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的新麻煩

皇太子的新麻煩

()索額圖致仕,在官場里引發了一場大地震,震源是京師,餘震波及全國。也只有這個時候,你才能感受到,這個曾經權傾一時的人,他有多大的影響。也許他手上已經沒有多少能用的人了,也許太子不想支持他、他就很難在熬下去,也許皇帝瞧他不順眼了照樣能收拾了他,但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是:他在大家心目中已經是個標桿了。

索額圖先是告病,后是致仕,索黨人員惶惶不可終日。在他還是病的時候,門前就堆滿了人,人人想求個主意。未果。這其中,最慘的是核心人員,大家已經知道:不但是皇帝出手辦的他們,太子爺還親自出面勒令索額圖退休。

天塌嘍!

如果只是皇帝的意思,他們還能盼望着「翌日」。現在是太子的意思,皇帝這個有子萬事足、兒子說啥他聽啥的混蛋爹直接出手把他們都給辦了!恨吶!辛苦了大半輩子,還不是為他忙的么?現在倒好,太子自己反水了!

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恨得想要罵這位儲君兩句,還沒等聚齊人呢,旨意下了。

康熙下手很快,作為一個皇帝,他對太子的表現滿意了,也看出了自己疼了二十幾年的寶貝兒子的內心痛苦。作為報答,康熙要為胤礽杜絕後患。

小人惹不得,即使是皇帝,康熙也不能忽視了小人。他自是覺得索額圖已經是小人一流了,不過太子重視索額圖,給索額圖留了一線生機,康熙也不願駁了胤礽的面子。這孩子最近過得未免辛苦了些,長成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康熙坐在乾清宮裏,看着索額圖三次請求致仕的摺子,笑了,笑容很冷。此時,同時索額圖致仕的上諭已發,可看皇帝的樣子,還是有點不太高興。乾清宮的太監宮女早練就了從氣壓中推測未來是晴是雨的「皇帝心情天氣預報」之絕技,敏感地嗅中了空氣中的味兒不對,越發站得規矩,同時努力地稀釋自己的存在感。

與康熙相處得久了就會知道,他脾氣好,但是不代表不會生氣。而脾氣好的人生起氣來,那是把人往死里收拾的。尤其康熙是個心志堅忍的人,這樣的人容忍度高不假,一旦超過了底線,記恨起人來那也是相當持久堅定的。持久到你都忘了,他還記得。

「太子還是心太善。」不夠狠,對索額圖有些軟了,索額圖這個混蛋東西,不逼他就不會做深刻反省,看,這三本摺子,一本比一本深入細緻。太子所為,從質上,是對了,只是量上讓康熙略感不足,卻又覺得太子沒有緊逼索額圖也算是個厚道的人。畢竟是我兒子,康熙有點得意地想。

康熙一句話說出來,大家的脖子縮得更厲害了,饒是親近如魏珠、伶俐如梁九功都不敢吱聲兒。換了平時,兩人還能湊個趣兒說一句『太子心善,您還不滿意么?』可惜方才康熙的笑容太可怕,兩人心中猶有陰影,兩人心中大恨,顧問行頭銜兒比咱們高、管事兒比咱們多,怎麼這會兒不見人影兒了?

這會兒太監可以裝死,大學士卻不能不說話。李天馥倒不覺得這是件壞事,作為一個在官場打滾了幾十年、六部差點輪個遍,事事做得平衡,丁憂回家了,康熙還給他留着大學士的位子等著的人,你得相信,他是個透徹的人。他知道康熙的性子,不怕你心善,就怕你沒良心,尤其是對自己的兒子。太子以後是會沒事兒的,只是眼下苦着些,只要扛住了,公正持平,依舊是個好儲君,皇帝也不會由着他地位動搖的。

李天馥稍稍動了動身體,估計康熙能回神了,這才從從容容地站了起來,他手上還有幾件大事,乃是非問不可的。不過在那之前,他還是要順着康熙的意思說兩句話:「太子畢竟年輕,處事未必如聖上處處周到,眼下行事就其年紀已是難得的明白。陛下春秋正盛,恰可悉心教導。」

