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販顯餘罪

毒販顯餘罪

毒販顯餘罪

時間:四個月前六月中旬某天。

地點:未知。

秦壽生蜷曲在車後備廂里,艱難地挪挪酸痛的腿,心裏湧起的巨大恐懼讓他被捆着的手不時地痙攣。他被人揍了半天,又在車后廂被塞了不知道多久,對於即將到來的未知他不敢去想,可卻忍不住會瞬時想起江湖傳說的隻言片語,比如欠錢被關在籠子裏餓到脫形,比如賴賬的被人敲斷脊骨或者剁指抽筋。他沒有親眼見過過程,可他目睹過結果,有個前一天還開着奧迪的哥們,再見時已經坐到了輪椅上,據說欠二十萬被人敲脊了,一錘五萬,二十萬正好不死落個殘疾。

而他,欠平哥連本帶利足足四十萬了。

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像一個彌留之際的人一樣,後悔自己不該染賭,或者會反過來恨自己,為什麼孤注一擲卻押錯了注,悔意和恨意間,偶爾還會有點狠意,他在惡狠狠地想着怎麼翻盤、怎麼逃出去。

那僅僅是一個瞬間,眼被矇著,手腳被捆着,嘴被堵著,想翻身都難,別說翻盤了。

又一陣顛簸之後,車停下來了,他聽到了關車門的聲音,然後後備廂開了,一股子新鮮空氣湧進來,讓他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他感覺到腳上的繩子被割了,然後有一隻大手把他提出了後備廂,他使勁地掙扎著,嘴裏「嗯嗯」要說話,不過挨了兩腳,被人拖拽到了一個地方。

「噌……」頭套被摘了,他激靈一下,嚇得腿一軟,一屁股坐地上了。面前一人手腳被捆着,滿頭滿臉的血,斜斜地靠着牆呻吟,帶他進來的兩人一個認識,黑標,是平哥的打手,另一個滿臉鬍子,比黑標看上去還惡,似乎是平哥身邊的一個。他「嗯嗯」急着要說話,那位大鬍子示意了下。黑標笑吟吟蹲下身,摘了他嘴裏的堵物。

「標哥,我還錢,你放了我,我馬上還!」秦壽生急得哭出來了。

「催了你五次,早這麼好的態度,不就沒事了,你說你都騙我五回了,第六回能是真的?」黑標不屑道。

「標哥,我是豬油蒙心了,這次真還,馬上還,我回頭賣房子。」秦壽生哭着道。

「晚了,老闆不缺你那倆錢,今天是要命,不要錢。」黑標道,起身順勢蹬了秦壽生一腳。秦壽生臉貼着地聲淚俱下地哭着,是嚇哭的,不但嚇哭了,面前那個滿臉是血的人眼睛還在動,這在恐怖片里才能見着的場景,早嚇得他小便失禁了。

「兄弟,送你上路啊,有遺言沒?」大鬍子道。

秦壽生一聽,嚇得閉上眼要喊救命,可喊出來卻都是「啊啊」「嗯嗯」的顫音,片刻好像沒沖他來。他睜眼看,卻是應急燈下那大鬍子在對着滿臉是血的人說話,那人挪挪腦袋,有氣無力地吐了一口,嘴角溢着濃稠的血。

