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不見江湖催人老

第286章 不見江湖催人老

寒風料峭,入眼處,萬里白雪皚皚。

蜀地多崇山峻岭,是以白雪覆蓋下,山路最是坎坷難行,青蓮山問劍坪外,一人一驢徐步走在路上,原本早已停歇的風雪,到了此處卻越發磅礴起來。

寧雲郎站在山腳,沒有急於踏去,仰頭看着那高聳入雲的山峰,駐足不前,思緒悠悠,一下子想起了很多過往舊事來。

到底是近鄉情更怯,於他來說,青蓮山生活的那四年,才是畢生難忘。

少年轉身拍了拍毛驢,輕聲道:「走了」

毛驢低着頭走路,時而甩著尾巴,與寧雲郎一同大步往山上走去,走出一段路程后,風雪兼程,驟然發現哪怕過去很多年,但青蓮山的一切彷彿都還是原樣。

寧雲郎自言自語說道:「若是李老頭還在的話,怕是又要牢騷兩句詩酒趁年華了吧。」

少年搖了搖頭,大概也不知道為何會想起這些來。

又想起昔日在南疆之時,曾見過李老頭兩人所留一縷元神寄託木雕之上,到如今,寧雲郎仍然覺得這是一場夢,覺得夢醒來的時候,李老頭又會出現在他面前,然後死皮賴臉的跟他討幾兩酒喝。

不知為何,這一路上毛驢似乎也安分了不少,始終低頭看着腳下的路,偶爾抬頭,混濁的眼中濕潤一片,少年從它眼中還看到了一絲哀意。

寧雲郎嘆了口氣,不再停留。

昔日出蜀之時,也正是黑傘少女閉關的時候,如今眨眼已經過去數年,不知後山又是何等光景,還有那春亭湖底的老黿,熬過了天打雷劈,不知能否熬過歲月流逝,少年心情複雜,或是期待亦或是擔心,又自嘲的笑了笑,想着如今自己這凄慘境地,也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青山依舊,瀑布斷流,那間矮小的茅廬在經年的風吹日晒后,也滿是破敗之色。

毛驢如往日那般,自個兒往後山走去了,寧雲郎走入茅屋,霍然停下腳步,抬頭看去。

屋子裏不知何時,已經被收拾的纖塵不染,有人已經在此等待,見寧雲郎走進,然後微笑說道:「我就是無聊了想進來瞅瞅,我在劍池練劍練了大半輩子,還是沒有練出什麼名頭來,以後大概也難有機會了,按照李前輩的說法,這輩子多半都沒機會再踏足劍仙境界了,還不如趁著還有力氣,多看幾眼江湖,劍意江湖意,後來才明白這是李前輩在傳道,可當時愚昧,明悟的時候卻已經晚了,你是他的弟子,這些事本該由你來做,只是青蓮山當初來了一批人,又走了一批人,人走茶涼,這些事便由我來做了。」

寧雲郎望着那個依稀有些印象的蒼老身影,拱手躬身一拜。

被稱為「劍奴」的老者轉過身,目光落在寧雲郎身上,輕聲嘆道:「了不得。」

昔日青蓮後山之上,曾有無數劍奴常年累月枯坐其中,四年之中,李老頭曾攜寧雲郎與他們逐一交手,以此奠定劍基。

寧雲郎忽然問道:「劍池之中,幾位前輩都還在嗎?」

那老者臉色微黯,搖頭說道:「幾人老死,幾人劍折,餘下如我這般,不過等死罷了。」

寧雲郎愣了愣,欲言又止。

那老者慢悠悠走出茅屋,寧雲郎跟着來到玉簾瀑布旁,每到冬日瀑布斷流以後,便留下一道鋪滿鵝卵石的深刻河道,左岸青石側卧的地方,一座孤零零的墳丘落在那裏,風雪吹過,落英繽紛。

老者眺望遠方,說道:「不久之前,有兩個官人里來過這裏,身邊還有個極為厲害的老奴。」

寧雲郎微微詫異,下意識問道:「可是一個青衣,一個灰衣。」

老者點了點頭,說道:「他們去了春亭湖。」

寧雲郎眼皮跳了跳,微微轉移視線,望向春亭湖的方向。

半晌之後,少年輕聲說道:「青蓮山之事,便勞煩前輩了。」

歷經起伏的老者輕輕點頭,沒有推卻,亦沒有半個字的豪言壯語。

寧雲郎繼續說道:「青椒還是沒有出來嗎?」

老者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寧雲郎怔怔出神,在風雪飄搖中,往後山走去。

老者一言不發跟在他身後,寧雲郎停下腳步,對他搖頭。

老者皺起眉頭。

寧雲郎輕聲道:「我入神遊了」

老者咧嘴一笑。

比自己仗劍入宗師時還開心。

他看了寧雲郎一眼,點了點頭,退後一步,望着他離去。

寧雲郎轉過身,張口吐息,萬丈霞雲盡入腹中。

都言讀書人腹有詩書氣自華,那修行者腹有天地呢?

