣,仔細揉弄,指尖時不時輕輕地往裏面戳一下,讓那裏變得越來越軟,卻不真正進入,只在入口淺淺地反覆愛撫,在緊縮的秘處緩慢打着旋兒,北堂戎渡不願意讓自己太失態,儘管非常不舒服,他也還是儘力平靜地躺在雪白的褥子上,白皙的身體一動不動,但北堂尊越很快就托起他渾圓的臀,手指精準地徐徐戳入緊密之處,北堂戎渡猛地顫抖一下,眉頭蹙得更緊,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頭頂上方,耳中卻不可避免地傳入攪動的黏膩水聲,他勉力忍住不適,努力去適應那接二連三的手指,正當體內的滿脹感越發讓人戾躁之際,腰身卻忽然被抱起,一樣溫度驚人的東西緊緊抵住了被反覆揉弄得柔軟的入口,開始前後摩擦,那東西又硬又熱,如同烙鐵一般,在臀溝中來回研磨,強烈的詭異感順着尾椎處迅速蔓延開來,北堂戎渡沒法再保持平靜,只得兩手抓住北堂尊越的肩頭,卻不想北堂尊越突然重重吻住了他,雙手大力揉捏着他飽滿的臀部,堅硬的欲`望一下一下地在他臀縫中粗暴頂動着,那前端沁出的液體漸漸地就將北堂戎渡白皙的臀部打濕……北堂戎渡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忽然間很熱,兩道濕痕順着臉頰一直流了下去。

北堂尊越張口吸啜著那因為自己而流下的咸澀液體,一滴也不漏掉地舔凈,似乎無法滿足,只覺得全身都在脹痛,想要把這個人吞進肚子裏,從頭到腳,一點都不可以遺漏,全部吃下去,讓他永遠也離不了自己一步,此刻那又熱又軟的秘處像是已經疲憊起來,被正往裏面一點點擠進的前端將入口頂得越來越開,北堂尊越稍微攬緊了臂彎中的腰身,將早已脹大的物件極緩極緩地刺進那溫暖的身體,不強硬,不粗暴,更不狠厲,只是一面愛撫一面小心地插`入,北堂戎渡微微睜大了眼睛,一種強烈的鈍痛緩慢從下面蔓延開來,身體就如同一個空間有限的容器,卻不得不艱難地接受過大的物事,讓那烙鐵一樣的東西一直往裏面楔進,無論之前有多麼充足的潤滑和擴張,無論體內是否早已被液體揉展得濕滑一片,也仍然很痛,光滑軟嫩的四壁與硬實侵入物的緊密摩擦讓北堂戎渡痛得抓緊了始作俑者的肩,但是那欲`望卻還是漸漸探向深處……北堂尊越在進入北堂戎渡身體的一瞬間,全身頓時湧上了一種奇異滿足感,除了這個人之外,他從來無法從其他人身上得到同樣的感受,那是獨一無二的,是發自於骨髓血肉當中的共鳴,已經超出了單純肉`體上快樂的範疇,而不是簡簡單單的欲`望發泄。

--這個人前所未有地可惡,無法描述地讓人恨到骨子裏,可是哪怕他再可惡,再令人痛恨到恨不得殺掉,碾碎,毀滅,也仍然還是屬於自己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分享,任何人都不可以。

北堂尊越試探著往那窒礙的裏面擠,那火熱嚴密的地方雖然濕熱軟滑無比,但卻緊緊地裹住他,縛住他,隨着分`身的深入越縮越緊,讓推送很難順暢起來,北堂尊越扶緊了北堂戎渡不斷顫抖的身體,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緩緩用灼熱的硬物貫`穿這個身子,一點一點地享受着這個除他之外,從來沒有被人進入過的地方,在他獲得快樂的同時,北堂戎渡卻痛得厲害,哪怕有足夠的潤滑,那種巨大的進入依然讓他接受不了,因為疼痛而狠厲起來的眼睛很快就濕潤了,近乎茫然,頭顱抵在男人的肩上,就在這時,北堂尊越忽然捧起了他的臉,一瞬不瞬地凝視着這張流露出痛苦的面孔,就見懷裏這個人緊鎖著眉心,眼內蒙上了濕氣,表情茫然而艱楚,明明已經接受現實,卻好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猶如完全不懂人事的少年,身子上還穿着雪白的裏衣,敞現著大片胸膛,下半身卻是徹徹底底地裸`露在空氣里,光滑修長的雙腿分開夾在自己腰部的兩側,衣擺下豐潤緊翹的臀部若隱若現,比起身無寸縷的形象,這種半遮半掩的模樣反而顯得更加情`色許多,白皙的身體被強壯的手臂挽住,是異樣的吸引。

這具身體以後再也不可以去碰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男人或者女人,完全沒有人可以再出手染指……北堂尊越握著北堂戎渡的腰,將自己緩緩推進去,堅定地一直緩慢插`到根部,讓那甬`道將自己緊緊裹覆,在完全進入的一瞬,根部一下子被絞緊,那種美妙的禁錮讓北堂尊越心底生起一股近乎顫慄的快`感,與此同時,北堂戎渡的指尖猛地陷進了他堅硬的肌肉里,發出一聲模糊的痛哼,北堂尊越溫柔地將兒子摟進懷裏,抱住這具無法逃開的身體,慢慢褪下那件半遮半掩的裏衣,低頭輕吮著北堂戎渡的鎖骨,一直往下,然後含住那胸前大片雪白中醒目的紅色突起,用舌尖來回逗弄,北堂戎渡不自覺地顫抖著,從喉中發出破碎的低嗚,體內那根讓他痛苦的東西滾燙如鐵,與此同時,那腫脹的欲`望忽然開始在軟滑的體內緩緩磨動,持續地、有節奏地不斷淺淺律`動着,北堂戎渡的體內被完全填滿,沒有半分空隙,大滴的汗水沿着脊背流下,臉上微微發白,如同易碎的瓷器,濕滑的甬`道收縮著裹緊了那帶來痛苦的硬物,「很疼……二郎……」北堂戎渡低低地說着,他沒有掙扎,只是抱住了北堂尊越的脖子。

北堂尊越輕輕吻著兒子汗濕的脖頸,在上面留下一連串殷紅的痕迹:「很快就不疼了,朕這回不會弄傷了你……」懷裏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就好象是最頂級的春`葯,讓人無法剋制,明明已經進到了對方最深的地方,卻還是覺得不滿足,北堂尊越雙手握住那光滑的臀瓣,向兩邊扳開,將自己那漲熱的分`身溫柔地往更深處插`進,讓自己更深地嵌入到那濡濕緊熱的體內,溫熱的大掌緊緊箍住北堂戎渡的臀,但哪怕這個地方美妙得讓人發狂,但北堂尊越強健的腰部也還是用了最緩和的節奏徐徐運動着,盡量不要讓自己傷到懷裏的人,在控制着不讓衝動打破理智的同時,使出所有手段,想讓這個正在顫抖的身體也一起品嘗到跟自己同樣的快樂。

