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說「美國看病難」的問題

也說「美國看病難」的問題

引子:美國的醫療條件非常優越,不過對習慣「中國式看病」的人,尋醫問葯不一定來得容易。簡單地說,除非急診或專科,這裏的病人一般不去醫院,而是首選家庭醫生的診所。由於熟悉患者病史,家庭醫生可採取電話指導、開處方葯、面診等方法,直至推薦給專科醫生。但因社會對醫生行業的推崇以及高額回報,也有少數不適合做醫生的人躋身其列。因此了解醫生的資質,避免落入庸醫之手,非常重要。由於我沒有及時更新家庭醫生,就有了下面這段遭遇。

2013年的元旦過後不久,我大病一場,發了14天的高燒,一度覺得離死不遠。雖然恢復了兩三個月,仍在體驗著病去如抽絲的滋味,想記錄此次經歷的念頭便愈發強烈,但重點不在生病本身多麼難過,而是有的美國醫生可以多麼荒唐。

生病之前我非常忙碌,已經感覺到了疲憊,但更直接的導火索是滑雪玩過了頭,回來就發起燒來。因為再無其他癥狀,我以為靠泰諾就可以挺過去,可沒過多久熱度就捲土重來,氣力也漸漸消散。我預知大事不好。

到了第四晚,泰諾已失效,體溫持續在102~105華氏度,伴隨一波猛過一波電擊般的寒戰,難受得無以言表。瑟瑟地哆嗦到天明,我立即給附近的Loyola醫學院打去電話,求見醫生。它是與芝加哥大學醫學院和西北大學醫學院齊名的醫療機構,除了偌大的中心校區,到處都有它的附屬醫院和診所,非常方便。

由於近年來住址變遷,我忽視了找個家庭醫生,只好請客服推薦一位。她建議我去一家無預約診室,與醫生診所功能相同,又不用等待。求醫心切,加上對大醫院的信任,我聽從了她的安排。這是第五天。

診室環境優雅,氛圍輕快,我恍惚覺得自己來到的不像是救命更像是度假的地方。護士的前序工作完成後,來了位白人男醫生,查看一番心肺五官,一切正常,但化驗檢出了鏈球菌陽性,據此他確診我得了膿毒性咽喉炎。我吃驚極了,因為這個病我熟悉,除了發燒我的癥狀一點也不像,何況剛才不是還說咽喉都好嗎?那個藍眼睛的傢伙對我的疑問不置可否,開了十天的阿莫西林,就把我打發了。

回家后高燒持續,地暗天昏,熬至次日傍晚,不得不再去複診。因為脫水嚴重,連技藝高超的菲籍護士也連捅六針才給我掛上點滴。直覺告訴我這不是膿毒性咽喉炎的問題,但那位醫生堅持己見,強調或許是阿莫西林有時需三四天才起作用,要我耐心等待藥效顯靈。我從未有過如此衰敗之感,不安地請教如若不好怎麼辦,他明顯不爽,在我重複幾遍后才淡漠地表示只有去急診。

無奈之下向一位在外州行醫的閨蜜求救,她也判斷我絕非是咽喉炎的問題。驚詫於那個醫生何以如此無知之餘,閨蜜命我馬上去看急診,以防高燒引起危險的併發症。於是,第八天,病得七零八落的我被送進Loyola中心校區急診室。醫生是位安靜的黑人,聽我陳述完病情,惜字如金地說了幾句話,呼啦派來好幾個護士、技師將我推進推出,輪番檢測。大醫院設備先進的優勢馬上顯現出來,只是被一管接一管地抽血,我覺得自己都快被抽成木乃伊了。

下半夜的醫生換成了個灰發白男,活力十足,像一頭亮麗的鬥牛衝進衝出。與前一位相反,他不斷向我更新信息,這個正常那個也正常,捷報頻傳。但當看到護士送來泰諾時,我傻眼了。我表示已經服用過泰諾,它對我已不起作用,並會引起胃絞痛,希望換一種葯。不料這個正常要求,卻惹得「牛醫生」極為不快:「我工作了二十年,從沒聽過這種事,告訴我為什麼?!」我驚訝極了:「先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至少從今天起,你再也不必問這個問題了。」

葯雖然給換了,但從此他的臉拉得老長,好像突然發現我跟他前妻長得很像似的,非常莫名其妙。折騰一夜,除了個別結果尚需等待,一方面所有檢測報告都顯示正常,另一方面我必須靠靜脈點滴維持小命。無法確定病因,自然也無葯可治,我只好繼續忍受煎熬。

高燒中又挨過一天,我去見新找的主治醫生。首先接待我的是一位身型龐大的女護士。她從嗓子眼裏哼出一聲職業性的哈嘍后,要求我脫衣脫鞋測身高體重。我當時已是一塊過了保質期然後摔到地上的老豆腐,早都散花了,不能承受任何風吹草動,加上前兩天剛量過,便氣若遊絲地問能不能略過這步。她瞥了我一眼,讓我擼起衣袖量血壓,見我做不來,大眼珠子滾動了好幾圈才勉強伸出援手。事後她一扭一扭地走出去,跟醫生說了句「她不配合」。

我很意外她會這麼想,待女主治醫生一進來立即試圖解釋,但後者的想像力已被激發,說什麼都晚了。她劈頭問我有沒有抑鬱史,我不明就裏,承認有過。不料她刨根問底,大做文章,居然要我去看心理醫生。我很不解,問她我父親去世我抑鬱,我發燒十天我抑鬱,這不都很正常嗎,我想知道我身體怎麼了,你大談心理幹什麼?

