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二章 番外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第七百三十二章 番外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傅凜死後的第一天,整個後宮亂作一團。

有人哭泣,有人怨恨,有人冷眼。

宮中的哀樂一遍一遍響起,宮裏的白幡一片一片成海,直到後來,整個上京在炎炎夏日都變成了一片雪的海洋。

宮裏有人不停的哭。

城中的百姓也在悲涕。

紀嫣然神情恍惚,恍然之中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她懷裏空了,有人將傅凜的屍身搶了出去,後來擷芳殿的正殿裏又不知何時準備了一口尊貴古樸的棺槨,就那麼幽幽的停放在正中央。

傅凜的身體都已經變成了一堆腐爛的肉,但徐奉賢等人還是用玄墨色龍袍將他的枯骨打理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

沒有人管她,大家弓著腰垂着眼睛,在她身邊穿梭不停,有條不紊的準備着皇帝的喪儀。

紀嫣然渾身疲乏的站在棺槨前,還沒有到入皇陵的時間,所以還能看見他的骸骨躺在棺材裏的模樣。

不知怎麼的,她哭不出來。

慕容元珠提着明晃晃的長劍殺到她面前的時候,她竟然還能淡定自若的躲過她的致命一擊。

「紀嫣然,你去死吧!」

「……」

但她好像也失去了很多東西,比如聽力,比如感知痛苦的能力。

慕容元珠被一堆太監宮女攔著,明明在她身前不斷痛哭着咒罵着,可她就是什麼都聽不到。

那些惡毒的語言和咒罵,她一個都聽不見了。

她心臟麻木,無動於衷。

可慕容元珠瘋狂的要殺她,她的兒子傅容笙還跟在她身後,怯生生的拉着她的衣角。

紀嫣然目光落在傅容笙的小臉上,忽然想起他長得像誰了。

「慕容元乾。」她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嚇人。

這四個字一出,慕容元珠陡然停止了掙扎,怔怔的看着她。

一大幫子太監宮女不敢掉以輕心,仍舊扒拉着慕容元珠的手腳。

但慕容元珠皺了皺眉,一把揮開那些礙事的奴婢,衝到紀嫣然面前,目光緊了又緊,「你說什麼!」

紀嫣然重複了一遍,「慕容元乾。」

是了,傅容笙眉眼之間長得很像當年那個送妹出嫁的扶夷國主慕容元乾。

那時,他坐在擷芳殿內參加慕容元珠的婚宴,情緒失落的坐在殿內喝酒,眼睛裏的不甘和痴迷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慕容元珠的哥哥喜歡她。

紀嫣然忽然想起傅凜在小院那一個月里對她說過的話,「沒有,從始至終都只有過你一個。」

她胸口忽然刺了一下,痛苦的揪著眉心。

難道,難道他從始至終真的只有她一個,根本就沒有碰過別的女人?

「紀嫣然,你胡說什麼?」聰明人之間無需多言,只需一個關鍵詞,便能瞭然於心。

慕容元珠猛然間怔住,看了看紀嫣然,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傅容笙,忽的瞪大眼睛,回憶起當年北伐時的細節。

北伐之時,她親手給傅凜下了春藥。

若非傅凜,軍帳之中根本無人敢碰她,可還有一個人!

她的哥哥慕容元乾也在北伐軍的大營里!

那晚,她中了春藥,思緒紊亂,雖然很多細節記得不是很清楚,但也在迷迷糊糊中聽到身上那人抱着她吻她的時候一直在她耳邊呢喃著「我愛你」三個字。

多諷刺啊!從她到傅凜身邊開始,傅凜從沒有對她說過這三個字!

現在想來,傅凜的一切冷淡態度都有了解釋!