這話康熙喜歡聽,太子明白當然是指明白了索額圖不是好人,又說太子略有不足,正是不著痕迹小捧一把皇帝。康熙矜持地笑笑:「你不知道,」順勢轉了話題,「今兒都有什麼事?」

李天馥不急不徐地道:「索額圖致仕,他身是原有的差使須得有人補上。旁的猶可,只是領侍衛內大臣一職,事關禁中,還請聖上示下。鑾儀使隆科多報已備好聖駕巡幸五台山事宜,只是防衛上的事……」

康熙略一皺眉,索額圖滾了,他高興,也省得自己動手收拾索額圖。是太子察覺到了索額圖不好,是太子讓索額圖滾蛋的,索額圖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自滅家門,太子也是為索額圖好。自己高興了、省心了,索額圖有了個好下場,可是太子的壓力未免就會大了些。

康熙已知索額圖不安份,光看他家門前那個熱鬧勁兒,就知道索額圖勢力不小。康熙擔心的是,知道太子勸索額圖致仕的消息還有旁人知道,如果索黨里有不滿意的人,說了什麼於太子不利的話,那就不好了。

再者,康熙也知道,沒了索額圖太子會很艱難,又有些心疼太子。這麼識大體、顧大局,生生折了個能幫他的人,接下來說不定要面臨着明珠等人的為難。康熙對於兩黨相爭,心裏清楚得很,天然的護短心理與自我催眠,讓他暫時忽略了胤禔的因素,直接把賬往明珠那裏掛了。

兒子乖了,爹就要給兒子考慮得全面一點。胤礽長進了,能辨清是非了,做了正確的事,康熙就不能讓他一個人背着全部的難處。康熙要告訴大家:太子做的都是對的,我是挺太子的,你們都不要亂動!

「就心裕吧,他閑了這麼久,白吃了朕這麼多年的飯,也是時候給朕出點子力氣了。」

李天馥心裏一樂,賓果,又猜對了。皇帝不會讓太子太難過的。

當然不會,康熙又下了另一道命令:「去叫凱音布來。」

凱音布,都統,兼步軍統領。步軍統領全稱提督九門步軍統領,後來隆科多做的那個官兒就是了,掌管着京城防衛、捕盜等事宜,還管着旗人的訴訟案件。

李天馥耳朵動了動,沒吱聲,等康熙說完了,他才接着說:「又有,禮部請給皇子們分封的嘉號,眼瞅著快到日子了。」指了一件摺子,也是讓康熙來選的。

這個需要再考慮一下,康熙只說:「知道了。」

李天馥還有一件事要請示的:「向者命皇長子胤禔、大學士伊桑阿祭金太祖、世宗陵,祭文禮部也著人擬好了。」這是讓批改的。

大事就這麼幾件,康熙粗粗掃了一眼,就讓李天馥下去了。李天馥出門兒正遇到凱音布,混到他們這個位置,年齡都不小了,李天馥雖看着從容大氣,自己卻明白這是敏捷起來了。凱音布就略有不同了,對主子爺的敬意讓他略有些躬腰,然而腳步輕快頗具活力。

李天馥與凱音布一打照面兒,各種小聲問好,相互抱拳一禮,不作停留,都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這裏是乾清宮,皇上還等著凱音布呢。

凱音布進得東暖閣,利索地拍下了馬蹄袖子,行大禮。康熙含笑道:「你倒是精神,起罷,給他個座兒。」

梁九功終於放心了,康熙這個樣子是情緒好轉的徵兆。

凱音布謝了座,這才笑道:「奴才還要給主子出力呢,怎麼能不養足了精神來見主子。」

「哦?這麼說,朕倒還真有一件差使要你出力。」

「但聽主子吩咐。」

「照着這個辦。」一份血淋淋的文書就這麼輕飄飄地到了凱音布眼前。

康熙說得輕描淡寫,凱音布聽得內心吐血。吐血的不是任務的難度,皇帝要他抓索額圖黨羽,這個……對於他來說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兒,索額圖的黨羽太高調了,想不知道他們住哪兒都不行。

這個任務背後的含義,才是讓他想吐血的主因。皇上這是對太子有意見了呢?還是趁機要敲打太子?東宮一旦不穩,絕對是比索額圖下台更大的地震。滿腹狐疑,還要答得堅定有力:「奴才這就去辦。」心裏卻在嘀咕,現在是春天啊,殺人一般不都是秋決的么?

