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幸福微光

11 幸福微光

被再次抓進警察局刑事拘留的我表現的比第一次沉穩很多,我一點也不害怕,更沒有後悔。我現在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在一切罪責判定前,可以見到慕井然。我一直都相信着,無論慕井然如何傷害我,把我推向怎樣的險境,最後他都還是會向我伸出那隻手來救我。所以我的內心有一種堅定的期待,慕井然一定會在開庭前來見我,他一定會來的。

就在我被捕三個小時后,終於有人來見我了。

「西婭小姐,這是大少爺特意為你選的律師。」和上一次一樣,先出場的還是貝森弟和律師。貝森弟告訴我,這個案子比較棘手,因為在我行兇的時候現場還有幾個目擊證人。但如果我配合律師,在法庭上一口咬定是菊野意圖強暴我,我是自衛傷人,就會有可能判無罪。我不想死,更不想因為一個混蛋死,所以既然有活的機會,我自然不會白痴地拒絕。

「他呢?他是不是在外面?」當一切正事解決之後,我迫不及待地問貝森弟。

「大少爺還沒有回台北。」

沒有出現的慕井然就像宣判了我的死刑一樣,我徹底感覺自己是真的被丟棄了。所有的期望一瞬間幻滅,像撒氣的皮球一般無力地坐在椅子上,雙眼空洞地看着地面喃喃地問:「可以讓我和他通電話嗎?」

雖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但我的腦子裏根本不知道要對慕井然說些什麼。我只是感覺到內心強烈的渴望,似乎這一刻只要能聽見慕井然的聲音就可以重新獲得生命力一般。

「這一點很抱歉。恐怕只有等西婭小姐打贏這場官司,才有機會聽大少爺的解釋。但西婭小姐要相信,大少爺一定是有足可以被原諒的理由。」貝森弟安慰過我后帶着律師離開了。

路燈昏黃的光從窗戶里照進來,拘留室的牆壁上裸露出一道扭曲不堪的人影,就像我內心的無法遏制的不安與掙扎。

相信慕井然?我真的還要這樣執著又偏執地相信他嗎?到底是什麼理由讓慕井然一直躲在國外?是什麼理由讓他連一通電話都不能和我講?信任彷彿一道光線逐漸向黑暗的截面退去,微弱的光亮在遠離我的地方閃爍。

在我眼裏,那或許是希望,亦或許是噩夢。

貝森弟離開后沒多久,總廚大人和慕皓乙就來拘留室看我了。總廚大人看見我的第一眼就開始哭着說,他那天不該讓我和貝森弟走,如果他沒有讓我和貝森弟走就不會發生今天這樣的事情。我安慰他說,沒事,會好起來的。

「你這個女人是不是真腦殘啊!早知道會出事,當時又為什麼非要跟那個混蛋走?!!」慕皓乙一見面就開罵起來,要不是因為隔着一扇門我真擔心他會抓住我並給我一個巴掌。

「罵完了?罵完就走吧,我會沒事的。貝森弟已經給我請了律師。」我有氣無力地說着想早點把慕皓乙支走。我以為被我丟棄在舞台上后,他不會再關心我的任何事,可慕皓乙現在似乎有種越挫越勇的感覺,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到現在你還相信慕井然會來救你?!夏西婭你清醒一點好不好!這些日子他為你做過什麼?!!」

我沒有回答。

「是不是慕井然逼你的?」慕皓乙以一種認定的語氣問我,「是不是他用你和端木那個混蛋做了交易,你最後受不了屈辱才反擊殺了端木那個混蛋?!!」沒等我回答,慕皓乙就惡狠狠地說:「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站住!!」我叫住要慕皓乙,為了不讓他與慕井然為敵,我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他。

「撞死我爸又逃逸的那輛車,車主是菊野。是他殺了我的爸!」

慕皓乙的臉上是一種複雜的表情。

「這一切都是我一個人的主意。是我拜託貝森弟幫我找一個靠近菊野的機會,是我要殺了菊野,和慕井然沒有任何關係。」

又是一陣靜默,慕皓乙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了很久,直到他確定我沒有在說謊后,表情卻變得更不安起來。他返回來,再次將整個身體都緊貼著門對我說:「如果真是端木那個混蛋殺了你爸,事情就更不容易解決了。端木菊野一定咬死這件事情,不計一切代價地毀了你。」