原來這個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難怪,難怪他……

難怪那晚她醒來的時候,看到他好好坐在書桌前批閱軍令。

慕容元珠的面孔有一瞬間的扭曲,渾身顫抖起來,「不可能……不可能……」

那可是她的親哥哥啊……

這讓她情何以堪,如何面對她的笙兒……

「母妃,你怎麼了?」傅容笙小心翼翼的仰起頭,奶聲奶氣的關心着自己的娘親。

慕容元珠卻像是摸到什麼髒東西一般甩開他,紅着眼怒道,「滾!滾開!滾開啊!」

傅容笙跌坐在地上,嚇得直接哭了出來,「母妃……母妃你怎麼了?」

慕容元珠臉色變幻莫測的指著紀嫣然,視線落在她清冷疏離的面容上,又是一陣難堪,「你你你你!」

話無法說出口,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她悲痛欲絕,心肺翻騰,半晌過去,才神情萎頓心灰意冷的孤身離開了擷芳殿。

「母妃!不要丟下笙兒!」傅容笙邁著小短腿兒飛快的跟了上去,卻讓她直接推倒在地,後腦勺砸在門框上,發出了一道清脆的聲音。

孩子暈了過去,宮奴們將他抱起來,門框上留下了不少的血跡,於是場面又是一頓亂作一團。

紀嫣然仍舊是揪著眉頭,她覺得聒噪。

慕容元珠走了,那位漪瀾軒的貴人呢?

傅凜死了,她也該出現了。

說曹操曹操到。

大殿門外施施然行來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她眼圈兒哭得紅彤彤的,手中牽着一個三兩歲的小男孩兒。

孩子天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無辜的邁著小腿兒,被大人拉得急了,差點兒往前撲倒在地上。

紀嫣然輕輕眯起眸子,看向來人。

「是你?」

「姐姐。」

「怎麼會是你?」

「姐姐,我好想你。」

她又哭了,晶亮的眼珠子掛在臉上,淚痕猶濕,又是一番梨花帶雨,好不惹人憐愛。

可怎麼會是她呢?

怎麼會是張嫣呢?

「姐姐,皇上他到底是……這是真的么?我還是不敢相信……」張嫣腫得跟饅頭似的眼睛含着淚,往前幾步,想拉住紀嫣然的手。

紀嫣然下意識的皺着眉退了一步,躲開了張嫣的觸碰。

「傅子寧是你的孩子?」

「不是啊……」張嫣懵然的睜着眼睛。

「是傅凜的孩子?」

「不是啊……」張嫣秀眉顰蹙,不管不顧的拉着紀嫣然的手,「姐姐,子寧是頤和公主的孩子。」

紀嫣然有些發愣,「傅煙?」

「嗯嗯。」

「她回來了?」

「嗯……只是身子受了損傷,一直在漪瀾軒內休養,不得見外人罷了,我一直奉命在漪瀾軒照顧公主和小子寧。」

紀嫣然頭疼欲裂的按了按太陽穴,忽然感覺渾身發軟。

張嫣眼明手快的扶著紀嫣然,「來人啊!快,皇後娘娘暈倒了!」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又是一通亂七八糟。

又是一抹心痛欲死。

紀嫣然只感覺自己眼前一黑,一堆人將她扶住了,她腦子裏嗡嗡嗡直響,一團亂麻,攪得她不得安寧。

她好想把傅凜打一頓。

可她現在還能打誰呢?

他已經被蠱蟲吃得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

傅凜死後的第一個月,大楚皇城劍拔弩張,風聲鶴唳。

朝中大臣擁護傅明珞為新皇。

可沒想到傅沅和燕氏聯合紀煊然捲土重來,帶着殘餘勢力潛伏在民間多年,傅凜一死,便在永州舉事,徹底掀起抗楚大旗,意欲謀朝篡位。

宿林川率軍出發,鎮壓亂黨。

又一個月。

宿林川大勝而歸,打得傅沅勢力潰不成軍,徹底消滅了燕氏的隱患。

傅凜死後的第三個月,南帝不遠千裏帶着使臣來到上京看望女兒和兩個外孫。

傅凜死後的第四個月,紀嫣然親自送走了趙無極。

傅凜死後的第五個月,紀嫣然送走了精神錯亂的慕容元珠,又命人將傅容笙送到了慕容元乾身邊。

傅凜死後的第六個月,又到了上京最寒冷的冬天,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紀嫣然擁著厚厚的大氅佇立在棲鳳宮門外仰著頭看天上紛紛揚揚的大雪,錦瑟和大著肚子的錦弦一直陪在她身邊。

