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煙水無情

五十四 煙水無情

(一)

因為舟山島上的這隻小海螺精已經將事情一切來龍去脈向花裳,清塵,流鳶三人褪口脫出,花裳隨即將這隻小海螺精給帶去花果山上威脅孫小福,孫小福一看事情不妙,立刻急急找來恩師白澤商議,白澤因為不願意將事情鬧大,牽累在自己身上,只得主動回去凌霄殿中勸說天帝放人,其實天帝心裏還能有什麼不知道的,怪只怪孫小福和白澤這兩個無用廢物當時沒有將那隻多嘴多舌的小海螺精就地收拾料理乾淨,現在眼看着事情敗露,也只能在無可奈何之下心不甘情不願的尋個理由下旨放人,然後將白澤和孫小福給一起關進蟠桃園中思過千日,自此再不願親自召見這個孽障崽子。

自從漱雪皇后被天帝下令放回來雪楹花境,花境中的日子看起來就像是又回到了當初那個波瀾不驚的清凈時日,清寧在皇宮禁苑的御膳房中很精心的燉煮好了一鍋銀耳雪梨羹,要讓漱雪皇后好好補養補養身子,畢竟,昔日在雪楹花境中執掌六宮的皇後娘娘現今卻是這樣一身落魄的自天庭僥倖拖命回來瀾滄江畔隱仙山下的昔日故土,雖然她並非是自己的親生母后,但是按照後宮規矩,卻也是自己名義上的尊貴母后,若是不想讓自己的花皇兄長哪一日裏自雪楹花境中打發出去和親,現下設法盡心討好一下漱雪皇后確是很有必要的。

清寧知道漱雪皇后其實在心中是極其不願意在宮中日日見到自己的,畢竟自己母妃當初可是想要將漱雪皇后和皇兄一起斬盡殺絕,而且為了溫養身內胎珠,皇兄可是以一人之力硬抗雙份天劫,這讓漱雪皇后心中非常不忿,好像皇兄現今這個碧玉簪子真身當日本自是被清寧給牽累的一樣,至少是在漱雪皇后心中,若非當初自己在皇兄身內吮吸了太多真元,皇兄他也未必會在凌霄殿前被雲尊的五雷陣中傷至此,這簡直是豈有此理,東皇一脈各位尊神中,除卻東皇尊神之外,就只有雲中君可被三界眾生尊稱一聲雲尊,這雲尊二字可自來不是什麼空口吹捧,若非身為東皇一脈中一等一的道法之尊,這雲尊二字又是如何能夠平白擔待的起的。

但是雲尊二字,畢竟已經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現下雖然還未曾回去齊雲山上繼續清修,而是和雲染一起在人間四下雲遊,但是清寧知道,他遲早會再次雲遊來瀾滄江畔,只是不知道,心中到底是為了誰而來而已。

那隻肥肥的刺蝟當日到底還是一路跟隨着自己回來了雪楹花境之中,常言道,人往高處走,刺蝟當然也是,它知道皇兄法力精深,昔日又當過雲中君弟子,跟着皇兄一起修鍊,自然是能夠得到很多好處。

但是自從皇兄在雪楹花境中收下這隻刺蝟徒弟之後,卻一心想要將它給化成一隻靈族族眾中的刺蝟樣子,讓他頭上長角,身上生出雙翅,清寧知道皇兄心中只是在無故嫉妒那個逝水雲染而已,畢竟當初昆崙山上的一千五百年歲遷月流中,自來沒有這個逝水雲染的任何一次出現。

皇兄他在皇宮裏也一直沒有放下當初在隱仙山上時的花水葯仙名號,只是那座煉藥的丹爐看起來非常陳舊,也非常寂寞,所以,他看起來,一直也很寂寞,他的眼神是清澈的,清澈得彷彿再也難以收容下這塵世上的一花一草,一顆眼淚。