慕皓乙分析的沒錯,菊野回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向我復仇,他既然都能做出殺了我爸的事情,就更不會輕易放過我。事情真的很嚴重……我想到貝森弟剛剛和律師給我的建議,想到因為之前入獄的污點,這一次那些自衛反擊的說法也許根本就無法保證我的安全;想到這一切或許是貝森弟為了安慰而說的謊言,讓我像白痴一樣在期待中變成死囚;想到貝森弟所做的一切或許就是慕井然指使的時……內心那遙遠的光亮頓時熄滅。

「就算真被判刑了,我也不後悔。至少爸的仇報了。」

「聽着西婭,不許你給我泄氣!更不許你放棄!等着我,我絕不會讓你有事!!」慕皓乙帶着一種凌厲而堅定的眼神離開了。

這是一個可以讓人完全信任的背影,是一個可以讓人完全依靠的背影……可我卻希望這一次的自己不要再被這個背影拯救了。慕皓乙是個好男人,卻不是夏西婭可以擁有的好男人。只要我的心裏還念著慕井然,還想着慕井然,還期待着慕井然,他要的那些我就永遠也不能給了。我欠慕皓乙的太多,卻用一次次的傷害在償還他。如果可以,不要讓他再來見我了。

閉上眼睛,一整個夜晚都陷入一場焦慮不安的夢裏。在腦子裏如野草般瘋長的各種念頭像一條條巨蟒纏繞着我的身體,我突然無比期待天亮后的審判。因為審判的最後一刻,我就可以從這些煩惱和困惑中,得到徹底的解脫。

天亮后的審判,我第二次站在被告席上,接受原告律師對我的各種質問還有隱晦的人身攻擊。在他的證詞中,我過往那些不堪往事再一次像傷疤被解開一樣,展露給所有人看。端木菊野的律師目的很明確,他絕不認同我的律師所說的,我是在遭到性騷擾后自衛傷人的說法,他要致我於死地。

法庭上的唇槍舌戰一度非常激烈,而作為當事人的我卻表現的異常冷靜。我的目光總是看向入口處,希望在下一秒能看見慕井然從那裏走進來。我已經有預感,自己一定會被判刑的結果,慕井然也一定會知道。

他會來的吧,一定會來的吧……

「所以,我懇請法官大人,為我的當事人做出公正的裁決,判處被告謀殺的罪名……」就在原告律師做最後陳述的時候,門打開了。

來的人卻不是慕井然。

「等一下!」菊野的未婚妻雅美大喊一聲走進來。

「法官大人,我這裏有一份原告剛剛簽署的意願書。」雅美將一張紙遞交到了法官的手裏,法官在看了之後,臉上露出一種詫異的神情。

「按照原告的意願書,被告夏西婭並沒有做出任何故意傷害原告的行為,原告的受傷只是一場意外。現原告要求撤除對被告夏西婭的一切訴訟。」

法庭內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突變。當然,最愕然的還是我。我真的想不明白,菊野為什麼要撤訴?

雅美和菊野的律師又低聲說了什麼,這場就快要出結果的審判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我被當庭釋放。

「西婭小姐,我能和你談談嗎?」雅美追上來叫住我,事實上我也有很多疑問要問她。

「是野讓我來的。」

「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雅美搖搖頭,「野出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律師是由集團聘請來的,野根本不知道。」

「今早慕少爺來醫院看望野的時候,我們才知道西婭小姐今天開庭的事。慶幸的是,在一切成定局前野醒了過來,及時阻止了一切。」

在雅美說這句話前,我還以為那個什麼意願書是雅美偽造的。

「為什麼?」

「因為西婭小姐誤會了野……」雅美將今早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我。

原來當我在法庭上接受盤問的時候,慕皓乙那個瘋子竟然衝進菊野的病房要求菊野給他一個解釋,為什麼要殺了我爸?雅美說,菊野就是因為慕皓乙的這個質問才醒了過來,之後就寫了要求撤訴的意願書。

「野絕對沒有殺了西婭小姐的父親,這一點我可以用生命保證。」雅美將手放在她的胸口上,信誓旦旦地告訴我:「野的心裏一直有個抹不去的身影。直到這次回台北,我才知道那個人就是西婭小姐。從野第一次看見西婭小姐開始,他整個人就變得跟以前很不同。雖然野表面上還是一樣冷漠,但他卻私下派人調查了西婭小姐所有的事情。正因為太了解野想要什麼,我才特意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在西婭小姐蛋糕房裏訂做了生日蛋糕,以製造野和西婭小姐見面的機會。沒想到在餐廳的時候發生了那件不愉快的事,當野沖向西婭小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無論野是否記起以前的事情,西婭小姐都是野最重要的人。所以,西婭小姐父親的死絕對和野無關。」

