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活,你活,我死,你自求多福!

第六章,我活,你活,我死,你自求多福!

雷耀的鐮刀逼在老兵油子的脖子上,不是因為對方的調笑,而是對方身上凜冽的殺氣讓他恐懼,這種感覺就好像遇到了一頭狼,雖然狼沒有什麼動作,但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卻讓人本能地防衛。

看到雷耀亮出刀子,周圍所有的士兵都紛紛湊了過來,更有甚者,直接端槍大喊起來。

「小比崽子,你他媽找死,和我們排副亮刀子,你活擰了吧?」有人大喊著,有人更想直接衝過來,就在雷耀猶豫着下一步要怎麼辦的時候,被稱為排副的老兵油子卻忽然一揮手制止了眾人的喊聲。

「小子,你有種啊,說說,幹嘛來前線,為嘛要報仇?說的好聽,我就留下你!」老兵油子低頭看了看抵在脖子上的鐮刀,笑着問道,聽到他的話,雷耀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對方既然表現出了善意,他沒必要拒絕,在四顧了一眼之後,雷耀緩緩開口。

「我爹,我娘,還有我鄰居嫂子家都被一個叫飛機的東西炸死了,我想找飛機報仇!他們說這裏有機場和飛機,我就過來了!」雷耀看着眾人,用最簡短的語言將事情說清楚,聽到他的話,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同時看向排副,排副卻饒有興趣地笑了笑,眼前這個半大小子給他的感覺很有意思,雖然面孔稚嫩,但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充滿了一種只有在生死搏鬥之後才會具有的感覺,他不知道這個孩子到底經歷了什麼,但卻不妨礙對他打心底里的喜歡。

「給你爹娘報仇這是大事,我懂,給你鄰居的嫂子報仇是怎麼回事?你又不是她兒子,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偷偷把人家睡了?」老兵油子不在乎仍然掛在脖子上的刀鋒,回頭看着眾人笑着問道,他的詢問頓時引來眾人的鬨笑,戰場上,什麼最能讓人放鬆,除了滿口的髒話,就是女人和褲襠里的事,這樣的花邊自然不會被放過,所有人也都一掃之前的冰冷,紛紛露出專註的神情。

「我,我沒有,睡!」雷耀慌忙否認,可是一想到他和小嫂子在炕上的時候,他的底氣又變得特別不足。

「你他媽的肯定把人家給睡了,你跟我說說,她奶子大不,白不?」老兵油子來了興緻,大聲詢問道,露骨的詢問讓雷耀頓時神色赧然,可就在他猶豫着要點頭還是要搖頭的時候,手裏忽然一空,下一秒鐘,鐮刀已經到了對方的手裏。

「給你上的第一課,敵人就是敵人,對手就是對手,對敵的時候,千萬別分心!」老兵油子玩味地摸著鋒利的刀鋒,對一臉愕然的雷耀說道,後者此刻早就忘了赧然和不好意思,愕然中回味着老兵油子的話,此刻的對方,在雷耀眼裏忽然變成了那隻母狼,不過對方卻有着母狼不能比擬的陰沉和智慧。

「操他媽的,毛腿子副官跑的倒快,這就滾蛋了?」就在雷耀想要向對方詢問飛機的事情時,老兵油子忽然看向李副官,後者此刻已經趁著混亂跳上車,三兩下倒車向來路飛快駛去。

見到笑料離開,眾人也都三三兩兩地散開,抽煙的繼續抽煙,挖坑的繼續挖坑,雷耀孤獨地站在那裏,卻不知道如何是好,對面,老兵油子摸着手裏的鐮刀,忽然一個調轉將刀柄遞給雷耀,然後指了指了前面一個大坑。

「小子,不怕的話以後跟着我,我活你就能活,我死,我死,你自求多福!」老兵說着,向大坑走去,然後隨便拽過個草帘子就倒在上面,雷耀想了想,將鐮刀收好,也走過去一屁股坐了下來。

看到雷耀跟過來,老兵笑了笑,從一旁拽過一把長長的東西遞給雷耀,雷耀愣了一下,這東西他見過,以往進村收稅的警察們都背着這個東西,有人說着玩意厲害,一扣就能打死人,於是這個東西也一直在雷耀的心中充滿了神秘感,至於它的名字,雷耀自然記得,這玩意叫槍!

