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二章 白骨存香
「百眼童子閣下，久仰大名。」
李柃面帶微笑，看着這位比自己早了幾千年得證元嬰的前輩修士。
「聽聞閣下年少有成，昔年也是曾經以童子法相還原本來面貌的人物，一時被譽為白骨宗內絕頂天才，因而被授予法王道道統，傳承往聖之絕學。」
相較於李柃的恬淡自然，百眼童子卻是禁不住心潮澎湃，內心深處湧起了一股異樣的複雜。
這當中有感慨，有嫉妒，有無奈，還有些微的期待之意。
他雖然沒有修鍊太上忘情之道，但久居高位，也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情緒波動了。
回望過往，竟然是數千年前得證元嬰的時候。
百眼童子道：「積香仙尊，我對你才是真正的久仰大名。
久聞閣下天縱奇才，短短几百年間，連續築基結丹，成就元嬰化神，便是放在大能滿地的中古時代，也稱得上是舉世矚目的巨星，我嚮往已久，今日終於有幸相會。」
李柃道：「只可惜，你我陣營不同，否則定能把酒言歡。」
百眼童子卻是道：「吾輩修士，何必把酒言歡，倒不如作過一場，相互印證！」
李柃帶着淡淡的笑意道：「你煞費苦心，主動前來此間參戰，就是為了營造這麼一個機會？」
百眼童子道：「實不相瞞，我苦參化神之法已久，數百年前意外從方林那裏知曉了香道之途，也藉此機會自行參研一番，得出白骨生香之法，但卻始終有幾分關竅未能參透。
今日，正好趁著爭奪黑谷的機會，向閣下當面討教一番。
如若道友能夠讓我得償所願，這邊的疆土便是拱手讓出又何妨？」
李柃道：「我並不懷疑閣下有這般的決斷，但黑谷之地本來便已經將要落入我等之手，又何必要閣下拱手相讓？」
百眼童子道：「閣下當真以為，黑谷唾手可得了嗎？大錯特錯。
若非冥宗戰略放棄此地，你們將要投入的人力物力必然持續增長，到時候，拖住你們數百年，也未必見得能夠發展改造。」
這話倒是在理，如今積香宗雖然在這邊佔優，但能否全取黑谷，還是個未知之數。
而且就算真的全面掌控了黑谷，也未必見得能夠安心發展。
冥宗未必見得能夠重新奪回此間，但是攪亂時局，壞人計劃，還是不難做到的。
不過李柃微微一笑，沒有點破他藉此就地還錢的心思。
說白了，兩人之間的交易是上不得枱面的私下契約，冥宗不會承認，天庭也不會承認，他們離開了這裏，也同樣不會承認。
這一切和陣營立場無關，純粹是為各自的利益。
他是以這個條件為威脅，想要見識自己的香道之法。
李柃道：「罷了，既然你這麼執著，我便如你所願，展現自己的真法奧秘又如何？
不過閣下可要想好了，本源之力浩瀚若淵，便是我有意展示其中奧秘，你也未必見得能夠領悟。
倘若真的有個萬一，那你可能身死道消。」
印證神通是可以的，但以兩人的立場，沒有必要留手。
這個百眼童子又不是自己的弟子，反而還是敵對陣營的前輩高人。
若有機會趁機除掉，李柃同樣不會錯過。
百眼童子當然也清楚這一點，
只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說罷，童子之身顯現法相，竟是個盤坐在金色蓮花上的童子骷髏。
他周身上下大放光明，森然白骨在輝煌金芒照映下，竟然顯得有些聖潔。
只見其身呈現金玉之質，盈盈有光，浮現異香。
一股說不出韻味的蓮花清香瀰漫天地，照見無窮白骨。
李柃聞到這股香的瞬間，腦海之中浮想聯翩，竟是不受控制的生出了照見億萬白骨，所思所見，一切種種，盡皆化為骨質的幻覺。
要知道，他如今的修為境界可是化神，即便只是一縷神念，也擁有同等的造詣。
能夠叫他這般人物都生出幻覺，幾乎就已經和真實沒有什麼區別。
