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離情

寂靜中流淌著一幕幕光陰交錯的回憶，此時手掌觸碰紅綢的冷道二人猶與浮屠塔外那些透過樹葉的陽光一致，初看似是有些晃眼粼粼，可唯有靜下心來，二人才能自這些看似爭吵兇險的回憶中尋得那一抹甘之如飴的回憶。

浮屠門外，尋世主持低聲喃喃，約是千息過後，這位洞穿了人心的老和尚輕念聲戛然停止。

紅綢金鐘傳出沉嗡聲響，只見冷道與離傾影手掌輕顫，如似觸電般彈回。

二人臉上、似有複雜、似有疑惑、

「遺憾圓滿、荒清寺便不留兩位施主了。」

門外，尋世和尚緩緩站起，對着似乎還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二人輕笑道。

「呃、好、先離開吧。」

冷道忍不住一激靈，對着尋世和尚雙手合十后，這才轉頭對着離傾影道。

美人兒的臉龐還殘存着羞澀的紅潤，可離傾影此時更多流露的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這種古怪並不是驚慌之前的木訥反應，反倒像是已經知曉了什麼，只是對於那件事情本身的唐突和慌張。

「嗯、」

望着冷道的視線愈發複雜，離傾影默然點頭后竟是先一步離開了浮屠塔內，身後冷道見之，眉頭微凝，也沒有多說什麼。

……

離傾影帶着冷道在荒清寺下的密室已經待了有一段時間，日常感知外界，倒也沒覺得這座荒清寺甚至是寺中的和尚有何奇怪之處，可今日二人離開這座山頭前拜寺之行卻讓她陷入了沉默。

事情來的有些突兀，然而在那尋世高僧的身上，除了那雙看似渾濁，可渾濁之下又飽含睿智的目光外，她並未在其身上覺察出絲毫詭異之氣。

顯然、這個老和尚真的憑藉一雙肉眼就將她二人看得透徹。

可是那浮響之聲，她又該相信與否？

相信？難以相信、

不相信？確乎又是一種因果、

這倒也是不是說她離傾影對此事嗤之以鼻，而是她一時間難以接受罷了。

離傾影這般、冷道也不比離傾影好上多少，只不過相比較離傾影神色上的明顯變化，冷道更多的是眉頭緊皺，想來這位向來精明的天道者對於金鐘浮響在心頭的聲音一時間難以解惑。

下山時冷道二人身邊清凈了許多，這也得歸功於離傾影之前的凌厲手段所造成的威脅力愣是沒敢讓那些望眼欲穿的雄性牲口再敢靠近他二人百米之內。

周遭清凈下來，踱著步子緩緩朝山下走去的冷道二人難免有些沉默與壓抑。只見二人並肩齊行，皆是垂目盯着腳下的青石板互不看向對方。

「剛才你聽到了什麼？」

行至山腰的某一時刻，冷道二人不約而同的止住腳步扭頭望向對方，甚至連話意都一致無二。話落後只聽離傾影噗嗤一笑，反觀冷道則是咂嘴撓頭，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他總是聽那些兵油子說，一對小年輕人若是在一起待得久了，就會連說話的方式都一樣一樣。

現在看來他二人大抵有了這種苗頭，可是…這種默契度不應該是那些小情侶之間的心靈感應嗎？

「這話我們等會兒再說，你得告訴我之前你和那個的尋世高僧究竟在笑什麼啊？」

想到先前冷道與尋世僧人在七鵲寺內相視而笑，離傾影頗感好奇。當然、她大抵是清楚冷道應該是猜測到尋世僧人所說的那一道因她而起的劫難究竟是什麼。

「想知道？」

看到離傾影想要空手套白狼，冷道眉毛挑起反問。

「你可以選擇不說，不過荒古世界畢竟不同於荒無人煙的太古界和靈智還未開化的蒼古世界，身後那麼多人看着，想必冷大人渣也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從半山腰直接滾下去的狼狽吧。」