漸漸的,兩人連接的地方開始發出濡濕的水聲,整個內殿裏都回蕩著肉`體不斷碰撞的聲音,北堂戎渡十指死死摳著北堂尊越的肌肉,白皙的身體的,緊熱的黏膜被一遍又一遍地頂開,后`穴隨着男人的進出而被動開闔著,緊緊絞纏住那在自己體內大動干戈的分`身,被長時間磨擦的甬道變得比先前更加濕滑,不住地收縮著,緊密包裹着,被那力道十足的抽擊給頂撞出一聲聲的沙啞低咽,北堂尊越彷彿要把他揉碎一般地用力抱在懷裏,緊貼著那汗濕抽搐的小腹,深深抽`送,深沉的眼眸牢牢盯住北堂戎渡汗淚交織的面孔,一面將那光滑的雙腿分得更開,將其中的一條架在肩頭,隨着男人更深的進入,那肩頭的腿一顛一顛地懸在半空中,雪白的腳趾就像是光潔柔潤的玉扣,緊緊並在一起,北堂戎渡濕潤的眼睛裏映出他父親的臉,他渾身顫抖著,疼痛如同電流一般擴散到四肢百骸,同時極技巧性的抽`插也讓他的身體被一種強烈的酥麻感所吞噬,濕漉漉的身體被北堂尊越大力的頂送撞得不斷起伏,鮮紅的血絲順着臀溝緩緩地蜿蜒著,如同開出了一路艷紅鮮麗的花朵,在雪白床單上留下點點痕迹。

柔韌到不可思議的身體被彎成一道美妙的玉弓,北堂戎渡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那正在被北堂尊越進出的地方好似一個鬆緊適度的套子,緊實地牢牢把那分`身吸附住,纏得死緊,北堂戎渡的兩條手臂攀著父親的脖子,全身快要虛脫一樣,任由男人毫無節制地深深侵犯、逞凶,下`身被迫承受着強大的撞擊,不得不迎接這猛烈的力量,只是從始至終,無論身體被撩撥得怎樣強烈地收縮,如何劇烈地震顫,北堂戎渡卻都不肯發出絲毫除了痛苦以外的呻吟。

有力的手摸上兩瓣渾圓的濕漉漉臀部,放肆揉擰著,然後扳開,在淺淺抽出一點之後便迅速狠狠挺入,角度刁鑽,輾轉研磨,由於那狹窄甬`道過分濕潤的緣故,眼下的抽`動已變得十分順暢,每一次進出都帶出情`色的聲響,北堂尊越握著那兩瓣光滑得幾乎抓不住的臀瓣,讓性`器一次次深深捅進內部,狠狠摩擦那個敏感的地方,讓懷裏的人顫抖得更厲害,北堂戎渡的下`體被反覆擠開又合攏,大量黏稠的液體被猙獰的性`器在體內深處翻攪搗弄,其中很多因為壓力而被艱難地擠出了體外,隨着每一次大力的拔抽濺了出來,同時響起異常?的水聲。

這具為自己打開的身體如此令人沉溺,幾乎讓他想要永遠都停留在這具迷人的身子裏,片刻也不離開……在不知多久的反覆顛倒中,北堂尊越終於將遲遲不肯釋放的熱流在北堂戎渡疲憊的身體里濺出,狠狠抵著最脆弱的那個地方射進去,填滿那深處,一滴不少地灌滿了狹小的腸道,這種強烈到極點的衝擊讓北堂戎渡的大腿猛地抽搐起來,小腹好象被燙傷了一樣連續痙攣了幾下,北堂戎渡閉着眼睛,面色潮紅,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淚,兩隻手從父親的身上無力地軟軟滑下,北堂尊越緊緊抱着他彷彿剛剛從水裏撈出來的身子,親密地貼住,即便是情`欲的餘韻已經在開始散去,也仍然不願意放開,還是維持着這種狎昵而充實的姿勢,直到發現北堂戎渡似乎連抱着自己脖子的力氣也沒有,這才輕輕地將兒子放在床上。

隨着這個動作,剛剛發泄過的欲`望也從那溫暖的體內抽了出來,北堂戎渡臀間那處小小的入口濕漉漉地紅腫不堪,充塞內部的性`器剛一拔出,一股濁白帶紅的液體就從那裏面緩緩流了出來,北堂尊越見狀,忽然很不願意讓自己剛剛佔有這副身子的直接證據就這麼離開,因此他俯身親了親北堂戎渡汗濕的鼻尖,重新將欲`望塞回了那濕潤的甬`道,嚴實嚴實地堵住入口,讓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保留在裏面,然後抱住疲憊無力的北堂戎渡,細細親吻起來。

北堂尊越深沉的眼睛變得逐漸幽邃起來,聲音卻還柔……

《神鵰俠侶》

越女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飄在煙水蒙蒙的湖面上。歌聲發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個少女和歌嘻笑,蕩舟採蓮。她們唱的曲子是北宋大詞人歐陽修所作的「蝶戀花」詞,寫的正是越女蓮的情景,雖只寥六十字,但季節、時辰、所在、景物以及越女的容貌、衣着、首飾、心情,無一不描繪得歷歷如見,下半闋更是寫景中有敘事,敘事中挾抒情,自近而遠,餘意不盡。歐陽修在江南為官日久,吳山越水,柔情密意,盡皆融入長短句中。宋人不論達官貴人,或是里巷小民,無不以唱詞為樂,是以柳永新詞一出,有井水處皆歌,而江南春岸折柳,秋湖採蓮,隨伴的往往便是歐詞。

時當南宋理宗年間,地處嘉興南湖。節近中秋,荷葉漸殘,蓮肉飽實。這一陣歌聲傳入湖邊一個道姑耳中。她在一排柳樹下悄立已久,晚風拂動她杏。宋黃色道袍的下擺,拂動她頸中所插拂塵的萬縷柔絲,心頭思潮起伏,當真亦是「芳心只共絲爭亂」。只聽得歌聲漸漸遠去,唱的是歐陽修另一首「蝶戀花」詞,一陣風吹來,隱隱送來兩句:「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歌聲甫歇,便是一陣格格嬌笑。

那道姑一聲長嘆,提起左手,瞧著染滿了鮮血的手掌,喃喃自語:「那又有甚麽好笑?小妮子只是瞎唱,渾不解詞中相思之苦、惆悵之意。」

在那道姑身後十餘丈處,一個青袍長須的老者也是一悄直立不動,只有當「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那兩句傳到之時,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

小船在碧琉璃般的湖面上滑過,舟中五個少女中三人十五六歲上下,另外兩個都只九歲。兩個幼女是中表之親,表姊姓程,單名一個英字,表妹姓陸,名無雙。兩人相差半歲。

三個年長少女唱着歌兒,將小舟從荷葉叢中盪將出來。程英道:「表妹你瞧,這位老伯伯還在這兒。」說着伸手指向垂柳下的一人。

那人滿頭亂髮,鬍鬚也是蓬蓬鬆鬆如刺蝟一般,鬚髮油光烏黑,照說年紀不大,可是滿臉皺紋深陷,卻似七八十歲老翁,身穿藍布直綴,頸中掛着個嬰兒所用的錦緞圍涎,圍涎上綉著幅花貓撲蝶圖,已然陳舊破爛。

