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四章 問題

第兩百四十四章 問題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很多不可知之地,在那些不可知之地里,有很多不可知之人。

……

……

黃昏的荒原遠方懸著一顆火球,它散發出的紅色光線像一團體積巨大的火焰,緩慢而堅定地逐漸蔓延開來。原野上積雪融化后初生的苔蘚,像燒傷后的疤痕一樣塗抹的到處都是,四周一片安靜,只偶爾能聽到上方傳來的鷹鳴和遠處黃羊跳躍時的聲音。

空曠的原野上出現了三個人,他們聚集到一棵荒原不多見的小樹下,沒有開口打招呼,很有默契的同時低頭,似乎樹下有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值得認真研究和思考。

兩窩螞蟻正圍繞着露出寒土的淺褐色樹根進行着爭奪,或許是因為這片荒原上像樹根這樣完美的家園難以找到第二個,所以這場戰爭進行的格外激烈,片刻后便殘留了數千隻螞蟻的屍體,似乎應該很血腥慘烈,但實際上也不過是一片小黑點而已。

天氣還很寒冷,樹下那三個人穿的衣服卻不多,似乎並不怎麼怕冷,就這樣專註地看着,不知道過了多久,其中一人低聲說道:「俗世蟻國,大道何如?」

說話的那人眉眼青稚,身材瘦小,還是一個少年,穿着件月白色無領的單薄輕衫,身後背着把無鞘的單薄木劍,烏黑的頭髮細膩地梳成一個髻,有根木叉橫穿其中——那根木叉看似隨時可能墮下,但又像是長在山上的青松般不可動搖。

「首座講經時,我曾見過無數飛螞蟻浴光而起。」

說這句話的是個年輕僧人,他穿着一身破爛的木棉袈裟,頭上新生出的發茬兒青黑鋒利,就像他容顏和話語中透出的味道那般肯定堅毅。

「會飛的螞蟻最終還是會掉下來,它們永遠觸不到天空。」

「如果你始終堅持這般思想,那你將永遠無法明悟何為道心。」

年輕僧人微微闔目,望着腳下正在拋灑殘肢的蟻群,說道:「聽說你家觀主最近新收了個姓陳的小孩子,你就應該明白,知守觀這種地方永遠不會只有你一個天才。」

木劍的少年挑眉微諷回應道:「我一直不明白,像你這樣無法做到不羈身的傢伙,有什麼資格代懸空寺行走天下。」

年輕僧人沒有回應他的挑釁,望着腳下焦慮亂竄的螞蟻說道:「螞蟻會飛也會掉,但它們更擅長攀爬,擅長為同伴做基礎,不懼犧牲,一個一個螞蟻壘積起來,只要數量足夠多,那麼肯定能堆成一個足以觸到天穹的螞蟻堆。」

天空暮色里傳來一聲尖銳的鷹叫,顯得很驚慌恐懼,不知道是懼怕樹下這三個奇怪的人,還是懼怕那個並不存在的直衝天空的巨大螞蟻堆還是別的什麼。

「我很害怕。」

背着木劍的少年忽然開口說道,瘦削的肩膀往裏縮了縮。

年輕僧人點頭表示贊同,雖然他臉上的神情依舊平靜堅毅。

他們身旁那個少年身體精壯,裹着些像是獸皮般的衣裳,**的雙腿像石頭一般堅硬,粗糙的皮膚下能夠清晰地看到蘊積無窮爆發力的肌肉。這個少年始終沉默,一言不發,然而皮膚上栗起的小點終究還是暴露了此時內心真正的感受。

樹下三個年輕人來自這個世界上最神秘的三個地方,奉師門之命在天下行走,就彷彿三顆橫貫於人間的星辰般奪目,但今天來到這片荒原,縱是他們也感到了難以抵抗的恐懼。

老鷹不會懼怕螞蟻,在它眼中螞蟻只是黑點。螞蟻不會懼怕老鷹,因為它們連成為鷹嘴食物的資格也沒有,它們的世界裏甚至根本沒有老鷹這種強大的生物,看不到也觸摸不到。

然而千萬年間,相信螞蟻群中總有那麼特立獨行的幾隻出於某種玄妙的原因決定暫時把目光脫離腐葉爛殼向湛藍青天看上那麼一眼,然後它們的世界便不一樣了。

因為看見,所以恐懼。

……

……

樹下三位年輕人抬起頭,望向數十米外地面上的一道淺溝。淺溝自然不深,裏面除了黑色什麼也沒有,在斑駁的荒原地表上顯得格外清晰。

這條溝在兩個小時前突然出現,陡然一現便直抵天際,彷彿是只無形的巨鬼拿斧子劈出來的,彷彿是位神匠畫出來的!什麼樣的力量能夠完成這樣的一幅畫面?