「別說了!如果他真像你說的那樣不是殺了我爸的兇手,又為什麼提出那樣讓我羞辱的條件?難道讓我像個拍賣品一樣站在那裏就是你嘴裏說的,最重要的人?!!我不信,你在說謊!」我用力搖頭對她大喊。

「拍賣會的事,你也誤會野了。」雅美抓住我激動的手,繼續說出她知道的事情。

雅美說,菊野之所以決定提出這樣的條件,主要是考驗慕井然對我的感情。按照菊野對雅美所說的,如果慕井然在意我,就不會接受他的條件。而如果萬一的情況下,慕井然答應了,菊野也決定正好趁此機會讓我看到慕井然的真面目,從此做出正確的決定離開慕井然。

「是我陪着野一起去拍賣會的,在走進拍賣會之前,野很緊張。他一直都期望慕井然會出現並將你帶走,可慕井然並沒有出現。」

「而且……野曾問過我,如果最後他和你在一起了,我會不會怪他?」雅美黯然地說着,「我想,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對西婭小姐的喜歡,絕不會希望傷害到西婭小姐。」

雅美說的話聽起來似乎沒有任何破綻,可我卻一時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會查清一切的。告訴菊野,如果真是他殺了我爸,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他!」從雅美面前走開。

我的腦子裏亂糟糟的,雅美說的話在耳邊不停回放着。我冷靜地在這些話語里抽絲剝繭著思考着每一個細節,最後,我的理智決定相信雅美的話。

殺了我爸的兇手不是菊野。如果他真的想報復我,那麼看我入獄就會最大限度地滿足菊野的報復欲。他沒理由在最後關頭放我一馬……如果真的只是巧合,兇手和菊野無關的話,那這一切又是因為什麼才弄成今天這樣的地步?

慕,井,然……這個名字在我的腦子裏迴旋著被放大,我一時有些頭暈差一點昏倒在地。

過去十幾個小時里我所經歷的痛苦與折磨,竟然只是一個誤會。而讓我產生這些誤會,既而仇恨菊野並做出瘋狂舉動的始作俑者,就是慕井然。一定是他遙控貝森弟的。這樣做到底會對慕井然有什麼幫助?

「西婭小姐!」當我快走出法庭的時候,雅美又再次追上來繞到我面前攔住我,「可不可以再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如果西婭小姐的心裏已經沒有野的位置了,可不可以把他交給我守護?」雅美懇求道。

「他始終都沒有在我的心裏存在過。」

「如果真是這樣,請讓野死心吧,就像三年前你對他做過的那樣?」雅美拿出一隻錄音筆遞到我面前。

我詫異地看着雅美,不明白她怎麼會知道三年前在游輪上發生的事。

「就算三年前野離開台北的真相永遠也查不出來,我也能猜想到,一定是西婭小姐拋棄了野。這是同為女人的直覺——為了不愛的人可以有新的開始,西婭小姐一定知道該怎麼做。」

我第一次仔細地審視眼前的雅美,忽然覺得這個和自己外貌上如此相似的女人,內心也有如此多相同的地方。為了不愛的人可以有新的開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讓對方不再存有任何留戀。

我接過雅美手中的錄音筆這樣說道:「雖然我現在還無法確定你是不是殺了我爸的兇手,但我卻不會忘記你在拍賣會上讓我所受到的羞辱。是你,讓我的世界變得一團糟;也是因為你,我不堪的過去被人再次提起。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的愧疚就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冷冷地說完后將錄音筆交給雅美,她對我點點頭感激地說:「謝謝。」

如果菊野真不是殺了我爸的兇手,我還欠他一句,對不起。

離開法庭站在法院大門前的台階上時,一張車窗里露出的半張側臉如燃燒的火焰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想也沒有多想,拔腿就奔向那輛車。

我停在車外,怔怔地看着他,似乎眼前的他只是海市蜃樓般。

「西婭……」慕井然從車裏走下來,他開口叫我的瞬間,海市蜃樓被風吹散露出真實的樣子。

我瞪大了眼睛,像看個怪物般看着眼前的慕井然,胸口一陣緊縮的痛。

「跟我來。」慕井然將手伸向我的那一秒,我的身體里湧出一種熟悉的感覺,就像在那個暴雨的黑夜筋疲力盡奔跑過後的自己,雙肋痙攣,悲傷在喉嚨里哽咽,而更大的情緒卻是身體深處傳來的恐懼,這使我的拳頭抽搐起來。

「你去了哪?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為什麼現在才回來?!!為什麼現在才出現?!」生氣地彈開慕井然的手,彷彿那是一隻會把我帶向地獄的魔爪。我寧願相信慕井然出了車禍或者其他重要的事情而無法及時出現,也不願看見他現在毫髮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

