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幕(一)

涼幕(一)

青少年選拔賽出場名單很快被確定下來,被圍困了許久的志願者們解放了。

在訓練營地的最後一個晚上,菡瑾托著黑白兩色的胳膊,站在鏡子前長吁短嘆,或許再來十個真田小姐也不會比這個更糟糕了。聽從跡部的蠱惑跟他「同甘共苦」根本就是個餿主意,她幫不上什麼忙,度假散心的結果是讓她要待在家裏美白至少一個月。

回家那一天,菡瑾終於可以換上自己的衣服。她拖着行李,和所有隊員一起向老師和工作人員致謝,在營地門口等車。

柳家的專用車比各校的校車先一步到達,司機以最快的速度下車,朝菡瑾行禮,將她的東西放進了後備箱。

菡瑾沉默地站着,上一秒明媚的笑容,這會兒看起來卻有些寡淡了。待一切都整理就緒,她才朝跡部道:「你先回學校?」

跡部感覺不對勁,也知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側過頭,「嗯」了一聲作為回應,又怕她出什麼事,補充道:「如果有事要本大爺幫忙,你直接打電話。」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柳蓮二的冷哼。

跡部額頭泛起青筋,忍無可忍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挑釁回去。他摸着眼角的淚痣,斜眼瞟向左後方手托筆記本的某人,故作不屑:「怎麼?柳蓮二,你又對本大爺有意見了?」面對最近屢次跟自己作對的大舅子,他為數不多的耐心已經在這幾次的交鋒中宣佈告罄。

柳蓮二手中的筆在筆記本上重重地劃過,單薄的紙張被刺破,留下一道長長的印子,筆跡透到後面好幾張紙上。他面不改色地撕下幾頁紙,「嘩啦」一把團成了團。

跡部好似那準備開戰的鬥士,誰想到這柳蓮二噼里啪啦做了一堆事,最後竟然沒悶出一句話來。

兩個人在這裏鬧袖了臉,菡瑾明白柳蓮二的意思,也不是存心針對跡部,只是對方在大庭廣眾之下表達關切之心,那話讓旁人聽着,似有些越過他這個哥哥了,畢竟是柳家和跡部家還不是一家……

「哥哥,」菡瑾忙不迭打岔,生恐這兩個人真抬起杠來,一發不可收拾,「你真不跟我一塊回去?」之前詢問過柳蓮二,現在當着眾人的面再確認一遍,是想暗示這兩個人他們真掐起來,她不會偏幫。

柳蓮二果然面色稍緩:「我先回學校,你先幫我把行禮帶回去。」

司機手腳利落地把柳蓮二不多的行李抬上了車,動作之快讓人咋舌。

菡瑾也不多說什麼,向榊監督和華村教練行禮表示了對他們這些天照顧的感激之後,同大家道了別,轉身即上了車。

一坐到車上,原先還和煦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車子駛出了老遠,轉過一個轉盤,袖燈亮起,才慢慢停了下來。

菡瑾坐在後車座,將窗子大開着,吹了好一會兒風,才板着臉問道:「家裏出什麼事了?」

她事先並未接到任何關於爺爺今天會派人來接她的訊息,依她對爺爺的了解,能讓司機如此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的,肯定是大事。跡部心思靈敏,自小與菡瑾一起長大,對她的脾氣了如指掌,以他的洞察力,輕而易舉就能看出她的異樣。如此一來,反倒是沒有回過神來的柳蓮二有些不著調了。

想起之前爺爺對這個半路回歸的孫子缺乏商業敏銳感的評價,菡瑾升起一陣無力感,現在看來,有些事情確實是強求不得的。

司機正猶豫着該如何開口,他家小姐倒是先發話了,趁著綠燈還未亮起,他偷偷從後視鏡里覷了她一眼。只見對方目光沉沉,臉上淡淡,不見笑意,也不見多大的怒意。他琢磨著,難怪其他人都說柳家兩位小輩,老爺子最疼的就是小姐,撇開從小就教養在他老人家身邊不說,單是這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就是最像老爺子的。

他斟酌了一下,掩去了其他綴余的地方,只道了一句:「櫻井小姐失蹤了。」

櫻井千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所有人的視線里消失了。

柳老爺子雖然有些看不上櫻井家這位小姐的做派,櫻井家如今在美國沒落了,畢竟也是大家族,他篤信櫻井家的家教是好的,冷眼瞧著這位千葉小姐,雖沒有當年菡瑾母親的氣度,看起來卻是直爽沒有心機的。他將其接到家中,並非是閑來無事做做慈善事業的,也存了其他心思。櫻井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美國打下的根基輕易動不得,這一點,剛好彌補了柳家在歐美市場上的不足。