陸無雙道:「這怪人在這兒坐了老半天啦,怎麽動也不動?」程英道:「別叫怪人,要叫『老伯伯』。你叫他怪人,他要生氣的。」陸無雙笑道:「他還不怪嗎?這麽老了,頭頸里卻掛了個圍涎。他生了氣,要是鬍子都翹了起來,那才好看呢。」從小舟中拿起一個蓮蓬,往那人頭上擲去。

小舟與那怪客相距數丈,陸無雙年紀雖小,手上勁力竟自不弱,這一擲也是甚准。程英叫了聲:「表妹!」待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見那蓮蓬逕往怪客臉上飛去。那怪客頭一仰,已咬住蓮蓬,也不伸手去拿,舌頭卷處,咬住蓮蓬便大嚼起來。五個少女見他竟不剝出蓮子,也不怕苦澀,就這麽連瓣連衣的吞吃,互相望了幾眼,忍不格格而笑,一面划船近前,走上岸來。

程英走到那人身邊,拉一拉他衣襟,道:「老伯伯,這樣不好吃的。」從袋裏取出一個蓮蓬,劈開蓮房,剝出十幾顆蓮子,再將蓮子外的青皮撕開,取出蓮子中苦味的芯兒,然後遞在怪客手裏。那怪客嚼了幾口,但覺滋味清香鮮美,與適才所吃的大不相同,裂嘴向程英一笑,點了點頭。程英又剝了幾枚蓮子遞給他。那怪客將蓮子拋入口中,一陣亂嚼,仰天說:「跟我來?」說着大踏步向西便走。

陸無雙一拉程英的手,道:「表姊,咱們跟他去。」三個女伴膽小,忙道:「快回家去罷,別走遠了惹你娘罵。」陸無雙肩肩嘴扮個鬼臉,見那怪客走得甚快,說道:「你不來算啦。」放脫表姊的手,向前追去。程英與表妹一同出來玩耍,不能撇下她自歸,只得跟去。那三個女伴雖比她們大了好幾歲,但個個怕羞膽怯,只叫了幾聲,便見那怪客與程陸二人先後走入了桑樹後。

那怪客走得甚快,見程陸二人腳步小跟隨不上,先還停步等了幾次,到後來不耐煩起來,突然轉身,長臂伸處,一手一個,將兩個女孩兒挾在腋下,飛步而行。二女只聽耳邊風聲颯然,路上的石塊青草不住在眼前移動。陸無雙害怕起來,叫道:「放下我,放下我!」那怪客那裏理她,反而走得更快了。陸無雙仰起頭來,張口往他手掌緣上猛力咬去。那怪客手掌一碰,只把她牙齒撞得隱隱生痛。陸無雙只得鬆開牙齒,一張嘴可不閑着,拚命的大叫大嚷。程英卻是默不作聲。

那怪客又奔一陣,將二人放下地來。當地是個墳場。程英的小臉嚇成慘白,陸無雙卻脹得滿臉通紅。程英道:「老伯伯,我們要回家了,不跟你玩啦!」

那怪客兩眼瞪視着她,一言不發。程英見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凄惋、自憐自傷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輕輕道:「要是沒人陪你玩,明天你再到湖邊來,我剝蓮子給你吃。」那怪客嘆道:「是啊,十年啦,十年來都沒人陪我玩。」突然間目現凶光,惡狠狠的道:「何沅君呢?何沅君到那裏去了?」

程英見他突然間聲色俱厲,心裏害怕,低聲道:「我……我……我不知道。」那怪客抓住她手臂,將她身子搖了幾搖,低沉着嗓子道:「何沅君呢?」程英給他嚇得幾欲哭了出來,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流下。那怪客咬牙切齒的道:「哭啊,哭啊!你干麽不哭?哼,你在十年前就是這樣。我不准你嫁給他,你說不捨得離開我,可是非跟他走不可。你說感激我對你的恩情,離開我心裏很是難過,呸!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是真的傷心,又為甚麽哭?」

他狠狠的凝視着程英。程英早給嚇得臉無人色,但淚水總是沒掉下來。那怪客用力搖幌她身子。程英牙齒咬住嘴唇,心中只說:「我不哭,我不哭!」那怪客道:「哼,你不肯為我掉一滴眼淚,連一滴眼淚也捨不得,我活着還有甚麽用?」猛然放脫程英,雙腿一彎,矮著身子,往身旁一塊墓碑上撞去,砰的一聲,登時暈了過去,倒在地下。

陸無雙叫道:「表姊,快逃。」拉着程英的手轉身便走。程英奔出幾步,只見怪客頭上泊泊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伯伯別撞死啦,瞧瞧他去。」陸無雙道:「死了,那不變了鬼麽?」程英吃了一驚,既怕他變鬼,又怕他忽然醒轉,再抓住自己說些古里古怪的瘋話,可是見他滿臉鮮血,實在可憐,自己安慰自己:「老伯伯不是鬼,我不怕,他不會再抓我。」一步步的緩緩走近,叫道:「老伯伯,你痛麽?」

怪客呻吟了一聲,卻不回答。程英膽子大了些,取手帕給他按住傷口。但他這一撞之勢着實猛惡,頭上傷得好生厲害,轉瞬之間,一條手帕就給鮮血浸透。她用左手緊緊按住傷口,過了一會,鮮血不再流出。怪客微微睜眼,見程英坐在身旁,嘆道:「你又救我作甚?還不如讓我死了乾凈。」程英見他醒轉,很是高興,柔聲道:「你頭上痛不痛?」怪客搖搖頭,凄然道:「頭上不痛,心裏痛。」程英聽得奇怪,心想:「怎麽頭上破了這麽一大塊,反而頭上不痛心裏痛?」當下也不多問,解下腰帶,給他包紮好了傷處。

怪客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你是永不肯再見我的了,那麽咱們就這麽分手了麽?你一滴眼淚也不肯為我流麽?」程英聽他這話說得傷心,又見他一張醜臉雖然鮮血斑斑的甚是怕人,眼中卻滿是求懇之色,不禁心中酸楚,兩道淚水奪眶而出。怪客見到她的眼淚,臉上神色又是歡喜,又是凄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程英見他哭得心酸,自己眼淚更如珍珠斷線般從臉頰上滾將下來,輕輕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陸無雙見他二人莫名其妙的摟着痛哭,一股笑意竟從心底直透上來,再也忍耐不住,縱聲哈哈大笑。

那怪客聽到笑聲,仰天嘆道:「是啊,嘴裏說永遠不離開我,年紀一大,便將過去的說話都忘了,只記着這個新相識的小白臉。你笑得可真開心啊!」低頭仔細再瞧程英,說道:「是的,是的,你是阿沅,是我的小阿沅。我不許你走,不許你跟那小白臉畜生走。」說着緊緊抱住了程英。