「那可真是太丟人了。」

離傾影說罷，嬌軀微微前傾，那張精緻的臉蛋兒距離冷道的臉龐幾乎不足二十公分。

「你、你可真是越來越大膽了。」

冷道不知道離傾影這算不算釋放了天性，可這個女人自上次他在蒼古世界與那兩個『冷道』大戰之前到現在，對他的態度呈急速飆升的好轉。

按說這該是好事兒，天底下有哪個男人不想看到有個艷冠天下的女子對自己千嬌百媚。

只是…他不知道這個女人對自己算不算是反常必有妖，可他確實有些難以消化離傾影的這種轉變。

「大膽？」

冷道此言令離傾影黛眉微顰，緊接着這位美人兒展顏一笑，一笑醉人心、似乎連溫和的陽光在這一刻也清涼下來。

「即便真如那尋世僧人所說，你是因為某些事情而不得不抗拒與女子交好，可本小姐又沒做什麼事情，你冷道心虛什麼？」

說這話時離傾影的心跳也忍不住加快幾分，她這樣說已經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不過冷道越發窘迫，她看在眼中便越是喜悅。

誠如尋世僧人所言，讓冷道以更複雜的心境來面對自己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本公子可沒有心虛、」

冷道乾咳一聲，佯裝平靜。

「哦？沒有心虛，那該說冷大人渣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還是說你冷道正在承受抑不可得的痛苦呢？」

此刻離傾影嬌軀再度前傾，二人的臉龐相距已不過十來公分。

「離、傾、影、」

見離傾影愈發過火，冷道忍不住後退半步，一字一頓低聲道。

「好吧好吧、就當是你冷道是因為念及現實源域的某個女人，所以只能在本小姐面前佯裝正人君子咯。」

在眾目睽睽之下逗一逗冷道同樣到達了自己的極限，如是說着，離傾影勾起嫩唇揮了揮手。見離傾影這般，冷道則痛苦揉動着眉心。

這個女人是覺得自己良心受到的責備還少嗎？

「按照尋世僧人的意思，如果本公子因為你而面臨的劫難並不是生死之難，那…極有可能是一些莫須有的心境之難。」

將離傾影難得的俏皮舉動壓下，又是與其緩步下山的冷道輕許出聲。

「莫須有？怎麼說。」

離傾影淺淡一笑，笑容不知其意。

「這老和尚倒也是能胡亂猜測，說什麼不僅本公子對離大千金心有所眷，連離大千金對本公子也是如此。」

冷道說這話時餘光不留痕迹瞥向離傾影的臉龐，卻見離傾影沉默不語，甚至連神色也難以看透。

「他所說的劫難大致與自己所猜測的這種前提有關。屆時我二人，咳咳…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在炎天之主所安排的事情來臨之前還沒有找到反抗之法，最後真的行了那事，出了太古界后他認為本公子會在你與…呃、與她之間難以抉擇。」

「這種抉擇很有可能讓本公子道心不穩。」

冷道還是將他與尋世僧人的某些猜測道了出來。

理兒說這話並不應該當着離傾影的面來說，倘若他真的是道心不穩，那不是間接承認了這種心境上的劫難真的是因為離傾影而起，可說到底離傾影之所以會來到這裏也是因為炎天之主作祟。