甭管這些了,先把活兒給幹了吧。

凱音布出了宮,點齊人馬,照着康熙給的名單直殺過去。正好,這幾個人正在開小會,一窩端得了。內容不外細數罪狀,然後賜死了一批、流放了一批,流放的人也被警告:「若再行妄言、別生事端,當族誅。」

凱音布越發不明白了,這群傢伙都說什麼了?

回來繳旨,康熙也沒有好心地給他解釋,讓他繼續鬱悶着了。更下了道詭異的命令:「朕將西行,汝於京中,多多留心。」我的主子噯,您倒是告訴我,要留心誰啊?!

康熙是不會管凱音布的疑惑的,要是事事都用人教,還不如換個明白人呢。凱音布也明白這一點,決定廣撒網,多捕魚,總會有一條是抓對了的。有了聖旨在,他四處八卦人家**也算是有了正當名目了。

利索地跪安,還沒走出門兒,就聽到裏面康熙的聲音:「梁九功,你去毓慶宮看看,要是太子沒在忙,就叫他來一趟。」

凱音布加快了腳步,跑回他的衙門裏安排人手了,事由索額圖起,他那裏當然要有人看着。明、索不對付,也要弄些人看着……

吩咐完了梁九功,康熙叫來了顧問行。他對顧問行算是比較信任的,比梁九功信任得多。是以有件大事是要顧問行去辦的:「你去索額圖家,告訴他,他辦的那些個事兒,朕已經都知道了,若非早早致仕,朕必嚴詰其過。」

暗示下得非常明白,要不是太子保你,你辦的那些個事兒,絕對不是這個下場。留你一條命,給我老實點!還有,太子是在幫你,不許心生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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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到乾清宮的時候,康熙正在看地圖。

請完了安,康熙招手道:「過來坐。」

胤礽眨眨眼,他有時候是與康熙對坐,有時候就在康熙炕下最近的地方設一座。這種……康熙的手招完了,還拍拍自己身側——這種位置得有十年以上沒坐過了。

胤礽疑惑的樣子讓康熙失笑:「又不是沒坐過,來,你與我依在一塊兒,看着也清楚,有事兒商議呢。」

胤礽挨着康熙坐了,兩個人的火力都不小,靠在一起一陣溫暖,幾乎要出汗了。康熙伸手捏了捏胤礽的肩膀,皺眉道:「瘦了,也沒養回來。」

胤礽道:「想是進來去了大衣裳,兒子穿厚點兒,您再試試?」

康熙笑罵一句:「胡說八道,」指著圖,「你來看看。」

這是一幅京城的輿圖,方方正正的北京城、方方正正的四九城、方方正正的紫禁城。這地圖輕易是不會流傳出去的,事關防衛、事關安全。圖上還被康熙圖了幾個圈兒。

「汗阿瑪,這是?」

「你也該知道了,朕從五台山回來,就要給胤禔、胤祉他們幾個加封,他們有了爵,就要出宮建府。去年有一場大仗打,國庫也不充盈。今年應該能緩過來了,正好動手,明年就能搬出去了。」

原來是在挑地方。

胤礽頗為認真地看了看:「這些地方原是人家舊宅,要拆除舊房,再建新府,怕是要費些時日。」說完,又看了一會兒圖,心裏比劃了一下,如果自己能在外面有一處落腳的地方就好了。

康熙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有些捨不得,一塊兒過了這麼些年,猛然間兄弟們都要搬出去了,還一下子搬出去那麼多。」