陸無雙見他神情激動,卻也不敢再笑了。

怪客道:「阿沅,我找到你啦。咱們回家去罷,你從今以後,永遠跟着爹爹在一起。」程英道:「老伯伯,我爹爹早死了。」怪客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義父啊,你不認得了嗎?」程英微微搖頭,道:「我沒有義父。」怪客大叫一聲,狠狠將她推開,喝道:「阿沅,你連義父也不認了?」程英道:「老伯伯,我叫程英,不是你的阿沅。」

那怪客喃喃的道:「你不是阿沅?不是我的阿沅?」呆了半晌,說道:「嗯,二十多年之前,阿沅才似你這般大。現今阿沅早長大啦,早大得不要爹爹啦。她心眼兒中,就只陸展元那小畜生一個。」陸無雙「啊」的一聲,道:「陸展元?」

怪客雙目瞪視着她,問道:「你認得陸展元,是不是?」陸無雙微微笑道:「我自然認得,他是我大伯。」那怪客突然滿臉都是狠戾之色,伸手抓住陸無雙兩臂,問道:「他……他……這小畜生在那裏?快帶我去找他。」陸無雙甚是害怕,臉上卻仍是帶着微笑,顫聲道:「我大伯住得很近,你真的要去找他?嘻嘻!」怪客道:「是,是!我在嘉興已整整找了三天,就是要找這小畜生算帳。小娃娃,你帶我去,老伯伯不難為你。」語氣漸轉柔和,說着放開了手掌。陸無雙右手撫摸左臂,道:「我給你得抓得好痛,我大伯住在那裏忘記了。」

那怪客雙眉直豎,便欲發作,隨即想到欺侮這樣一個小女孩甚是不該,醜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入懷,道:「是公公不好,給你陪不是啦。公公給糖糖你吃。」可是一隻手在懷裏伸不出來,顯是摸不到甚麽糖果。

陸無雙拍手笑道:「你沒糖,說話騙人,也不害羞。好罷,我跟你說,我大伯就住在那邊。」手指遠處兩株高聳的大槐樹,道:「就在那邊。」

怪客長臂伸出,又將兩人挾在腋下,飛步向雙槐樹奔去。他急沖直行,遇到小溪阻路,蹤躍即過。片刻之間,三人已到了雙槐之旁。那怪客放下兩人,卻見槐樹下赫然並列著兩座墳墓,一座墓碑上寫着「陸公展元之墓」六字,另一碑下則是「陸門何夫人之墓」七字。墓畔青草齊膝,顯是安葬已久。

怪客獃獃望着墓碑,自言自語:「陸展元這小畜生死了?幾時死的?」陸無雙笑嘻嘻的道:「死了有三年啦。」

那怪客冷笑道:「死得好,死得好,只可惜我不能親手取他狗命。」說着仰天哈哈大笑。笑聲遠遠傳了出去,聲音中充滿哀愁憤懣,殊無歡樂之意。

此時天色向晚,綠楊青草間已籠上淡淡煙霧。陸無雙拉拉表姊的衣袖,低聲道:「咱們回去罷。」那怪客道:「小白臉死了,阿沅還在這裏干麽?我要接她回大理去。喂,小娃娃,你帶我去找你……找你那個死大伯的老婆去。」陸無雙向墓碑一指,道:「你不見嗎?我大媽也死了。」

怪客縱身躍起,叫聲如雷,猛喝:「你這話是真是假?她,她也死了?」陸無雙臉色蒼白,顫聲道:「爹爹說的,我大伯死了之後,大媽跟着也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嚇我,我怕!」怪客捶胸大叫:「她死了,她死了?不會的,你還沒見過我面,決不能死。我跟你說過的,十年之後我定要來見你。你……你怎麽不等我?」

他狂叫猛跳,勢若瘋虎,突然橫腿掃出,喀的一聲,將右首那株大塊樹只踢得不住搖幌,枝葉簌簌作響。程英和陸無雙手拉着手,退得遠遠的,那敢近前?只見他忽地抱住那株槐樹用力搖幌,似要拔將起來。但那槐樹榦粗枝密,卻那裏拔得它起?他高聲大叫:「你親口答應的,難道就忘了嗎?你說定要和我再見一面。怎麽答應的事不算數?」喊到後來,聲音漸漸嘶啞。他蹲□子,雙手運勁,頭上熱氣緩緩冒起,有如蒸籠,手臂上肌肉虯結,弓身拔背,猛喊一聲:「起!」那槐樹始終未能拔起,可是喀喇一聲巨響,竟爾從中斷為兩截。他抱着半截槐樹發了一陣呆,輕聲道:「死了,死了!」舉起來奮力擲出,半截槐樹遠遠飛了出去,有如在半空張了一柄傘。

他呆立墓前,喃喃的道:「不錯,陸門何夫人,那就是阿沅了。」眼睛一花,兩塊石碑幻成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拈花微笑、明眸流盼的少女,另一個卻是長身玉立、神情瀟的少年。兩人並肩而立。

那怪客睜眼罵道:「你誘拐我的乖女兒,我一指點死你。」伸出右手食指,欺身直進,猛往那少年胸口點去,突覺食指劇痛,幾欲折斷,原來這一指點中了石碑,那少年的身影卻隱沒不見了。怪客大怒,罵道:「你逃到那裏去?」左掌隨着擊出,一掌雙發,拍拍兩響,都擊在碑上。他愈打愈怒,掌力也愈來愈是凌厲,打得十餘掌,手掌上已是鮮血淋漓。

程英心中不忍,勸道:「老伯伯,別打了,你可打痛了自己的手。」那怪客哈哈大笑,叫道:「我不痛,我要打死陸展元這小畜生。」

他正自縱身大笑,笑聲忽爾中止,呆了一呆,叫道:「我非見你的面不可,非見你的面不可。」雙手猛力探出,十根手指如錐子般插入了那座「陸門何夫人」墳墓的墳土之中,待得手臂縮回,已將墳土抓起了兩大塊。只見他兩隻手掌有如鐵鏟,隨起隨落,將墳土一大塊一大塊的鏟起。

程陸二人嚇得臉無人色,不約而同的轉身便逃。那怪客全神貫注的挖墳,渾沒留意。二人急奔一陣,直到轉了好幾個彎,不見怪客追來,這才稍稍放心。二人不識途徑,沿路向鄉人打聽,直到天色大黑,方進陸家莊大門。

陸無雙張口直嚷:「不好啦,不好啦!爸爸、媽媽快來,那瘋子在挖大伯大媽的墳!」飛跑着進大廳,只見父親陸立鼎正抬起了頭,獃獃的望着牆壁。

程英跟着進廳,和陸無雙順着他眼光瞧去,卻見牆上印着三排手掌印,上面兩個,中間兩個,下面五個,共是九個。每個掌印都是殷紅如血。

陸立鼎聽着女兒叫嚷,忙問:「你說甚麽?」陸無雙叫道:「那個瘋子在挖大伯大媽的墳。」陸立鼎一驚,站起身來,喝道:「胡說!」程英道:「姨丈,是真的啊。」陸立鼎知道自己女兒刁鑽頑皮,精靈古怪,但程英卻從不說謊,問道:「甚麽事?」陸無雙咭咭咯咯的將適才的事說了一遍。

