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

()第七十三章、奇女子

百花深處盡垂淚,獵獵風過,露去花殘。

等到酒兒的身影消失不見,南宮霖緊繃的身軀終於鬆懈下來,雙肩耷拉,滿身頹然。他垂首盯着腳下,目光空洞無神,宛如一具完美的行屍走肉。

軀殼依舊,靈魂已死。

經這一鬧,卓桑公主已猜到七八分,她試探問道:「殿下,方才那位姑娘是您的心上人吧?您為什麼要故意氣走她?」

南宮霖拿眼梢輕輕掃了她一眼,語氣冷然:「我跟她不合適。」

「嗯。」

卓桑公主表示十分理解,他們是同一種人,雖然有着萬人艷羨的身份地位,可往往身不由己。她很清楚自己是來聯姻的,也很清楚蒼穹帝有意把自己指給逸王,而逸王也甚為明了這一點。所以,他們會是完美又般配的一對。

只是,這場婚姻有的只是利益,沒有愛情。其實在偶爾的時候,卓桑公主心中殘餘的少女情懷蠢蠢欲動,她還抱了最後一絲期望,如果能讓她自己選擇所嫁之人,那有多好……

罷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而已,不能多想,想得深了,又是一陣傷懷。

「回吧。」南宮霖此時也懶得做戲,招呼了一聲,袖袍一揮就走。

卓桑公主跟上他的步伐,表情依舊坦然,不慍不怒,只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半晌,她終於鼓起勇氣問道:「逸王殿下,不知貴國……」

話剛說一半,成凱勛就從菊園門口進來,對着二人行了參拜之禮。此番烏山王來京,帝君思及成凱勛出身西部軍營,對烏山國又甚為了解,於是把負責烏山使團安全的任務交予了他。

卓桑公主見到來人,臉頰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含羞帶澀地開口:「將軍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成凱勛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指著身後說道:「轎輦已到,請公主移駕。」

「好。」卓桑公主蓮步款款,隨即就跟着成凱勛走了過去,眼角含春,眉梢帶喜,十足的小女兒作態。

只是成凱勛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反而是深深望了南宮霖一眼。南宮霖抬起眸子和他對視一回,原本應是水火不容的眼神,此時卻只有無奈而已。

待卓桑公主上轎以後,南宮霖喊住成凱勛:「我有些話要同你說,是關於……她的。」

話說酒兒和小伍急匆匆跑回原處,可卻不見南宮霖蹤影,於是二人商量分開來找。酒兒沿着花邊小徑一直走,不知不覺走出了園子,然後看見不遠處南宮霖正站在那裏和一個人說話。

她原想直接衝過去問個水落石出,可才走到牆角,赫然發現南宮霖對面站着的是成凱勛,於是她趕緊縮回腳,背靠在牆角處靜靜站着。

這是她和公子之間的事,用不着別人插手,如果讓成大哥知曉了,肯定饒不了公子,到時候打起來……

呸呸呸!她怎麼又心疼起這負心漢來了?哼!他被打死才好呢,最不濟也把臉打壞,看他還怎麼出去勾搭別人小姑娘!

酒兒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一邊想着自己的小心思,一邊期盼著成凱勛儘早離開,自己好上前去質問清楚。

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飄進耳中,酒兒一開始還沒怎麼在意,不過聽到好似屢次提及自己的名字,遂凝神靜氣,豎起耳朵聽他們說什麼。

成凱勛沉厚的聲音響起:「你準備多久告訴酒兒那件事?」

酒兒聞言一怔,那件事?哪件事?

南宮霖呼吸凝滯片刻,這才說道:「我……我不打算告訴她。」

成凱勛說話帶上怒氣:「難不成你打算瞞她一輩子?你不說我去說!我不會眼睜睜看她越陷越深!」

「不可!」南宮霖出言阻止,「我不告訴她也是為她好!你口口聲聲說喜歡她,難道就忍心用這件事傷害她?我和她已經是不可能了,這點我很清楚……」

成凱勛一甩袖子:「你清楚就好!那你說吧,要怎麼辦?」

南宮霖瞳孔收縮,眼神冷了幾分,寒聲說道:「如今烏山國要與我朝聯姻,陛下也有意拉攏對方。藉此機會,我娶了卓桑公主,斷掉酒兒的念想,自此以後斷絕往來。至於她……如果你依舊喜歡她,不介意她的過去,那就請你好好照顧她。以你如今的地位,向陛下請旨賜婚,小事一樁。」

酒兒在背後聽見這些話,又氣又惱。為什麼公子說和自己不可能?還有聽他的口氣,是要把自己讓給成大哥?