「沒遺言就對了,你活着受罪,我超度免費,黃泉路上別恨哥。」

大鬍子回頭一示意,黑標蹲下來,朝秦壽生臉上扇了一巴掌。還沒開口,秦壽生急得哭道:「我還錢,我真還錢!」

「閉嘴!」

「嗯,閉嘴。」

「兩條路啊,牆角有個坑,你倆做個伴,這要命的事你都看見了,可能留你的命嗎?」

「啊……嗚……標哥你饒了我吧,我真還錢,我真能還上,我什麼都沒看見……」

「閉嘴!」

「嗯,閉嘴。」

「還有條路,想活命嗎?」

「想,想……」

「欠條給你,錢不用還了,不過你得把命押上。」

黑標掏著刀,割了秦壽生綁手的帶子,拎着他坐正,刀往他手裏一塞,一指靠牆的血人劃下道來了:「去,結果了他,欠債一筆勾銷。」

「啊?!」秦壽生嚇得一激靈,刀掉地上了。

「啪」一個耳光,黑標齜牙瞪眼吼著「撿起來」。那大鬍子掏出一把槍,在「嚓嚓」試着槍機,嚇得秦壽生戰戰兢兢撿起了刀,在黑標的威逼下,一步一步走向那個血人。

「我……我……我不敢……殺人……」秦壽生哆嗦著,褲腿滴答著濕跡,又失禁了。

「四十萬,買你兩次的命都富餘,上啊,朝他脖子上戳一刀。」大鬍子誘導著,秦壽生剛一遲疑,又挨了一耳光。

這貨實在是爛泥扶不上牆,黑標更狠的手段出來了,拿着手機放到了他眼前,這一下可刺激到穴位上了。秦壽生看到有人坐在他家裏,和他女朋友坐在一塊,是毒強,朝着攝像頭陰森森笑了一笑,那笑驚得他後背一陣發麻。

啊……咬牙切齒,撕心裂肺的苦痛和恐懼讓秦壽生舉起了刀,可同樣是恐懼讓他持刀的手僵在身前,下不去手。

身後的大鬍子看準了時機,抬腿一蹬。

「噗……」愣著的秦壽生胳膊肘一動,不由自主地戳出去了一刀,一聲悶響,直刺進了血人的頸部。那人頭一歪,秦壽生嚇得一縮手,熱乎乎的血噴濺了一臉一身。頹然坐地的秦壽生嘴張著,氣喘著,手抖著,渾身抖如篩糠。眼見着那人痙攣著漸漸僵硬,他嘴裏發着不可名狀的聲音,不像人類,而像野獸的嘶聲……

此時,密閉的審訊房間,秦壽生臉色煞白,額上掛着豆大的汗珠,彷彿又經歷一次一樣,艱難地講完經過,然後整個人像虛脫一樣癱軟在審訊椅上。

誰也沒想到,真相一直就在這位貌不起眼的小毒販手裏,那令人髮指的罪惡聽得審訊員都一時怔住了,失聲了。失蹤的線人確實是被滅口無疑,可沒想到是被這樣虐殺,而且還成了另一名罪犯的投名狀。

馬漢衛手裏緊緊攥着筆,不小心「嘣」一聲折斷了,斷筆一下子刺進了他的手心,見血了,他咬牙切齒地攥緊了拳頭。周景萬一隻手輕輕握住了他的腕子,讓他冷靜,捋著思路提問道:「埋屍地點還記得嗎?」

「我是被矇著眼帶到那兒的,走時又被他們扣上套子帶走的。那兒有個提前挖好的坑,他們逼我把齊四埋進去的。」秦壽生有氣無力道。

「你知道是齊四齊雙成?」周景萬問。

「我不知道,是後來,他們老提醒我殺了齊四。」秦壽生道。

「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販毒的?」周景萬問。

「嗯。」秦壽生應道,頭不敢抬。

這是犯罪組織的馭人之道,血都沾了,還有什麼不敢沾的?

可更大的問題是,從頭至尾,主角連天平都沒有出現在任何一個現場。周景萬和馬漢衛思忖到了這位大哥的厲害之處了,什麼都是他指使,可偏偏沒有任何證據、任何目擊者,那些不管是被錢,還是被毒品驅動的手下,在心甘情願為他做這些臟事……

審訊在繼續著,又是一個難熬的黃昏,枯坐在支隊會議室的賀炯、譚嗣亮政委渾身發僵地盯着遠程偵訊的回傳視頻,幾個小時都未動過。以他們的經驗可以判斷出秦壽生知情,卻怎麼也想不到,是這麼一個犯罪情節。

「好傢夥,這是一石數鳥啊,用齊四坑了咱們兩員大將,再用他的死把秦壽生綁到賊船上。」譚政委心有餘悸地道,哪怕打破腦袋也想不出這麼惡毒的計謀。

「你們倆,這算是千里馬失前蹄,還是馬大哈啊?」賀炯沉聲問。

被通知回來觀摩的魯江南、田湘川兩位隊長站起來,羞愧地低下了頭。心裏懊悔萬分,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在自己的眼皮子下面漏掉了重大線索。