陸立鼎心知不妙,不待她說完,從壁上摘下單刀,朝兄嫂墳上急奔而去。奔到墳前,只見不但兄嫂的墳墓已被破,連二人的棺木也都打開了。當他聽到女兒說起有人挖墳,此事原在意料之中,但親眼見到,仍是不禁心中怦怦亂跳。棺中屍首卻已蹤影全無,棺木中的石灰、紙筋、棉墊等已凌亂不堪。他定了定神,只見兩具棺木的蓋上留着許多鐵器嶄鑿印痕、不由得既悲且憤、又驚又疑,剛才沒細問女兒,不知這盜屍惡賊跟兄嫂有何深仇大怨,在他們死後尚來毀屍泄憤?當即提刀追趕。

他一身武功都是兄長陸展元所傳,生性淡泊,兼之家道殷實,一生席豐履厚,從不到江湖上行走,可說是全無閱歷,又乏應變之才,不會找尋盜屍賊的蹤跡,兜了個圈子後又回到墳前,更無半點主意,呆了半晌,只得回家。

他走進大廳,坐在椅中,順手將單刀拄在椅邊,望着牆上的九個血手印獃獃出神。心中只是想:「哥哥臨死之時曾說,他有個仇家,是個道姑,名叫李莫愁,外號『赤練仙子』,武功既高,行事又是心狠手辣。預料在他成親之後十年要來找他夫妻報仇。那時他說:『我此病已然不治,這場冤讎,那赤練仙子是報不成的了。在過三年,便是她來報仇之期,你無論如何要勸你嫂子遠遠避開。』我當時含淚答應,不料嫂子在我哥哥逝世當晚便即自刎殉夫。哥哥已去世三年,算來正是那道姑前來報仇之期,可是我兄嫂既已去世,冤讎甚麽的自也一筆勾銷,那道姑又來干甚麽?哥哥又說,那道姑殺人之前,往往先在那人家中牆上或是門上印上血手印,一個手印便殺一人。我家連長工婢女總共也不過七人,怎地她印上了九個手印?啊,是了,她先印上血手印,才得知我兄嫂已死,便再派人去掘墳盜屍?這……這女魔頭當真惡毒……我今日一直在家,這九個血手印卻是幾時印下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手,此人……此人……」想到此處,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背後腳步細碎,一雙柔軟的小手蒙住了他雙眼,聽得女兒的聲音說道:「爹爹,你猜我是誰?」這是陸無雙自小跟父親玩慣了的玩意,她三歲時伸手蒙住父親雙目,說:「爹爹,你猜我是誰?」令父母大笑了一場,自此而後,每當父親悶悶不樂,她總是使這法兒引他高興。陸立鼎縱在盛怒之下,被愛女這麽一逗,也必怒氣盡消。但今日他卻再無心思與愛女戲要,拂開她雙手,道:「爹爹沒空,你到裏面玩去!」

陸無雙一呆,她自小得父母愛寵,難得見他如此不理睬自己,小嘴一撅,要待撒嬌跟父親不依,只見男僕阿根匆匆進來,垂手稟道:「少爺,外面來了客人。」陸立鼎揮揮手道:「你說我不在家。」阿根道:「少爺,那大娘不是要見你,是過路人要借宿一晚。」陸立鼎驚道:「甚麽?是娘們?」阿根道:「是啊,那大娘還帶了兩個孩子,長得怪俊的。」陸立鼎聽說那女客還帶着兩個孩子,稍稍放心,道:「她不是道姑?」阿根搖搖頭道:「不是。穿得乾乾凈凈的,瞧上去倒是好人家的大娘。」陸立鼎道:「好罷,你招呼她到客房安息,飯菜相待就是。」阿根答應着去了。陸無雙道:「我也瞧瞧去。」隨後奔出。

陸立鼎站起身來,正要入內與娘子商議如何應敵,陸二娘已走到廳上。陸立鼎將血手印指給她看,又說了墳破屍失之事。陸二娘皺眉道:「兩個孩子送到那裏去躲避?」陸立鼎指著牆上血印道:「兩個孩子也在數內,這魔頭既按下了血手印,只怕輕易躲避不了。嘿,咱兩個枉自練了這些年武功,這人進出我家,我們沒半點知覺,這……這……」陸二娘望着白牆,抓住椅背,道:「為甚麽九個指印?咱們家裏可只有七口。」

她兩句話出口,手足酸軟,怔怔的望着丈夫,竟要流下淚來。陸立鼎伸手扶住她臂膀,道:「娘子,事到臨頭,也不必害怕。上面這兩個手印是要給哥哥和嫂子的,下面兩個自然是打在你我身上了。第三排的兩個,是對付無雙和小英。最後三個,打的是阿根和兩名丫頭。嘿嘿,這才叫血濺滿門啊。」陸二娘顫聲道:「哥哥嫂子?」陸立鼎道:「不知這魔頭跟哥哥嫂子有甚麽大仇,兄嫂死了,她仍要派人從墳里掘出他們遺體來折辱。」陸二娘道:「你說那瘋子是她派來的?」陸立鼎道:「這個自然。」陸二娘見他滿臉汗水塵土,柔聲道:「回房去擦個臉,換件衣衫,好好休息一下再說。」

陸立鼎站起身來,和她並肩回房,說道:「娘子,陸家滿門今日若是難逃一死,也讓咱們死得不墮了兄嫂的威名。」陸二娘心中一酸,道:「二爺說得是。」兩人均想,陸立鼎雖然藉藉無名,他兄長陸展元、何沅君夫婦卻是俠名震於江湖,嘉興陸家莊的名頭在武林中向來是無人膽敢小覷的。

二人走到後院,忽聽得東邊壁上喀的一響,高處有人。陸立鼎搶上一步,擋住妻子身前,抬頭看時,卻見牆頭上坐着一個男孩,伸手正去摘凌霄花。又聽牆腳邊有人叫道:「小心啦,莫掉下來。」原來程英、陸無雙和一個男孩守在牆邊花叢之後。陸立鼎心想:「這兩個孩兒,想是來借宿那家人的,怎麽如此頑皮?」

牆頭那男孩摘了一朵花。陸無雙叫道:「給我,給我!」那男孩一笑,卻向程英擲去。程英伸手接過,遞給表妹。陸無雙惱了,拿過花兒丟在地下,踏了幾腳,嗔道:「希罕麽?我才不要呢。」陸氏夫婦見孩兒們玩得起勁,全不知一場血腥大禍已迫在眉睫,嘆了口氣,同進房中。

