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多少樓台煙雨中

第七十八章 多少樓台煙雨中

————長安城————

今日的常朝短得可憐,原因很簡單。

霍長風上朝了。

富家翁今日穿上綉著麒麟踏祥雲的紫色武將袍,真當是紅得發紫。霍長風鬚髮皆白,和他同等身份的人,恐怕真是沒了。就連兩朝元老的胡不為,在私下場合,都要恭敬地對霍長風行晚輩禮。

霍長風不說話,自然沒人敢插嘴。

所以,常朝就此無聊結束。

所有人都明白,霍長風入宮,自然和陛下有事情要談。常朝結束,百官也徑直離去。太極殿很快就剩下了兩人而已。

李旦走出殿門,霍長風老態地佝僂著背,跟出了太極殿。

由於近日早朝實在有些短,剛剛初升的太陽還未發揮作用,有些清涼。

「老將軍身體健朗,甚幸。」

「陛下,老臣此次帶來了一樣東西。」霍長風從紫色麒麟袍中掏出一塊黑黝黝地東西,拿袖子使勁擦了擦,總算擦出了些原色。那是金燦燦的顏色。

「你倒是不嫌臟。」李旦接過那塊東西。

「嘿,也不常穿。」

李旦撫摸著那塊東西,道:「當年朕說過,只要不是通敵叛國,朕可以免你九死,才給老將軍鑄造了這塊金書。可老將軍向來恪盡職守,這金書看來也被老將軍用來墊桌子了。」李旦看到反面有塊四方的原色,便猜出了什麼,只不過這恪盡職守,李旦咬得特別嚴重。

「皇恩浩蕩啊。」霍長風弓著背,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

「拿回去吧,朕賜的東西是不會收回去的。」李旦掂著那道免死金牌,卻沒有要還給霍長風的意思。

「老臣想拿它換侄兒一命。」

金牌掉落在地上。

聲音被打斷。

李旦坐在台階的陰涼處,拾起那道金牌,在地上有節奏地敲打着。「你覺得……偷用徵稅,私授軍費,這樣的罪算幾條命?」

霍長風也不客氣地坐下來,摘下那頂紗帽,看了眼明晃晃的天,自語道:「就算九條吧。」

「九條啊……」李旦似乎很猶豫的樣子,道:「先來說說二十年前的那樁爛事吧。這件事真是壓得太久了,硌著總是不舒服。」

霍長風虛眯著雙眼,呢喃道:「二十年前的事,還放不下嗎?」

可能是官服有些緊了,霍長風將領扣的口子解開。由於弓著背,胸口的麒麟圖威嚴頗失。

「朕,在等著某些人認錯。還需要一個解釋。」李旦向霍長風望去,「如果華青是你殺的,九條命都不夠你死的。」金牌響亮地摔在地上,在青石磚上留下一道白印。

「陛下實在求解脫嗎?老臣相信,那個女人的死對陛下您也是一種釋然。更何況,當年此地,太極門前,是老臣敗在了那個女人手下。」霍長風緩緩道,「所以說老臣並沒有殺她,而是大唐的江山逼得她不得不死。她的死,天命所歸。」

李旦沉默了,心中的怒氣令他有些微顫,看着一旁微微起立的魁梧身軀。

「那如果朕讓霍有光死呢?」

霍長風終於是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炬,聲音中充滿了決絕。

「老臣戎馬一生,定當馬革裹屍,以效先帝賞識之恩。」此話何等誅心,只謝先帝,卻又何等壯闊。

「老將軍留步,將這金牌拿走。」

霍長風走得大步流星,爽朗道:「皇恩浩蕩!不過老臣早已是罪該萬死,就算拿回去,也就是墊墊桌腳,還是還回來比較安穩。」

李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一腳踩在那塊金牌上,不在意地往前走去。

翌日,霍有光一案終於塵埃落定。霍有光挪用徵稅屬實,念其治理有方,發配幽州,永不錄用。天牢中吃了幾日牢飯的霍有光帶着枷鎖走出永無天日的天牢。老頭特地送上一杯酒,笑道:「能從天牢裏活着出去的,你是第二個。」

今日的霍有光,比當年走馬上任更加風光,他好爽地喝下這杯酒,笑道:「哦?那第一個是誰?」

「當年天行的小師叔,不過後來還是死了。」

「哈哈,誰都會死。」霍有光望了一眼偌大的長安,「桂花糕,可能真的是等不到了。」霍有光枷鎖解開,登上馬車之後,呢喃道:「老叔,保重。」

馬車出了長安,一旁的老人摸著騾子。

黃毛兒騎在老人的脖子上,喃喃道:「老爺,風大,該回去了。」這天氣,又是個雷雨天。霍長風望了望漸漸靠向天邊的陰雲,風颳得人昏沉昏沉的。

「我們能回哪去?」霍長風黯然傷神,牽着騾子往小巷走去。之前霍長風住的是客棧,一代名將,住在客棧,竟然沒有官邸;一代名將,想住客棧,何人敢阻?

