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朝花夕拾

我故鄉的老房子是蓋在一條小溪上的,說是小溪,其實勉強,寬不到一米,深剛好沒過膝蓋,水很清冽,應了水至清則無魚的老話,水裏連只螺螄都不長,魚更是別提。小溪從房子的東西方穿過,發出丁冬丁冬的響聲,小時候躺在床上,這水聲總是給我一種外面下雨了的錯覺。吵醒我兒時夢境的不只有這溪水聲,還有清晨的雞鳴、犬吠以及大人的說話聲。雞們很勤奮,天剛有點亮就開始打鳴,而且從不偷懶,天天如此。

山村裏的清晨向來美麗,全村都靜悄悄,寂靜的水田上長滿了紫雲英,朦朧的一層水霧使一切看得不真實,偶爾有隻不識相的狗發出吠聲,就會劃破這如詩般的寧靜。勤勞的農夫拿着竹梢慢騰騰趕着耕牛,牛邊走邊晃尾巴,蹄子在泥地里踩下了一個個的腳印,偶爾還會噼里啪啦,從屁股後面拉出一長竄的牛糞。隨着東方的曙色越來越濃,各種聲音也繁雜交錯起來,有提着菜籃背着鋤把見面打招呼的,有拉着車挑着擔發出吱噶吱噶聲的,有罵小孩不肯起床上學的,也有大聲呵斥跟在人後面不停狂吠的狗的……

躺在床上,默默看着從一些木板窗戶的縫隙里透進的陽光,彷彿是一柄柄細而亮的寶劍,當樓下萬物交響曲中開始夾雜母親響亮的怒斥聲時,我知道必須起床了,她雖然慈愛卻也嚴厲。

我家門前是一大片水田,上學放學須走過,孩子們天性好玩。我總是邊走邊盯着水裏,如發現一支肥胖的泥鰍俯在泥上,則慢慢地蹲下身去,趴在地上,雙手輕輕地連泥帶泥鰍一起捧上來糊在路中間,然後倆個手指夾着高興地去上課或者回家。然而,這動作需十分輕靈而且無聲,否則泥鰍們就會突然泛起一陣渾水逃之夭夭。

水下的泥里經常會有圓圓的洞,那多半是黃鱔的家,黃鱔是水中的獃子,摘一張草葉子在洞口抖動,黃鱔們就以為是蟲子而探出土黃色的腦袋,拿兩片竹片做的堅毅黃鱔夾子一夾,拉出來,就抓牢了。當然,也有綠色的一種,不過數量很少,只有在山間的野塘里才有。

如果見到倆個小小的扁圓形,又並列在一起的洞口,只需要用根草棍往洞口一伸,提起來后,一頭往往掛了一隻河蚌,用兩片薄薄的蚌片死死夾着草棍,我們稱之為釣螃蟹(諸暨方言稱蚌為螃蟹)。放學后就在河裏翻斧頭蚌石蟹順帶玩水。斧頭蚌喜歡躲在河底的泥沙里,用手捧一把沙子來細細地尋一尋,總有幾隻,黃色的蚌殼上有一縷縷的條紋,多了后拿回家去讓母親做湯,乳白的顏色,味道也非常鮮美。石蟹則喜愛躲在河床的石頭下,翻開一塊大石頭,黑色的蟹舉著倆只大螯,瞪着眼吐著泡泡,急匆匆地往旁邊石頭下邊鑽,我隨手一捏就能捏着它的背提起來,動作熟練而輕靈,也從未被蟹鉗到過。

夏日的晚上總有有趣的事,和堂兄弟表兄弟們一起去釣黃鱔夾泥鰍,有時候會遇到蛇,最多的是俗稱水游蛇或者污泥撲,偶爾也有金環蛇銀環蛇,我們農村長大的孩子早見怪不怪了,蛇么,用長長的毛竹片做的黃鱔夾夾起來,甩出去扔一邊就可以了。

每日睡覺前總要在自家的陽台上納涼,那時的天似乎總是又高又寬,漫天的星星一閃一閃眨着眼睛,我父親就會指著天空告訴我,這啊,是牛朗織女,那啊是天河。星星看的厭煩了就要父親講故事,父親就講了一個到現在我都記憶深刻的故事。我們村子裏以前住在陰氏房台門的某人,就是某某的父親某某的兄弟某某的丈夫,第二天要割稻,晚上就去鄰村叫幫手,走到一個台門裏,看到屋裏一個年輕姑娘上吊剛被救下來,有一個巫女正在巫神請夜客,就是送鬼出門。某人說了句「騙人騙鬼的」就自顧自叫人去了。這句話屋裏的人都聽見了,等他走掉后巫女就對姑娘的家人說,你們的女兒沒事了,跟着去了跟着去了。結果當天夜裏那人果然弔死在自家門裏。這故事有名有姓彷彿是真的,讓孩提時候的我非常害怕,總是疑心那夜客也會跟着我來,從此我再也不敢去陰氏房台門玩了。快二十年後我再問父親那故事的真假,他笑了笑說是村子裏的人編造的。我驚詫不已,信了這麼多年的事居然是假的,然而我卻從聽了那故事到現在的這些年裏,再也沒踏進過那台門一步。

這個結果,想必也是我父親所預料不到。

——賴賴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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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聖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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