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這才是莫何

第三十九章 這才是莫何

陽光很明媚,撒在草原上,暖暖的,薰人慾醉;風很柔,捲起一絲草莖和野花的芬芳,拂過勇士的臉頰,彷彿妻子溫柔的撫慰,這樣的天氣適合放牧,適合遊獵,適合一家人載歌載舞,同樣適合作戰。

白道川的一處叫伏牛嶺的山下,旌旗獵獵,鼓角爭鳴。兩面的軍隊穿着相似的服裝,有着相似的臉龐,為了一個可笑的理由,在這裏拔刀相向。

比起中原人為了更好的利用馬槊而使用的密集型沖陣,草原人更喜歡用散兵陣,散兵沖陣可以在衝鋒時減少箭矢對他們的傷害,也可以在兩馬交錯的時候更好的用他們的彎刀在敵人的身上拖出一道道狹長的傷口。

雙方的主帥帶着自己的狼頭大纛走到陣前,激烈的爭辯着什麼。

話不投機半句多,阿伯已經帶人打到了門前,自然不會因為幾句話和可笑的正義而退兵。同樣,莫何可汗雖然是新任可汗,不論哪方面看起來都不如阿波,可也不會乖乖的將自己的權利交出來,束手就擒。

代表着權利的金刀拔了出來,激昂的牛角號也吹響了,雙方的勇士嘶嚎一聲,向自己的同胞和敵人衝去。

領兵在前的千夫長都是經驗豐富的勇士,他們一邊用自己的角弓敲打着戰馬的屁股,一邊小心的持韁控制馬,壓着自己身後的隊伍。馬和人一樣,都需要熱身,現在雙方距離千步,若是這個時候就開始衝鋒的話,到了接戰之時馬力就消耗的差不多了,戰場上一點小小的失誤就有可能導致失敗,必須慎之又慎。

草原勇士有戰馬相助,身上的皮甲又輕,不大會兒便過自家可汗,向對面的敵人衝去。

「綳!」眼看着敵我雙方的距離只剩下了百五十步,一名特勤猛然舉起自己的角弓,向前方射出一箭。

「嗡!」彷彿信號一般,伏在馬上前進的勇士整齊劃一的用雙腿夾住馬腹,起身拋射,兩團黑色的煙霧升起,又砸在迎上來的軍陣中,濺出無數血色的浪花。

沒有人舉盾,每一個人都試圖在軍陣碰撞前多射出一箭。一根根利箭插在草原勇士的身上,不斷有人悶哼或是落馬,鮮血和死亡沒有讓他們膽怯,反而激起了更多的血性。

「倉郎!」

對射兩輪之後,雙方的騎兵同時掛弓拔刀,整齊劃一的龍吟聲蓋過戰場上隆隆的馬蹄,帶着美麗雲紋的彎刀耀眼的反光如同一道閃電劃破長空。

相對於莫何可汗稍有些稀疏的隊伍,阿波的軍陣無疑更加密集,也更為雄壯。手持彎刀的突厥勇士,手持長矛、戰斧、甚至雙手大刀的西域騎兵,各種各樣的騎兵揮舞起手中的武器,喊出同一個聲音:「殺!」

兩道黑色的浪潮撞在了一起,戰場彷彿有那麼一刻停滯了下來,所以人的動作都變成了慢鏡頭,揮刀、刺矛、嘶喊。停頓過後,嘈雜的巨響又回到了耳中,無數帶着鮮血的肢體飛上了空中,伴隨聲嘶力竭的喊叫和催命一般的號角。

「殺!」

突厥勇士們單手持韁,手中的彎刀劃過一個個詭異的弧線,在前進的同時劃過一層層皮甲和肌肉,褐色的皮甲和鮮紅的血肉在令人牙酸的聲音里本整齊的劃開,濺出一股冒着熱氣的鮮血,撒在生他們養他們的草原上。

