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今我乘龍去,故人化鶴歸(三)

第292章 今我乘龍去,故人化鶴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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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晚來急,天氣愈發嚴寒起來,蜀中已是很多年不曾下過雪,曹知行獨自飲了些酒,往曹汝豹舊時居住的院子裏走去,侍女翠煙跟隨身後,替他披上一件裘衣,曹知行走入院中,站在那株光禿的桃樹前,怔怔出神,想着兒女離家多時,就連當初折回的那截桃花枝,如今也長成這般大小了。

侍女翠煙替他撣去肩頭落雪,輕聲道:「老爺平日裏公務繁忙,還不忘讓下人給少爺小姐收拾院子,想必少爺遠在西域,心裏也定是惦記着老爺的。」

寒風吹落雪花,沾滿鬢髮,分不清是雪白還是發白。

曹知行抬頭看了眼遠方,沉默片刻,說道:「只希望他不曾恨我。」

翠煙搖頭輕聲道:「老爺一片苦心,少爺豈會不知,再說如今大將軍也遣人送來消息,小姐雖身陷突厥,卻也無性命之虞。」

曹知行雙手搭在一起,道:「知道為什麼讓他們去軍中嗎?」

翠煙點頭道:「老爺說過,西軍之中看似危機重重,卻也是天下最太平的地方,昔日少爺出生之時,那位不請自來的老道人不也說過……」

曹知行眉頭緊皺,忽然說道:「忘了吧。」

翠煙愣了愣,低頭輕聲道:「知道了。」

曹知行依舊沒有轉頭,輕聲說道:「當年之事,過去便過去了,又何必再提。」

翠煙低聲說道:「夫人的事,老爺還是放不下嗎?」

曹知行負手而立,抬頭看着天空飄落的雪花,輕聲道:「放下如何,沒放下又如何。」

翠煙沒有說話,伸手替他撐著油紙傘,然後安靜的風雪中。

那年初夏,曹府再添一子,曹家是蜀中名望,又與宋氏聯姻,僅是送上門來的賀禮,便堆滿了整個院子,曹知行百忙之中送走賓朋,卻迎來一位不速之客,那是個衣衫邋遢的老道士,老道自稱是終南山的修士,路過此處便上門討碗酒喝,曹知行雖身居高位,但待人一向和善,吩咐下人送來一壇酒,兩人便坐在院子裏對飲起來,酒酣才覺相聊甚歡,就差互換名帖了,從他口中得知,老道名號流雲子,自修行以來足足閉關八十餘載,久不得長生,出關以後,繼而走南闖北,四處尋訪仙跡,這次來蜀中,便是算到此處有機緣在,只是時機未到,如何也找尋不到。曹知行自李唐之時便已為官一方,對道門黃老之術並不排斥,眼前老道雖不修邊幅,但那一手覆水再收的本事當真是一般人學不來的,道明身份之後,自然更是信服了幾分,老道聽聞曹府今日喜添一子,便從懷中取出一塊老舊的玉佩送上,曹知行道謝兩聲,吩咐下人將小少爺抱出來,說來也怪,原本還哭哭啼啼的小少爺,見着老道士以後卻是安靜下來,不哭也不鬧,更是將那老舊玉佩捏在手心把玩不已,只是那老道看見小少爺的第一眼時,眉頭便緊緊皺起,沉吟片刻,問家中是否還有一女,曹知行點頭稱是,又吩咐下人將大女兒曹汝熊抱來,那老道見了之後,眼中露出恍然的神色,猶豫一下,說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曹知行見他神色似乎有難,知道避開忌諱,吩咐夫人將幼子抱走,又遣去四周的下人,這才說但講無妨。老道沒有開門見山說些什麼,反倒是敲側擊問了些家中近況,諸如夫人產後是否身體抱恙,曹知行大吃所驚,沒想到這流雲子竟是如此料事如神,夫人茹雪的身子自產後便每況日下,詢問過蜀中無數郎中,甚至托關係從京都請來御醫診斷,依舊不曾有好的辦法,沒想到這流雲子竟精於此道。

流雲子出身終南山,乃是道門不出世的高人,煉丹醫藥無不精通,若是尋常疾患,由他出手,倒也是藥到病除,只是眼下曹知行的請求,卻是有些為難了他,他皺眉沉思著,似乎在考慮該如何行醫下藥,落在曹知行眼中,自然不是什麼推脫,而是高人該有的作態。晚飯之後,兩人移步曹府一棟別緻雅園,共飲杯中酒,等到曹知行熏醉幾分后,流雲子才委婉說出了真相。

佛家所言轉世投胎,道家所言屍解重生,皆是玄之又玄的東西,流雲子沒想到有生之年能遇到傳說中的屍解重生,曹知行膝下一對子女皆非常人,氣運遮蓋之下,便是他也無法窺探一二,更無法推測兩人前世為何等人物,傳說中道門之中,屍解之術為最高的神通,超脫六道不墜輪迴,所謂胎中之謎,便是重生之後會忘卻前世記憶,只等修為足夠才能破開胎迷。

老道士恍惚間,彷彿看到了未來的一角,怔怔出神。

曹知行聽得雲里霧裏,卻也明白自家夫人的病患,或許便是出於此處,便急忙詢問。

流雲子雙目圓睜,似乎想要看清什麼,卻又似乎什麼都看不到,直到最後,雙目之中竟然有兩行血淚留下,堂堂終南山道門高人,竟就此而瞎了雙眼。

他沒有去管那血淚模糊的雙眼,只是對曹知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說原來如此。曹知行止住心中波瀾,出聲詢問什麼,老道士默然轉身,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只說命中注定如此,家中一雙兒女可保無恙,只是苦了夫人了。

曹知行怔怔出神,皆因老道士那句,凡夫俗子如何經得起神仙胎氣。

老道士低下頭,舉杯不動,杯中酒水漩渦如龍捲,然後一手覆杯,眉心一枚印痕由紅入紫,驟然掐指打出一道法訣,每彈指出,便是一條酒霧化龍而升,足足九龍銜尾。流雲子放下酒杯猛然起身,徑直走向府宅之中,來到小少爺的襁褓前,以秘術將那九龍封印其中,然後才重重緩了一口氣。

老道士走後幾日裏,曹府夫人的身子越發虛弱起來,甚至連起身都難,曹知行每日親自服侍身旁,輕聲寬慰著,兩人伉儷情深,見她如此,曹知行心中滋味可想而知,再看向那襁褓中的幼嬰時,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憤,似乎還有些猶豫。夫人看在眼裏,拉着他的手說生死由命,既是你我的骨肉,便要好生撫養,若日後我死去了,你也不要半點虧待了,這事錯不在他,至於那道人所言,倒也未必能全信。

曹知行沒想到流雲子將一切來由都告知了她,但天下哪有不疼自己骨肉的娘親,所以這幾日待他呵護依舊,絲毫看不出異樣。

曹汝豹自長成以來,曹知行便對他放任不管,由他放蕩形骸還是花天酒地,心中還惦記着亡妻昔日所託。

老道士臨走時說,待到小少爺及冠之日,一定要送去軍中,以煞氣鎮壓九龍封印的怨氣,若不然有大禍臨頭。

至於克父可母,那便是命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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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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