「宮裏剩下的難道不是你兄弟?」

康熙隨口一句,胤礽心中如遭重擊。對啊,宮裏的也是兄弟,而且還是年紀小的,從現在開始調-教,未必成不了幫手。老三老四他們長大了,現在拉攏有些晚,小些的弟弟們出身高的少,正可適當關懷。又沒了老大這樣的壞傢伙的影響,可不是老天爺給機會么?還能表現得非常有手足情、同胞愛。

對這些沒威脅的小弟弟們露笑臉,可比與胤禔周旋裝友好容易得多。

胤礽會心一笑:「小弟弟們當然是兄弟,不過大哥他們一走,心裏不免空落落的。弟弟們太小,不好意思拌嘴呢。」

「搬出去了,也還是一家人,他們也還要上朝站班議政辦差,天天得見,你空的什麼?」

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兒子想左了。」

果然是個好心腸的孩子,康熙滿意了,兄友弟恭,於皇家何其難得。心情一好,康熙道:「索額圖因老病致仕,他是你母親的叔叔,這麼些年倒也辛苦,你去看看他罷。」

胤礽有些羞赧,眼睛裏卻帶着堅定。談及索額圖,胤礽語氣里未免帶着些傷感:「打小兒,朝廷上最熟的就是他了,看着也是個能幹的。如今行事卻有些糊塗了,如汗阿瑪親征時,他勸汗阿瑪避葛爾丹,實是昏聵的。再叫他勉強辦事,恐他出醜,念在額娘的份兒上,還是叫他早早退了,免得再叫人看笑話。」

胤礽知道,索額圖辦的那些事,認真算起來,哪怕不摻雜個人因素,都夠他死上一死的。還問與不問,全在康熙一念之間。

能幹?能幹你怎麼叫他致仕了?在你爹我面前裝大瓣兒蒜!康熙淡淡地道:「他還好好地在家獃著呢,你要掛心,明兒就去看一趟。」

胤礽有些猶豫,天人交戰的樣子,最後點頭道:「兒子明兒就去。」

康熙最後忍不住加了一句:「他是昏聵了,豬油蒙了心!」

胤礽作手足無措狀,康熙翹了翹嘴角,覺得逗兒子是件有趣的事情。他已經知道胤礽厭惡索額圖的由來,偏偏不點明了,讓胤礽去緊張。其實是這件事情父子之間暫時還無法點明,康熙不好解釋他現在不想立太孫,他有點疑着索額圖幫胤礽上位。雖然胤礽的行為已經間接證明了他無此心,而且對皇父很忠誠,事情卻不能挑破。

溫情脈脈,總是要隔着層面紗才能溫情得起來,撕下來了,看到滿臉雀斑那算是好的,可以謊稱俏皮,要是看到一隻鳳姐,就難看了。

得了康熙的話,胤礽帶上高三燮,擺開了儀仗去索額圖家。自打致仕,索額圖家就冷清了不少,雖不到門可羅雀,也顯得凄涼。索額圖昨天被康熙派人威脅,顧問行就是吃這碗傳話的飯的,從語氣到內容一點不差地轉告了索額圖。索額圖本就年高覺少,被這一攪,一宿沒睡。

胤礽見索額圖的時候大大地吃了一驚,他知道這事對索額圖的打擊大,可沒想到會這麼大。親自扶著索額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來,入手的份量極輕,輕輕鬆鬆就拎直了。

「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胤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索額圖這樣子卻讓他有些同情。

索額圖瘦了是真的,任誰遇了這麼大的事兒,折騰了幾個月,也不可能不影響健康。現在的臉色,卻純是因他昨天失眠。昨天,索額圖的心情如坐過山車,被皇帝恐嚇還收到消息他的那些個智囊被砍了他的爪牙被拔了,不安到了頂點。

甚至以為皇帝要對太子動手,哪怕太子先前所為稱得上是對不起他,他也不希望太子完蛋。太子壞了事兒,赫舍里家族裏的其他人還能活得不錯,他索額圖一家肯定是要完蛋的。

當頭棒喝之下,索額圖終於恢復了一點被權力與大好形勢蒙蔽的理智。他說是索尼之子,卻是庶出,年輕時也頗為上進,靠自己的努力爬到現在的位置,不能說是無能之罪。

這麼些年,烈火烹油的日子過下來,形勢一片大好、前途一片光明,他的腦袋也用得越來越少,錯事辦得越來越多。機器不用要生鏽、人腦不用也犯傻,今天終於翻出了最初的闖勁兒來。