他寂寞的翻開手中一封已經淡淡的被晚風拂過的信箋,信是塵水清逸來的,信中說,雲中君前日裏又回去了天台山上一次,因為天荒之境,始終是一個他心中最放心不下的地方……

漱雪皇后近來經日裏淡淡的對着寢宮裏的梳妝台上那塊明亮如水的淡紫色銅鏡微微的笑着,英雄末路,美人遲暮,隱忍了這麼多年的痛苦寂寞,她最後終於還是贏了,她沒有理由不笑,雖然已經是有一點凄涼,有一點寂寞,有一點夕陽無限的脈脈悲傷,但是,在曾經的冷宮中十月懷胎寂寞產子的慘淡回憶中,她終於還是贏了,……

但是也許,對現今的清寧而言,皇宮才是一個真正讓人覺得寂寞的地方,寂寞的是它處處都隱刻着雪楹皇族痕迹的一花一草,讓一個人終身的希望只是有一天可以親自站在宮門前睜開眼睛親眼看看這裏,但是看過以後,她就會走,對身後的一切不再有一絲絲的留戀,她終究不會忘記,她是為什麼來的這裏,這裏的一花一草,其實從來和她沒有一點刻骨銘心的深刻關係,她終究是不知自己到底會不會為這裏流盡她的最後一顆眼淚。

所以,晚風陣陣之中,她只是想靜靜走走,花葉紛飛之下,她只是想靜靜的看看……

清寧不知自己為什麼會經日裏在雪楹花境中這樣漫無目的的隨意走走看看中,莫名其妙的走來瀾滄江畔,她靜靜的站在瀾滄江畔淡淡的回眸眺望了一眼遠處水天一色的隱仙山剪影,她的輪廓恍然之間已經消瘦的可怕,是因為心亂還是情亂,心亂中,一天天睜眼看着皇兄手中一封一封字跡分明的遠來信箋,情亂中,一日日閉眼回憶著很久很久以前的清凈天上一切前塵舊憶……

但是時間始終是留不住的,轉眼,又已經是風催枯葉,轉眼,又已經是一個寂寞的日落時分。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世間凡人一個一生一世的悲哀,卻是一個和天地齊壽的仙精妖孽心中一念不得解脫的亘古疑惑。

她的疑惑是因為她曾經錯愛。

但是,錯愛也是愛,如果世間任何生靈活着都只是一條不能回頭的不歸路,那他現在,總也該看起來比曾經在清凈天上時更加滄桑冷淡一些了才是,儘管無情歲月永世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英雄遲暮的滄桑痕迹。

擋不住的才是愛,還不清的才是情,她愛過他,那不是假的,只是,那個時候,她很天真,天真的會為一個男人喜歡她就笑,不喜歡她就哭,她恨過他,那也不是假的,只是愛恨之間,愛卻總是會比恨多上那麼一點,因為徹底愛上一個人時,就已經註定要欠他的,哪怕僅僅只是欠他一顆眼淚。

(二)

所以,清風逝水的瀾滄江畔,她今日裏,只是想過來看看。

她一個人孤獨的站在瀾滄江畔,寂寞的讓人感動。

風輕輕的在吹,吹落她肩上一片沾染花瓣,她忍不住呆了一呆,然後,淡淡的俯下身體,伸出手去悄悄的拾起了它,就在那一瞬,一絲曾經最溫柔的記憶在她的眼睛裏蠢蠢欲動,自己曾經在他的身內貪婪的吮吸過他仙身中和皇兄一樣靈力充沛的精純真元,讓她知道,她是活的,這一世,她來到過這個讓她惶惶不安的人間塵世。

她淡淡的抬頭……

天邊一抹淡紫色的斜陽,眼前一個淡紫色的人影,他微微的沖她笑了一笑,那笑容一瞬之間讓整個塵世雲淡風輕。

他總能這樣及時的出現在她眼前的,及時的讓她天真的以為此世他活着原本就是為了等她,陣陣清風中,他輕盈挺拔的輪廓,像是被人一刀刀削刻出來的,塵世深處不為人知的一枝出塵青蓮,雖然有一些傷心,雖然有一些無助,卻還是心甘情願的在陪伴着他已經在心中凈如止水的,曾經貪戀的地方,他總能等到她的,雖然已經是不知道多少次的在心中疑惑她是不是缺失記憶中另一個人的生命替代。