「對不起,支隊長,是我們疏忽。」魯江南輕聲道。田湘川補充道:「我也是,疏忽了。」

「我沒空收拾你倆啊,馬上分頭走,一頭組織警力回溯犯罪經過,尋找藏屍地點;另一頭掏掏黑標和張強,一定要儘快找到藏屍地點。今天就辦這事,一定要辦嘍。」

賀炯黑著臉安排道,兩人得令而去。譚政委起身關上了會議室的門,回頭提醒道:「如果找到,怕不怕驚動連天平?畢竟是命案。」

「不會,手不沾血就要人命,這是個職業犯罪的啊,就現在抓住他又能怎麼樣?人是秦壽生一刀結果的,頂多黑標和大鬍子幫凶,有他什麼事?那個大鬍子,應該是老鬼吧?」賀炯瞪着眼,捋著中斷數月的思路,現在因為齊雙成的準確死訊接續到一起了。

他喃喃道:「估計差不離,齊雙成是最早提供藍精靈線索的,換句話說,他『出賣』的是老鬼和麻子。九隊最早介入追蹤,沒想到抓捕時給的是錯誤線索,這應該是齊四被發現,在脅迫下給的假消息。之後他被滅口,老鬼、麻子不知所終,藍精靈由此坐大成了氣候,大手筆啊。我相信省廳和部里對毒源可能在我市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黑金、暴利和惡性犯罪是共生的啊。」

「噝,他們一直藏得很深,我們疏忽了幾次,咦?誰想到這兒的?怎麼突然大周去提審秦壽生了,我都以為差不多交代完了。」政委道。想起了這茬兒,是今天突然間就翻盤了,本來以為秦壽生交代得差不多了,誰承想和他隱瞞的罪行相比,所有的交代都是毛毛雨,現在才明白,這個貨為什麼寧願坐牢也死活不敢在外面。

「武燕。」賀炯道了句。

「不可能。」政委立時反駁,那姑娘是靠拳頭混的,不靠腦袋。

「還就是武燕,突然間一下子變聰明了,午飯後跑我這兒來說,可以借別人的手販毒,為什麼不能借別人的手殺人,沒有比這個再好的投名狀了。控制一個人最好的手段,沒有比背上個殺頭的罪名更讓人死心塌地了……而且秦壽生表現得怪異,又是吞毒,又是裝死,事一敗露又是死活要坐牢,可真開始審訊,又遮遮掩掩不說清了。所以她判斷,秦壽生的心結還在,都這份兒上了心結還打不開,那隻能是個死結了。」賀炯道。

貌似簡單,但要在紛亂繁複的信息里找到那種不是證據、不是線索的信息,譚政委可不覺得武燕能辦到。他滯滯盯着賀炯,賀炯回問:「看我幹什麼?」

「這是有高人點撥啊,支隊長,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這位高人對犯罪那種天生的直覺,要遠超你我啊。」譚嗣亮道。

「以我的經驗,大凡天才命途都多舛,而且很不好打交道啊。」賀炯眼前浮現的是邢猛志在這間辦公室里激揚討論,每一次都讓他驚艷的情景。

兩人肯定判斷得出,信息來源在邢猛志身上,連魯江南和田湘川兩位隊長都忽略的信息,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到的。這種奇曲詭異的嫌疑人關係,能像這樣聯結起來,那可不是警務里能學到的,包括經驗也不能。經驗一旦遭遇特例便會失效,就像根本不敢想像性格懦弱的秦壽生還背着命案一樣。

「這小子是個心裏做事的主兒,這幾天一直待在這裏。」政委驚醒道。其實邢猛志一直就在這間會議室里,站在支隊長的視角統觀著全局,想到此處,他好奇地看着賀炯,似乎覺得這是別有用意。