煙塵散盡,雙方的騎兵透陣而出,勒馬轉向,喘著粗氣回望剛剛衝過的戰場。那裏已經是阿鼻地獄,無數無主的戰馬茫然的遊盪,倒在地上的勇士至死都沒有拋棄那把染血的彎刀,有些受傷落馬的漢子用彎刀撐著身子站了起來,打着呼哨尋找自己的戰馬。

雙方厚實的軍陣都如同融化的堅冰一般融下去很厚一層,大多數勇士的身上都帶上了血,自己的或是別人的。握著彎刀的手掌緩緩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興奮,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出,如同他們嗜血的眼神。

「大汗,這一次沖陣,咱們至少損失了三千勇士,是不是……」莫何可汗身邊,一個看起來成熟穩重的草原漢子低聲報告,眼中露出詢問的意思。大軍作戰,死傷過四分之一就有可能生潰敗,雙方的實力本就不均,如果生潰敗,就再也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再等等!」莫何可汗抿著嘴唇,死死盯着對面達頭的軍隊。他在等,在等對方最得意的一刻,只有在那個時候給予的打擊,才是最重的。

遠處的阿波可汗似乎是再笑,他揮着手說了些什麼,隨着一聲巨大的號角聲,手下的勇士再度向前沖了出來。

「舉煙,吹號!」看着對方勇士臉上得意的神情,莫何可汗的嘴角掛起一絲冷笑,揮手命令。

「呼!」

一堆巨大的篝火被點了起來,裏面的狼糞劈里啪啦的燃燒,瞬間便化作一條衝天而起的黑龍,卷過長空。

「嗚嗚――嗚嗚――嗚嗚」那個成熟穩重的草原漢子從身邊一個呆的勇士手中搶過牛角號,奮力吹響。

「嗚嗚――嗚嗚――嗚嗚」旁邊其他的勇士見自家主將吹響了號角,趕忙大聲相和。

「嗚嗚――嗚嗚――嗚嗚」號角聲隨着草原的罡風刮過雙方的軍陣,消失在遠方草海的盡頭。

「嗚嗚――嗚嗚――嗚嗚」忽然,遠方也傳來了隱隱的應和之聲,彷彿迴音一般,雙方正在廝殺的勇士們手中的武器遲滯了下來,有些疑惑的朝遠方看去。

「嗚嗚――嗚嗚――嗚嗚」

一個方向,一個方向,又一個方向,肅穆的角聲緩緩延續,瞬間從草原的一端延續到天地之間看不到遠方。

整個草原都好像在頃刻間活了起來,顫抖著,戰慄著,出隆隆的雷鳴。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伴着連綿不絕的雷鳴聲,草海的盡頭出現一條黑色的浪頭,浪頭綿延而出,彷彿無窮無盡。只是幾息間,那浪頭便衝到人們視線可及的範圍內,當先一人胯下紅色駿馬,身披猩紅色披風,手中一柄巨大到驚人的銀色彎刀,竟然是**帳下第一勇士呼羅國主!

「穩住,穩住!對方不過萬人!」

雖然不知道這個奇兵是如何天降在此,可是阿波仍然揮舞著金刀安撫著不安的手下,他已經看出,對方雖然看起來雄壯威武,其實不過只有萬餘人,自己有八萬人,就算對方有這萬餘的生力軍加入,仍舊佔據着絕對的上風。

「嗚――嗚――嗚――」

又是一聲號角聲在遠方吹響,伴隨着這聲和草原號角完全不同的聲音,低沉的戰鼓聲隨之響起。

「咚咚咚!」鼓聲急促而激昂,彷彿催命一般。

阿波的頭皮忽然一陣麻,和跟在他身邊的西突厥將領們一起,難以置信的向不遠處的伏牛嶺山口看去。

一根碩大的旗杆豎了起來,上面不是黑色的羊毛大纛,而是通紅的蜀錦戰旗,上面用金色的絲線綉著一個大字「隋」!伴隨着戰旗的揚起,無數身穿黑色皮甲,腰跨橫刀,手持馬槊的身影從山口處噴涌而出,在一個皂袍銀甲戰將的帶領下,瞬間便結成了一個三角形軍陣,向阿波衝來。