可就在雷耀準備伸手去接的時候,老兵油子卻忽然將槍拽了回來,對他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

「這玩意你也敢接,小心打掉了你的老二,以後沒法睡嫂子了!」老兵說完,將槍扔在一邊,然後從口袋裏掏出煙葉,塞進煙袋鍋里,用手指按了按,就著燈火點着,這才再次看向雷耀。

「留下你,是因為我敬你是條漢子,國家這麼大,老子死了說要報仇的可沒幾個,沒見東北的少帥,爹都被鬼子炸死了,他一個屁不敢放地跑了,這樣的人,枉為人子!不過,敬你是敬你,到了戰場上,你可不能搗亂,我們乾的是殺人的活計,刀口舔血的拚命,你半大小子想要動手,先弄明白你自己長了卵蛋沒有!」老兵油子一邊用拇指不斷按動着煙袋鍋里一明一暗的煙火,一邊對雷耀囑咐道,雖然話語中多了很多鄙夷和聽不懂的東西,但雷耀卻出奇地一字不落地記在心裏。

「老子是從中原大戰就摸了槍的,拿過老馮的銀子,也吃過少帥的穀子,殺過土匪,也殺過自己人,談不上對誰忠誠,但唯一覺得沒殺過癮的就是小鬼子!」煙袋鍋里的煙草抽不了幾口,老兵油子也沒有那麼大的煙癮,在用鞋底子磕掉了裏面的煙灰之後,重新將煙袋鍋別起來,這才看着雷耀,做着自我介紹,對面,雷耀默默地點頭,承擔着他作為聽眾的責任,對於眼前這個人和他從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他似乎覺得越發能接受對方了。

「七月初七,鬼子兵非要進咱們宛平城,那能讓他們進嗎?畢竟是咱中國的地界,咱們當兵站崗把守的地方,他們說進來就進來,太不把咱們放在眼裏的,要知道,咱們手裏的傢伙也是能殺人的!」老兵油子看着雷耀,緩緩說道,周圍的士兵或坐或站,都隨着老兵油子的話陷入沉思,雷耀似懂非懂地在一旁聽着,心中對於老兵油子口中的鬼子兵,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印象,雖然他沒見過鬼子,但老兵油子的描述和自己的經歷已經讓雷耀將鬼子歸結為一群豺狼虎豹一樣的傢伙,當仇恨有了一個切實的目標之後,雷耀心中的感覺也變得更加熱切起來。

「戲文里都唱,叫精忠報國,咱們沒念過書,但都聽過戲,所以,鬼子真打到頭上來,咱們可不能含糊!」老兵油子說到這裏,目光轉向雷耀,「知道我為什麼留下你嗎?你有情有義,被鬼子的飛機炸個家破人亡,是男爺們,就必須要報仇,否則,上對不起天地,下對不起爹娘。」

老兵油子說到這裏的時候,無論是語氣還是眼神都變的凌厲起來,雷耀被老兵油子話說的血脈賁張,他只覺得自己從鼻孔呼出來的氣都是熱的,如果此刻真有鬼子兵上來,他一定毫不猶豫地衝上去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在老兵油子身邊,其他人或表情嚴肅,或暗自點頭,可就在老兵油子剛要開口繼續說下去時候,突如其來的一聲響聲就驟然在耳邊炸開。

那是雷耀第一次聽到槍聲,聲音不響,只比過年的爆竹大一些,子彈穿透空氣的聲音有點尖,然後,就好像配合一樣,站在老兵油子身邊的一名士兵就猛地一頭摔倒在地。

"都他媽趴下了!"老兵油子的嗓音一下子喊破了,在大聲提醒眾人的同時,他一腳踹倒了對面的一個屬下,然後又不忘重重地按著雷耀的腦袋,將他死死壓在地上。

雷耀半張臉都被壓在土裏,而在他對面,面對的是另外半張臉——剛剛被打死的那名士兵就那麼躺在那裏,空洞洞的眼睛彷彿一扇破窗戶,一動不動地看着什麼,鮮血順着它的額頭流下來,一汩汩潤濕了腳下的土地。