「沒想到這樣巧,」清寧忙不迭的伸手,匆匆想要向眼前這個昔日清凈天上的尊貴雲尊行禮,其實,已經不必要了,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按了按她的手腕,他說他不在乎。

他必定是不在乎的,如果記憶缺失之後,在巫山之巔遇見她只是此世一個尋常偶然。

清寧忍不住淡淡的笑笑,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也唯有這樣波瀾不驚的淡淡笑笑,一輩子再見不到他是不可能的,齊雲山和隱仙山,間隔的,原本就不是太過遙遠。

多少不可思議的念頭已經在望着他劍眉之下那雙雲淡風輕的眼眸時一閃而過,他們曾經遠隔千里,她恨着他,他杳無音信,他惦着她,她也了無牽掛,他們戀愛過,那不是假的,但是,他們卻僅僅只是戀愛過。

所以,她只想過來看看,愛他,可以永世也不讓他知道,恨他,也可以永世也不讓他看見。

但是,一輩子再見不到他是不可能的,他傷到過你,你就離開他嗎?你總有一天會再過來看看,塵世上最遙遠的地方,原來就是你最不願意看見的地方,清寧一瞬之間欲哭無淚,她的眼眸里已經是這塵世上最絕望的寂寞,他們又見面了,而且距離是那樣的親近,他們的中間只隔了層淡青空氣,她看的見他肌膚上的紋理,他數的清她眼眸上的睫毛,最溫柔的記憶在她的眼睛裏蠢蠢欲動,他愛過她,不是在仙音裊裊了無塵心的清凈天上,而是在天荒之境之中,只有那時,他才可以真正愛她,若是可以,她曾經真的希望此世他可以在天荒之境中永淪魔道。

但是,多少過去,已經在一日一日的塵世紛亂中不可挽回的匆匆而過,而今一如往昔的瀾滄江畔,她竟然突然又有了一點點戀愛的感覺了,記憶中最無法抹滅的一點點戀愛的感覺,記憶總是有一些悲傷,有一些寂寞,有一些亘古不變的蠢蠢痕迹,雖然曾經短暫的消失,但是,終於又在她的眼眸里重新來過。

「怎麼這麼冷?」他雙手攥着她的肌膚蠢蠢的詫異,「看來雪楹花境中的地氣流失,仍然還是那樣嚴重,」他說。

「是年紀一年一年長了,越來越怕冷了,」清寧忍不住微微笑笑,「其實你忘了,我當過清凈天上的神女,自來不需要依靠雪楹花境中的地氣活着。」

「知道怕冷,還要出來四處亂走,」他微微嗔怪。

「怎麼,不可以嗎,」她說,「皇兄都沒這樣管過我。」

她淡淡的微笑的就像是一剪瀾滄江畔的慘白剪影,其實,多少念頭,已經在她欲哭無淚的眼眸里一閃而過,他還是像從前那樣,青絲半掩,眉睫微蹙,一身如雪仙袂在晚風中微微的顫動,年齡永世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太過明顯的痕迹,他完美的像是一陣與整個三界都剛剛擦肩而過的海風……

「他們還好嗎?」他的眼睛裏是生命中與生俱來的深深無奈,「你的那些族人,漱雪皇后,還有,你皇兄和那隻小靈寵,」他說,「還有,那隻到底還是被你捉回去的刺蝟。」

「雪楹花境裏一直太平無事,皇兄繼續在皇宮裏當他的花水葯仙,」她淡淡的搖了搖頭,「他其實還是更想去隱仙山上當之前那個住在竹屋子裏的禍世楹皇,他總覺得那樣的日子比在皇宮裏當雪楹花皇要刺激好玩上許多,」她說。