「是中原的騎兵!撤!快撤!」

阿波和手下的將領亡魂大冒,撥馬邊走,身後的狼頭大纛因為急促間轉身,掌旗官一個沒有抓緊,緩緩伏倒在地。

「嘩!」

遠處正在作戰的西突厥騎兵本來就惶恐不安的心,在這一刻完全崩潰了,他們不管眼前的對手,不管砍在自己身上的彎刀,只想着找個山窩子鑽進去,躲避中原騎兵雪亮的三尺槊鋒。

曾幾何時,中原騎兵在見到突厥狼騎的時候也是如現在般望風而逃,曾幾何時,中原大戰的時候,他們也曾經扮演過決定勝負的籌碼,曾幾何時,他們面對中原的鐵騎,也敢舉起手中的彎刀。

可那都已經過去了。

自從中原換了皇帝以後,草原的騎兵就再也沒在中原人的身上討得一絲好處。

敗、再敗、還敗,沙缽略敗、達頭敗、阿波,也是敗。

長年累月的失敗,讓突厥的勇士、狼的子孫再也不願意和中原的騎兵作戰。見到自己落入對方的陷阱,剛剛還不可一世的達頭部勇士們,現在只想趁對方還沒有合圍之際,跑出去。跑回西域去,躲回自己的氈帳,再也不踏上**的草原一步。

看着滿山遍野的潰兵,看着已經倒下的狼頭大纛,莫何可汗還未飲酒,就已經醉了。

他冒着莫大的風險,讓呼羅國主帶着親信聯絡那些舉棋不定的部落,帶着對方部落的勇士詐敗。甚至親自帶着自己的一千親衛日日以出獵的名義在無人處操練中原戰陣,就是為了今日這一戰。

是的,他是不如沙缽略勇猛,不如阿波狡詐,可是他有一個不輸於中原人的頭腦。他不會在敵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爪牙恐嚇對方,他只會在無人的地方將自己的彎刀磨亮,在敵人以為他的刀鞘中只是一把銹刀的時候,揮出致命一擊,將敵人的彎刀和頭顱一起斬下。

「不要管那些潰兵,他們將來會是我們手下的勇士。一定要抓住阿波,這次別再讓他跑了!」

看着滿山遍野追殺潰兵的本部勇士,莫何可汗不悅的揮揮手,命令道。現在每死一人,他將來南下的時候就少一分資本,他當然不願意這麼做。

「嗚――嗚――嗚――」

號角聲第一時間響起,下面那些本來還對莫何可汗有些不敬的勇士們,敬畏的聽着這來自狼頭大纛下的命令。他們將彎刀橫在胸前,向自己的可汗致敬,然後才用刀背拍打着馬匹的屁股,向狼狽而逃的阿波追去。

「喊話,慈悲的長生天不願見到他的子孫自相殘殺,只要放下手中的彎刀,我願意用可汗之名起誓,既往不咎!」

看着遠處亂成一團,阻礙了自己勇士追擊的潰兵,莫何思量片刻,再次出命令。

在一個千人長的帶領下,這道命令被整齊劃一的傳達了下去,惶恐不安的阿波部勇士聽了他的話,將手中的彎刀丟在地上,前襟敞開,露出胸口的狼頭刺青。

看着宣誓向自己效忠的勇士,莫何可汗輕笑一聲:「達利伏,去收攏這些勇猛的戰士,告訴他們,想要贖清自己的罪過,回歸自己的家園,就要在以後的戰鬥中奮勇殺敵,我會一視同仁,將他們當成自己的子民看待。」

身邊那個忠厚沉穩的大漢撫胸一禮:「偉大的可汗,如果他們像我問他們的彎刀要揮向誰,我改如何回答。」

「達頭!」

莫何可汗輕吐兩個字,看達利伏打馬而去,越行越遠,眼中閃過一絲狂熱的光,握著拳頭低聲自語道:「還有,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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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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