「西婭,跟我來。」慕井然沒有理會我幾近崩潰的情緒,再一次把手伸向我,低沉的嗓音堅定地對我說。

我定定地望着慕井然的雙眸,時間彷彿凝固了般停在慕井然的眼底。此刻的他是如此寧靜,透明,一層不染……就像3年前那個午後和我一起藏在慕家秘密花園裏的他。

愛情就是擁有一種可以推翻一切的魔力,無論此刻的我有多恐懼有多怨恨眼前的這個人,只要我還愛着他,一陣風就可以讓死去的愛情重新點燃。

我像被蠱惑了般顫顫地抬起自己的手,還沒有完全放在慕井然的掌心前就被他一下子握住,拉進他的懷裏。

慕井然沒有說任何安慰或者解釋的話,就這樣用一種害怕失去的力度安靜地抱着我。

我的眼淚再也撐不住了,從眼眶裏流淌出來。我好想哭出聲來,好想像上次一樣用拳頭用力捶打他,好想把內心堆積的所有情緒一股腦都發泄出來,但這一刻,我的聲音卻卡在了喉嚨里。我需要這個擁抱,需要這個擁抱把內心的傷口都治癒了……如果時間能倒退幾天,讓我在那個暴雨的夜晚就擁有了這個擁抱,一切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局?爸不會死,我的心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碎裂到無法復原的地步。

慕井然,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是怎麼過來的?知不知道我有多需要你?知不知道我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我的眼淚還在奔涌,身體就被慕井然抱了起來放進車裏。他走到車前面,發動了引擎。這是他第一次親自開車載我,第一次我們身邊沒有貝森弟的出現。

車子一路駛過最繁華的街道,進入一片高檔的富人區,停在一棟別墅前。慕井然拉開車門伸出手將我從車裏扶出來。

我站在眼前這棟別墅前,記憶的大風將我的思緒吹得凌亂不堪。

發生空間轉移嗎?還是魔術的障眼法?為什麼我曾經的老房子會出現在這片小區里?無論是它的構造還是外部裝修,就連房子前的那顆樹的位置都準確無誤。這棟別墅的樣子在整片小區里是那樣的鶴立雞群,完全不像按照規劃來建設的。

「這是……」困惑地問,「菊野的房子?」

老房子現在的主人是菊野,我懷疑慕井然把它從菊野手裏買下來后又搬到了這裏。這樣的想法似乎需要超自然的力量才能實現。於是在問過問題后,我自己都不相信地搖搖頭。

「這是我給西婭的家。」慕井然走到房子前打開門。

我懷着不解的心情走過去。當一腳邁進房子裏后,一種巨大的熟悉感頓時席捲了我。懷舊的牆紙,枝椏造型的吊燈,布藝沙發……就連電視機旁邊擺放的花瓶都和記憶中的家一模一樣。

衝過去拿起柜子上擺放的那張照片,如獲至寶般地捧在手裏。爸……

眼眶再一次濕潤了。眼前的家和我三年前入獄時的樣子完全吻合,就像整棟房子發生了時空穿越般,它並沒有被熱水器的爆炸毀掉也沒有被菊野買走,它就在這裏,就在我的眼前。

恍然地看着四周。

「西婭,」慕井然的聲音像一片輕盈的羽毛悄悄停留在我的頭頂,羽毛落下之前,他伸出修長的雙臂從后抱住了我。這一次的慕井然比法庭外的他顯得更緊張不安,他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的呼吸從我的頸項間掠過。

「和我在一起吧?」

這不是詢問更像是夾帶着焦灼和悲傷的懇請。似乎一旦被拒絕了,就會把慕井然打入地獄般。

我無法對抗自己內心對慕井然的真實感覺,就算他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消失,就算他讓我痛苦,就算他做了再傷害我的事情,只要他能給我一個解釋,哪怕不是一個完美的,無懈可擊的真相,我也會原諒他。

想分開慕井然的手臂,轉過身去看着他的眼睛問。可當手指碰倒慕井然冰冷的手背後,心變得敏感而疼痛,於是又放棄了。

「告訴我,這些天,你發生了什麼?告訴我,這個房子,又是什麼?」

沉默降臨。

懷抱着我的雙臂漸漸失去力氣從我身上滑落下去,慕井然用鬆開我來逃避回答問題。

我轉過身去追上慕井然,繞到他面前準備再一次逼問的時候,慕井然終於開口了。

他說,「如果你不想留下,現在就可以離開。」

這是一種心理戰術上的博弈嗎?慕井然抓住了我喜歡他的心理,用逼我離開的威脅讓我放棄繼續追問他。他此刻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張大網將我密密實實地罩在裏面,我絕望地看着網外的慕井然,感到一陣絞痛。