「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你應該知道,」他的眼睛望着她蠢蠢欲動。

「送我回去,嗯,是隱仙山上那間小竹屋子,然後,陪我一起吃頓午膳吧,」清寧的眼睛裏是這塵世上最淡定的光,「就當是你這個齊雲山上的雲遊道士去我家裏化緣。」

他的眼睛一瞬之間淡淡的流了顆眼淚,在那一刻,他們四目相交。

生命在四目相交中誕生,時間在四目相交中死去。

清寧的眼睛微微的動了一動,

「愛上我是不是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雲尊?」她問。

他淡淡的點了點頭,他的眼眸里淚過無痕。

(三)

她淡淡的跟在他的身後,就像是從前在天荒之境中一樣,但是等到她跟在他的身後一路上寂寞無聲的來到隱仙山上那間寬敞竹屋前面時,她才知道皇兄他,竟然早已經在竹屋子裏面等着他們。

其實清寧知道皇兄他此時未必當真是在這裏特意等着他們,因為皇兄他平日裏也是很喜歡隔三差五的跑來這間寬敞竹屋裏一個人靜靜待上幾個時辰,所以她知道現在這間寬敞竹屋的廚房裏只有幾碟子精緻糕餅點心和果子蜜餞,而且還是之前被皇兄他一個人吃剩下來的,所以現在,他倒真的像是來她家裏化緣來的,除了一些殘羹剩食般的糕餅果子之外,他們三人的餐桌上就真的已經是什麼都沒有了。

溫柔熾烈的明媚陽光透過軒窗淡淡灑在三個人身上,雲中君一瞬之間忽然寂寞的笑了一笑,那笑容似乎能瞬間將冷冷的冰雪融化。

「嗯,怎麼了,既然是化緣來的,難道還嫌桌子上的吃的是剩下來的?」清寧澀澀的看着滿桌子的殘羹剩食尷尬問道。

「沒什麼,」他淡淡的沖她笑了一笑,「只是少了些素酒。」

「那怎麼行?」清寧忍不住微微嗔怪的直向他瞪了一眼,「好容易天帝不再惦記我們雪楹花境了,誰還敢不要命的無端去招惹那個上清天上的元始天尊,」她說。

「怎麼,這樣的待遇是讓你羨慕了還是嫉妒了?」雲中君的眼眸一瞬之間微微的動了一動,「但是,當神仙的代價,你們也都看見了,三界眾生,都是身不由己,」他說。

「所以,其實你一直以為一個妖魔願意苦心修行,從來不是因為想要當神仙,而只是想要得到神仙對他獨一無二的私心偏愛?」她問。

「怎麼,難道你以為他會貪心的想要讓天庭一切神仙真聖都對他私心偏愛?」雲中君忍不住淡淡微笑起來,「其實他需要的,從來只是他們中的一個,」

「怎麼,不可以嗎,」清寧忍不住淡淡的說,「只因為我們現在還活着嗎?」

她的眼眸微微的動了一動,彷彿是恍然看見雲尊的嘴唇在輕輕的顫抖,所以,她立即阻止了他,「千萬別跟我說,你不後悔,」她說,「不然我會現在立刻要你去死。」

她淡淡的看着他,看的是那樣溫柔而又仔細,他的肌膚有一點點粗糙,她早就注意到了,老天到底是公平的,到底也是沒有額外施捨給他最後那一寸超出任何人的想像的極端的完美,然而,她還是淡淡的看着他,淡淡的凝神細數着他眼眸上一根一根捲曲的睫毛,其實她是數不清的,在他離開以前,所以,她淡淡的看着他笑了,在那一瞬,多少黯然,已經在她那雙欲哭無淚的眼睛裏一閃而過。

曾經在仙音裊裊了無塵心的清凈天上,他是那樣緊緊的抱住她的身體,她的輪廓,她身體和輪廓上的每一寸肌膚,他抱着她深深的吻她,吻她的眼眸,吻她的睫毛,她的眼眸已經攥緊了他,就像是海洋已經攥緊空氣。