他琢磨了大半夜,終於回過味兒來:皇上這還算是要保太子的,而太子這也是在保他。回過味兒來了,才想起來怕,憑他做的那些個事兒,比鰲拜差的也就是當面逼皇帝下令,當然不能為康熙容忍。他老人家就是憑擒鰲拜起家的,想明白之後,他又擔心了,待到太陽升得老高了,才合上眼。

將有了睡意,太子來了。

索額圖理所當然請太子到正房上座,然後領着兒孫給太子請罪。

「奴才老朽昏聵,人生七十古來稀,奴才年過七旬,行事糊塗還貪戀權位,真是該死。」

胤礽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又一次親自扶起了他:「何須如此?」

索額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奴才這些日子清閑了,腦子也跟着明白了,功名富貴浮雲糞土。只要一家子人和和氣氣地過日子,比什麼都強。奴才一直以為太子年幼,不意太子比奴才更懂道理。此後奴才拋了過往,一意在家含飴弄孫罷。」

胤礽被他哭得心裏生出不忍來:「你從前那些,都拋了罷。」

「嗻。太子爺,往後只管聽萬歲爺的話,聽着萬歲爺學,旁的不用管。奴才以前跟烏眼雞似的,實在慚愧,」然後開始反省,絮叨,「奴才年輕的時候,也還算謙遜,是以有後來的風光。不想風光得久了,就忘了本,人一驕橫,便聽不進人言,便會無禮,無禮者不長久……」

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直到累得直喘氣才住了下來。人多口雜,他又不能暗示得太明白,只好把話藏在嘮叨里,希望胤礽能聽明白。

胤礽不用聽都明白。

索額圖還是不放心,胤礽要回去了,他堅持親自把胤礽送到門口,然後近著靠近的姿勢,小聲道:「皇上派乾清宮總管太監來對奴才說,要奴才好自為之,先前之事,皇上盡知了。皇上滅了他們幾個的口,是不想事情傳出去,奴才儘力叫手下人老實些。」

知道高三燮會滿語,多才多藝的索額圖老同志說了蒙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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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會面,三方放心。康熙這裏,聽了回報,哼了一聲『他倒乖覺』,再一想太子的表現沒什麼不妥,便把索額圖拋到腦後,他要出行了。索額圖這裏,按照他對太子的了解,覺得太子聽進去了,而他說的話不怕康熙聽到,也放心了。胤礽這裏,見索額圖不再生事,他就謝天謝地了。

放心了好啊,放心了之後皇帝就去五台山了。

這個時候,麻煩來了。

索額圖這時卻是體會到了胤礽的難處,哪怕你是頭子,也要知道有個詞叫做『尾大不掉』。哪怕尾巴不夠大,只要你的神經不給力,照樣管不着他。索額圖算是嘗到了先前驕橫的苦果——他的家奴跑了。

索額圖最早跟康熙混的時候,與明珠一道參與了除鰲拜的全過程。那個時候,「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大家小心到了極點。後來,康熙贏了,掌權了,索額圖的身份也跟着水漲船高,位極人臣四個字說的就是他。

自以為無人敢惹,漸漸也就丟掉了謹慎,端議事情的時候雖然也會清個場,卻是馬馬虎虎,能聽到他『密議』的奴才不在少數。當懶散成為一種習慣,是很難改掉的。上回回來與眾人端議,『太子讓他致仕』的時候,身邊就長著耳朵。

索額圖倒了,太子爺就來看了一回,當時哭得稀里嘩啦,事後兩人都跟沒事人似的散了,毓慶宮也沒賞東西來。索額圖家的僕人坐不住了,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這話說得太武斷了,應驗的時候卻是頗多。索額圖這些年在康熙面前拿主意的時候,總是先拿個錯主意,然後堅持,被罵,灰溜溜地改掉,行為頗似牆頭草。

索家奴才也有這牆頭草的特性,索額圖得勢,他仗勢在外頭也置下一份產業,其間少不了辦些個欺壓良善的事情。索額圖倒了,面子不再那麼好使,大家不找索大人的麻煩,還不能辦他家為非作歹的下人?——叫你敗壞索相名聲!