呸!當她易酒兒是燒餅呀?讓來讓去的!

成凱勛冷哼一聲:「不用你費心,我自然會好好待她。」

從少年起就執守的人,如今終於能夠投入自己的懷抱。成凱勛想到這裏,心情有些激動,卻也有些失落,纏繞了絲絲愁緒。

如果他當年沒有走,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他們三人之間,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煎熬糾葛……說到底,造成此番局面的是他,傷了酒兒最深的,也是他。

成凱勛暗自感嘆,聲音柔和下來:「逸王,回宮罷。」

過去的就如雲煙散逝,從今往後,他會給酒兒新的開始。

「還有一事,你應當還不知曉。」南宮霖卻是一動未動,垂下眼帘,痛楚萬分地說道:「酒兒她……她懷孕了……」

這一語,猶如一把利刃扎進成凱勛的心間,他似是沒有聽清,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南宮霖抬頭,眼神既欣喜又絕望,一字一句說道:「她有了身孕,孩子是我的。」

再次聽清,成凱勛像發狂的獅子一樣,抓住南宮霖的衣領就一陣怒吼:「你還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她是你一父同出的親妹妹!你簡直禽獸不如!」

成凱勛恨火滔天,一拳打在南宮霖胸口,逼得他後退兩步,喉間湧上一股腥甜。

「唔!」

酒兒聽到成凱勛所說的話,差點驚叫出聲。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拚命咽下所有驚詫,滿腔胸懷皆是驚濤駭浪,脈搏劇烈地跳動着,體內熱血彷彿隨時會噴薄而出。

親……妹妹?怎麼可能?!

「可我有什麼辦法?」南宮霖並未還擊,而是捂住胸前,垂眸凄慘一笑,「事已至此,難道你要我親手殺掉自己骨肉?還是去和酒兒說,她娘是先皇宮妃,她的親生父親是我的父皇?然後看她同我一樣受盡折磨,生不如死……千錯萬錯,只錯在孽緣一場,可這個孩子有什麼罪?我如今想做的,不過是保住她們母子而已,僅此、而已。」

成凱勛不依不饒:「可是這個孩子怎麼能生下來?這是有違倫常的孽種!若是被人知曉了,千夫所指!你讓她怎麼應對?!」

不想再聽,不願再聽,甚至寧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酒兒好似掉落寒潭之中,渾身抑制不住地打顫,牙關也咔嚓作響。為了不發出一絲聲響,她張口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藉助血肉上的疼痛來壓制心中悲憤,還有這一刻心如刀割的感覺。

原來如此。

「酒兒,我帶你走好不好?」

「我們到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去……」

「我們不要這個孩子……」

「……」

原來他一早就知,他獨自抗下這血親倫亂的罪孽,他撒謊哄她,他做戲騙她……為的只是給她撐起一方無憂天地。

公子呵……他還是那個愛她護她的公子,他沒有變。

酒兒又是開心又是難過,表情似笑似哭,眼淚刷刷流下,嘴角卻微微揚起,掛着開懷的笑意。

揩去淚水,酒兒吸吸鼻頭,提起裙擺轉身離開,步步堅定。

君之深情,無以為報,唯有還君,一片真心。

回到謝府已是華燈初上,謝老夫人睡醒起來不見酒兒,急得差人四處尋找,拐杖都要在地上杵斷了。

酒兒剛走進屋到榻前行禮,便被老夫人一把摟進懷裏,嘴裏心肝寶貝叫個不停,口氣責怪又心疼:「怎的出去這麼久?也不給我老人家說一聲,可擔心壞了!」

「對不起,玩得開心一時就忘了。」酒兒拿腦袋在老夫人懷裏蹭了蹭,顯得特別嬌溺,「外婆,給我講講娘親的事好不好?我想知道當年她……為什麼要走?」

謝老夫人手上一頓,遲疑問道:「你知道了?」

酒兒點點頭:「嗯,知道了。」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淚,她把臉深埋老夫人懷中,偷偷揩掉。