她終於打住了,又訊問我是否酗酒,是否吸毒,有幾個性伴侶,是否可能染上愛滋病毒,並目光犀利地強調我必須說實話,她才能真正幫助我。我徹底暈了,但發揚迴光返照的精神,一一給出否定答覆,並恨恨地意識到,我的確需要心理醫生來撫慰這顆脆弱的小心靈了。她語氣慢慢變緩,讓我補驗愛滋病,以及去做CT查癌症,同時不排除我可能染上了嚴重的感冒病毒。從診所出去有一個熱鬧的十字路口,我下定決心,就是死在這街頭,也絕不再去見這幫自以為是的傢伙。

後來據朋友分析,根據我僅有的發燒癥狀、良好的檢測結果、不合作的態度,該醫生認定我並無大恙,尋求關注是真,所以需要治療的是心理。這一點上,她的職業判斷非常愚蠢。懷疑免疫系統出現問題雖然合理,但咄咄逼人的態度表明她並非良善之輩,跟她就此訣別是明智的。

更荒唐的是,當我後來查看就診記錄時,驚訝地發現,最開始說我得膿毒性咽喉炎的那位醫生,在「癥狀」一欄下居然寫着「咽喉疼痛紅腫」,一個十足的謊言—為了支持自己的誤診,顯然他編造了病例。

綜合一個星期以來艱難的求醫歷程,我的感受是,這家醫院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撇開華麗的裝潢,和為患者健康着想的幌子,它更像三流的生意人。醫生居高臨下,優越感十足,對患者病情毫不上心,只依據流程機械操作,既不承擔風險還可高額收費,功利的本質一目了然,連以「醫學不是萬能的」或「醫生也會犯錯」為借口,都顯得太過勉強。

畢竟非我族類,以致最近我變得很種族主義,深埋心中的「仇恨」破土而出。有白人朋友告訴我,美國醫生里缺德的其實挺多,他們被無良對待的時候也不少,關鍵是以後要挑個好的。的確,本來我對這家醫院印象不錯,每當重大事故發生,傷者動輒被空運到此,說明它的某些專科非常先進。怪我沒找家庭醫生,而且得錯了病吧。

不過為我做CT的技師非常溫和體貼。他白白的頭髮、白白的鬍子,圓圓的肚子、圓圓的腦袋,儘管身着淺藍工服,卻活脫脫像一聖誕老人。他滿口honey、honey(寶貝)地叫着,溫和體貼,讓人有些受寵若驚。比如他見我穿着病服瑟瑟發抖,馬上送來烘熱的線毯;我準備喝葯時,他就像哄小孩般把注意事項解釋得一清二楚,言語之幽默讓我笑出聲來。我猜他見我做這麼大一單檢查,怎麼也得有一兩種絕症吧,拿出的大概是臨終關懷的態度。

高燒在第十五天終於停止了。片刻的喘息和欣喜之餘,我發現自己像一片殘垣斷壁,收拾起來困難重重。很長時間過去后,我握個餐具、端杯咖啡仍舊險象叢生,至於規模稍大的動作,就更望洋興嘆了。雖然恢復極慢,好在我癌症愛滋全沒得上,腦子也沒燒壞,大結局就是我根本沒病!

最可笑的是,女醫生來電通知我CT結果時,仍沒忘提醒我約見心理治療師—找不出病源,她更相信我沒病裝病了。我心想,除了太上老君的爐子我沒鑽過,我磨鍊得還少嗎?從縣城戶口變成北京戶口,從中國戶口變成美國戶口,我還想從地球戶口變成火星戶口呢,抑鬱個頭啊。

無獨有偶,我有個朋友也久病不愈,規律性地發燒頭疼,痛苦不堪。更慘的是,她先後被三位醫生分別診斷為鼻竇炎、肺結核、紅斑狼瘡,曾被要求立即動刀。儘管後來被一一否定,但她工作生活兩誤,無奈自己做起了研究。博士的科研能力就是強大,她懷疑自己染上了某種病毒,經專家證實果然不假,對症下藥終於痊癒了。

美國每年有無數病人被誤診。由於對醫生沒有個人問責制度,患者完全處於弱勢地位,不幸遇到庸醫非常可怕。我的體會是,這裏的醫生開膛破肚、大卸八塊非常厲害,但疑難雜症、半死不活的,病人只能自求多福了。而且發燒不算病,如果有命就熬得過去,熬不過去命就沒了,生死這時只靠自己。

跟原先做過神經外科醫生的好友聊到這事,他笑道:「你絕對沒病,都是那幾天的隕石雨鬧的。你那是跟宇宙聯繫呢,一定是靈魂給折騰到俄羅斯去了。」他說的是那年2月,俄羅斯車裏雅賓斯克地區的那場隕石災害,而我曾經學過十年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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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的美好,不多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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