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杏子林（十）

見智光沒有反駁，眾人也知劉翰斐說的多半是真的，一時騷亂起來，徐沖宵見狀忙道「智光大師，還請繼續將後來的事一併道出。」

智光的目光自左至右向眾人臉上緩緩掃過道：「自雁門關回返后，我等也是心下難安，對於那契丹勇士的留言也只是將信將疑，便傳告諸多武林同道，同聚少林，以防契丹事後再派他人來襲，卻不想，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反倒等來了大明的諸葛正我和大宋神捕司的大人盤。，經此，我們這才料定訊息是假，大夥兒是受人謊騙，雁門關外這一戰，雙方都死了不少人，卻是死得冤枉。

帶頭大哥、汪幫主，和我三人因對雁門關外的事兒心中有愧，除了向當時的少林方丈渡真說明詳細經過、又向死難的諸位兄弟家人報知噩耗外，並沒向旁人提起過，那契丹嬰兒也就寄養在少室山下的農家。我們對不起他的父母，自不能再傷他性命。但若說將他養大，契丹人又是我們死仇，何況我等於他還有殺父之仇。

後來還是帶頭大哥拿了一百兩銀子，交給那農戶，請它們收養了這嬰兒，要那夫婦自認是這契丹嬰兒的父母，那嬰兒長大成人之後，也決不可讓他得知領養之事。那對農家夫婦本無子嗣，便歡天喜地的答應了。他們卻絲毫不知這嬰兒是契丹血脈，大宋百姓恨契丹人入骨，如他們知道這嬰孩是契丹骨血，恐會加害於他……」

喬峰此時心中已猜到了八九分，顫聲問道：「智光大師，那……那少室山下的農人，他，他，他姓什麼？」

智光低眉頷首「你既已猜到，我也不必隱瞞。那農人姓喬，名字叫作三槐。」

「不，不可能！我與你有何仇怨，竟捏造這麼一篇鬼話來誣陷我。我是堂堂漢人，如何是契丹胡虜？我……我……三槐公是我親生的爹爹，你再胡說……」突然間雙臂一分，搶到智光身前，左手一把抓向他的胸口，卻被一個熾紅的身影擋在身前，喬峰一掌擊出卻見那人影連退三步，喬峰的掌心卻又有青煙冒起。

「你也不信我嗎？！」喬峰目視擋在自己與智光中間的劉翰斐，只覺得這杏子林中舉目皆敵。

「喬幫主莫急，智光大和尚的故事還沒講完，事情還未敲定！況且就算他之前是誣陷於你，憑他救兩廣閩浙一帶百姓於水火的功績，你對他動手也有不妥。況且縱使你當真是契丹人，你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反倒是當年雁門關外那些人虧欠於你，待你冷靜下來，若查實身世決定為至親報仇，我絕不阻攔。」與原本軌跡不同，因蕭遠山雁門關外遺言被當眾揭露，眾人雖對喬峰的身世問題仍有芥蒂，但決不至於喊打喊殺，甚至還有幾分同情，喬峰在原著中之所以落得最後那副局面還是智光、玄苦、喬三槐夫婦陸續身死造成的。

喬峰聽到劉翰斐的話，勉強冷靜了一些，但仍難以接受辛苦養育自己三十年的父母竟是受人所託，甚至自己之後的生活也一直活在人的算計規劃中「不錯，智光大師的為人，我也素所敬仰。但你們要除我幫主之位，那也罷了，我拱手讓人便是，何以編造出這番言論，污衊與我！？我喬峰究竟哪裏得罪了你們，值得這麼百般算計，苦苦相逼？？」他最後這幾句低吼聲音嘶啞壓抑，眾人聽着，不禁生出同情之意。

趙錢孫這時卻突然嘿嘿冷笑「可笑啊可笑！漢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豬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卻硬要冒充漢人，那有什麼滋味？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肯認，枉自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喬峰眼神斜瞟，凝視着一旁的趙錢孫「你也說我是契丹人么？」

趙錢孫嘿嘿一笑「你是不是契丹人我不知道，智光和尚他們後來的事我並未參與，只不過那日雁門關外一戰，那個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便是再隔一百年我也不會忘記，而那人的身材樣貌卻跟你一模一樣。智光大師抱着那契丹嬰兒離開，也是我親眼聽見。我趙錢孫行屍走肉，世上除了小娟，更無掛懷之人，更無掛懷之事。你做不做丐幫幫主，關我屁事？我幹麼要來誣陷於你？我自認當年曾參予殺害你的父母，又有什麼好處？喬幫主，我趙錢孫的武功跟你可差得遠了，要是我不想活了，難道連自殺也不會么？」