那時的清寧淡淡的閉着眼睛,沒有掙脫,她為什麼要掙脫,她早就已經愛上他了,在整個三界都還來不及阻止的時候,雖然她心裏知道這一切都只是因為那枚天庭中人最為禁忌的六欲焚心丹,但是自此之後,他和她之間就像是一股熾烈火焰一般的亘久蔓延到了天台山上的天荒之境中,他自此淪入魔道,成為天荒之境中的魔主,她自此成為了魔主身邊跟隨着的一個隨侍魔妃,她以為他們之間可以就這樣像一股熾烈火焰一般的亘久蔓延下去,直到,那一日的帝皇山上……

但是現在,他卻在清寧驚詫錯愕的惶恐眼眸中悄無聲息的栽倒在她彷彿是風吹一吹就要散了的嬌嫩肩頭,身內靈血順着他青筋暴起的堅韌手腕一滴一滴淌落下來,就像是在一滴一滴的清洗乾淨他身上沾染過的一切塵世痕迹……

風輕輕的在吹,吹過他曾經在清凈天上雲淡風輕的烈烈呼吸和心跳,清寧的身上卻還一如既往的像是一株嬌嫩瑤草一樣的單薄嬌弱,微風輕輕撫過她鬢角細若微絲的一縷如水青絲,她的如水青絲在陣陣晚風中溫柔如水的籠罩着他,籠罩着他斜陽中稜角分明,晚風裏劍眉入目的完美輪廓。

風輕輕的在吹,吹落竹屋軒窗外一片一片紛亂飄落的殘花敗葉,陣陣晚風吹動着天邊一抹淡紫色的斜陽,斜陽中,一剪淡淡的愁緒猶似人間六月盛開的青蓮花,她望着他青蓮搖曳中緊閉的雙眼微微無奈的笑笑,無奈他原來竟然還是從前那個樣子,青絲半掩,眉睫微蹙,一身如雪仙袂在晚風中微微的顫動,年齡永世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太過明顯的痕迹,他完美的像是一陣與整個三界都剛剛擦肩而過的海風……

他們的中間只隔了層空氣,她看的見他肌膚上的紋理,他數的清她眼睛裏的睫毛,最溫柔的記憶在她的眼睛裏蠢蠢欲動,他愛過她,不是在仙音裊裊了無塵心的清凈天上,而是在天荒之境之中,只有那時,他才可以真正愛她,若是可以,她曾經真的希望此世他可以在天荒之境中永淪魔道。

曾經,他的眼眸里有戀愛的顏色,永世不會消逝和褪卻的戀愛的顏色,他用一雙清冷眼眸深深埋葬下她深湛的眼瞳和嬌嫩的面頰,那一刻,多少萬眾矚目的美麗和寂寞,已經在那雙深湛清澈的翦水清眸中不為人知的一閃而過……

(四)

如果等待真的也是一種愛,那清鳶以為,自己現下,至少該去齊雲山上看看,哪怕最終也只能看見他消瘦輪廓上一雙波瀾不驚的翦水清瞳,清瞳里,一顆冰涼寂寥的逝水清淚……

數月前,雲中君在隱仙山上的寬敞竹屋中溘然昏死過去的一瞬,他才知道,本該已經在凌霄殿中被折磨的真元枯竭奄奄一息的母後為何能夠真元充沛生氣盎然的回來雪楹花境,是雲中君將自己身內七成真元灌在母後身內換回她一線生機,自己只餘下三成真元勉強支撐著這具已經嬌弱不堪的青蓮之身,是他太過天真,竟然當真相信天帝身為三界之主,既然親口允下要放歸母后,就一定會讓母后活蹦亂跳的回來雪楹花境,但是那時,說什麼都已無用,清鳶一念之下決然的將雲中君給帶去上清天上,求元始天尊出手相救,雖然代價興許是讓清寧永世在雪楹花境中再也等待不到他再一次回來瀾滄江畔的隱仙山下……

所以對一路上自瀾滄江畔千里迢迢風塵滿面的清鳶而言,今日的齊雲山上,自然還是像昔日裏一般煙雲繚繞,青巒疊嶂,堪堪依舊還是舊日裏的那一弦弦仙音渺渺,一念念往昔如煙,一階階青石斑痕,一縷縷清風四散,放眼望,秋水長天之下,千樹梨花紛亂如雪,回首間,孤鴻落霞一剎,隨風飄渺萬裏層雲……