可痛並不能終止這場博弈。

「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你愛我嗎?」我退讓了一步,心裏說服自己——如果慕井然的回答是肯定的,那我可以不再追問那些疑惑,讓自己留下來。

這一次,慕井然卻用一個背影回答了我。直到門「砰」的一聲被關上,一片寂靜將我覆蓋后,我才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得到答案。離開一直站着的地方,恍惚地走上樓梯來到自己的閣樓,蜷縮在冰冷的床上。

我剛剛問了什麼?我似乎已經忘記了……

短短几天裏發生的一切將我的世界改變的面目全非,我時常會懷疑自己究竟是生活在夢境裏還是在現實中。眼前熟悉的家,熟悉的一切讓有種回到最初的錯覺,眼皮慢慢垂下。

似乎剛剛入睡,就被一道晨曦叫醒。

從床上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張溫暖的毯子,床頭柜上面有一杯溫熱的牛奶,還有一個心型的荷包蛋。

這些一定都是慕井然做的。他昨晚離開后肯定又返回來了,是他為我蓋上了毯子,是他為我準備了早餐……他是在意我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想要流出來,立刻從床上跳下來跑到窗戶邊,拉開窗帘,讓自己的頭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

一切到這裏就該結束了,慕井然的計劃已經實現,夏西婭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了。他把我留在這房子裏,也許就是他對我的補償和報酬;他不解除我的那些困惑,也許那些問題意味着他的另一個陰謀,而他不需要我參與所以才不想我知道;他不回答是不是愛我,也許是他自己仍沒有看清自己的心,但也許他知道答案,只是不願意說出來傷害我……

一切到這裏就結束好了,結束吧。去過舞會的灰姑娘,在舞會上演出了一場別開生面的表演,所有人都記住了她,王子也是,這樣就足夠了。

離開這棟充滿記憶的房子后我決定去蛋糕房。我現在必須找很多事情讓自己空閑的大腦被填充起來,只有這樣才能暫時不去想起這場計劃里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不去想起那深入骨髓的痛。

總廚大人用薄荷葉在我的身上灑著水,並振振有詞地念著說可以把一切晦氣都驅走。我笑着看他為我做着的一切,我想到了區柔,想到她有這樣一個慈愛的父親卻還要和一個男人私奔時,內心又悄悄地罵了她一下。和歐凌到達加拿大的區柔已經跟我打了報平安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她是如此的開心興奮,就像一個孩子看見了另一個神奇的世界般。真為她高興。

「要是小柔知道你又進過一次拘留所,她一定會抓狂的。那孩子就是忍不了你受任何的委屈。我真不明白,那小子有這麼大的魅力嗎?竟然讓小柔可以拋下你和最最最愛她的老爸跑到加拿大那麼遠的地方。西婭啊,你說我們要不要也飛過去看看?小柔還是第一次離我這麼遠,我真是有點擔心啊……」總廚大人念念叨叨地說着,這也是我現在最擔心的事情。

「等這個月結束后,我們就把蛋糕店關掉休息一個月!我和你一起去加拿大!」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

「但現在我們要努力加油哦!這樣才能存夠飛機票和旅行的費用。」

……和總廚大人的這個約定成了支撐我繼續面對生活的動力。我也有些期待可以離開台北,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離開隨時隨地都能想起的那個人。

「歡迎光臨~」感應娃娃說着,我抬起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陽光從門外照射進來,在他的身上描繪了一道銀白的邊。

「大少爺?」總廚大人詫異地說着,然後很不高興地走過去問:「有什麼事嗎?」

慕井然站在原地,沈靜地看向我問,「什麼時候下班?」

「你什麼時候走我們什麼時候關門!」總廚大人生氣地回答。

「我等你下班。」慕井然說着就繞開總廚大人,走到蛋糕房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又想幹什麼?!」總廚大人警惕地走過去:「我告訴你啊,你別想又對西婭耍什麼花招!你和你的那個執事都不是什麼好人!這一次,我絕不會讓西婭再跟你這樣的人有任何的接觸!」

總廚大人看向我,似乎在等我說出轟慕井然走的話,可我始終對慕井然的言行採取漠視的態度。我不知道,慕井然現在在想什麼?不知道他又來招惹我做什麼?我害怕看見他,可又是如此期待看見他……