對方死了,剛才還活着的人就這麼死了,這個人在剛剛的玩笑中,笑的聲音很大,大的雷耀都能看到對方的小舌頭了,可是,忽然間這個傢伙就死了。

雷耀有點麻木,覺得不真實,他就這麼盯着對方。心中回憶著相似的記憶。

這是雷耀第二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是木匠和小嫂子,但那種死是充滿讓雷耀憤怒的情緒,而眼前,一個人就這麼輕易地死掉,卻讓雷耀在驚愕之餘感到恐懼,雷耀想安慰自己,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只能任由老兵油子壓着自己。

幸運的是,敵人並沒有留給雷耀恐懼的時間,在槍聲響起之後,就是嗖嗖尖叫着的迫擊炮彈和擲彈筒。

黝黑的夜色中,炮火從黑暗的各個角落射來,然後是能瞬間照亮天空和周圍的爆炸與火光,在火光中,雷耀看到的是一張張和他相同的恐懼面孔,而這其中,唯一能讓他鎮定下來的,只有老兵油子舔著嘴唇,帶着獰笑的表情。

"跟你說,殺人可有意思了,遠遠看着,一扣扳機,敵人就跟截木頭似的一倒,感覺就跟你會戲法似的,不過一槍打死不算什麼,最好玩的是等小鬼子離近的時候,一刀捅進去,捅的小鬼子嗷嗷叫,然後身子跟軟棉花似的癱下去,到時候,你什麼氣什麼恨都解了。"趁著爆炸的間歇,老兵油子舔著嘴唇向雷耀說道,彷彿一個老饕在講解著怎麼吃一道美食一樣,雖然不知道老兵油子為什麼要和自己說這些,但雷耀卻忽然發覺,在他心裏的那一點點的恐懼感,伴隨着老兵油子的話,瞬間消失不見。

"長,長官,一會我能幹啥?"雷耀想了半天,猶豫着插嘴問道,雖然老兵油子說的熱絡,但雷耀卻沒有被熱血沖昏頭腦,看着周圍人拿着各種各樣的長短武器,雷耀很清楚,自己單靠着腰裏的鐮刀恐怕不能把鬼子變成一截木頭,最有可能的實際情況是,他叫喊著衝過去,然後被人家變成木頭。

雷耀詢問老兵油子的意思當然是想要一把槍,以前來村子裏警察們背着的長槍一直都是孩子們議論和羨慕的對象,每個人都能以摸一把為榮。眼前能有用一用的機會,雷耀自然不會放棄。

老兵油子看出了雷耀的想法,微笑着擺擺手,"想要槍?這可不成,這玩意給你還比不上你手裏的鐮刀呢,子彈這東西金貴,打一個出去,半條豬腿就沒了,以後時間長了,我在教你,現在你就用這個。"老兵油子說着,從口袋裏掏出兩顆手雷,遞給雷耀一個,然後又小心將其中一顆后蓋擰開,拉出導爆索。

"正是啥玩意?"面對以後將陪伴他半輩子的老夥計,雷耀卻一臉鄙夷,在他看來一個鐵疙瘩似的東西,又能有啥大用。

"我跟你說,這玩意可厲害,這東西叫手榴彈,扔過去就爆炸,炸的准了,能把鬼子一個班的人包圓了,這可是好東西,沒看我才倆嗎,全都給你了,你要是不要我就拿回來了。"老兵油子說著作勢要拿回去,雷耀見狀連忙用手捂住。

"這玩意能爆炸?"好奇拿起手榴彈,感覺就是個大鐵疙瘩加個木頭把,說這個東西能爆炸,雷耀一百個不信。

"當然了,別瞧不起這東西,你看他黑不溜秋,實話告訴你,把你家炸出大坑的那東西,也跟這玩意差不多。"老兵油子一邊說着,一邊拿過手榴彈,也不管雷耀信不信自己的話,就直截了當介紹起來,"這個線兒一拉就往外扔,記得,要是扔的不及時,就在你手上炸了。"