程英見陸無雙踏壞花朵,道:「表妹,你又生甚麽氣啦?」陸無雙小嘴撅起,道:「我不要他的,我自己采。」說着右足一點,身子躍起,已抓住一根花架上垂下來的紫藤,這麽一借力,又躍高數尺,逕往一株銀桂樹的枝幹上竄去。牆頭那男孩拍手喝采,叫道:「到這裏來!」陸無雙雙手拉着桂花樹枝,在空中盪了幾下,鬆手放樹,向著牆頭撲去。

以她所練過的這一點微末輕功,這一撲實是大為危險,只是她氣惱那男孩把花朵拋給表姊而不給自己,女孩兒家在生人面前要強好勝,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從空中飛躍過去。那男孩吃了一驚,叫道:「留神!」伸手相接。他若不伸出手去,陸無雙原可攀到牆頭,但在半空中見到男孩要來相拉,叱道:「讓開!」側身要避開他雙手。那空中轉身之技是極上乘的輕功,她曾見父親使過,但連她母親也不會,她一個小小女孩又怎會使?這一轉身,手指已攀不到牆頭,驚叫一聲「啊喲」直墮下來。

牆腳下那男孩見她跌落,飛步過來,伸手去接。牆高一丈有餘,陸無雙身子雖輕,這一跌下來力道可是甚大,那男孩一把抱住了她腰身,兩人重重的一齊摔倒。只聽喀喀兩響,陸無雙左腿腿骨折斷,那男孩的額角撞在花壇石上,登時鮮血噴出。

程英與另一個男孩見闖了大禍,忙上前相扶。那男孩慢慢站起身來,按住額上創口,陸無雙卻已暈了過去。程英抱住表妹,大叫:「姨丈,阿姨,快來!」

陸立鼎夫婦聽得叫聲,從房中奔出,見到兩個孩子負傷,又見一個中年婦人從西廂房快步出來,料想是那前來借宿的女子。只見她搶著抱起陸無雙與那男孩走向廳中,她不替孩子止血,卻先給陸無雙接續斷了的腿骨。陸二娘取過布帕,給那男孩頭上包紮了,過去看女兒腿傷。

那婦人在陸無雙斷腿內側的「白海穴」與膝後「委中穴」各點一指,止住她的疼痛,雙手持定斷腿兩邊,待要接骨。陸立鼎見她出手利落,點穴功夫更是到家,心中疑雲大起,叫道:「大娘是誰?光臨舍下有何指教?」那婦人全神貫注的替陸無雙接骨,只嗯了幾聲,沒答他問話。

就在此時,忽然屋頂上有人哈哈一笑,一個女子聲音叫道:「但取陸家一門九口性命,餘人快快出去。」那婦人正在接骨,猛聽得屋頂上呼喝之聲,吃了一驚,不自禁的雙手一扭,喀的一聲,陸無雙劇痛之下,大叫一聲,又暈了過去。

鎊人一齊抬碩,只見屋檐邊站着一個少年道姑,月光映在她臉上,看來只有十五六歲年紀,背插長劍,血紅的劍絛在風中獵獵作響。陸立鼎朗聲道:「在下陸立鼎。你是李仙姑門下的麽?」

那小道姑嘴角一歪,說道:「你知道就好啦!快把你妻子、女兒,婢僕盡都殺了,然後自盡,免得我多費一番手腳。」這幾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不徐不疾,竟是將對方半點沒放在眼裏。

陸立鼎聽了這幾句話只氣得全身發顫,說道:「你……你……」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待要躍上與她廝拚,卻想對方年幼,又是女子,可不便當真跟她動手,正躊躇間,忽覺身旁有人掠過,那前來借宿的婦人已縱身上屋,手挺長劍,與那小道姑斗在一起。

那婦人身穿灰色衫裙,小道姑穿的是杏黃道袍,月光下只見灰影與黃影盤旋飛舞,夾雜着三道寒光,偶而發出幾下兵刃碰撞之聲。陸立鼎武功得自兄長親傳,雖然從無臨敵經歷,眼光卻是不弱,於兩人劍招瞧得清清楚楚。見小道姑手中一柄長劍守忽轉攻,攻倏變守,劍法甚是凌厲。那婦人凝神應敵,乘隙遞出招數。斗然間聽得錚的一聲,雙劍相交,小道姑手中長劍飛向半空。她急躍退後,俏臉生暈,叱道:「我奉師命來殺陸家滿門,你是甚麽人,卻來多管閑事?」

那婦人冷笑道:「你師父若有本事,就該早尋陸展元算帳,現下明知他死了,卻來找旁人的晦氣,羞也不羞?」小道姑右手一揮,三枚銀針激射而出,兩枚打向那婦人,第三枚卻射向站在天井中的陸立鼎。這一下大是出人意外,那婦人揮劍擊開,陸立鼎低聲怒叱,伸兩指鉗住了銀針。

小道姑微微冷笑,翻身下屋,只聽得步聲細碎,飛快去了。那婦人躍回庭中,見陸立鼎手中拿着銀針,忙道:「快放下!」陸立鼎依言擲下。那婦人揮劍割斷自己一截衣帶,立即將他右手手腕牢牢縛住。

陸立鼎嚇了一跳,道:「針上有毒?」那婦人道:「劇毒無比。」當即取出一粒藥丸給他服下。陸立鼎只覺食中兩指麻木不仁,隨即腫大。那婦人忙用劍尖劃破他兩根手指的指心,但見一滴滴的黑血滲了出來。陸立鼎大駭,心道:「我手指又未破損,只碰了一下銀針就如此厲害,若是給針尖剌破一點,那裏還有命在?」當下向那婦人施了一禮,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不敢請問大娘高姓。」

那婦人道:「我家官人姓武,叫作武三通。」陸立鼎一凜,說道:「原來是武三娘子。聽說武前輩是雲南大理一燈大師的門下,不知是否?」武三娘道:「正是。一燈大師是我家官人的師父。小婦人從官人手裏學得一些粗淺武藝,當真是班門弄斧,可教陸爺見笑了。」陸立鼎連聲稱謝援手之德。他曾聽兄長說起,生平所見武學高手,以大理一燈大師門下的最是了得:一燈大師原為大理的國君,避位為僧後有「漁樵耕讀」四大弟子隨侍,其中那農夫名叫武三通,與他兄長頗有嫌隙,至於如何結怨,則未曾明言。可是武三娘不與己為敵,反而出手逐走赤練仙子的弟子,此中緣由實在難以索解。

鎊人回進廳堂。陸立鼎將女兒抱在懷內,見她已然蘇醒,臉色慘白,但強自忍痛,竟不哭泣,不禁甚是憐惜。武三娘嘆道:「這女魔頭的徒兒一去,那魔頭立即親至。陸爺,不是我小看於你,憑你夫婦兩人,再加上我,萬萬不是那魔頭的對手。但我瞧逃也無益,咱們聽天由命,便在這兒等她來罷!」

陸二娘問道:「這魔頭到底是何等樣人?和咱家又有甚麽深仇大怨?」武三娘向陸立鼎望了一眼,道:「難道陸爺沒跟你說過?」陸二娘道:「他說只知此事與他兄嫂有關,其中牽涉到男女情愛,他也並不十分明白。」