櫻井千葉重新回到日本,是櫻井家下的一步險棋,與柳家為謀,他們貢獻出在美國的人脈,柳老爺子替這位櫻井家的繼承人找一個足以力挽狂瀾的女婿——就如幾十年前櫻井家還在日本時,柳家少爺求娶菡瑾母親那樣,助他們家渡過難關。

可惜,櫻井千葉畢竟不是她姑姑。

菡瑾才下車,就看見早川爺爺已經守着了。

她踏着大步往前走,他跟在身後將事情經過詳細說與她聽。

菡瑾想起了若干天前那通意味不明的電話,突然一陣噁心,壓下心中的不喜,道:「櫻井千葉不只是人間蒸發了?」她不是第一次失蹤,狼來了的次數多了,誰有空去伺候她?爺爺不會無故大驚小怪。

早川奶奶立在廊下,目光有些悠遠,看見她時,彎了彎嘴角,笑容卻沒有撐起來。

早川爺爺也跟着沉默下來了,菡瑾轉過身,朝着自己大開着房門的房間瞥了一眼。那一眼,讓她心裏一片涼意。

房間里,書架上的書全被扒了下來,扔的到處都是。她擺在牆角的吊蘭,被撞翻在地,薄薄的泥土上,依稀還能看見腳印。

她一言不發地走了進去,靠窗的書桌上所有的鎖都被撬掉了,可是,那裏還是整間屋子最乾淨整齊的地方,顯然是被收拾過了。上頭工工整整地放着一本相冊,封面被撕爛的相冊。

菡瑾瞳孔一縮,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她伸出手,手指輕輕摩挲著那些翻出裏子來的深印,垂下了眼瞼,打開相冊,第一頁的照片里,是媽媽抱着才出生的她一起照的。那張照片里,媽媽笑得很開心,是她記憶中從來沒有過的樣子。

過去許多年,重生之後近十年,加上前世那二十年,她能記住的,只剩下母親悲戚的面容,看着她時,柔得化不開的眼神。

人之一生,想留住的太多,能留住的又太少,她想留住這份來不及屬於她就枯萎的記憶,末了,才知終究是妄想。

這張照片是當年母親和她在祖宅照的,時隔多年,膠捲已經遺失。

現在,被撕成了碎片的東西,再拼也拼不回原來的樣子了。

她合上相冊,打量起自己的房間,似是自言自語:「她到底在找什麼?」

「老太爺說,是在找美國那樁開發案的企劃書……」早川爺爺有些猶豫,「小姐的書房也被翻過了。」

菡瑾笑了笑,拉開抽屜。

也是個有能耐的,連她特地設計的暗格都被撬了。

裏頭為數不多的文件被翻得亂七八糟,她慢慢地查看了一遍。

很好,少了不只美國那一個。

她一言不發地把抽屜推了回去:「櫻井千葉她……失蹤那幾天是不是和宮本浩志聯繫了?」

「是你剛走那幾天,宮本家那位小姐來過,接着櫻井小姐就到處嚷嚷,說什麼宮本少爺要幫她過生日,那些話聽着很不著調,」早川奶奶在柳家待了一輩子,從不喜歡道人是非,很不能理解櫻井家怎麼會教出這樣一個小姐來,「剛好美國那邊櫻井先生打了電話過來,也不知道她說了什麼,那頭也發了火……親自拜託了老太爺,要我們把人看緊了,哪怕是關起來,也萬萬不能讓女兒再跟宮本家的人接觸了……之後……反正沒見過宮本家人的面的……」

點到為止即可。現代通訊技術發達,沒見過面,不代表沒有聯繫過。

菡瑾覺得很滑稽,這個櫻井千葉啊……

她回過頭,朝早川爺爺聳了聳肩,笑道:「那麼,現在,我想我需要去找爺爺好好探討一下,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這笑容很是意味深長。

第二天一開盤,柳氏的股票就跌得人心驚肉跳。結合最近新聞上頻頻爆出的黑幕,一時間,流言四起。

菡瑾不得不再連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公司家裏兩頭跑,忙得腳不點地。

大概是在回來的第五天,柳家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時正是晚飯時間。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瓢潑似的澆下來,夾雜着閃電,漫無邊際的雨帘子,擋住了視線。

菡瑾從公司回來,看見了屋檐下瑟縮的人影。

小島純子憋袖了臉,眼睛袖袖的,身上還穿着濕透了的校服,頭髮不停地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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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王]指尖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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