"一拉就扔?那是多長時間?"雷耀跟着老兵油子比劃了一下,然後奇怪地反問道。

"能多快就多快,最多三秒鐘,這玩意就爆炸,記得,不但要扔的快,還要扔的准。"老兵油子聽到雷耀的詢問,立刻在解釋道。

「啥叫三秒鐘?」雷耀再次追問道,這個詞聽沒聽說過,不知道是個什麼物件。

「三秒鐘就是數三個數這麼長的時間,1,2,3,就必須要扔了,知道嗎?」老兵油子連忙補充了一句,然後不由分說地將手榴彈塞在雷耀手裏,這個時候,沒誰有時間搞什麼戰前訓練,雷耀能學會是他命好,學不會是他命孬,老兵油子雖然憐惜雷耀,但也沒辦法逆天改命。

"扔的准我沒問題,只是怕扔不了太遠。"雷耀掂量了一下手榴彈的分量,想了想說道,以前放羊的時候,用石子打羊角,準頭對於雷耀來說不是問題,問題是,這東西有點沉,怕是扔不了太遠。

"你估摸著能扔多遠?"一旁,老兵看着雷耀問道,口氣中充滿了不經意,畢竟這孩子年紀在那裏擺着,手榴彈這東西又不是氣吹的,很多人不會用那把子力氣,想扔遠可不是什麼容易事。

「十丈沒什麼問題,再遠了就沒準頭了。」雷耀掂了掂分量,估摸著說出個大概,畢竟這東西沒扔過,雷耀也怕說到做不到。

「你就吹吧,十丈?你咋不說你家天天喝疙瘩湯呢?」老兵油子白了雷耀一眼,覺得這個孩子吹牛吹的沒邊了,當了這麼多年兵,老兵油子不是沒見過能扔手榴彈的,膀大腰圓的人,扔出去個十三四丈的那都是能問長官要現大洋的功勞,要知道,十丈可是三十多公尺,憑白趕上一門小鋼炮了。

「我沒吹牛,十丈就是十丈,只多不少。」聽到老兵油子的話,雷耀頓時漲的臉通紅,他自覺自己說的是實話,卻沒想到被人家當做吹牛,連忙開口分辯道,作為羊倌,雷耀閑暇時候的消遣就只有扔石頭,小的時候撿小的扔,長大了,就撿大的扔,砸羊角的功夫就是這麼練出來的,若在以往,憑他放的三兩隻羊,早就被狼叼了去,若非雷耀扔石頭的本領過人,遠遠的指著狼頭不打狼尾,說不定連土土都沒出生,倔巴和鵪鶉就成了狼糞了。

一想到倔巴和鵪鶉,雷耀原本頂着的那口氣頓時泄了,任由老兵油子壓着他,躲避著四濺橫飛的炮火。

周圍震耳欲聾的炮火聲中,所有人都瑟縮在戰壕的角落中,忍受着巨大的轟鳴聲和彈片的肆虐,伴隨着爆炸聲的此起彼落,炮火開始逐漸從陣地前向陣地后延伸,就在爆炸過了戰壕兩個溝寬的距離時,壓着雷耀的老兵油子忽然崛起身子,對仍然撅著屁股躲藏的士兵們大吼起來。

「鬼子上來了,給我狠狠地操他姥姥!」喊聲中,所有人都從戰壕里探出頭來,隨後,槍聲四起,密集的子彈爆發出的尖利叫聲,雷耀眼前頓時被一片混合著血色的火光所充斥,子彈彷彿不要錢的冰雹從天而降,身邊時不時會有士兵忽然中彈倒下,然後鮮血就順着被子彈打出的或大或小的創口流淌出來,雷耀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紅了,他從沒有在一天之中見過如此多的死亡,這不是過年殺雞那種喜悅的死亡,更不是父母消失,羊群被殺那種悲愴的死亡,這是一種活生生的冷漠,所有人的死似乎都和你無關,但你卻要作為生者殘忍地目睹這一切。

「小子,埋伏好,鬼子要衝上來了!」老兵油子的喊聲忽然在雷耀耳邊放大,後者這才將目光從不斷倒下的士兵身上轉過來,看向老兵油子,後者早已經將身子伏低,目光則看向雷耀,語氣中充滿了有點惱怒的關懷。