「是啊,他就一直待在這兒,同樣的信息在不同人的眼裏,認知肯定有高低之分。我們離開一線太久了,在認知具體的犯罪情節上,要遠低於他的眼光和思維。」賀炯道。

話題,又糾結在這裏了,又指向了同一人,而且又聯想到了同一件事,其實都想繞開或者迴避這種事的發生,可有時候就邪門了,你越想繞開,還越繞不開。

「那還等什麼?支隊長啊,在打擊犯罪的角度,我覺得不是他們對自己的身份有意見,是您對輔警身份有偏見。」政委嚴肅道。

賀炯一撇嘴不屑道:「這不扯淡嗎?我要一碗水端不平,下面早造反了。」

「是嗎?如果他們是正式警員的身份,那任務不早壓上去了,還糾結什麼?糾結的,還不就是輔警的身份?」政委駁斥道。

「這……」賀炯一仰頭要辯,不過瞬間萎了,長嘆一聲道,「唉……危險會隨着偵破的深入倍增,要讓我這把老骨頭頂着槍口刀尖那沒二話,可要把這些剛剛涉世的娃娃送到危險里,而且不是他們的本分,我也給不了他們名分,你說這事,可讓我怎麼辦?」

「呵呵,您其實是惜才的心在作祟,擔子輕了不甘心,擔子重了又怕人家撂挑子。」政委提醒道。

賀炯點點頭:「是啊,真撂了挑子,我可追不回來。」

「那就把擔子壓到最重,不是這塊料,你用槍逼着他也出不了頭;是這塊料,您不覺得越重的擔子越是給人家機會嗎?危險之於普通人可能是恐懼,可之於有冒險精神的人,那是一種渴望。您要覺得這幾位是普通人,乾脆早扔到各大隊,何必留着呢……唉……我都替你急。」政委刺激了幾句,憤憤起身,煩躁地推門出去了。

這等於將了支隊長一軍,賀炯瞅瞅還在擠牙膏的秦壽生審訊視頻,起身背着手來回踱步,煩悶到一會兒又出了大院,沿着院子一圈又一圈軋地皮。當得到準確的消息已經定位到大致藏屍的地點時,他這一刻終於下了決心了,隻身駕着一輛警車離開了支隊……

下午五點,奉成標在強大的審訊攻勢下吐露了,不過語焉不詳,而且一口咬定是秦壽生殺了齊四。

這一刻起,禁毒支隊、刑偵重案大隊、法醫鑒證中心抽調出來的人員從幾個方向往玉泉山一帶彙集。

命案必破是鐵律,沒有誰敢懈怠,第一撥到達指定地域只用了十五分鐘。這是位於繞城高速附近,毗鄰玉泉山城郊森林公園,開發商建的一個別墅區,再準確地講,是一片爛尾的別墅樓。牆面斑駁,日晒雨淋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經風光不再,繞着三十餘幢別墅的是齊腰深的雜草,其中不管哪一幢都是殺人埋屍的好地方。

現在技偵的水平也不可小覷,邢猛志、任明星、丁燦、邱小妹一組到場時,這裏已經初步找到了方位,那些專業的警員用的是說不上名字的探測儀,探測地底數米深的影像,再加上外圍痕迹的檢驗,尋找的目光集中在中段標著「9棟」的一間聯排別墅里。

通過了外圍警戒線,任明星忍不住小聲嘀咕:「小妹,幹啥呢,把咱們也叫上?」

「不知道呀,政委通知的。」邱小妹也一頭霧水,莫名地接到命令就來了。她看着屋裏人影幢幢中有個熟悉的人,武燕在場,她招手喊了聲,武燕聞聽朝他們招手。

「不會這麼快查到毒窩了吧?」丁燦一拍額頭,滿臉壯志未酬的神色道,「那樣我們就白來了。」

「離開網絡你就是白痴,查毒窩要法醫來啊?」邢猛志道。

任明星追着邢猛志問道:「猛哥,你覺得是啥?」

「不會是……線人被找到了吧?」邢猛志猶豫道,覺得似乎不應該這麼快。

「這像有人住的地方嗎?」任明星不通道。

「像,死人住的地方啊。」邢猛志道。

此時已到了門口,武燕給他們分著口罩、鞋套,眾人迷糊地依言戴上。地上已經標註幾個取證點,痰跡、煙頭、風乾的血跡而已,幾位警員正用一台精緻的機器在切割著水泥地面,那一塊地面與其他地方明顯不太一致,切割打孔同步進行,嵌入膨脹螺栓后,整塊的水泥被簡易的滑輪給吊離原地了。