一個手中撐著傘,一個手裏挑着燈。

這些日子,她們都十分小心翼翼的像照顧病人一樣照顧着她,可她明明沒病啊,她不但沒有不開心,反而有時候還會心情很好的陪着她們做衣服,陪着懷孕的錦弦做做運動。

可就是她這般沒事兒的模樣才更讓大家擔心。

「殿下,我們進裏間去吧,裏面暖和,還有好多小吃呢。」

「是啊,公主,你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了……」

紀嫣然恍然的轉過頭,忽覺脖子是有點兒僵硬,她動了動脖子,笑道,「你們真的不用擔心我,也不用每天都這麼寸步不離的跟着我,我沒事兒,我真的沒事兒,你們看,我這不是正常得一批嗎?」

她張了張雙手,本想動動腳,沒曾想,雙腿早就站得僵而不自知,一不小心就在雪地上滑倒,身子狼狽的趴在地上。

錦弦錦瑟緊張得急忙去拉她。

「公主!」

「殿下!」

紀嫣然呆愣的趴在雪地上,沒動,忽然就想哭。

「殿下,你到底怎麼了啊?」錦弦說哭就哭,懷孕之後,這傢伙越來越喜歡哭了。

紀嫣然趴在地上,抬起面無表情的小臉,無奈的扯了扯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小傻子哭什麼?你都是快當娘親的人了,不能哭,生下來的小孩兒會變醜的。」

錦弦聽了這話,止住了哭聲,卻還是吸著鼻子委屈的看着紀嫣然,她知道殿下不是沒有為皇上的死而傷心,相反,她是太過傷心,而封閉了自己的感情。

自從皇上走後,殿下時常出神發獃,她也會經常笑,可她的笑沒有一個是發自真心的。

她的笑比哭還難看。

連小鈴鐺都不能逗她開心了。

殿下的心好像死了,再也不會開了。

紀嫣然露出一個輕鬆的表情,大大的「嗨」了一聲,然後自己從雪地里爬起來,一把奪過錦弦手裏的宮燈,揪了揪她的鼻尖,笑道,「錦瑟,好好照顧我們家小智障和她肚子裏的小小智障,你們公主殿下我想一個人靜靜。」

錦瑟和錦弦欲言又止,可誰也沒能攔住她。

紀嫣然要做的事沒有誰能阻止。

她一個人提着宮燈往棲鳳宮外走。

沿着棲鳳宮外的路,往參商宮走,走進參商宮,又走進璇璣殿,在璇璣殿內坐了一會兒又去了上泉宮,上泉宮被打理得很乾凈,燈火幽微的,一直有人看守。

守殿的奴婢見了紀嫣然跪成一排,紀嫣然什麼也沒說,眼神淡淡的看了一會兒,便往承元殿的方向走了去。

去完承元殿,她又向煙雲殿走去,如今小鈴鐺和珞兒都住在她棲鳳宮的偏殿裏,煙雲殿維持着傅凜死前的擺設。

紀嫣然站在煙雲殿內,目光在煙雲殿內每一件器物上緩緩流連。

其實傅凜去世的時候,她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的,她懷裏抱着他的屍骸,懵懵懂懂的好像和他在的時候一樣,但又好像不一樣。

可隨着時間的流逝,當她住在這個有着他全部氣息的宮裏,當她看到他批閱奏摺時的御案,案上乾涸的墨,窗枱的綠竹,殿內半完成的孩子玩具,他的劍,他的枕頭,他慣常最喜歡看的書,他一直掛在腰間的玉佩,還有掛在衣架上那件熟悉的龍紋錦袍。

她這時候才知道什麼叫難過。

什麼叫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她承認她想他,她愛他。

她這段日子裝作沒事兒人一樣,以為自己是絕對灑脫的人設,不就是個男人么?