雷耀本能地拿過一枚手榴彈,手指套在拉環里,可就在他準備按照老兵油子的教授方式,將手榴彈扔出去的時候,卻被老兵油子一把按住。

「等會,小子,等鬼子齊堆兒。」老兵油子按住他,然後迅速探出頭向外看一眼,隨後又迅速縮回來,下一秒鐘,無數尖利的子彈簫聲就從他頭頂響起。

「小鬼子的槍打的太准,記得,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探頭,要不,留不了全屍。」老兵油子說着,利落地為自己的步槍推彈上膛,然後憋足了口氣,猛地竄出去,用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連續打完了幾槍之後,迅速縮回頭,一把拽住雷耀,連滾帶爬地向另外一個角落跑去。

轟,轟!連續的爆炸聲在雷耀兩人身後次第響起,溫熱的氣浪推著兩人的後背,伴隨着兩人奔跑的是嗖嗖作響的彈片,顯然,老兵油子剛剛那幾槍,引來了敵人毫不吝惜的火力光顧。

周圍,不斷有人大喊著,叫喚著,有人撲通一聲倒下,然後是猛烈的讓人窒息的爆炸,但此刻的雷耀,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老兵油子的身上,看着對方藉著爆炸的光芒,迅速為已經打空的步槍上子彈,看着對方不斷探頭縮頭查看敵人的位置。此刻的雷耀,只有一個念頭,他想學老兵油子這一身的本領,想要在這個完全出乎自己想像的世界裏活下去。

「老子別的沒有,就這一身逃命的本事,你想學嗎?」老兵油子顯然看出了雷耀幾乎寫在臉上的渴望,嘿嘿冷笑着問道,在他周圍,爆炸火光的映襯下,他彷彿一尊從天而降的戰神,雖然全身骯髒,但卻威風凜凜。

「嗯!」雷耀重重地點點頭。

「磕個頭,叫聲叔兒,老子帶着你從這裏一步步殺出去!」老兵油子說着,再次猛地竄起身,對着前方再次打空彈夾,而在他腳下,雷耀已經重重跪下去,一個頭磕在被炸的稀爛的泥土裏。

「叔兒!你教我!」雷耀大喊著說道,聲音卻被爆炸聲和槍聲蓋過,不過縮回身子的老兵油子看到這一幕,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被熏的黑黢黢的臉上,露出焦黃的牙齒。

「孩子,這個頭我不白要你的,我的話你給我記好了,每個能在戰場上活下來的老兵,都他媽的是拚命逃命的祖宗,小子,記得,以後再有機會,多和他們學學!」老兵油子說着,再次一把拽起雷耀,迅速向下一個方向跑去。

多少年後,雷耀依舊記得這個老兵油子的話,他很清楚,這些話為他帶來怎樣的改變,讓他又從此後經歷的一群老兵身上學到了多少讓人咋舌的本事,而這些資歷和經歷,最終造就了獨一無二的雷神雷耀。

在老兵油子的拉扯下,雷耀一直在跑,前者從戰鬥開始,就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超過半袋煙的功夫,打幾槍換個地方,每次尖利的嘯聲來臨之前,他都會無一例外地將雷耀一腳踹倒,被踹的屁股有點腫的雷耀很快變得聰明起來,每當嘯聲響起,他都第一時間趴在地上,漸漸地,他明白了,這種嘯聲是炮彈發出的特有聲響,每一次,都會帶來無一例外的爆炸。

「小子,給我看一眼外面!」再次轉移到一處角落,老兵油子趁著上子彈的機會,指了指戰壕外面對雷耀說道,雷耀一愣,就要起身,可剛要起身的瞬間卻被老兵油子拉住,「記得,不能超過半個呼吸,看完就縮回來,鬼子的射手槍打的准,露頭就被打腦門!」

老兵油子的囑咐,讓雷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學着對方的樣子,深深吸了口氣,猛地探出頭去,在看了一眼之後,又迅速縮了回來。

下一秒鐘,槍聲果然如同爆豆一樣在頭頂響起,聽着在頭頂呼嘯而過的子彈聲音,雷耀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彷彿他剛剛從狼嘴裏逃脫升一般。

