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真面

識真面

姜衣璃看着沈墨歡握著自己的手,卻是微垂著眸子,一聲不吭。

她收回了手,嘆口氣,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小姑子可是有話與我說?」

沈墨歡聞言,一陣啞然失笑,笑容柔和,就像是之前那場鬧劇從未發生過,粉飾太平。「我以為是嫂嫂有話要問我。」姜衣璃蹙眉,隨即才明白過來,她沒有再說話,只是和著沈墨歡往前走去,走進了後院的花園。

轉過走廊便見後院亭台流水,竹林美花。台水榭,相得益彰。姜衣璃走進小亭子坐下,沈墨歡也跟上來,坐在了她的身邊。兩人卻均是不語,各懷心事,佯作賞花,卻不知心思飛去了哪裏。

「你哥哥...愛慕的女子,是哪家的姑娘?」默然間,姜衣璃懶得賣關子,開門見山地問道。沈墨歡聞言,低着頭沉思片刻,才黯聲答:「她沒有家。」說着,沈墨歡起身走到朱紅刻字的亭柱前,看着刀雕玉刻的詩句,繼續道,「她是仙雀坊的頭牌名妓,自小被賣給仙雀坊的媽媽,不記得爹娘不記得家。」

身子一怔,姜衣璃側身看着沈墨歡,睜着迷惘的眸子,閉着眸子半響才強逼着自己鎮定道:「你也認識那姑娘?」

「算熟識。」沈墨歡也不避嫌,淡淡答道。

姜衣璃聞言,扯起嘴角的笑卻是異常的冷漠。她看着沈墨歡,以一種不容人拒絕的口吻,道:「那好,麻煩小姑子替我帶路,我要去見見她。」沈墨歡聞言,波瀾不驚的眸子這時才有了變化,她回過身,不加多想地搖頭拒絕。「不行。」

「為什麼不行?」姜衣璃也不甘罷休,上前一步,盯着沈墨歡眼裏漣漪漾開的眸子,旖旎無限。「是我不能去,還是不能見她?」

沈墨歡退後一步,但是語氣卻不減絲毫氣勢。「都不行。那地方不該是嫂嫂這樣的大家閨秀去的地方。」

「我不行,她就行?」姜衣璃顯然是氣急攻心,反唇相譏道。

沈墨歡這才明白姜衣璃的怒火出自何方,她低嘆一聲,試圖上前拉住姜衣璃,卻被姜衣璃先前一步退去,手腕劃過,只握住絲絲涼風。收回手,沈墨歡沉吟片刻,才緩緩道:「她...是迫不得已。」

「難道,我就不是迫不得已。」姜衣璃嗤地輕笑一聲,自嘲地聲線響起。聽在沈墨歡的耳里,異常的無助和悲傷。「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女子,使得我的丈夫對我一點憐惜也無,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女子,引得我的丈夫連一絲側目淺探都不肯給我。我只是這麼想的,也有錯?」

沈墨歡啞然,看着姜衣璃扶著亭柱搖搖欲墜的身子,想要伸手去扶,卻又覺得不妥地收回。她山黛柳梢般的秀美微微收緊,越過姜衣璃看着身後的荷塘蓮子,道:「你沒錯,誰都沒有錯。愛情這碼子事,本就無對錯可言。」說着,沈墨歡還是伸了手,扶住了姜衣璃,「嫂嫂還是早些回去休息,莫傷了身子。」

沈墨歡此時一番話說的聲線很柔很淺,就像是青鳥劃過水面,撩撥起淡淡水漪般輕淺,卻又有如琴弦被人輕輕挑起一般動聽婉轉。姜衣璃這才抬眼去看身前這個美麗的女子,瞧着她美麗的眼裏動容的神情,眸子裏的漣漪一圈一圈的漾開,似是要將人吸進去一般的迷人。想着,姜衣璃自知自己之前失態,趕緊退開一步,躲開沈墨歡的攙扶,微微福了福身,淡柔地輕笑一聲,道:「是我失態了,還望小姑子莫介意。」

「嫂嫂客氣了。」

聽得沈墨歡總是說得遠近恰當的話,稍稍怔神。似乎這幾次交談下來,沈墨歡便是一如今日這般,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說的話永遠都是得體恰宜,不讓人覺得生疏,卻也總是猶如隔着紗,走不近她身邊,親疏關係拿捏恰當,永遠隔着一層迷霧的距離一般。

這般想着,姜衣璃也釋懷地一笑,起先離去。「那我不多打擾小姑子了,我先回房去了。」沈墨歡聞言,依舊是那抹淺淺的淡笑,欠了欠身,讓出道路來,「嫂嫂慢走。」

姜衣璃聞言,也不再多言。她點點頭,帶着丫鬟瑩竹離去。沈墨歡瞧著姜衣璃那抹淺粉色的背影愈走愈遠,只覺她的身影羸弱,就似風吹柳梢擺,搖搖晃晃。

「嫂嫂。」沈墨歡出聲喚道,聲音平滑,帶着些許低啞。姜衣璃停下身子側向沈墨歡,卻沒有回過頭去,不知是不願看到沈墨歡,還是不願讓沈墨歡看到此時的自己臉上的神情。「我知你心裏難以接受,外人多說也是無益。但是望你莫恨爹娘,他們也是為了哥哥。」