走慣高埂的人是不慣走窪地的,不服氣還能怎麼辦?打包開溜,飛快地投奔了另一個人——佛倫。佛倫,舒穆祿氏,滿洲正白旗人,明珠死黨。被郭琇彈劾,罷官,後起復,現做禮部尚書。

此人非良善,心眼兒小、膽子大,反身說郭琇當吳江知縣時嘗侵公帑,其父景昌故名爾標,乃明御史黃宗昌奴,坐賊黨誅,琇改父名冒封典,當追奪。

然後,京中就有謠言傳出,道是太子刻薄寡恩,索相好可憐,辛苦了一輩子,因為辦事不力沒立成太孫被太子逼得退休抱孩子。太子好狠啊!

這影響可太壞了!聯繫到前段時間索額圖上躥下跳,威逼利誘,最後悄沒聲地事情就熄了。信的人還真不少!

一時之間,關於太子不好的流言甚囂塵上,當然,也傳到了宮裏。得,這回不是黨羽不老實,是索相家的奴才太前衛,丫搞了出跳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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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礽面色不變,牙卻咬得咯咯響。這樣高難度的動作嚇著了淑嘉,連忙給他撫胸口順氣:「咱不生氣啊,這不是知道得早么?還來得及。」

淑嘉知道這事兒,是因為消息是石家人傳進宮裏來的。嗯,佛倫家是正白旗,正白旗好啊,石家也是正白旗,街坊。太子妃的娘家要是對大阿哥一黨的重要成員不留點兒神,那都對不起大阿哥這樣努力往上爬。

這年頭人口流動很小,尤其是這樣划片兒居住的地方,簡直是畫地為牢了。誰家都有什麼人,常出門兒的是誰,什麼日子裏哪家的太太喜歡回娘家、什麼節日裏哪家的老爺愛弄個堂會……主子們不清楚,跟着出門的、大門上當差的奴才們是門兒清的。

石家大院兒里正有個閑得發慌的主子,每每想聽新消息。老太爺早退休了,如今連站班都不站了,老朋友死得七零八落,也就剩這點兒愛好了。跟着老爺少爺出門的人、大門上的人下了班,頭一件事是到老太爺那裏加個班:報告最新八卦。

華善就聽到了今天的最新八卦:咱們小區隔兩道小夾道的那個佛倫家,他們家來了個鬼鬼崇崇的傢伙,在咱們這兒走路的,哪怕是奴才、哪怕是叫進來的小販,步子再快,也很規矩,哪像這貨,倒春寒的時候一腦門子汗,還差點兒絆倒。

小廝為討老太爺高興,還學人走路:「背着這麼大個包袱,這樣一搖一擺地走,當賊似的……」

華善初時沒在意,等到關於太子的流言散開的時候,他才醒過味兒來。明珠等人才是關注的重點,前兩天,佛倫跑明珠家去來的,然後就有流言傳了出來,有鼻子有眼的。

消息傳到了宮裏,淑嘉先氣了一回,她噎眼了。

流言,必須簡單,必須明了,說得複雜了,傳的人會記不住,然後演變出各種版本。你要讓大家記住你想大家傳的要點,就要自己說得簡要了才行。然後流言在傳播過程中,其各種衍生出來的版本才會緊緊圍繞着你想傳的主題而不跑題。

而說胤礽壞話的這人,實在是太TMD深得其中精髓了。比如說,你寫一篇博客,論證得有理有據,可有多少人能靜下心來看?來分析?來辨別?還不如人家織個圍脖,最多140個字,不到一分鐘就能看完,還能順手轉發。

她能想到的對策,就是流言對流言。『索相下台不是叫大阿哥給逼的么?他鬧得太凶了,大阿哥不高興,大阿哥要封王了,勢頭可猛了呢。』都不用加註釋,誰不知道兩邊已經勢同水火了?就是康熙,對兒子回護,可也知道明、索爭得兇惡。