時鐘滴答滴答地走動着,蛋糕房裏瀰漫着一種奇怪的氣氛。慕井然就像一個背景似的坐在那裏,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他的視線看向窗外,側臉的線條是如此熟悉。

我似乎永遠都無法知道他的眼裏在看着什麼。

「西婭啊,等下我們關門的時候,你一定不要再心軟!」越到關門的時間,總廚大人就越緊張。

「我們打烊了!你快走吧!」總廚大人沒好氣地對慕井然下着逐客令。

慕井然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我面前。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他向我伸出手,溫和地說:「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總廚大人拉高了嗓門,「你說的是哪個家?!你到底要對西婭做什麼?!」

「那裏不是我的家。」

慕井然的手在半空中停留了會,然後他又用一個安靜的轉身很快離開了蛋糕店。走之前,他這樣說:「明天我還會來。」

「明天你要是再敢來,我就對你不客氣!!」總廚大人警告道。

他在做什麼?他現在這樣做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永遠都不願意對我說出他的計劃,永遠都把我當作他的棋子,而他則永遠都是掌握着我的命運和心跳的慕井然……

「西婭啊,我看我們還是把店賣掉去加拿大開蛋糕店吧?」總廚大人建議著,我收起難過的情緒笑着回答:「好啊,你去聯繫買家,我們去賺加元!」

嘴上這樣和總廚大人調侃,但心裏卻還是空落落的。這家店鋪是慕井然當初給我回報,如果我把它賣了,就意味着自己接受了他的補償。可我會答應幫他,完全是自願的,根本沒想過要從他那裏得到什麼。慕井然會明白這些嗎?

奇怪的事情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星期,每天下午的同一個時間慕井然都會來蛋糕店,他會安靜地一直坐在那裏等我關門,對我說他是來接我回家的。我依然用同一句話拒絕他。慕井然還是會說:「明天我還會來。」

這段時間裏,我通過報紙知道了端木菊野返回日本的消息。我想這一定是雅美特意刊登出來告訴我的。心裏暗自為他們祝福着,希望這次之後,菊野可以真的拋開過去和雅美有個全新的開始。慕家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很多關於慕井然的報道也刊登在各大報紙的頭版頭條里。這些鋪天蓋地的消息讓我無法不去關注慕家在這場意外之後的格局改變。

慕井然因為拿到了和端木家族的合作計劃,被董事會的人接受。慕老爺因此對慕井然刮目相看,並將慕家的一半大權都交給了慕井然。而慕家的另一位繼承人慕皓乙……在這樣關鍵的時候,卻像人間蒸發了一般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了。曾經有一份報紙還懷疑,慕皓乙是不是身體狀況出了問題,在秘密修養?畢竟之前有報道說慕皓乙在三年前的意外后留下了某種後遺症。

不想否認的是,每當我聽見慕皓乙這三個字的時候,無論我在做什麼都會停下手中的動作,大腦暫停片刻。

難道真是焦躁失控不安症讓慕皓乙被關起來了?區柔現在也不再台北,還會有人精心地照顧他嗎?蘇顏會不會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地提出和慕皓乙分手,他的精神會不會又受到打擊?

「西婭啊,我聽在慕家工作的老夥計說,二少爺從你離開法院那天就沒有再回過家。慕老爺以為二少爺又去哪裏瞎混不務正業了,還生氣地和夫人吵架說要立遺囑把慕家全部的產業都交給大少爺管理,把夫人和二少爺送回意大利去。這孩子當初那麼擔心你,日夜不分地守在你身邊,你現在沒事了,他卻沒了影子?」總廚大人跟我念叨著,經過我爸去世那件事後總廚大人已經認定了慕皓乙是個好人,從語氣中可以感覺到,他希望現在出現在我身邊的人不是慕井然而是慕皓乙。

我笑了下沒有答話。

「聽着,西婭,不許你給我泄氣!更不許你放棄!等着我,我絕不會讓你有事!!」

當初那樣堅定地讓我不許放棄的慕皓乙,到底會去了哪?這樣安靜地消失一點都不像他的性格。

「歡迎光臨~」

又是同樣的時間,又是同一個人出現在店裏。

「我等你下班。」慕井然依舊坐在同一個位置,用同一個姿勢看向窗外。他的眼神是那樣專註,似乎在我們看來平淡無奇的窗外在他眼裏卻是時刻變化著的。我常常會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慕井然,不明白被我一次次拒絕後,他為什麼還會來嘗試。慕井然眼神中的那種堅信又是來自哪裏?