因為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真真幻幻，幻幻真真，其實都是大道本源的一部分，對於大能高手而言並無太大區別。
唯一的區別，在於現世。
現世之中，存在着無窮智慧生靈，他們的共同意志作用於某個錨點上，界定了真實。
而大能高手，是可以對抗眾生，篡改一部分現實的。
曾經李柃也見識過天庭封禁大粼江神，封禁水魔宮的手段，甚至能將某個存在從歷史長河之中抹去！
那麼，這位百眼童子法王將現世轉化成為白骨之境，也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不過，恰恰也正是這一念之間，似乎還差了些許火候。
沒有達到化神境界，就永遠也只能在別人腦海之中營造幻境，而無法將其轉化成為真實。
李柃讚賞之中，也幾乎瞬間就確定，這就已經是其最強的手段。
能夠達到這一步，非常可怕，已然堪稱元嬰修為之極限。
但，也就此而已。
「一步之遙如天塹，這也是法則之力和本源力量的根本差距啊！」
李柃微微感慨。
其實在來此之前，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
白骨道是屹立於冥宗四脈當中的孤僻者，一向以來特立獨行，天地爭鋒的大局中，多出一位白骨道的化神大能未必見得是壞事。
而且，若百眼童子以香道途徑晉陞，對於先行一步，而且掌握香祖本源的自己而言，也算是利好。
因為對方道途將會在某種程度上被自己克制。
對這一點，李柃有着絕對的自信。
就算退開幾步來說，這位白骨法王擁有着莫大的智慧和悟性，只是藉著香道之法過橋，晉陞之後就徹底擺脫其影響，也仍然不可能與自己為敵。
這一點，李柃同樣擁有着絕對的自信。
前者的自信，來源於他是香道之祖，道途的開闢者，後者的自信，卻是來源於應運而生，年少有成。
李柃比對方還遲了幾千年出世，但卻早了幾百年得證化神，在道途本源和天地大道的理解上才是真正的前輩。
當下心神微動，仔細感應當中散發出來的香魄，並且以自己的天賦神通將其控制住。
片刻之後，他便以眾妙化香訣模擬了這種香品，然後利用香祖本源將其施展出來。
李柃法相青年化之後，掌握的又一法則之力乃是化香之法。
但相比這一力量，更為精髓的還是源自於晉陞化神之後證悟的本源道果。
太初幽蘭的香氣是天下萬香之本源，可以催化一切物質與元氣轉變成為香魄，因而從中散溢出的都是香道的力量。
所以，他的化神境天賦，乃是掌控萬香。
這一道法的真正強大之處在這時候才彰顯無疑，因為這還是頭一回有外道修士在李柃面前班門弄斧，施展香道的力量。
李柃瞬間就將其掌握，甚至反推到了更加高深的境界！
這一結果，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
「白骨香……」
剎那之間，他香入骨髓，已然明悟百眼童子數百年間苦心孤詣的結果！
「原來如此，藉助白骨生香之法，傳遞白骨道的白骨觀術法……
這一法訣的奧秘，其實並不在於幻術，而是在於其所想要傳達的神意……
白骨觀！」
李柃突然感覺，自己和這一道真的是頗有緣分。
或許冥冥之中，早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註定。
自己當年築基，依靠的也是源自於冥宗的己土太歲煉就的茶蕪香。
「既然如此……」
一個比百眼童子更加龐大，更加巍峨的身姿如同山嶽潛形，在虛空之中若隱若。
隨着雲霧散開，一尊萬丈之巨的青年道人顯現。
「惡穢示現！」
一眼之間，意系其身，百眼童子在濃烈惡臭當中，首先就看到了李柃左腳大指膨脹。
見膖脹已，起爛壞想，五趾青黑赤白諸膿血崩裂，臭氣熏天，黑壞蔓延。
至膝至臗，皆膖脹爛潰不凈，右腳亦然。
如是漸漸，腰背頸頭面胸，舉身支節，一切膖脹爛壞，諸膿臭惡雜穢橫流。