「唉……」謝老夫人長嘆一聲,滄桑的眼裏浮起傷感,百般愛憐地摸著酒兒的頭,說道:「當年麗卿也愛這般膩在我懷裏撒嬌,我最疼的小女兒,卻是被我害了一生……如果當初我能放她自由,如今的她,恐怕還在人世罷……」

老夫人娓娓道來,說到動情處,不免悲從中來,老淚縱橫。

一切都錯在當年……

謝麗卿,她是怎樣一個奇女子?五歲能詩,七歲能文,天性聰穎,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小小年紀便在京中負有盛名。她才情斐然,性格桀驁,又頗有主見,脾氣倔強,家中長輩一方面疼愛這個聰慧的女兒,一方面又對她頭疼不已。

她總是不肯待在閨閣,像別的千金小姐那般描畫繡花,她喜歡到繁華熱鬧的街市去,青樓賭坊、瓦市酒肆……她頻頻光顧三教九流之地,流連忘返其中。

美艷的歌姬,孤傲的花魁,落魄的文人……形形色色的人,她見所未見。她甚至發現,這個看門的老者精通玄學,那個打雜的的僕役身懷絕技,就連一個普通的伙房幫工,也能做出媲美御膳房大廚的美味佳肴。

每個人的身後都藏有一段故事,他們的豐富閱歷,是她可望而不可及的。

家中父母偶然發現她竟然偷偷跑去那些腌臢地,勃然大怒。當時的謝老侯爺下令禁足,把她關了整整三個月。她竟也不吵不鬧,乖乖在房裏彈琴看書,做出順從聽話的模樣。可等禁閉一解,她還是逮著機會就往外跑,依舊去那些地方見所謂的朋友。

管不住了,真的管不住的了。侯爺夫婦時常這樣的念叨,對這小女兒是又愛又恨,最後想着她年歲不小,應當尋門好親事,找個人好好管管她。

恰巧此時又逢選秀,新帝登基不過幾年,根基尚淺,急需拉攏一些有權的世家大族。謝家正是京中名門望族,而謝家么女剛好及笄。於是一紙聖諭下來,謝麗卿進宮。

哭過鬧過,逃過跑過……可是屢屢失敗,違抗聖旨是欺君犯上的大罪,重至抄家滅族,在謝府所有人的嚴密看守下,謝麗卿終於還是被關到了進宮的那一日。

艷妝打扮,貴氣凜然。謝老夫人這輩子也忘不了這小女兒臨走前回過頭來看他們的那一眼。

冷若冰霜,恨意決絕。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他們以為她只是說氣話,等氣消了,自然就會回頭。可誰知她真的鐵了心腸,進宮后便斷了和謝家的聯繫。

他們只能從別人的口中知曉她的消息,封淑妃,得聖寵,懷龍種……謝老夫人知曉這些以後,欣喜又難過,喜的是後宮女人,有了孩子就等於有了後半生的依靠,難過的是至今女兒也不原諒他們。

罷了罷了,總會想通的,等她也生下兒女,便會懂當父母的一片苦心。

只是還沒等到她誕下龍種,一場大火席捲後宮,燒死了寶妃,同時也燒得她不知所蹤。

一開始謝府還派人到處找,以為她是被兇徒綁架帶走。可是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們這才想起她說過的那句話。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

原來,她是真的不回來了。

思及往事,謝老夫人滿眶澀然,悔不當初:「如果我當初遂了麗卿的心愿,不論門第,不管家世背景,讓她嫁個喜歡的人,小兩口開開心心過日子……唉!我後悔吶!悔啊……」

「外婆。」聽到這裏,酒兒喚了老夫人一聲,杏眸含淚,閃耀點點晶亮,「如果我說,我也想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你會不會讓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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