喬峰聽此望向劉翰斐身後的智光，但見他容色坦然，殊無半分作偽「後來怎樣？」

智光道「後來的事你自己也知道了。你長到七歲之時，在少室山中遇到野狼，有一位少林寺的僧人將你救了下來，殺死惡狼，給你治傷，之後便每天來傳你武功，是也不是？」

「是！這件事你也知道？」那少林僧玄苦大師傳喬峰武功之時，叫他決不可向任何人說起，是以江湖上只知他喬峰是丐幫汪幫主的嫡傳弟子，誰也不知他和少林寺也有着極深的淵源。

智光道：「這位少林僧人，乃是受了帶頭大哥的重託，請他從小教誨你，使你不致走入岐途。為了此事，我和帶頭大哥、汪幫主三人曾起過一場爭執。我說要你平平穩穩務農為主，不要學武，再捲入江湖恩仇中。帶頭大哥卻說我們對不起你父母，須當將你培養成為一位英雄人物，汪幫主的意思也偏向他多些，我自是拗不過他們。到得你十六歲上，遇上了汪幫主，他便收你作了徒兒，此後有許許多多的機緣遇合，你自己天姿卓絕，奮力上進，固然非常人之所能及，但若非帶頭大哥和汪幫主處處眷顧，只怕也不會這般容易吧？」

喬峰低頭沉思，自己這十多年來除了最後成為幫主的考驗，總是逢凶化吉，從來不曾吃什麼大虧，而許多良機又往往自行送上門來，不求自得，以前只道自己福星高照，但此刻聽了智光之言，心想莫非當中有人暗中扶持，而自己竟渾然不知？他心中一片茫然「倘智光所言不假，那麼我真是契丹人而非漢人了，汪幫主不是我的恩師，而是我的殺父仇人。暗中助我的那人，也非真心助我，只不過心中愧疚，想設法贖罪而已？」古人最重禮教，若此事為真殺父殺母之仇不得不報，但汪幫主與自己多年感情又不似作偽，喬峰如今反倒有些慶幸汪劍通早已身死多年，若今日汪劍通還活着，怕是自己真的要被逼瘋了。

智光見喬峰陷入糾結，繼續道：「汪幫主起初對你還有些提防，但後來見你學武進境既快，為人慷慨豪邁，待人仁厚，對他恭謹尊崇，行事又甚合他心意，漸漸的真心喜歡了你，視你為自家子侄。

再後來你立功愈多，威名越大，丐幫上下歸心，便是幫外之人，也知丐幫將來的幫主非你莫屬。但汪幫主因你身世之事始終拿不定主意，最終決定試你三大難題考驗本心，你一一辦到后，又要你立了七大功勞之後，他才將打狗棒授予給你，立你為丐幫幫主。以老衲所知，丐幫數百年來，從無第二個幫主之位，如你這般得來艱難。」

喬峰低頭「我只道恩師是有意鍛煉我，見我事事皆順，使我多歷艱辛，以便擔當大任，不想原來……卻原來……」到了這時，他心中已信了七八成。

「我之所知，便至此為止。你出任丐幫幫主之後，我聽江湖傳言，都說你行俠仗義，造福於民，處事公允，更是統一四國丐幫，完成前任無有的大功績，又聽說你數度壞了契丹人的奸謀，殺過好幾個契丹的英雄人物，那麼我們先前『養虎貽患』的顧忌，便成了杞人憂天，我私下甚是歡喜。這件事原可永不提起，等到我們幾個老傢伙去了之後，世間便再無人知此事，卻不知是何人抖了出來？這於丐幫與喬幫主自身，都不見得有什麼好處。」說着長長嘆了口氣劉翰斐打量了智光半天，只見滿面悲憫，卻看不出究竟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其實若是智光等當年的親歷者一口咬死，喬峰是真的可能以一個宋人的身份終老的，畢竟知情人總計不到十人，若要隱瞞，並不是什麼難事。

『多謝智光大師回述舊事，使大夥有如身歷其境。這一封書信……」徐沖宵此時卻又站了出來，揚了揚手中書通道「是那位帶頭大俠寫給汪幫主的，書中極力勸阻汪幫主，不可將幫主大位傳於喬幫主。喬幫主，你不妨自己過一過目。」說着便將書信遞將過去。

智光道「先讓我瞧瞧，是否真是原信。」說着就要伸手接過信件。不想卻被劉翰斐一把將信奪過。

「不急，大家同看。」劉翰斐知道智光接下來欲毀掉信紙的署名，隱藏帶頭大哥玄慈的身份，索性直接將信紙放在自己手上，看看智光還有什麼打算。

智光臉色一變，但某說如今自己武功盡失，便是功力一如曾經卻也未必是這個硬接喬峰一掌，不痛不癢的年輕人的對手，只得和喬峰一起湊在劉翰斐的左右，向信紙上看去。「劍髯吾兄：數夕長談，吾兄傳位之意始終不改。然余連日詳思，仍期期以為不可。喬君才藝超卓，立功甚偉，為人肝膽血性，不僅為貴幫中矯矯不群之人物，即遍視神州武林同道，亦鮮有能及以。此才具而繼承吾兄之位，他日丐幫聲威愈張，自意料中事耳。」

「然當日雁門關外血戰，驚心動魄之狀，余無日不索於懷。此子非我族類，其父其母，死於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知其出身來歷則已，否則不但丐幫將滅於其手，中原武林亦將遭逢莫大浩劫。當世才略武功能及此子者，實寥寥也。貴幫幫內大事，原非外人所能置喙，唯爾我交情非同尋常，此事復牽連過巨，祈三思之。」信尾署名：玄慈

「這信是假的！」智光一句話說的斬釘截鐵。

「！？！？」心中憤懣的喬峰。

「！！！？？？」徐沖宵。

「？？？」劉翰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