「這是塊后加的,和地基不是一個凝固層。」

「注意,慢點,起……」

「你、你……搭把手……」

「一起使勁啊,注意別踩到腳下的標誌……起……」

隨着整塊的水泥塊離開原位,一股濃重的腐臭衝出來讓人幾欲窒息,已經腐爛的屍體和泥土粘在一起,露出來的頭部是半塊森森顱骨。沒見過這陣勢的邱小妹緊張地「啊」一聲喊出來了,抬步就往外跑。丁燦看了一眼,一下子沒忍住,胃裏翻江倒海就往外吐,他捂著嘴跟着往外跑。任明星反倒問題不大,他只是覺得有點反胃,手遮着眼睛不敢看而已。

「放下,倒過來放……現在開始現場檢測發掘,錄像跟上,其他人到外圍警戒,現場勘查完畢直接運回重案大隊……」

戴着口罩的法醫面無表情地說着,角落裏有人打開了記錄儀,兩位警察在法醫的指揮下開始發掘坑裏的埋屍,腐肉、白骨、血衣……這光景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勘查開始后,武燕也退出了這個案發現場。

此時天色已晚,依支隊的命令,連打開燈光都不允許,勘查場地窗口都被圍起來了。武燕出門尋的那幾位,都已經躲到了警戒線外,循着乾嘔聲才找到了車后的幾人。丁燦還在嘔,黑暗中瞧不清那幾位,不過她想也好不到哪兒去。

「沒事吧?」她關切地問邱小妹。

「沒事,撐得住。」邱小妹聲音乾澀,肯定不是一點事沒有。

「看來你不行啊。」武燕踢踢蹲在地上的丁燦。丁燦斷續道:「呃……太反人類了,武姐,我怎麼覺得是故意整我們啊!」

「就是啊,非逼着我們陽光大男孩接受這些陰暗東西。」任明星牢騷道。

「那你們以為警察是什麼?穿着一身制服作威作福,還是坐在空調辦公室里逍遙自在?不是老說你們巡警多辛苦嗎?說起我們倒沒你們那麼辛苦,像這種事嘛,每年總有個十樁八樁的。」武燕道。

「呃……」丁燦嘔得更厲害了,任明星嚇得不敢說話了。武燕看着一直未言的邢猛志,黑暗中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不過並沒有看到他過激的反應,這倒讓武燕有點意外。頭回見兇殺現場不起生理反應的,那都是百里尋一的奇葩。

「猛子,得謝謝你啊,不是你提醒,這條線索就漏了,真不敢想像居然是秦壽生下的手。」武燕道。

「那也別這麼不客氣,非讓我們來看兇案現場啊!」邢猛志道。

「啊?居然是你?」任明星聞言大怒道,「我說你怎麼不吭聲。」

「我都說了,死人住的地方嘛,你還興沖衝來玩。」邢猛志噎了任明星一句。起身的丁燦好奇問道:「幾個意思啊?我怎麼覺得幹得越來越彆扭啊?這是我們乾的事嗎?」

「不是,不過得讓你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事,乾的事有多危險。我們對案情發掘得越深,離危險就會越近,所以從一開始就強調,不穿警服,不隨意拍照,不暴露家庭和個人信息。所有警種里,保密性最高的就是禁毒。這是前輩們總結出來的教訓,任何疏忽都有可能導致悲劇。」武燕道。

餘眾噤聲了,身處這種境地,態度唯有——無語。

「小妹,害怕嗎?」武燕攬著小姑娘的肩膀問。

「怕,有什麼用?這身制服教會我的是服從,服從命令,服從上級,服從大局。」邱小妹喟嘆了一聲。

「你們呢,害怕嗎?」武燕問。

「不害怕這個牛,我可不敢吹了。」任明星道。丁燦「唉」了聲,遭遇案情最陰暗最反人類的情節,沒有恐懼是假的,誰可能想到那些被毒品控制、被暴利驅使的人性能惡到什麼程度。

「你呢,猛子?」武燕問。

「什麼意思?讓我們表態嗎?害怕就可以回家?」邢猛志嗆了句。

「喲,猜對了,我下面正式向你們,不包括邱小妹,宣佈一項特勤組的決定啊。」武燕道,「這是綜合案情發展做出的一項決定,我們已經報政委和支隊長了,決定讓你們三人到三、六、七大隊宣教科就職。」