說罷,沈墨歡只瞧見那抹身影緩緩地點了點頭,隨即很快就消失於轉角。

姜衣璃回了府,就怔然坐在窗前,偶爾微風吹起她額前的髮絲,帶着荷塘蓮子的清香。姜衣璃微微眯着眼,瑩竹一直伴在她身旁,卻猜不出這位少夫人都在凝神想着什麼。

直到吃過晚飯,各個庭院都掌起了燈,瑩竹點起了燈,這才走上前去問姜衣璃:「少夫人可要沐浴凈身?」姜衣璃聞言,回過頭來看着瑩竹,緩緩搖了搖頭,「不必,我想歇會。」

說罷,姜衣璃站起身,走到梳妝台前,對着瑩竹吩咐道:「你給我打桶水來就退下。」瑩竹乖巧地應了一聲,就退了下去。

待得瑩竹打了水回來,姜衣璃便早早喚了她下去歇息。瑩竹關了門退下后,姜衣璃倒了半盆水,沁濕了毛巾,將臉上的淡妝清洗乾淨。隨後,她望着菱花鏡里那一張素淡白皙的面龐,微微自嘲。

姜衣璃啊姜衣璃,再美麗又有何用?

花開幾敗。總有一日,你也會像那些花兒一樣,凋零衰逝。

想着,姜衣璃就這般呆坐在菱花鏡前,久久未曾動身。再站起身來之時,她走到窗前,看到各個庭院的燈火都已熄滅了大半。這時,她才從自己帶來的嫁妝衣裳柜子裏,挑出一套當初調皮帶出府的書生衣衫,就像之前每次從家裏逃出府去時一般,熟練地換上,還不忘梳了個髮髻,帶上書生帽,在菱花鏡前轉了個身,瞧著以假亂真,才滿意地走到房門前。

留着一條縫隙瞧著屋外的場景,只見下人們都已經忙完自己的事務,三三倆倆打着燈籠朝着下人房走去。趁着眼前燈火昏暗之際,姜衣璃靈巧地閃出了房門,瞧見一撥下人離去,才走出後院,一路躲躲藏藏,卻也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走過了後院。姜衣璃漸漸摸清了方向和訣竅,她藏在草叢樹榦之後,瞧著下人管家離去,這才鑽出了草叢。正要沾沾自喜,一回身卻不察身後侯在原處的人兒,一個不留神鼻尖就插過那人的胸襟,頓時鼻子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姜衣璃疼地眼淚都溢出了眼角。

摸著鼻子一陣嗚咽呼痛,待得好過一些,姜衣璃這才抬眼去看眼前的那罪魁禍首。抬眼,看到那人的面容,姜衣璃險些沒驚聲叫出來。只見沈墨歡背着月光,隱在陰影里的面容瞧不真切,只是即使如此,卻仍感覺那雙湖泊般的明亮的眸子,正灼灼地映在她的臉上。

姜衣璃睜大着眼睛,看着眼前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沈墨歡,驚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她想要逃,卻發現沈墨歡嵌在她的前面,壓根無路可逃。

「嫂嫂大半夜的不睡覺,這是要去哪兒?」沈墨歡攔了姜衣璃的去路,橫身站在她身前,兩人相近無幾,饒是姜衣璃眼下恨不得鑽個地洞藏起來,都苦於無力回天。姜衣璃拉低了帽子,死死地垂著頭,支支吾吾了大半天,才粗著嗓子道:「我...我不知小姐你在說什麼?」

沈墨歡一雙美眸半眯,瞧著姜衣璃在急切羞窘之下找的搪塞之語,只覺這理由好笑至極,一時間,看着眼前的姜衣璃只覺又是有趣又是無奈。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姜衣璃的書生裝扮半響,隨後嘴角彎起一抹促狹的笑意,眼裏一絲狡黠的光芒稍縱即逝,手快的叫姜衣璃還來不及阻止,就見她頭好不容易挽起的髮髻就連同那頂書生帽被沈墨歡一齊扯了下來。頓時月光之下,映照地姜衣璃沒有束縛的一頭青絲滑落,沒有簪子的綁縛,烏黑如墨般的青絲如水銀瀉下,鋪了滿肩,女兒長發,三千青絲拂面,藏無可藏的嬌顏憨態。

沈墨歡看着姜衣璃長發披肩,白皙的面容不染霜華的模樣,淡笑着道:「這下嫂嫂可是認得我了?」

此時自己的女子妝容已經完全被沈墨歡揭下,姜衣璃自知自己已是瞞不過沈墨歡那雙明凈的眼,只得一手攏了青絲於左肩,看着沈墨歡的眼睛,氣勢不讓地問道:「既然你都發現了,那你打算如何處置我?難道還要將我的事告到公公婆婆面前不成?」

說着,卻見沈墨歡只是盯着她,似是出了神般沉吟半響,姜衣璃在沈墨歡的注視下,之前的氣勢一點點地泄了氣。她垂著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等著沈墨歡的處罰。孰知沈墨歡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淡淡地問道:「你就這麼想去見見她?」

「是!」知沈墨歡話里的『她』指的便是沈逸硯心心念念的那名女子,姜衣璃答得堅定,甚至沒有一秒的停頓思量。沈墨歡看着姜衣璃望着自己那雙盛了月光的眸子,不知道這個本來看起來幾分柔弱,服帖逆來順受的女子,怎麼一時間竟是變了一副模樣。「即使我攔了你這次,你下次還是會想方設法逃出去見她是么?」

姜衣璃聞言,只是輕咬着下唇,半響,才復又抬起眼來,看着沈墨歡的眸子燦燦若星芒,美得皎潔無華。「是。」

嘆息一聲,沈墨歡將手裏的書生帽以及發簪還給姜衣璃,道:「這些都不需要了。」說着,姜衣璃獃獃地看着自己手裏的東西,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沈墨歡認命地低聲道:「我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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