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6章 卷二16 我蠻夷也

馬烏城分為東西兩部分，西邊是貴族和富人居住的地方。

我先去那兒看了一下，有錢人自然高枕無憂，其樂融融。不管戰火怎麼蔓延，這兒的每一個庭院就好像仙境和花園一樣美滿艷麗。

西城很好，非常富麗堂皇。

然而，另一邊卻只有無邊無際的貧窮和瘡痍。

東城猶如一個巨大的貧民窟，半座城都是散發死氣的地方。

我只能如此形容。

兩極分化的貧富差距就像一道斷崖。

西邊在懸崖上，就像是人間天堂，而東邊在懸崖下，就像是深淵地獄。

西城的太陽是燦爛光亮的，就好像呵護小孩子的手掌那樣照顧人們。

東城的狂風是肅殺迅猛的，就好像迎面射來的一枝枝利箭荼毒生靈！

天是陰的，我邊走，邊轉頭四顧，手裏握著劍。

路邊的陰溝里竟然橫七豎八的躺着無數屍體，而且看上去死了好多天，甚至已經聞到一股子屍臭味。

只有我和龍十三兩人來了，我轉身看過去，他也是無奈的連連搖頭。

對於那些已經餓死的鄰居，面黃肌瘦的貧民們視若無睹。

他們大多很多天沒吃飯了，個個衣衫破爛，死氣沉沉。

許多人睜不開眼睛，沒有說話的力氣。

如果一個人還有求救的體力，那麼這時候，他看見別人來了，就會去求對方給自己水喝，給自己飯吃。

但是……

這兒一個向我求助的人也沒有。

生命是極度脆弱的事物，受到過度壓迫，人就會連它本身也不在乎，不珍惜。

所以說，這時候等死就好。

這些人真的是凱根的子民

我邊走，邊叼著根煙。

這些人活着不是為了當國王所看到的……那報紙上的數字，或者是棋盤上的棋子。

一想到這兒，維持那一天到晚愁眉苦臉，極度悲滄的表情，牽着馬和龍十三繼續往前走。

『領主，情況就是這樣。馬烏城遍地饑民。』

路邊奄奄一息的老者。手裏仍緊緊攥著空空如也的破碗。

對方聽到龍十三的聲音，無力的睜開眼。緊接着，他也不知是激動還是渴望，亦或者絕望，渾身如同篩子似的作抖。

『老伯，振作一點。』龍十三趕忙走過去扶起他。

他微弱的張開嘴，說不出話。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斷斷續續的擠出幾個字。

『救……救……救我……』

話音落下，老者的生氣已然消逝。因為誰都看出來了。

他緊握破碗的手掌一松，倒在龍十三懷裏，再也沒有了反應……

他因為飢餓，已經溘然長辭。

『天……』

龍十三悲痛欲絕的閉上眼，把頭埋在老者滿身灰塵的胸口，發瘋一般用手打自己的頭。直至他自己也鮮血直流……

『領主。』

他看向我，神情凄然。

『這樣的人，天底下究竟還有多少？我們又能救得了多少。』

我吐了嘴裏的煙，表情逐漸平靜。

『龍十三，街邊餓死的人，我見得太多。我們沒時間太感慨他們的命運，因為我們在這兒感慨也不會救活他們，走吧。』

『領主！你不打算幫幫這裏的人嗎！？』

眼見我走了，他突然爆發出質問。

『當然要幫。』

『那你這是……』他登時睜大眼。

本人也實在難以和他去說。

億萬禍福無可為，開天闢地見蒼涼。

你忍受過多苦難，還會堅信自己能夠幫助到別人么？所以，即便是到了這地步，不要放棄啊……

『幫助別人，就是像你這樣抱着一具屍體要哭不哭？就是像你這樣做一些既無謂又讓自己無法忘記難受的事情嗎？就是像你這樣，好像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一樣彷徨無助？如果是這樣，你還沒資格救他們。』