「啊,宣教科是幹什麼的?」丁燦問。

「基本就是負責禁毒宣傳的,組織編撰、刊印禁毒宣傳資料,組織一下宣傳進社區的活動。」邱小妹道。

「啥意思,攆我們走?」任明星不爽了。

「不是攆你們走,而是考慮到你們的身份,以及辦案可能遇到的危險,出於安全考慮才做的這個決定。當然,你們執意要留下,組裏也歡迎,不過接下來可能就是最嚴封隊時期,不能回家,不能離隊,甚至連電話也不能打。你們考慮下吧。」武燕道。

案情到了關鍵時期,肯定是越抓越緊,還沒到那時期已經有兇殺案情了,這樣子還真讓丁燦和任明星猶豫了。任明星道:「咋辦呢?別說不一定拿到獎金,就是有獎金也硌硬啊!就這畫面的衝擊力,我估計吃幾片安眠藥今晚也睡不着。」

「我沒事吧,我在幕後。」丁燦給自己找到了留下的借口,他看向邱小妹,邱小妹卻沒什麼反應。這頓時讓他也有點萌生退意,怎麼覺得自己都像一片痴情餵了狗。

等了一會兒,大家都在不約而同地等邢猛志的回答。好久才聽到他意外的一句:「好吧,我回去睡覺了,明天不來上班了,這事我幹不了。」

不但說了,而且做了,他沒乘車,徑直沿着未修繕的土路往大路上走,就那麼瀟瀟灑灑地揚長而去了。更狠的是,這個態度直接影響到了任明星和丁燦,兩人略一思索,便追着邢猛志的腳步跟上去了。留下武燕和邱小妹,一個悵然若失未開口挽留,一個咬牙切齒氣不自勝……

賀炯得到武燕給的信息時,車已經泊停到了某小區口子上,他掛了電話,怔著思索了片刻,又踱步前行,似乎沒受什麼影響。

「年輕人嘛,火力猛、脾氣旺,偶爾撂挑子很正常。」他如是安慰了武燕一句,其實他現在心裏也揣摩不準那幾位是怎麼個心態,畢竟人心比案情要難猜很多。

視線里出現一個高壯的男人朝他走來時,他駐足了。這位風風火火的老男人赫然是青龍區特巡警大隊長王鐵路,是周景萬的同期警校學員,時運看樣不太如意,四十上下的年齡在警中,當處長都不稀罕了,而管輔警的特巡警大隊,頂多副科待遇。

有時候水平並不都和級別掛鈎,最起碼賀炯就了解到王鐵路的風評相當不錯,在特巡警大隊那個不好乾的基層把工作干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比如他現在糾結的人物,就曾出於此人麾下。

「賀隊長吧,您好。」王鐵路迎上來,一身便裝,似乎剛放下碗,嘴裏飄過來煙和蒜味。他順手就遞了支煙,賀炯接着點上,抽了一口像是閑聊似的指指:「走走,邊走邊說。」

「好嘞,您的大名可如雷貫耳啊,電話來了我都嚇了一跳。」王鐵路道。

恭維開始,賀炯笑着道:「我時間很緊,您呢,又是八小時以外,咱們不客氣成不?」

「成,您說,啥事?」王鐵路笑道,一副賤皮子的表象,估計是基層練就的。

賀炯吐了口煙,笑了笑問:「沒啥事,你見了我並不意外,沒你說得這麼誇張。」

「一家人嘛,意外什麼?」王鐵路道。

「如果不意外,應該猜到什麼事了,別否認,如果不是管理有方,邢猛志不可能在你麾下待這麼久。」賀炯道。

王鐵路笑着道:「容易猜嘛,這不就是了,猛子的事唄。」

「那我就直說了,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賀炯道。

「打住,就當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情。」王鐵路做了個停的手勢。

「為什麼?」賀炯停下來了,好奇地看着這位同行。

「往前二十年,我會挽著袖子親自上。往前十年,沒準兒我會命令他幹什麼,可現在,我老了,為人子,為人父母。心事太多了,就不想裝其他的事,他做什麼,那是他的選擇,而我呢,不想在這些事上良心受到譴責。」王鐵路道。