這種罪帽讓離傾影戴着不是誠心委屈人家么、

可心頭思慮中，他又覺得道出也不無利處。

現在他們已經在炎天之主的安排之下無能為力，這也包括離傾影。如果那件事情發生，只要炎天之主沒有將他與符殤兒的記憶抹除，這種事兒會發生的幾率可是不小。

怎麼？若是炎天之主沒有抹去他的記憶，他冷道還能心意已決忘記符殤兒不成？

既然忘不掉，倒不如將這種選擇權交給離傾影，這個女人心思狠點兒，對他非打即罵也好，情願讓炎天之主將她的記憶抹除也罷，只要能讓離傾影開心，怎麼來都隨她自己願意。

畢竟、這是自己虧欠她的啊！

「我心頭浮響起的那兩個字是離情。」

說到這裏，冷道向山下走去的步伐再是一滯，緊接着那俊朗容貌浮起縷縷苦澀。

「離情、這個老和尚是打算讓本公子離了誰的情吶！」

冷道悵然道。

「原來你二人所說的劫難是這樣啊？」

孰料相比較冷道內心的兩難取捨，聽聞這一番話后離傾影反倒像是沒事兒人一樣，可這事兒不該是與她有莫大關係嗎？

「離大千金怎麼會是這副表情？」冷道大感意外。

「要不然呢？」

離傾影反問。

「實話給你說了吧，當初在蒼古世界，就是本小姐看你時不時提提起符殤兒，總覺得噁心所以才讓炎天之主將你的記憶抹去的。」

「如果、如果我們真的走到了哪一步，我相信炎天之主還會這麼做，所以本小姐根本就不會擔心這些沒有由來的事情發生。」

「你冷道可以說我離傾影絕情，不過…女人有這點兒心思也正常，畢竟我離傾影的眼裏也容不得沙子。」

離傾影說這話時小嘴嘟得老高。

「意料之中、」

然而離傾影話落，冷道反是一臉平靜。

「嗯？你不生氣？」

此次反倒輪到離傾影錯愕不已了。

「生氣與否又有什麼關係，這種局面我冷道也想過，而且…已經心有虧欠，本公子總得先顧及一頭讓你開心才是。」

冷道這話說怎麼聽都有些渣男本渣的意思，奈何離傾影聽及耳畔卻沒有絲毫不愉。

她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以冷道的性格能夠說出這話已經準備放棄了什麼。

說是先得顧及一頭讓自己開心，可是這一顧及，另一頭恐怕就得完全忘卻了。

「唉！世人每天想着找個俏皮娘們兒好生愛撫，怎麼本公子身邊跟着一個人間絕色，可到頭來就這麼苦啊！」

冷道仰天長嘆，痛苦的拍著額頭。

該說不說，冷道這話可着實夠刺激一旁其他下山的香客的，因為離傾影的狠戾手段，他們自是不敢輕易靠近二人，可冷道的無奈聲未加遮掩，這些人也聽得清晰。

只見那些帶着女眷來到荒清寺的員外少爺瞥眼看到自家媳婦兒，再一對比離傾影的絕美之姿后心頭俱是一片恍惚。

關鍵是冷道這話氣人吶！

這還叫苦？那他們是每日身處十八層地獄嗎？

冷道身旁，看到那些傢伙義憤填膺瞪着冷道，臨了口中不知念叨着什麼，離傾影掩嘴輕笑。

好一個人間絕色、

「這些事兒都后話了，那…冷大人渣能說一說面對那『離情』二字，不提這些有的沒的，但是讓你來選擇，這情…你當如何決斷？」

「喏、本小姐的意思是，你可以暫且認為是本小姐真的、真的對你有那麼點兒意思。」

離傾影較之冷道的身位低了一層台階，此刻傾世人兒仰起雪白玉頸，抬頭靜靜凝睇著冷道的眼睛。

目光不會騙人、

而這一次、冷道的視線並未閃躲。

十數息后，離傾影黛眉倏爾皺起。

「真的想享齊人之福？」

冷道紋絲不動，甚至不作言語，那這副迎難而上的表情不正是表露了他內心的想法嗎？

齊人之福？

享受着青龍大帝的寶貝女兒和魔道千金二女的福氣，這該說冷道的野心是頂了天的大，還是他傻到忘記了這種福氣會將他撐死？

「我也不知道、」

見離傾影有些不滿，冷道嘴角勾起笑意。

「或許…」

「或許什麼？」

離傾影緊緊追問。

「以天道者的身份代價來說，離情最好是離了所有情。」

冷道長舒一口濁氣，緩緩出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