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刀功筆法

第一章 刀功筆法

()第一章刀工筆法

二月,早春。江西,貴溪。

冬日瘋狂肆虐的寒風冷流並未完全褪去,依然冰意襲人,風刀剃骨,尤其是在這樣巍峨聳立的高峰上。蘇凝著一身常見的書生袍服,左手挎包,右手把劍,灰白的長袍,在勁風中並不能完全遮住雙腿,偶爾透出白色襯褲,與一雙遠行黑靴;蘇凝忽然抱起長劍,就在這上山的道路上停了下來,立足跺腳又摩挲著雙掌,攏在胸前呵氣個不停,直嘆小覷了聞名天下的象山。自己生於江南而長於江南,何曾經過如此天氣。江南風景秀麗,氣候宜人,莫說已開了春,即便臘月寒天也莫如此處寒冷如身墜冰窟,自己一路行來,雖早做了準備,如今來看還是低估了象山冰峰之名。

儘管如此,綿長而曲折的山道兩旁卻昂然而倔強地生長著草木樹林,綠綠蔥蔥一片草枝,零星幾朵早放的嫩苞點綴其間,只有從花草間隙間擠出來的灰白色岩石與迎風搖擺的花葉方能看出它們生長的環境與氣候的惡劣。或許是不甘向嚴寒低頭,以脆弱的木葉撐起錚錚傲骨,也或許只是它們一年年來已經習慣了、適應了、融入了這樣的氣候,就像山腳下那個鎮子得居名,就像山頂上住着的那群人。

象山可以說陵高谷邃,林茂泉清,但蘇凝無暇欣賞山路邊的美景,何況要說錦繡河山誰處可比江南,曾經滄海難為水,見此美景而無動於衷也就不足為奇。

蘇凝抬頭望去,百步之外不見山階,方才在自己身前攀山的書生已經不見蹤影,想來定是處拐角,書生已折轉了過去;再看身後,陸陸續續顯現出來三五結伴的身影,正往自己立足處攀近,看來開學登名者已漸多氣來。蘇凝右手緊一緊包袱背帶,提氣拾階而上,未幾,見前方拐角處一面大石亘立,高約一丈,大石右端淹沒於叢林綠海,不知其寬闊。蘇凝見到這塊石頭,不禁駐足細看起來。

此石雖大卻不算奇,真正引起蘇凝興趣的是這石上篆刻的兩個大字:「捫心」,卻無落款。字面之意不言而喻,捫心以自問。象山茅捨身為天下四大儒院之一,又兼「心」學領袖,其書院學術武功離不開一個「心」字。上山求學的書生未見書院門牌「象山茅舍」而先見「捫心」二字,其旨當然是說,萬物唯心,問心得道,重過求學,或許也寓意只有這些書生首先認可並接收心學,才會得到書院的認可與接收。蘇凝想到這一點不禁莞爾,同為四大書院,而又針鋒相對,陸子的象山茅舍與朱子的白鹿洞書院始終差了一籌,而世上也是推理學為儒家正宗者居多,在士林間陸子之名稍遜朱子一籌,上山先捫心,象山茅舍這樣作為不免小家子氣。

蘇凝並不是迂腐書生,心學與理學之爭由來已久,終無定論,自己並不想捲入這場紛爭,只為求武而來,陸九淵號稱當今武林儒家五子之一,相傳武功修為已臻化境,甚至傳聞稱他已經步入虛境。幾十年來與號稱天下第一的雲谷老人朱熹朱元晦相爭儒家泰斗地位,每在伯仲間,從未分勝負,可見其功夫修為與武林地位。自己要達成所願,非得拜陸九淵為師不可。象山茅舍為陸子所創,此巨石大字雖無落款卻必為陸子所題無疑,雖說由字以悟武是無稽之談,但字裏行間或多或少可以看出些書者的氣度風骨。所以她凝神細看起這兩個字來。

不可不說,陸九淵陸老夫子成名多年果真不負儒家五子之名,單說這一手書法就直逼當世前朝歷代書法大家之境,只是陸九淵在士林武林多以儒法武功著世,旁人倒忽視了他在琴棋書畫文章韜略上的成就。這二字瀟灑不羈又蒼勁有力,雅淡自然又氣勢滔天,望去如虯龍鬧海,騰躍翻轉,又如鳳翔九天,威風八面。尤其是左邊一個「心」字,彷彿右邊一個「捫」字的起筆承筆轉筆合筆皆為這個「心」字所鋪墊醞釀做景造勢,只是簡單四筆,看來毫不相接又彷彿渾然一體,望去圓滑婉轉又好似方正剛直,蘇凝忽然想起書上講天圓而地方,再看這一個心字,就覺得這字居然跳脫出這丈高巨石,不斷旋轉扭曲擴張放大,剎那間融入了天地,消失無跡,又覺得這個「心」字即以化成了天地宇宙,無處不在。蘇凝心下大驚,腦中微微一炫方恢復了神智,忙眨目定睛再看,二字尚在,毫無異動,不禁喃喃自語道:「原來是『心』字不動而心自動。」說到這裏心中又悚然一驚,似乎覺察到什麼卻又無跡可尋,凝眉苦思無果,只得搖頭自嘆。

既然無果,蘇凝也不執拗糾結,再兼之,巨石背風也不覺寒冷,便又抬頭看起二字的雕工來,這一看又是心下大驚。這二字入石三寸有餘,卻又深淺不一,筆重而刀深,筆輕而刀淺,二字的凹槽筆跡渾然天成,順暢滑潤,完全看不出鎚鑿刻刀的痕迹,真乃鬼斧神功,想來這雕工不僅極善於書法,刀鑿上藝技更趨於天人,又想起世人所言不假,三百六十行,行行能出狀元郎,心下嘆服,卻不吝於誇讚,不禁自語道:「好精湛的筆法,好俊俏的刀工,卻不知道這刀鑿的主人是何許人也!」