但是,秋水長天之中,一剪一如昨日煙水般的淡青色人影,他現在正在波瀾不驚的冷冷站在倚雲峰上的熾烈陽光之下,就像是一剪輕盈的出塵剪影。

清鳶沒有上前開口喚他,眼睛裏卻一直在淡淡的看着,看着他的鼻子,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蒼白的比煙水還要寂寞的完美輪廓,那輪廓彷彿是格外唯美的難為世俗所容。

清風吹過眉間半掩三尺青絲的一瞬,雲中君終於忍不住落落的給了他一個眼神,一個塵世上彷彿是最蒼涼而又寂寥和沉沒的永世的淪落眼神,他現在的確應該是很淪落的,為了眼下這個已經再也不在他的眼睛裏真實存在的蒼涼塵世。

清鳶的心瞬間沉沒到海底,為了他眼神之中那一抹世人無法形容的淡淡絕望。

「清鳶,」他在倚雲峰上淡淡的失口喚了一聲,「回去吧,」比雨後的黃昏還要慘淡和寂寞的清冷眼眸中,「現在,這裏已經再也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說。

「師尊,你清醒一點,」他淡淡的站在昔日師尊的眼前,眼睜睜的看着師尊眼神中一瞬之間蕩漾出的那一絲猶如冷冷煙水一般的無情寂寞。

清鳶在倚雲峰上一瞬之間忍不住冷冷清清的淡然一笑,他的臉上看起來淡然一笑的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那麼自由,那麼純粹,讓人慾罷不能的深深的自由和純粹,那自由彷彿要深深攥緊了自己眼前的一切,就像是陽光攥緊了空氣,時間攥緊了生命,海洋攥緊了塵沙,天道輪轉攥緊生靈萬物,抓不住是愛,還不清是情,曾經的雲夢城中,他俘獲自己,俘獲任何人,原來也一樣是僅僅只是因為一個眼神,而這樣的眼神,在歷經多少世事滄桑之後,顯然已經是越發的刻骨銘心的徹底和深刻了。

「和天地齊壽就能這樣荒廢修行?」他的眼睛裏是天道無情中與生俱來的深深無奈,「昆崙山中不知歲月,」他說,「但是雪楹花境,可不一樣。」

「你真霸道,也真任性,」清鳶忍不住淡淡的搖了搖頭,眼睛裏清澈的如深湛的海水一般溫柔,「你的眼神就像是即是死了也一定要帶上我一起的一樣,」他說。

「那是自然,七殺命格毀天滅地,為了給天庭一眾神仙真聖一個放心,我自來不介意帶着你一起入六道輪迴,」他的眼睛一瞬之間蠢蠢欲動。

清鳶的眼睛淡淡的流了顆眼淚,在那一刻,他們四目相交。

雲中君的眼睛忍不住微微的動了一動:

「當你師尊是不是已經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問。

清鳶淡淡的點了點頭,他的眼睛裏淚過無痕。

所以,「給你,」他說,他輕輕的伸出手來,然後,清鳶忽然感覺到自己腕子上微微的一沉,竟然是之前用回神丹淬鍊過的那串葡萄石手串,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將這串碧綠色的葡萄石手串給溫柔的戴在清鳶慘白冰冷的纖細手腕上面,之後,滄桑寂寞的沖着這個昔日的花精弟子風輕雲淡的淡然一笑,「當了你師父,就永世都是你師父,」他說。

「師尊,你……」

他淡淡的凝眸看在師尊臉上,眼睛裏倒影著的,其實是師尊眼神里那一汪清澈的如深湛海水一般的溫柔寂寞,在那一刻,多少蠢蠢欲動的橫波流轉,已經在清鳶一雙橫波流轉的翦水清瞳里逝如流水的一閃而過,他和他,清風中,一樣的稜角分明,陽光下,一樣的劍眉入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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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夢亘古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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