我有想過,這個答案也許在自己答應了慕井然,跟他一起返回那個家后才會揭曉。但我卻害怕自己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更害怕自己的心無法再拒絕他太久……

又過了三天,慕家的新聞依舊是熱點。慕井然在接受慕家管理權之後的短短一周內,對慕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很多重要職位上的人員都發生了變動。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和吳一涵有着密切的來往。慕井然如此明目張膽的對企業進行大換血,即便是個外人也能看出慕井然的野心。對於慕家內部的廝殺,誰也不敢多言,慕老爺則是一副局外人的姿態。我想,慕老爺應該也早覺察到吳一涵這些年私下的所作所為,之所以如此放任慕井然是想鉗制住吳一涵的勢力。只是慕老爺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慕井然想要的絕不是和吳一涵平分天下,他要的是把吳一涵母子趕盡殺絕。

區柔依然每隔一天給我打來電話,電話里的每一句話都會提到「歐凌」這個名字。也許區柔自己還沒意識到,她正在一步步墜入愛河。慕皓乙繼續失蹤的消息讓我更加擔心。

「會不會有結果,這不由你來決定。遊戲還沒正式開始,我不會讓自己這麼快就出局的!」

他不是個會做逃兵的人!更不是還沒開始戰鬥就放棄舉白旗的人!

他一定是出了意外。

天還沒黑,暴風雨就已經不期而遇地從烏雲中傾斜下來。今天店裏就只有我一個人,總廚大人因為拉肚子請了假。牆上的時鐘發出整點報時的時候,我的心一片慌亂。慕井然就要來了。

我決定提早關門,回家尋找慕皓乙曾經交給我的那部手機。我想手機里也許有記錄慕皓乙的聯繫方式,我需要確認他是安全的。

烏雲彷彿黑色的血滴在天際瀰漫開來似的,整個城市都被遮蓋住了。迅速關上店門後用手遮擋着頭頂衝進雨水裏。

慕井然今天不會來了吧?就算會來也不會見到我。我無法預料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慕井然又會對我說什麼?內心的不安侵蝕着我,腳步越來越快。

「西婭~」一個身體驀然擋在我面前。

「我來接你回家。」淋在雨中的慕井然握着我的肩膀幽幽地說着。大雨都快把他的輪廓都模糊了。

「我說了,那不是我的家!」甩開慕井然的手繼續向前奔跑,風強勁的像一塊塑料布緊貼在面前,我幾乎是掙扎著前行。我走的很快,希望能早一點甩開慕井然,可大雨讓我幾乎無法分辨方向了。沒有車願意停下來載我這個渾身濕轆轆的人。

「西婭,跟我回家。」慕井然追上來再次抓住我。

「那不是我的家!爸已經不在了,我已經沒有家了!什麼都沒有了!!別再來找我,就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乞求的語氣對慕井然大喊,可雙手卻抓着慕井然的雙臂撐著自己快要無力癱軟在地的身體。

為什麼還要關心我?!為什麼還要在意我?!如果你不是真的愛我,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還要緊緊抓着我……慕井然,你知不知道這樣被你折磨的我有多痛……

「雨太大,你必須跟我回家。」慕井然說着不由分說地將我抱起來。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我不停掙扎,卻根本就是徒勞。慕井然霸道的力度吞噬了我所有的氣力。最後,或許是大雨熄滅了我的怒火,或許是絕望擊敗了我的反抗,我安靜下來像具沒有靈魂的木偶般被慕井然抱進車裏,開向那個家。

「到家了。」慕井然將我放在地板上,「衣櫃里有衣服,洗個澡,我在樓下等你。」

我強烈地預感到,再次跨進這個家后的夏西婭一定會和慕井然發生點什麼,但我的內心卻在做最後的抵抗。他不愛我,他一點都不愛我,他從沒有愛過我……我一遍遍對自己重複,像催眠一般拒絕被慕井然這樣一點一滴的溫暖再次俘虜。

換好乾凈的衣服后,我站在鏡子前審視着自己。

到底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裏?慕井然還要我做什麼?一句話在腦海里乍現。

「屬於我的我會好好珍惜,背叛我的就只有一個結局,毀掉。」

我忽然想到慕井然消失前那一天,他曾親眼看見我被慕皓乙強吻。也許在慕井然心裏,那時的夏西婭就已經背叛了他。慕井然一直消失到現在才出現,是因為他還需要我為他實現和端木菊野的那個合作計劃。現在計劃完成,他就該毀掉我了。