「沒脫這身制服,良心都免不了被譴責,我就問你一句,他行嗎?」賀炯直接問。

王鐵路點點頭,聲音壓低了道:「是個壞種,不過很有種,流氓堆里扎堆長大的,路子野。您可想好了啊,學好三年,學壞三天,要換個環境讓他本性畢露,到時候反噬一口,那可沒誰能扛得住。」

「這麼厲害?」賀炯不驚反喜。

「不是開玩笑,這孩子有個老娘拴著,要沒這份牽絆野起來,還真保不齊能成什麼樣子。自己人咱們不說場面話啊,青龍區這片地痞流氓不怕派出所民警,他們就怕那幫輔警,有時候文明執法,對付不了這幫不文明的貨,猛子是箇中高手啊,一個一個給他整得服服帖帖。」王大隊長隱晦地說道。

這些基層執法的貓膩上不得枱面,賀炯一笑置之,直道:「雞鳴狗盜,宵小伎倆,有時候也能派上大用場啊,就比如站在我們警察的視角,有時候真無法理解那些門道啊。」

「不管幹什麼,我不好奇,也不打聽。他的身世也挺凄惶的,老爺子上訪十幾年沒啥結果,早早就去了,守着位老娘過,就這麼一個兒子啊。賀支,今天我就當您沒來過啊。」王鐵路提醒道。

「其實你已經猜到了,我們從警久了也像混跡久了那句話,江湖越老,膽子越小,不是膽子小了,而是牽掛多了。王隊長啊,我來找你就一件事,幫我個小忙,也給你去去心結。」賀炯道。

「您說。」王鐵路道。

「邢猛志在你大隊的表現,過線的、違紀甚至違法的事,你照直了說,應該不少吧?最起碼我就知道又是去自然保護區打獵,又是在抓捕盜竊嫌疑人時不當使用工具。」賀炯說。

「哦,那是輕的,多了,不過賀支話不能這樣講啊,突發案情,對正在實施的犯罪採取有效的制止手段有什麼不對?偷老鄉幾口豬城裏人看不算什麼大事,可在郊區鄉下,那可是一家的財源啊,要命的事。」王鐵路辯解道。

「不用解釋,我理解,也贊同。但我說的是我們內部的程序,按程序給個處理結果吧,隨便挑上點他的事。」賀炯道。

「您想要什麼結果?」王鐵路愣了,沒想到是這種來意。

「開除怎麼樣?」賀炯道。

王鐵路被重重噎了下,噎得他一股子氣要發作,要是同級他早戳著鼻子罵娘了。不過他瞪眼看賀炯眼光深邃、波瀾不驚的表情時,立時一個驚醒,想通了,然後全身一陣痙攣,一股子莫名的情感襲來,讓他很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的感覺被王大隊長直接表達出來了,他噴著賀炯道:「哦,您可夠卑鄙的啊。」

「對於警察這個職業,卑鄙有時候能成為高尚的通行證,因為我們要對付的罪犯,手段更卑劣。你很介意?」賀炯道。

「我當然介意。」王鐵路道。

「所以我就專程來說服你,做一個了結。如果可行,木馬入城奇兵一支;如果不行,偃旗息鼓再作他想,對他也是個了結。您總不會認為,他是個能老老實實坐辦公室的材料吧?就是,也不可能有機會啊……所以,這也是給他的一個機會。」賀炯道。

「好吧,除非自願,否則你拿槍頂着我,這事我也幹不了。」王鐵路猶豫片刻,退了一步。

「當然,不是自願,槍頂着這事也沒戲,到時候需要您配合一下,通知的時間戳掛到九月三十日之前,以支隊信息中心給你的文本為準。同時需要你在全隊公開宣讀一下,意思就是,這匹害群之馬,被踢出公安隊伍了……別的我就不多解釋了,如果必要,禁毒局的保密處會和你談,做好心理準備,說不定你也會被調離原職……留步,不用送我了。」賀炯安排道。

直到作別,王鐵路都像發癔症一樣傻站着,他根本沒送,而且支隊長都走出好遠了他都沒回過神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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彈弓神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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