空中飄來一句話,似乎充滿了抱怨,大大咧咧。

「誰他娘的想住客棧。」

終南山,昊天宗內。

四位老道士圍坐在一起。紫衣老道風淡雲輕,品著上好的碧螺春。「虎老弟死了。」

「死了就死了。」除了和虎長空要好的軒轅塵,其餘三位都如無其事,「只要信仰穩定,主上就不會怪罪,你們兩個也真是吃了豹子膽,竟然敢去大昭寺。」老道沒有任何情感流露,「如今大唐帝星隕落,民心不穩。再去和大昭寺死磕,還怎麼向主上交代?」

「如今也好,大昭寺想縮頭就讓他們縮頭。既然帝星隕落,北蠻將起,是時候做決定了。」

「那個安王不是來過了嗎?可以再等等。機會是有的。」

軒轅塵黯然失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老虎啊,死得真是一文不值。

……

……

大昭寺香客絕跡,山門封閉。

「陳孝義,你個不要臉的。有本事干,就沒本事承認嗎?」

「這位女施主……」

「你走開,陳孝義,出來。今天老娘就不信了。你膽兒肥了?居然跑來做和尚,要死啊你?」白衣女子怒火中燒,一腳揣進山洞。「還好鑒真老和尚指路,不然老娘還真摸不到這兒。」

「鑒真,我去你個大木魚。」白衣僧慘叫着。

這位白衣女子行事風風火火,乾脆利落,將主持方丈都驚了個呆,直接回禪房念起了佛經,珠子比什麼時候撥得都快。

山後不時傳來一陣陣慘叫聲……

嘉峪關敢看門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有底蘊來頭的。小茶坊賣的不是茶,這地方,哪裏來的風雅之士喝茶。按那些粗漢子的話,茶這玩意兒,比尿還難喝。當然,鬼知道他喝沒喝過尿。

可偏偏前主人就是個風流雅士,倚仗着自己大舅哥折衝都尉的身份,在這邊開了家茶坊,生意慘淡可想而知。後來被現在這家店的主人盤下,改作了酒坊。店主人吝嗇得緊,覺着裝修不錯,索性連招牌都不換了。

「店家,一壺茶。」三人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小老頭打着算盤的手,停頓了一下,旋即眉開眼笑地應道:「好嘞,客官您稍等。」遇到熟識的常客,小老頭可沒這麼客氣,談笑間大多都是些下流話,葷段子。不過聽到要喝茶的,小老頭可高興壞了,總算能把那個蠢蛋兒剩下的那些茶葉沫子給賣完了。這些不賺白不賺的銀錢,老頭兒可不會放過。

倒不是安子木情願被宰。小和尚打死也不喝酒,自己頭疼得厲害,實在不想喝酒,至於老徐,每次出門便滴酒不沾,多年來的老規矩了。於是三人在一邊人嘲諷的眼神中叫了一壺茶。

「客官您真是來對了,這嘉峪關,還真就小老兒這有這上好的茶,給您沏上。」老頭兒實在摳得很,連個小二都捨不得請,賬房、上酒菜、掃地洗碗,統統自個兒來。他躬著腰,拿着把不知多久沒用,壺蓋上還沾滿灰的茶壺,拿了三隻酒碗兒,麻利地放在桌上。

「鐵公雞,你這放了幾年的茶沫子還上好茶葉,想錢想瘋了?」

「哈哈。」後邊傳來嘲笑聲。

老頭回頭瞪了那人一眼,轉過頭回笑道:「幾位莫聽這幾個潑皮的。」茶水倒在碗中,碎得都數不出茶葉瓣的綠湯水跟灑了芝麻似的,上頭浮着沫兒,連老頭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笑道:「茶葉是有些日子了,各位見諒。這樣,就收幾位三十文。」

老頭跺腳咬牙,似乎忍痛割愛一般。

安子木擺了擺手,端起那飄着茶葉末子的水喝了一口,臉色還是那麼蒼白。洪荒體的上篇總算是抄錄完了。要練就洪荒體,必須荒獸淬體,道文煅身。

「小和尚,我問你些事。」

一竹深情地望了安子木一眼。

安子木惱怒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世故了?」

一竹眼觀鼻鼻觀心,喝茶不語。

「店家,來盤點心。」一竹很愛吃點心,愛吃到了一種忘我的地步。

原本還有些鬱悶的摳門老頭兒眼睛又一亮,擦完的手急忙招呼道:「好嘞。」一盤芝麻花生糖立馬端上了桌。

「都說佛門有八戒,其中一戒就是不食非時食,你倒好,整天惦記着吃。」安子木取笑道,「既然吃了,你知道荒獸有哪些嗎?」

盤中芝麻花生糖少的可憐,小和尚吃了兩條,便道:「這個小和尚倒是聽說過,而且《山海經》中也有異獸圖,不過大多都是上古之物,也有很多都是前人遐想不真之圖。」

「龍算嗎?」

「龍?應該算吧。青龍主東方,自古便是皇帝象徵,在洪荒傳說中就有龍的影子,自然是荒獸,而且應該說是洪荒神獸。」

安子木點了點,突然往窗外望去。

三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店家,結賬!」安子木直接丟下一兩碎銀子,與兩位直接離去。三位在一旁喝酒的軍爺看了眼桌上的銀子,淫笑地互視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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