後山不遠處,那山楂樹滿的春亭湖邊,有人獨坐垂釣,往湖中丟去一桿魚線,線上無鈎亦無餌。

那人身着樸素,相貌平平,獨坐於此,卻彷彿坐擁天地一般,風雪不得欺身。

只見他一手托起魚竿,驟然出力,偌大春亭湖猛地震蕩起來,以魚線為中心,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渦,愈演愈烈。

與此同時,天空有無數的湖水升騰而起,化作一道巨大的龍捲,如同銀河倒瀉一般,天地間無數洶湧氣機滾落肩頭,彙集而來。

寧雲郎看見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他是長孫無忌身後那為童姓老僕,只是為何不見那兩位老人,便不得而知了。

水落而石出,偌大春亭湖被攪弄一方風雨,漩渦之內,隱約可見湖底那一抹金色的宮殿。

童姓老僕神情淡然,早已看到寧雲郎的身影,卻恍若未見一般,目光始終落在魚線之上,只見那竹竿彎成一道驚人的幅度,老人攥緊右手,青黃氣機遊走縈繞手臂,抬臂如搬山,那長達數百米的絲線驟然提起。

與此同時,整個春亭湖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湖水肉眼可見的分隔成兩半,一座金色的巨殿從湖底緩緩浮起。

原來這絲線竟是為了釣出這座宮殿!

寧雲郎臉色為沉,身後折劍出鞘,雙手握劍過頭頂,當頭便是一斬。

酒鋪之中雖然不曾見這老僕出手,不過能讓欽天監兩位天師感到棘手的人物,絕非等閑,是以寧雲郎不打算試探什麼,出手便是蜀中三式的平川式,誰知老僕手指輕彈,竟然伸出手掌硬接劍芒,輕描淡寫按住那柄鋒銳無匹的折劍,五指乍然摩擦出一陣劇烈的火花!

李老頭曾說過,世間修行大抵在劃分在三教之內,道釋儒三足鼎立,其中佛門最是講究錘鍊體魄,是以有金剛、凈璃、真如的說法,又有大小境界的劃分,傳聞大金剛境的高人,體魄之強,比起道家羽仙境界的高人亦是不呈多讓,眼前之人雖然不曾到那種境界,但寧雲郎依稀感覺也相差不遠,如此人物,又如何甘為僕人的?

老僕的視線一直落在寧雲郎手中那把折劍之上,顯然在他看來,那柄氣息神秘的折劍才是最難對付的。

寧雲郎一劍遞出,便有一劍接上,氣勁纏綿如滔滔江浪,江浪拍岸疊疊高。

童姓老僕雙手同時伸出,似春秋名士指點江山,指尖輕點劍身,每一下都如金石撞擊,聲聲鏗鏘,震耳欲聾。

寧雲郎站在高處,雙指併攏,折劍繞膝而行,少年以氣馭劍,折劍便自行脫手而去,不再理會手臂傳來陣陣酥麻的感覺,而是神色凝重,嚴陣以待。

就目前情形看來,兩人看似旗鼓相當,其實都未展現真正的手段。

似這種以天地氣機為餌,獨釣山河的行徑,在旁人看來無異於天人舉動,但對於老僕來說,並無多少機巧可言,天時地利人和而已,如今被寧雲郎一番攪局,氣機牽扯之下,已然錯失,那衝天而起的水龍捲緩緩落下,波瀾洶湧的湖面也逐漸平息下來,再不見那金色的宮殿。

童姓老僕卻好似不在意,輕聲說道:「寧公子不愧那人的弟子,方才那一劍的氣勢,在童某看來,當得意氣二字,昔日李老前輩神遊萬里,以黃河之水覆京都,便是與女帝的意氣之爭,如今看來,老前輩確是後繼有人了。」

寧雲郎平靜道:「你守在此處,便是為了與我說這些?」

老僕微笑道:「是也不是,老爺讓我留下來見你一面,順便試下寧公子的境界修為。」

寧雲郎眯起眼睛,問道:「那到底試出什麼沒有?」

老僕搖頭。

寧雲郎笑了笑,一手握在劍柄之上,身上氣勢驟然攀升,居高臨下,說道:「方巧,我也想借前輩之手,來打磨根基。」

說話間,寧雲郎瞬間長掠而去,折劍出鞘,後者心有靈犀,一手探出,卻被寧雲郎縱劍堵住去路,老僕雙袖一卷,氣機牽引下,兩道如龍氣卷奔襲而來。

寧雲郎豎劍於前,劍尖所指,形同翻江。

你有蛟龍出江海,我以劍氣破龍捲。

老僕雙袖盡數化作飛屑,忍不住贊道:「這一劍了得。」

話音剛落,白髮須張,終於出竅神遊。

童姓老僕身軀驟然變大,仙人赤腳跨河山。

寧雲郎毫無懼色,輕輕一笑:「我入神遊。」

少年輕輕念了一句,風起浪涌。

天地氣象,異常扭曲,隱約有風雷之聲。

雪落萬頃,偌大春亭湖上,兩道天人身影遙遙對峙。

這是寧雲郎入神遊以後,第一次毫無保留的出手。

遠方有老人赤腳大步流星奔襲而來。

勢如奔雷。

神遊對神遊。

寧雲郎輕聲問道:「勝你將如何?」

童姓老僕笑道:「勝了再說。」

寧雲郎搖了搖頭,說道:「明明不止神遊境界,為何放下境界與我出手。」

童姓老僕感慨道:「一方面惜才,一方面惜名。」

寧雲郎眉頭一挑,問道:「你很有名?」

老僕搖了搖頭說道:「我家老爺很有名。」

寧雲郎會心一笑,平靜道:「那便替我謝你家老爺。」

就在此時,天雷滾滾,紫氣結雲,電閃雷鳴。

寧雲郎緩緩抬頭,有青電縈於劍尖。

兩道奔襲的身影擦肩而過,劍起大雪落。

然後便沒有然後了。

寧雲郎負劍原地。

遠處回蕩老僕的響亮笑聲。

「不見青山減妖嬈,不見江湖催人老。到底新人歸來舊人去,這樣的江湖才有趣。」

「輸贏也好,我家老爺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李老前輩或許並沒有死。」

話音剛落,寧雲郎霍然抬頭,心中驚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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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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