武三娘嘆了口氣道:「這就是了。我是外人,說一下不妨。令兄陸大爺十餘年前曾去大理。那魔頭赤練仙子李莫愁現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可是十多年前卻是個美貌溫柔的好女子,那時也並未出家。也是前生的冤孽,她與令兄相見之後,就種下了情苗。後來經過許多糾葛變故,令兄與令嫂何沅君成了親。說到令嫂,卻又不得不提拙夫之事。此事言之有愧,但今日情勢緊迫,我也只好說了。這個何沅君,本來是我們的義女。」

陸立鼎夫婦同時「啊」的一聲。武三娘輕撫那受傷男孩的肩膀,眼望燭火,說道:「令嫂何沅君自幼孤苦,我夫婦收養在家,認作義女,對她甚是憐愛。後來她結識了令兄,雙方情投意合,要結為夫婦。拙夫一來不願她遠嫁,二來又是固執得緊,說江南人狡猾多詐,十分靠不住,無論如何不肯答允。阿沅卻悄悄跟着令兄走了。成親之日,拙夫和李莫愁同時去跟新夫婦為難。喜宴座中有一位大理天龍寺的高僧,出手鎮住兩人,要他們沖着他的面子,保新夫婦十年平安。拙夫與李莫愁當時被迫答應十年內不跟新夫婦為難。拙夫憤激過甚,此後就一直瘋瘋癲癲,不論他的師友和我如何相勸,總是不能開解,老是算算這十年的日子。屈指算來,今日正是十年之期,想不到令兄跟阿沅……唉,卻連十年的福也亨不到。」說着垂下頭來,神色凄然。

陸立鼎道:「如此說來,掘墳盜我兄嫂遺體的,便是尊夫了。」武三娘深有慚色,道:「剛才聽府上兩位小姐說起,那確是拙夫。」陸立鼎怫然道:「尊夫這等行逕,可大大的不是了。這本來也不是甚麽怨仇,何況我兄嫂已死,就算真有深仇大怨,也是一了百了,卻何以來盜他遺體,這算甚麽英雄好漢?」論到輩份,武氏夫婦該是尊長,但陸立鼎心下憤怒,說話間便不敘尊卑之禮。武三娘嘆道:「陸爺責備得是,拙夫心智失常,言語舉止,往往不通情理。我今日攜這兩個孩兒來此,原是防備拙夫到這裏來胡作非為。當今之世,只怕也只有我一人,他才忌憚三分了。」說到這裏,向兩個孩子道:「向陸爺陸二娘叩頭,代你爹爹謝罪。」兩個孩子拜了下去。

陸二娘忙伸手扶起,問起名字,那摔破額角的叫做武敦儒,是哥哥,弟弟叫做武修文。兩人相差一歲,一個十二,一個十一,武學名家的兩個兒子,卻都取了個斯文名字。武三娘言道,他夫婦中年得子,深知武林中的險惡,盼望兒子棄武學文,可是兩個孩兒還是好武,跟他們的名字沾不上邊兒。

武三娘說了情由,黯然嘆息,心想:「這番話只能說到這裏為止,別的話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了。」原來何沅君長到十七八歲時,亭亭玉立,嬌美可愛,武三通對她似乎已不純是義父義女之情。以他武林豪俠的身份,自不能有何逾份的言行,本已內心鬱結,突然見她愛上了一個江南少年,竟是狂怒不能自已。至於他說「江南人狡猾多詐,十分靠不住」,除了敵視何沅君的意中人外,也因當年受黃蓉的欺騙,替郭靖托下壓在肩頭的黃牛、大石,弄得不能脫身,雖然後來與靖蓉二人和解了,但「江南人狡猾多詐」一節,卻是深印腦中。

武三娘又道:「萬想不到拙夫沒來,那赤練仙子卻來尋府上的晦氣……」說到此處,忽聽屋上有人叫道:「儒兒,文兒,給我出來!」這聲音來得甚是突然,絲毫不聞屋瓦上有腳步之聲,便忽然有人呼叫。陸氏夫婦同時一驚,知是武三通到了。程英與陸無雙也認出是吃蓮蓬怪客的聲音。

只見人影幌動,武三通飛身下屋,一手一個,提了兩個兒子上屋而去。武三娘大叫:「喂,喂,你來見過陸爺、陸二娘,你取去的那兩具屍體呢?快送回來……」武三通全不理會,早去得遠了。

他亂跑一陣,奔進一座樹林,忽然放下修文,單單抱着敦儒,走得影蹤不見,竟把小兒子留在樹林之中。

武修文大叫:「爸爸,爸爸!」見父親抱着哥哥,早已奔出數十丈外,只聽得他遠遠叫道:「你等著,我回頭再來抱你。」武修文知道父親行事向來顛三倒四,倒也不以為異。黑夜之中一個人在森林裏雖然害怕,但想父親不久回來,當下坐在樹邊等待。過得良久,父親始終不來,他自言自語:「我找媽去!」向著來陸摸索回去。

那知江南鄉間阡陌縱橫,小路彎來繞去,縱在白日也是難認,何況黑夜之中?他越走道路越是狹窄,數次踏入了田中,雙腳全是爛泥。到後來竟摸進了一片樹林之中,腳下七高八低,望出來黑漆一團。他急得想哭,大叫:「爸爸,爸爸!媽媽,媽媽!」靜夜中那裏有人答應?卻聽得咕噓、咕噓幾聲,卻是貓頭鷹的啼聲。他曾聽人言道,貓頭鷹最愛數人眉毛的根數。若是被它數得清楚,立即斃命,當即伸指沾了唾液,沾濕眉毛,好教貓頭鷹難以計數。但貓頭鷹還是不住啼鳴,他靠在樹榦上伸指緊緊掀住雙眉,不敢稍動,心中只是怦怦亂跳,過了一會,終於合眼睡著了。

睡到天明,迷糊中聽得頭頂幾下清亮高亢的啼聲,他睜開眼來,抬頭望去,只見兩隻極大的白色大鷹正在天空盤旋翱翔,雙翅橫展,竟達丈許。他從未見過這般大鷹,凝目注視,只覺又是奇怪,又是好玩,叫道:「哥哥,快來看大鷹!」一時沒想到只自己孤身一人,自來形影不離的哥哥卻已不在身邊。

忽聽得背後兩聲低嘯,聲音嬌柔清脆,似出於女孩子之口。兩隻大鷹又盤旋了幾個圈子,緩緩下降。武修文回過頭來,只見樹後走出一個女孩,向天空招手,兩隻大鷹斂翅飛落,站在她的身畔。那女孩向武修文望了一眼,撫摸兩隻大鷹之背,說道:「好雕兒,乖雕兒。」武修文心想:「原來這兩隻大鷹是雕兒。」但見雙鵰昂首顧盼,神駿非常,站在地下比那女孩還高。