不凈充滿，觀於他身，自見己身，亦復如是。
而後推及至天地萬物，遍處橫屍，腐肉爛壞無所不在，見所飲漿，亦如膿血。
這如此恐怖的一幕，令得他這般修為心境的元嬰強者都不由得陷入了莫大的恐怖。
百眼童子如遭雷擊！
「這……這是……」
他沒有想到，李柃竟然在瞬間就學會了自己的白骨之法，而且還借香道傳遞白骨觀之神意，反將其映入自己心靈。
但霎時間，他又忽的醒悟過來。
這似乎並不是簡單的幻覺，而是源自於天地大道的本源印象。
李柃沒有食言，他果然在用自己的道法展示了天地之間本源道果的奧秘。
這便是香道旁通白骨觀，利用其證悟白骨之道的法門！
他如同李柃當初證悟本源，忽的感應到了虛空之中有一界穿梭光陰之河而來。
有聲縹緲，如誦經文。
百眼童子恍若心有所感，正身端坐，於空中寸寸虛影脫落。
曾經施加於自身的障眼法中，血肉虛影散去，一如李柃法相變化所展現的青年道人，左腳起泡潰爛，漸漸剝離，露出半節極其白凈，如有熒光的白骨。
那是他的真身！
觀一節已，次觀二節，觀二節已，次觀三節，觀三節已，心漸廣大，令足趺肉兩向披，見足趺骨。
次觀踝骨，踝骨，脛骨，膝骨，臗骨，脅骨，脊骨，肩骨，或肉兩向披，或肉自褫落，或如以刀割，得見剝落半身白骨。
再觀頭皮，薄皮，筋膜，大腦，脂肪，咽喉，肺腧，見心肺肝大腸小腸脾腎生藏熟藏四十戶蟲，在生藏中，戶領八十億小蟲，盡數煙消雲散。
這是白骨宗原本的修法，百眼童子見舉身白骨，觀想骨人，遍滿娑婆世界，皆垂兩手，伸舒十指，一切齊立。
此前那種照見億萬白骨，所思所見，一切種種，盡皆化為骨質的幻覺再次重新浮現。
但這一回，萬物化骨，似乎不再只是一個幻覺，而是有種要借假修真，凝現實質的感覺了。
這處金鑼籠罩的小洞天內憑空生出了無數的白骨骷髏人。
一個個骷髏人，或有鍊氣，築基修為，結丹，元嬰修為，或是小如拳頭，或是大如山嶽，擁有着不同的體態和特徵。
他們正在從虛幻轉變成為現實。
這是曾經歷史長河之中，白骨世界的眾生，無窮偉力貫穿始終，將他們召喚了出來。
李柃也被他此刻展現出來的高絕悟性震撼了。
「這就是老牌強者么？」
數千年的積累，一朝化為突破。
這個百眼童子竟然真的藉此機會頓悟，進入了參悟本源的狀態。
下一刻，蓮座化為遁光，飛速朝骨界遁去。
他已經把握到了自己想要的晉陞契機，生怕李柃對自己不利，立刻選擇了離開。
果然，就在他動身的一剎那，龐大的青年道人像一巴掌拍了下來。
轟隆隆！
巨大的轟鳴聲中，萬千骷髏化為齏粉。
那青年相周身腐朽潰爛，流膿流血，身上散發着極致的不凈惡臭，令人難以忍受的嗆烈腥穢如同煙霧瀰漫，熏染著四周的一切。
但下一刻，腐肉層層剝落，異香浮現，也展現出了李柃剛剛才領悟到的白骨流光相。
他也藉著百眼童子證悟本源的機會，觸及到了一絲白骨道的本源，藉此成就白骨之相。
從此之後，李柃自本相，一百零八香神相，八臂修羅相之外，又多出了一具法則具現的外道化身！
白骨巨人橫掃周遭，更多的骷髏人在他掌下粉身碎骨。
緊隨其後，一掌擎出，如同佛祖拿捏，將百眼童子的道體攝在手中。
五指骨節構成了龐大的牢籠，方圓上百丈的空間都被握緊，裏面的小小骷髏絲毫也動彈不得。
但就在這時，那具骷髏卻突然自己碎裂了。
虛空中，一道大笑聲傳來：「多謝道友成全！」
空中瀰漫着遠比之前更加濃烈的清蓮之香，幽秘的香氣引動白骨變化，受此影響的骷髏人，一個個都化為了他的身影。
「本源的氣息？」
李柃從當中感受到了百眼童子力量的蛻變，他的修為法力，已然開始具備化神境界的特徵。
他真的突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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