「啥感覺?」老兵油子看着雷耀激動的通紅的面孔,笑着問道。

「刺激!」雷耀憋了半天,興奮地說道,他沒說傢伙,這種感覺讓他血脈賁張,有種急切想要再來幾次的慾望。

「小子,別吹牛,是不是嚇尿了?」老兵油子低頭看了看雷耀的褲襠,沒什麼異常,這才詫異地重新看向雷耀,有人在戰場上恐懼的,有人在戰場憤怒的,有人在戰場上哭爹喊娘,有人在戰場上跪地求饒,能在戰場上說刺激的,雷耀絕對是第一個,這小子,莫不是天生吃兵糧的種?

老兵油子有點不相信,可下一句詢問卻讓他瞬間消散了剛剛那個模糊的念頭。

「看清什麼了沒?」老兵油子重新將子彈上好,再次問道。

「沒!」雷耀想了想,老實地回答道。

「什麼?!」老兵油子一愣,雷耀什麼都沒看清的回答讓他很無語,冒險探頭出去,結果屁都沒看見,如此巨大的反差讓老兵油子有點接受不了,「你他媽的什麼都沒看清,還刺激個屁啊!」

「那我再去看看?」雷耀作勢要再次起身,卻被老兵油子一把拉住。

「少扯淡,這地方早被人盯上了,你再探頭,等著變爛西瓜吧!」老兵油子說着,指了指一旁倒在角落的一名士兵,對方半個腦袋已經消失不見,鮮血混著白白的腦漿塗滿了戰壕的壕壁。

雷耀默默點點頭,沒有反駁老兵油子,心中卻對此頗不以為然,老兵油子卻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態,一邊拉着他跑向下一個拐角,一邊低聲絮叨著,「別瞧不起小鬼子,矬子肚子裏三把刀,小鬼子個子矮,槍打的准,隊伍里至少九成當兵能在一百米外打中人的腦袋,否則,你以為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那麼大點的小國敢來咱們國家拚命?」

老兵油子一邊平息著喘息,一邊對雷耀說道,聽到這話,雷耀默默地點點頭,收起之前輕視的心態,對於老兵油子的話,他在很久以後才得到印證,日軍侵華初期,軍隊中的甲等射手平均可達到百分之八十五,這意味着,對方几十顆子彈就可以打死一名中國士兵,而同等條件下,中國人需要四千發子彈才可以打死一名日本士兵。

見到雷耀將自己的話聽進心裏,老兵油子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一把抓起雷耀,猛地向戰壕外面探去。

「看左邊,看見了沒?」老兵油子大聲詢問道,然後兩人同時縮回來。

「沒,什麼都沒看見!」雷耀哪有能力在那麼短的時間裏看到東西,於是老實回答道。

「笨蛋,榆木腦袋,再來!」老兵油子給了雷耀一下子,然後拉着他再次變換位置。

「這次看到了沒!」

「沒有!」

「笨蛋,再來!」

「這次看到了沒?」老兵油子一邊說着,一邊再次拉起雷耀向戰壕外探身,短短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雷耀終於看清楚了前方几十米的地方,一片模糊的黃色在火光中一點點挪動着。

「有一點,黃黃的一片!」雷耀老實地回答道

「就是那裏,給我仔細看,那不是一片,是一個個,是鬼子兵在爬!」老兵油子拉着雷耀的脖領子,將他拽到另外一個角落,喘著粗氣向雷耀說道,雷耀默默點點頭,然後兩人再次起身,這一次,雷耀終於看清楚了鬼子。

前方,地面上,草叢裏,隱蔽的障礙物後面,是一個個身穿着土黃色軍裝的人,他們身材不高,拿着比身高還高的長槍,一點點匍匐前進著,間或,有一個因為被子彈命中倒下,其他人卻毫無所覺地繼續前進。

「鬼子,這就是鬼子?這就是仇人?」雷耀有點愣,可下一秒鐘,他整個人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倒在地,然後,一個身軀就重重趴在他的身上。

「隱蔽,鬼子的飛機!」喊聲中,爆炸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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