背木劍的少年盯着那道黑線說道:「我以前一直以為不動冥王是個傳說。」

「傳說中冥王有七萬個子女,也許這一個只是偶爾流落人間。」

「我不相信。」背木劍的少年面無表情說道:「只不過是傳說罷了,傳說里還說每一千年便有聖人出,但這幾千年來,誰真見過聖人?」

「如果你真不相信,為什麼你不敢跨過那條黑線?」

沒有人敢踏過那條黑線,那道淺溝,即便是驕傲而強大的他們。

背木劍的少年抬頭向天邊望去,問道:「如果那個孩子真的存在,那麼……他在哪裏?」

此時落日已經有一大半沉入地底,夜色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荒原上的溫度急劇降低,一股令人心悸的氣氛開始籠罩整個天地。

「黑夜降臨,到處都是,你們又能到哪裏尋找?」

那名穿獸皮的少年打破了一直以來的沉默,他的聲音擁有與年齡不符的低沉粗糙,嗡鳴振動就像是河水在不停翻滾,又像是銹了的刀劍在和堅硬的石頭不停磨擦。

說完這句話,他就離開了。

獸皮少年離開的方式很特別——他兩根堅硬粗壯的裸腿上忽然迸出火苗,變成一片赤紅之色,狂嘯的風讓地面的碎石急速滾動,彷彿有種無形的力量抓住他的脖子狠狠提起,他的身體蹦向了十幾米高的空中,緊接着呼嘯破空落下,狠狠砸在地上,然後再次蹦起,就像一塊石頭毫無規律地蹦向了遠方,看上去異常笨拙卻又極其迅猛高速。

「只知道他姓唐,不知道他的全名是什麼。」

背着木劍的少年若有所思說道:「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遇到,我和他肯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徒弟就這麼厲害,不知道他那個師傅強到什麼程度……聽說他師傅這些年一直在修二十三年蟬,不知道將來破關之後身上會不會背一個重重的殼。」

身旁一片安靜,沒有人回答,他有些疑惑地回頭望去。

只見那名年輕僧人雙眼緊閉,眼皮疾速顫動,似乎正在思考某個令人困擾的問題,事實上自從那名獸皮少年說出關於黑夜的那番話后,年輕僧人便一直陷入這種詭異的狀態之中。

感應到目光的注視,年輕僧人緩緩睜開雙眼,咧嘴一笑,笑容里原初的堅毅平靜已經變成不知從何而來的慈悲意,張開的唇內血肉模糊,是嚼碎后的舌。

木劍少年皺了皺眉。

年輕僧人緩慢摘下腕間的念珠,鄭重掛在自己頸上,然後抬步離去,他的步履沉重而穩定,看似極慢,但不過剎那便已經身影模糊將要消失在遠處。

樹下再沒有別的人,木劍少年臉上所有的情緒全部淡去,只剩下絕對的平靜,或者說絕對的冷漠,他望向北方塵埃里那顆像石頭般不停跳起砸下的影子,低喝道:「邪魔。」

他望向西方那個低着頭沉默前行的年輕僧人背影,說道:「外道。」

「不足道也。」

邪魔外道不足道也。說完這句話,少年身後背負的單薄木劍無由而振,發出嗡嗡異鳴,嗤的一聲凌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將荒原上那棵小樹斬做了五萬三千三百三十三片,不分樹枝樹榦盡為粉末,紛紛揚揚覆在那些忘生忘死的螞蟻之上。

「啞巴開口說話,餅上放些鹽巴。」

少年唱着歌走向東方,單薄的小木劍懸浮在身後數米處的空中安靜無聲跟隨。

……

……

大唐天啟元年,荒原天降異象,各宗天下行走匯聚於此,不得道理。

自其日懸空寺傳人七念修閉口禪,不再開口說話,魔宗唐姓傳人隱入大漠,不知所蹤,知守觀傳人葉蘇勘破死關,周遊諸國,三人各有所得。

然而他們三個人並不知道,在那道他們不敢跨越一步的黑壑那頭,靠近都城的方向某片小池塘邊,一直坐着個書生,一個穿着草鞋破襖的書生。

這書生彷彿根本感覺不到那道黑壑所代表的強大與森嚴,左手裏拿着一卷書,右手裏拿着一隻木瓢,無事時便讀書,倦時便少歇,渴了便盛一瓢水飲,滿身灰塵,一臉安樂。

直到三人離去,直到荒原上那條淺淺的黑壑逐漸被風沙積平,書生才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塵,將木瓢繫到腰間,將書卷仔細藏入襖內,最後看了眼都城方向,方才離開。

……

……

凌風笑了笑,看着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沒有說話,不知道該相信還是不相信。

他看着面前的幾人,童玄,林瀟等人。

「為什麼?」凌風終究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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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煉天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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