卻聽身後忽然傳來個年輕身音,道:「這可不是刀工,這是筆功!」

蘇凝咋聽到身後傳來人語,心下大驚,這一驚吃的可不小,自己自幼習武練氣,五感通達,六識敏銳,居然連人在身後都毫無所知。傳言武術修為高深莫測的武林前輩氣勁綿長,可以做到氣息內斂,又傳說通達化境之後,氣息精神可融入天地自然,甚或天人合一,可那些都是修為深厚的高手前輩,而聽得身後那人言語,卻明顯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難道此人功夫高出自己太多以致不能發覺?四大書院果真名不虛傳,卧虎藏龍!

其實這些思考閃過,僅在剎那之間,蘇凝聽得言語雖大驚卻沒有失了分寸,已經回過頭來,只見一青年左右雙肩各擔兩包白面,穿着粗布衣裳,酒樓夥計打扮,卻不似大多店小二般微微佝僂著腰,反而挺拔著腰背,身形頎長筆直,臉上發上眉上白白一層麵粉,看不清面容,遠望可能真似了武林前輩,或許是蒙蒙白面的映襯,一雙黑亮的眼睛凸顯出來,純凈清澈,像小孩子一般稚嫩。那青年依然望着「捫心」二字,繼續說道:「雕琢出這『捫心』二字的並不是斧鑿刀鑽,只是一支三尺狼毫筆,陸夫子手中的三尺狼毫。」

蘇凝更驚,反問:「一支毛筆,入石三寸?」

青年向她看來,淺笑道:「古有王羲之揮毫作書,筆墨入木三分的典故,王夫子功力精湛,筆力透木,墨汁附勁,力浸三分,筆卻不傷木匾分毫,固然難能;今日陸夫子,以毫破石,入石三寸,卻也可貴。俱是神乎其技,倒也不能分辨出個高低上下!」

蘇凝聽了,若有所思,凝眉道:「難怪筆法與刀工這樣契合,難怪看那『雕琢』的不露痕迹,原來是以筆作刀,刀筆一體,不是筆工而是筆功!」當下心中瞭然,又想陸子功力如此深厚,又不禁心中駭然。

又聽那青年講:「方才我看你在『自問石』前佇立良久,你看到了看出了些什麼?」

「我也不知,我只看到那巨石上的心字放大幻化,消失無跡,好似融入了天地,化成了宇宙一般。」蘇凝聽得青年出聲詢問,便也不做隱瞞,如實道來。

卻不料那青年悚然動容起來,:「你說你看到了這心字化作天地宇宙,此話當真?」

蘇凝不知其故,只是如實答道:「是啊!」然後又小心謹慎地問:「有什麼不妥嗎?我也不知道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幻覺,好像我身前一位同學卻並未在此逗留,這有什麼奇怪嗎?」

又看那青年卻並未接話,只是轉身四顧起來,貌似正找尋着什麼。只不過他肩上擔着細麵粉,這一動作轉身,即刻塵粉飛揚,向蘇凝面上撲去。蘇凝本是愛潔之人,忙向後躲讓。青年聽得動靜,這才醒悟過來,忙也致歉:「這倒沒什麼,只是想不到你一個姑娘家,竟有這樣的悟性,果真天生我們心學儒法中人。」說罷,又東張西望,又小聲自語起來,只是蘇凝並不能聽清這少年言語,便也不作問詢。

「哪裏哪裏,兄台過獎,小生……」蘇凝說到此處好像方才醒悟過來,自己以女兒之身所扮男裝竟在未入書院校門之前就被人識破了,心中還想辯駁一番,忙道:「兄台說笑了,小生雖男生女相,但堂堂七尺男兒軀,斷不能稱作姑娘。」

「姑娘,」那青年卻很不給面子,「什麼男生女相,你不就是姑娘嗎?」

「兄台,」蘇凝自覺都是負隅頑抗了,自己憚心竭慮苦心安排,卻不想居然胎死於腹,心中苦楚只有自知,「兄台再不禁言語,在下就要。。。」

「這身段,喉結,髮式,眼睫,鼻翕,膚色,唇角,眉梢,哪一處不是女人?青年狡黠地一笑,「著一身男裝便想扮作男生……對了,你是要學那前輩曾宇春,女扮男裝混跡男院?」又猥瑣地湊頭過來笑道:「那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我猜不是那群書院同學佯裝不察,以便偷沾便宜,就是那曾遇春女身爺們相,實在瞞過了所有人。」他又向蘇凝看來,「女扮男裝哪有這樣容易的事,尤其是你這樣的美女。」

蘇凝確是少見的美女,此時心中尷尬困窘,火燒火燎的臉龐陣陣發燙,原來這少年雖玩笑打諢,所言雖不中亦不遠矣,自己當初的確妄想效仿前輩曾遇春,女扮男裝,隱匿其間,達成所願,心中原也有料想,恐時日久了必瞞不過人去,特別是功力深厚閱歷豐富的幾位教習,倒時再另作他法,隨機應變,卻不曾想自己甚至還未……饒是蘇凝自小歷經波折,常逢異變,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始料不及,以致手足無措,杵在原地,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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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會有點贅敘,請堅持多看到第七,八章,精彩搞笑的劇情這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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