風把我們之間所站的位置分開。

他見初遇，我已釋然。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剛才說，街邊餓死的人，我見得太多。我們該走了，不能再耽誤了。你要活着去幫助更多的人，不應該每天有雨就淋，有難受的事情就質問自己。那樣太沒用了。』

『人之常情，怎能輕易……』

『人之常情？就是因為你總覺得人之常情理所應當，但是我告訴你，這種在死人面前嚎哭的本能可不是人之常情。只是因為你覺得可惜。但是，我像你這般可惜沒用，因為我再可惜，他也不會復活。』

我走向遠處，語重心長。

『顛覆天下，要的就是一天到晚滿懷可惜的人之常情么？如果是這樣，最普通的人是不是就最有本事顛覆命運？不，我沒看到……還有……那些人天天吹自己是對的，裝什麼大智慧大聰明。我們這樣的人，被他們罵成什麼？』

『傻子。』

『……』

『瘋子。』

『……』

『畜生。』

『……』

『禽獸。』

『……』

『敗類。』

『……』

『但是，被這樣指責就必須在乎么？不需要。因為你去面對他們沒有價值。你會因為一隻螞蟻，突然咬你一口而生氣么？我並非自大。我的人之常情，可不包括遇到困難就滿懷感嘆。』

『遇到困難滿懷感嘆那叫人之常情嗎？？那叫脆弱，窩囊，無能，更對世界無知。』

『只需要這種人之常情的傢伙，在天道看來和螞蟻沒什麼不同。』

『他們總以為自己看得懂一切……可是……他們有幾個人孤身戰勝過遠超精神極限的痛苦與絕望？他們有幾個人，能用生命仰望這天空和宇宙？沒有。這說明，他們的「平常」，「人之常情」，也就能感動一下人類了。茫茫天道，可不會因為你的「人之常情」而改變什麼。』

『領主……』龍十三聽到這兒，目光越發悲然。

其實一點也沒錯。

我已經早已拋棄像他這般質問自己，質問世界，又或者看見幾個死人就悲痛欲絕的心境了。

我曾經親眼目睹過大飢荒，成千上萬的屍體餓死在道路兩旁。堆成一座座肉山。

那不是山脈。

那是死人山。

哪怕是那時候，我都沒有問蒼天，問自己，這些人為什麼會死。

因為我很早已經問過，而且天是不會回答你的。

你越是問，他可能就會越搞死更多人給你看看，因為天不是一個普通人，在他看來，人類只是異族，異形生物，就好像你看待螞蟻那樣。

你不會太喜歡螞蟻，你不會把螞蟻們當成人類那樣信任它們。所以，天有時候是無情的。

在我眼前死的人實在太多，我沒有本事拯救他們其中大多數。即便某時候我有，但是我也失敗了，所以讓他們也死掉了。那麼這時候，我真的希望死的人是我，不是他們。

至於質問自己，還是算了吧。

我還沒有這麼遇事不決，猶猶豫豫。

西邊的城裏，等待我們的只有掙扎和疾苦。

沒有人在意這些，因為他們餓的有氣無力，只是倒在牆角里苟延殘喘。

一開始，他們求助貴族，但貴族們不會救助，餓死了一批人。

後來，他們求助富人，富人們更不會救助，餓死了一批人。

最後，他們求助平民，平民無力也不願救助，餓死了一批人。

最後，就連自己也靠不住，於是絕沒有人去求助了。

我非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名利。

如果，人民可以得到幸福太平，我縱然承受千古罵名，淪為千夫所指的罪人亦能含笑而死。

為了這個目的，我萬死不辭了。

至少，我要讓他們過得比現在一點點好!如果正義阻撓我救這些人，那麼，我的道德就是我的道德，我的正義就是我的正義！

在生活中自以為是聖人的傢伙，小心我刀劍相向！

我蠻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