武修文走近說道:「這兩隻雕兒是你家養的麽?」那女孩小嘴微撅,做了個輕蔑神色,道:「我不認得你,不跟你玩。」武修文也不以為忤,伸手去摸雕背。那女孩一聲輕哨,那雕兒左翅突然掃出,勁力竟是極大,武修文沒提防,登時摔了個筋斗。

武修文打了個滾站起,望着雙鵰,心下好生羨慕,說道:「這對雕兒真好,肯聽你話。我回頭要爹爹也去捉一對來養了玩。」那女孩道:「哼,你爹爹捉得着麽?」武修文連討三個沒趣,訕訕的很是不好意思,定睛瞧時,只見她身穿淡綠羅衣,頸中掛着一串明珠,臉色白嫩無比,猶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來,雙目流動,秀眉纖長。武修文雖是小童,也覺她秀麗之極,不由自主的心生親近之意,但見她神色凜然,卻又不禁感到畏縮。

那女孩右手撫摸雕背,一雙眼珠在武修文身上滾了一轉,問道:「你叫甚麽名字?怎麽一個兒出來玩?」武修文道:「我叫武修文,我在等我爹爹啊。你呢?你叫甚麽?」那女孩扁了扁小嘴,哼的一聲,道:「我不跟野孩子玩。」說着轉身便走。武修文呆了一呆,叫道:「我不是野孩子。」一邊叫,一邊隨後跟去。

他見那女孩約莫比自己小著兩三歲,人矮腿短,自己一發足便可追上,那知他剛展開輕功,那女孩腳步好快,片刻間已奔出數丈,竟把他遠遠拋在後面。她再奔幾步,站定身子,回頭叫道:「哼,你追得着我麽?」武修文道:「自然追得着。」立即提氣急追。

那女孩回頭又跑,忽然向前疾沖,躲在一株松樹後面。武修文隨後跟來,那女孩瞧他跑得近了,斗然間伸出左足,往他小腿上絆去。武修文全沒料到,登時向前跌出。他忙使個「鐵樹樁」想定住身子,那女孩右足又出,向他臀部猛力踢去。武修文一交直摔下去,鼻子剛好撞在一塊小尖石上,鼻血流出,衣上點點斑斑的儘是鮮血。

那女孩見血,不禁慌了,登時沒做理會處,只想拔足逃走,忽然身後有人喝道:「芙兒,你又在欺侮人了,是不是?」那女孩並不回頭,辯道:「誰說的?他自己摔交,管我甚麽事?你可別跟我爹亂說。」武修文按住鼻子,其實也不很疼,只是見到滿手鮮血,心下驚慌。他聽得女孩與人說話,轉過身來,見是個撐著鐵拐的跛足老者。那人兩鬢如霜,形容枯槁,雙眼翻白,是個瞎子。

只聽他冷笑道:「你別欺我瞧不見,我甚麽都聽得清清楚楚。你這小妞兒啊,現下已經這樣壞,大了瞧你怎麽得了?」那女孩過去挽住他的手臂,央求道:「大公公,你別跟我爹爹說,好不好?他摔出了鼻血,你給他治治啊!」

那老者踏上一步,左手抓住武修文手臂,右手伸指在他鼻旁「聞香穴」掀了幾掀。武修文鼻血本已漸止,這麽幾掀,就全然不流了,只覺那老者五根手指有如鐵鉗,又長又硬,緊緊抓着自己手臂,心中害怕起來,微微一掙,竟是動也不動,當下手臂一縮一圈,使出母親所授的小擒拿手功夫,手掌打個半圈,向外逆翻。那老者沒料到這小小孩童竟有如此巧妙手法,被他一翻之下,竟爾脫手,「噫」的一聲輕呼,隨即又抓住了他手腕。武修文運勁欲再掙扎,卻怎麽也掙不脫了。

那老者道:「小兄弟別怕,你姓甚麽?」武修文道:「我姓武。」那老者道:「你說話不是本地口音,從那裏來的?你爹媽呢?」說着放鬆了他手腕。武修文想起一晚沒見爹娘,不知他兩人怎樣了,聽他問起,險些兒便要哭出來。那女孩刮臉羞他,唱道:「羞羞羞,小花狗,眼圈兒紅,要流油!」

武修文昂然道:「哼,我才不哭呢!」當下將母親在陸家莊等候敵人、父親抱了哥哥不知去了那裏、自己在黑夜中迷路等情說了。他心情激動,說得大是顛三倒四,但那老者也聽出了七八成,又問知他們是從大理國來,父親叫作武三通,最擅長的武功是「一陽指」。那老者道:「你爹爹是一燈大師門下,是不是?」武修文喜道:「是啊,你認識咱們皇爺嗎?你見過他沒有?我可沒見過。」武三通當年在大理國功極帝段智興手下當御林軍總管,後來段智興出家,法名一燈,但武三通與兩個孩子說起往事之時,仍是「咱們皇爺怎樣怎樣」,是以武修文也叫他「咱們皇爺」。

那老者道:「我也沒機緣拜見過他老人家,久仰『南帝』的大名,好生欽羨。這女孩兒的爹娘曾受過他老人家極大的恩惠。如此說來,大家不是外人,你可知道你媽等的敵人是誰?」武修文道:「我聽媽跟陸爺說話,那敵人好像是甚麽赤練蛇、甚麽愁的。」那老者抬起了頭,喃喃的道:「甚麽赤練蛇?」突然一頓鐵杖,大聲叫道:「是赤練仙子李莫愁?」武修文喜道:「對對!正是赤練仙子!」那老者登時神色甚是鄭重,說道:「你們兩個在這裏玩,一步也別離開。我瞧瞧去。」那女孩道:「大公公,我也去。」武修文也道:「我也去。」那老者急道:「唉,唉!萬萬去不得。那女魔頭凶得緊,我打不過她。不過既知朋友有難,可不能不去。你們要聽話。」說着拄起鐵杖,一蹺一拐的疾行而去。

武修文好生佩服,說道:「這老公公又瞎又跛,卻奔得這麽快。」那女孩小嘴一扁,道:「這有甚麽希奇?我爹爹媽媽的輕功,你見了才嚇一大跳呢。」武修文道:「你爹爹媽媽也是又瞎又跛的嗎?」那女孩大怒,道:「呸!你爹爹媽媽才又瞎又跛!」

此時天色大明,田間農夫已在耕作,男男女女唱着山歌。那老者是本地土著,雙目雖盲,但熟悉道路,隨行隨問,不久即來到陸家莊前。遠遠便聽得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猛烈。陸展元一家是本地的官宦世家,那老者卻是市井之徒,雖然同是嘉興有名的武學之士,卻向無往來;又知自己武功不及赤練仙子,這番趕去只是多陪上一條老命,但想到此事牽涉一燈大師的弟子在內,大夥兒欠一燈大師的情太多,決不能袖手,當下足上加勁,搶到庄前。只聽得屋頂上有四個人在激斗,他側耳靜聽,從呼喝與兵刃相交聲中,聽出一邊三個,另一邊只有一個,可是眾不敵寡,那三個已全然落在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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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雲飛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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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 面具下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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