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契約

17.契約

「幫我什麼?」

「你睡了一整天。你掉入了他織就的夢境,被逼着回憶起你愛他的感覺,然後,」

然後,我會愛他。

「而且,只要你在這裏,只要你在來村,你就逃避不了這些夢。就像,」

就像之前在懸星家時一樣。

「你怎麼幫我?

他的目光細細地檢視過我全身上下,面色平靜似端莊恆久的塑像,眼神是極致的淡漠,看不出任何情感,我甚至感覺他看的是空氣是虛無是深藏的死寂。

「既然等不及開路,那就自己創造機會開路。」他背過身,頎長軀影匿於暗夜,有種說不出的篤定和詭異。

幾乎是瞬間,我知曉了他的打算。

「衣服我給你準備好了,想好了你就換上,點香。村長會明白的。」說罷他就徑直走了出去,絲毫不頓。

窗外是漆黑的無邊夜色,窗內是殷紅的華貴嫁衣。

可是,他幫我能得到什麼呢。

我不相信這天下有免費的午餐,更不相信有平白的助力。

無非三點:

一,他也需要開路。這家的牆面面皆陰,平常的開路怕是根本對他無用,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契機,打開這裏的路。

二,姻緣有異。這姻緣並非輕易便可結就,來村的規矩我一概不知,誰知道會不會儀式結束我就成了來村的人,此後生生世世不得離開。

三,他是在害我。這是一種莫名的,從心底里生出的恐慌感,在陌生的地方涌動着令人驚懼的未知的感觀。

我選擇蟄伏,繼續等待。

我不信我會因為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境而愛上另一個人,我同自己的心打了賭,從沒想過我會輸。

我剛剛做好決定,他便噌地推門而入。

他會讀心術,絕對。

「穿上它。」在自窗外而入的無聲月色下,他就在我對面,目光灼灼,彷彿受了蠱惑般,我的手緩緩抬了去拿那嫁衣,即便心裏叫囂著不能。

尖利的嘶吼,深切的恐懼,在我披上最後一件紅色紗衣時統統消失殆盡。

耳邊是長久的寂寂安寧,眼前是虛假的清朗笑意。

「點香。」

我輕捻指尖將那香持握,借一旁明滅的燭火燃了,緩緩地插入正中的碩大陶制白胎香爐,煙霧瀰漫,恍惚間看到一個人影,只出現了一瞬便消散。

到後來,我才知道,這叫「迫音」,以音御人。

而三日後,就是村長挑選好的吉日。

這三日,我嘗試了數次爬牆失敗,脫衣失敗,那衣袖彷彿長在我身上一般,揭去血肉都無法擺脫。

他從那天起就一直坐在院子中的石椅上,而那天空也依舊是初見時的神謐流光,我在寂寂夜色中呆了三天,未曾見過陽光。

儀式的前一晚,下了很大的雪,他仍是雕塑般獃獃地坐在那裏,看着天空,牆角邊排布無狀的糙石上掛了些積雪,在瑩瑩月色下更顯陰冷可怖,仿若暗中蟄伏的邪魔,冰寒刺骨。

「我不願意。」

他僵硬地轉頭,眼中的淡藍碎芒盡皆隱去,烏黑的瞳仁直直地看向我,「...」

「至少告訴我這嫁衣的來歷吧。」

「它是你的。」

「...是於宣的嗎?」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知道周圍的溫度又降了幾分。「你該睡了,明天有很多事情等着你。」

儀式那日。

雪還在下,鼓聲喧囂,嗩吶嘹亮,周遭單薄鮮紅的喜字在躍動的雪花下,有幾分孤清凄美的凜凜薄涼。

開路了。我眼見着門外的沼澤漸漸平息化作一塊塊青石板,排布紛亂,卻生生造出一條路來,而我被他牽着,跟着他的腳步身不由己地完成儀式,他拿了銅鎖將我鎖了又解開,如是幾次,牆上的喜字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他就在一旁直挺挺地站着,等待着,即將到來的衝突與碰撞。

要開始拜天地了。

全村的人都來慶賀,他們來的不巧,看到的正是他被紅綢高高吊起掛在樹上的僵硬屍身,大家跑的跑,看熱鬧的看熱鬧,亂得似粥,人潮中,熱熱穿着我們一起買的情侶球鞋,拿了羽絨衣將我裹得嚴實,牽着我的手,拉着我逃離,我回頭看了一眼他的屍身,他的頭因為慣性低着,正好直直對着我,我看得到他蒼白的唇瓣,微動的睫毛,等等,他還沒有死,我手上掙扎了一下,想擺脫熱熱抓着我的手,「他還沒有死。」

「所以呢?你要回去,等着他好起來,然後繼續你們的婚禮?」

「......」我久久地沉默。

「跟我走,不然我不介意讓他再死透一點。」說罷他拉着我繼續向前,送我上了一輛綠皮公交車,「到了終點站下車,這邊我會處理好。」

說罷他便返回去。

我在公交車上思緒翻湧,是啊,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卻總是要熱熱幫我收拾爛攤子,他從沒有傷害過我,倒是我一次次地猶豫不決,讓他平白多了麻煩。

也許離開這個村子就會沒事了吧,我樂觀地想着。

此時公交車已經開過了幾站,這輛車的路線是我不曾見過的路線,車上只有零星的幾個人,他們都低着頭,不曾抬起過,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路無話。

窗外的風景在不斷變換,先前是遠山層疊,赤日跌落山色而濺起漫天霞光,這葡萄色的黃昏,在金光中漸漸暗淡退去,而我就被關在窗內,窗外是素淡溫煦,是飛舞瑩塵,是昏黃暮色,再之後便換作蒼茫無垠夢幻寧靜的深藍。

此時車已經停了。

「終點站到了嗎?」

「嗯。」司機發出一聲悶哼。

我下了車,熱熱就在站台邊抽著煙,地上並無煙頭,他應該也是剛到,我走到他面前,抱了上去。

「阿措覺得很冷。」我找了個很強行的借口。

「嗯,確實。」

他的懷抱很暖,我能聽到他強有力的心跳,他的手在背上撫過,溫熱的觸感痒痒地扎入心底。

「這是哪裏?」

「我家。」

他拉着我穿過層層的巷道,略過兩側古舊的磚牆,在一路紅燈籠的引導下,通向最深處的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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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措覺得很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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