死了就死了。

他傷害了她那麼久,臨死之前,還想着要佔據她的心,讓她一輩子良心不安。

這樣腹黑不要臉又心狠的男人,她幹嘛要為他哭?

可她做不到啊,她想他,太想他了……

窗外竹影被凌冽的寒風吹得如人影一般晃了又晃。

從前她覺得上京太冷,北楚的後宮比北極還冷,宮城大道里的風都能殺人,她拼了命的想逃。

現在,她心甘情願留在這裏,一個人,還是冷,冷得心臟密密麻麻的疼。

「傅凜,你這個蠢貨……」罵來罵去,也只不過一句蠢……

紀嫣然蜷縮在煙雲殿的角落裏,流着淚胡亂睡了一晚。

第二日醒來便受了風寒。

第三天就發了高燒。

一堆人圍在她床前噓寒問暖,她只是腦子昏昏沉沉無力的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便睡了過去。

接下來便是連續幾天的發燒。

葯也吃不下去,吃了就吐,灌也不管用。

她好似在故意作死。

誰罵她她也聽不進去,南帝親自到她床前喂葯,也只是搖著頭不肯吃。

「再這樣下去,腦子就要燒壞了。」

她只聽見有人在一旁毒舌,然後在內心偷笑。

因為她發現了發燒的好處,從傅凜死後,她就沒有夢見過他,但最近她一病,倒是時常夢見他。

夢見了好多,先是夢見他們在小院裏無憂無慮的日子。

然後又夢見傅凜回了宮,還偷偷摸摸鑽她的被子,用他的內力為她取暖。

還夢見他戴着面具,特牛逼特裝逼特帥氣的穿着夜行衣哄她吃藥,她不肯,他還會拿着蜜餞像哄孩子一樣哄她。

如此一來,她寧願自己永遠這樣迷迷糊糊的病下去。

所以更加不願意吃藥。

說來也奇怪,她這個病吧,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在醫學不發達的古代越拖那必定是會死人的,不落得個林妹妹吐血而亡的下場,也得腦子燒壞而亡。

可她非但沒死。

還越來越清醒了!

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連對她進行聯合會診的林玉白和賀蘭若都嘖嘖稱奇,稱她的康復乃是他們杏林界的一大奇迹,還揚言要解剖了她,分析一下她的特殊身體構造。

當是時,紀嫣然靠坐在床上,默默的翻了個大白眼兒,很是不悅的瞪着眾人。

她不要痊癒好嗎!這群垃圾!

然後趁眾人不注意,又偷偷受了一夜的寒風。

她如願以償的病倒了。

病倒的當晚,先是林玉白搖頭,「沒法兒治,治不了。」

后是賀蘭若搖頭,「去死吧,回見。」

最後,夜深人靜的棲鳳宮裏終於只剩下紀嫣然一個人。

她腦子痛得厲害,太陽穴跟針扎似的突突的跳,額頭像是一團火在不要命的燒,她絲毫不懷疑,現在要是放一塊牛排上去,能立馬給煎熟了!

就在她病得十分痛苦的時候,她忽然感覺一隻溫涼的手掌輕輕落在了她的額頭上,一陣令人舒服萬分的沁涼隨之而來。

她猛地抓住那隻手,迷迷糊糊道,「阿凜……」

第二天,紀嫣然睜開眼就看到傅明珞那張肖似傅凜的小臉,恍惚間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回過神來才發現趴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兒子。

她心口悶悶的痛了痛,嗓子沙啞的可以,「珞兒,怎麼了?」

紀明珞,不,現在該稱傅明珞了,男孩兒嘴角緩緩向上勾起,「娘親,別再病啦,再病有人就要生氣了。」

紀嫣然那時病還沒好,不知道她兒子這副渾然看笑話的表情是什麼意思,她揚起手想摸摸兒子肉肉的臉,但因渾身無力而作罷。

算了,喉嚨太痛,嗓子嘶啞,管他誰會生氣呢,還是好好睡覺吧。

兒子什麼的,都是浮雲,夢裏和她的阿凜約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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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黑棄后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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