但是不行!這樣的流言出一個還好,再出一個……康熙不是傻子!淑嘉百分這二百地相信,那些向康熙報告菜價的人不會介意多這個嘴的。闢謠又怎麼樣?辟了民間的,反而讓康熙不爽,他忌爭鬥,尤其是兒子之間的爭鬥。

消息她卻不能壓,她還得告訴胤礽。也就有了上面那一出。

胤礽終於記起這口牙他還要用個幾十年,現在咬碎了就沒得用了。鬆了口,兩邊骨頭都在疼。長出一口氣,對上淑嘉憂心的眼:「謠言止於智者,不要怕。咱們只管把事兒做好,你只當沒有這麼一回事兒。聽到沒?」雙手壓上淑嘉的肩,很用力地握住,眼睛直勾勾地望進她的眼睛裏。

淑嘉道:「你別干傻事兒。」

胤礽的唇角勾起一個譏諷的弧度:「我呀,什麼事兒都不幹。傻事兒、聰明事兒,都不幹,我只干正事兒,」看淑嘉的擔心未退,胤礽正色道,「我只管做我自己個兒。」唔,事情已經結束了,告訴老婆應該可以了。

胤礽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始末給說了出來,淑嘉聽得目瞪口呆,再次確定她老公的智商不差,情商看着也不壞,可他怎麼最後被廢了呢?胤礽看目光有點獃滯,以為嚇着她了,有點後悔了,再怎麼說也是女人,拿這樣的大事來說給她聽,是不是刺激太大了?

這回換胤礽哄老婆了:「沒事兒的,汗阿瑪盡知道其中原委。索額圖送我出門的時候,悄悄告訴我汗阿瑪已經盡知了,這謠言在汗阿瑪那裏是不管用的。我們只管盡忠盡孝,自身行得正,有何可懼?」只是對朝臣會有壞影響,這話卻不能跟老婆說。

淑嘉眨眨眼:「汗阿瑪不生氣就好。」

有個好哄的老婆也不錯,擺出大道理,她就全信了。胤礽抹一把虛汗:「弘旦呢?」淑嘉抽抽嘴角:「他自打學會了走路,就四下里野。男孩兒不能拘著,就叫他的嬤嬤帶去蘇麻媽媽那裏了。」哪怕是在太后那裏,都不讓人放心,但是蘇麻喇姑那裏不一樣,這宮裏的女人加起來,也不如她明白透徹。

胤礽一揚眉:「她好。你歇著罷,我還有事沒辦完,汗阿瑪一離京,我的事兒就多。」

淑嘉一聽話不對,胤礽分明有心事,不然不會白解釋最後一句,他心虛了。點點頭:「別太累了。」扭臉就把賈應選叫了來:「太子爺近來精神如何?有沒有說要辦什麼事兒?」

「太子爺一直在辦萬歲爺吩咐的差事……」

完全沒有不對的地方。

其實還是有的,只是埋在心裏,淑嘉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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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造成的影響是難以預料的,大多數人傳播它的時候根本不會去思考,等說的人多了,你就會以為這就是事實了。

明珠一黨知道是怎麼回事兒,暗笑不語,推波助瀾。索額圖一黨損失慘重,被皇帝拿血淋淋幾顆人頭警告,暫時閉嘴了,傳得最凶的,反而是兩不靠的人,以及廣大人民群眾。

一些因索額圖倒台,覺得可以在太子面前露臉的人又縮了回去。

當然,也有不受消極影響的,比如雅爾江阿,他於去年底被冊為世子。本來是件大事兒的,未來的鐵帽子王,該有多少人上趕着巴結來的,不幸遇到索相退休。這種事情就跟康熙要分封諸子一樣,事先再隱秘,也會有人打聽出一點消息來,大家的不安與躁動生生把雅爾江阿的喜事兒給掩去了不少。

可這也沒有影響他的好心情,太子跟前的頭號功臣索額圖沒了,大家都能在太子面前露一小臉兒了。雅爾江阿估計,還有不少人給他是一個想法的。可他不怕,一是地位,未來的鐵帽子王,二是關係,同姓之中跟胤礽關係好的還真沒幾個。

雅爾江阿安心高卧,聽到流言的時候,他笑了,這群傻X,這流言一聽就知道是誰傳出來的啊!爺知道啊,爺跟太子告完狀,索額圖就倒了。

饒是如此,他也坐不住了。簡親王世子的份量還是夠的,雅爾江阿先勸他阿瑪:「對,您說得對,這起子奴才小人就是胡說八道來的!太子爺怎麼會是那樣的人?!索額圖從去年冬天回來就病了,病了幾個月了,扛不住才致仕的。」

宗室里還有一位頗有份量的人是挺太子的。

福全是個怕麻煩的人,能安逸就安逸,能不挪窩就不挪窩。福全倒願意相信太子聽他的勸告,疏遠了索額圖,而絕不是因為沒立成太孫。他與太子談過,不是么?太子一向是個好孩子,對長輩挺有禮的,現在又沒了索額圖,哦,他對索額圖還是有情有義,沒趕盡殺絕的。挺好的。

裕親王不大會表態,但是在簡王與雅爾江阿說話的時候,他只要點個頭:「很是。皇上聖明,怎麼會糊裏糊塗就叫索額圖致仕了?這裏頭的事兒,你們不知道就不要亂說。」高層里的詭異聲音就會少很多。

拜明索黨爭之賜,大部分人都會划拉等式,太子=索額圖,大阿哥=明珠。太子又不是想自殺。慢慢地,朝中的流言就少了很多,但是卻止不住太子形象在外界有些崩壞。還好,還沒毀太多,以前太子表現得不錯,康熙幾道明詔表揚過他。

嚴格地說起來,皇太子在朝臣中的口碑還算可以,目前還沒有什麼明顯的惡行值得廣為傳播,現流言只是剛出現,被剎住了也就止住了。從他出生到現在,康熙一直都是對他都是讚賞有加的,甚至連敵對方的大阿哥也知道他是個勁敵,不大好扳——對着個沒娘的孩子,努力了二十幾年還沒成功,大阿哥也夠衰的了。是以胤礽面對的情況還不算很糟糕。

可也夠受的了。

胤礽有些不安地在書房裏踱步,他從小受到的教導就是要行止有度,這樣的動作輕易是不會做出來的,一年裏發作的次數真是比感冒都少。最近卻不由自主地重複著做。

胤礽熬得很苦,他有許多事情要做,卻又都千頭百緒。面對康熙欣慰中雜着一絲疑惑的目光(兒子越發成熟了,雖然一向認為兒子是自己的好,還是對他如此突變的懂事表示不明原因),他只能挺直了脊背,由著康熙打量。對於大阿哥一系明裏、暗裏的小動作,他唯有硬扛着。

堅持,貴在堅持。時間長了,大家就會知道,太子,是個好人。

有些時候,表現得是否拙劣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堅持。謊言重複一千遍也會變成真理。他要表現得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得頂得住壓力,笑得風輕雲淡。他得不去想,老大被派了各種任務四處跑結交大臣,在朝野散佈影響。

順手的撈起個筆洗,要往地下摜,又忍住了。

「啪!」筆洗落地聲,這是康熙摔的,父子倆真是心有靈犀。

康熙當然也知道了京中流言,凱音布還是很給力的。康熙氣得渾身發抖,他不追究索額圖,就是不想談什麼『太孫』。結果滿京城都在說,索額圖那個好歹只是在公務員中間說的,大家拿着朝廷的工資,叫閉嘴就閉嘴,一句話的功夫,體制內的問題好解決。現在弄得人民群眾都知道了,人民群眾交稅養活的大家啊,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康熙想殺人,他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事兒是誰干出來的。他只是不明白,明珠雖有黨爭的毛病,卻不是這麼笨的人,他怎麼出這個損招?他不知道朕能想明白么?

康熙爺,現在要想的不是明珠,而是要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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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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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的新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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