對,他就是要毀了我!慕井然把我帶到這個家裏的目的就是要像三年前一樣,在同一個地方毀了夏西婭兩次!他要毀了我……

這個想法在我的腦子裏蔓延著,最後支配着我的身體走出卧室,來到正在廚房裏做晚餐的慕井然面前。

「這才是你要的,對嗎?」走到慕井然身後,開始解開身上的紐扣。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家庭,沒有了名譽和自尊,更沒有了夢想后的夏西婭,唯一可以被毀的就剩下這具身體而已。所以,慕井然要毀的,應該就是這個。

「你在幹什麼?!」慕井然放下手裏的東西衝到我面前,抓着我的手以一種受折磨的語氣對我大吼,「誰告訴你我要這些的!!」

掰開慕井然的手,面無表情地繼續解開着紐扣,「完事之後,請放我走。」

「不許你這樣做!!」慕井然又抓住我的手想阻止我,我卻執拗地要拉扯開自己的衣服,很快就演變成爭執扭打的局面。

「你根本不愛我!為什麼不幹脆點把你想毀的都一次性毀掉!不要這樣一點一點地折磨我!!」

「是你在折磨我——!」慕井然憤怒地抓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身體一下子撞到牆上。他的手抓着我的手,我們十指交叉相握,他的氣息吐在我的臉頰上。我緊抓着他——指甲深陷在他的手背上,卻沒有推開他的氣力。

「你在撒謊!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要騙我?!!」

「我沒有!」慕井然矢口否認。

「你有!!」長時間堆積在內心的話,此刻全跟隨着激憤的情緒從深埋的記憶里噴湧出來,「如果你有一點點的喜歡我,在意我,就不會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消失不見!不會一次次把我當做利用的棋子!不會明知道我會受到傷害還要我去為你做那些事!更不會輕易誤會我,把我當做毫無用處的玩偶毀掉!!慕井然,你一直在騙我,對不對?!對不對?!!」

「沒有!!」慕井然聲嘶力竭地否認,「我沒有!!我沒有!!!沒有——!!!!」

我被第一次如此失控的慕井然嚇住了,滾燙的眼淚一不留神地滑出眼眶。我不知道這滴眼淚代表着什麼,但慕井然極力否認的聲音和如此焦灼的表情,使我的心被震落到只剩下空白。

也許我一直糾結和追問的就是親耳聽見他的這樣一個回答而已,就算是個聽起來像謊言的答案,卻已足夠讓我的心平靜。

慢慢的,我們停止扭打,停止不動站在原地。彼此亂而急促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里碰撞,疊加。慕井然深邃的眼睛裏,第一次出現了我的倒影。

「如果真有人要毀了你,那個人也只能是我。但現在,在我沒有好好補償你之前,誰都不許傷害你!」

慕井然的手指鬆開了我,抬起我早已經被淚水模糊的臉,哀傷的語氣說道,「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忘了我……」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慎重地告誡我,越是這樣要求,我越是害怕今後的某一天會發生自己無力承受的事情。

可就算再害怕,也無法阻擋心說出它的答案。在慕井然的溫柔面前,我所有的一切都在劫難逃。閉上眼睛,用寂靜的眼淚偽裝最後的自己。

下巴上的力度堵然消失,一聲重重的倒地聲讓我驚慌地睜開眼睛。

「井然——!!」

慕井然在我面前毫無預兆地昏倒了,一瞬間,世界變成灰白。這時我才清楚的意識到,我還深愛着這個男人,就算他不愛我,就算他對我做出再傷害的事情,只要他給我一點點溫暖,我就還會像飛蛾撲火一般奔向他。

用力搖晃着慕井然,卻發現他的衣服全是濕的。他在讓我洗澡換衣服的時候,自己卻在廚房裏煲熱湯……心一陣絞痛。

「醒醒!井然!醒醒!!」

慕井然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害怕地衝到電話那裏,準備打急救電話。

我需要握住自己顫抖的手才能準確地按下電話號碼,就在電話剛一接通的剎那,身後傳來慕井然虛弱的聲音:「西婭……」

丟下電話跑回去抓起他的手,「你怎麼了?感覺好點了嗎?我正在打電話,醫生馬上就要來了。」

慕井然搖搖頭,「我沒事。只是被雨淋了,有點感冒。扶我到卧室里休息一下就會好起來。不要在雨夜,把我趕出家……」

內心最後的一絲埋怨與憎恨被慕井然的這句話徹底擊散。我放棄了叫醫生來把他送去醫院的想法,扶起慕井然按照他的要求送進一樓的卧室。

我把慕井然放在床上的時候,他就像沒有任何行動能力的植物人一樣直直地倒下去。他還穿着被大雨淋過的濕衣服,他的臉一點血色都沒有。我有些擔心慕井然的昏倒是因為發燒,可當我的手快要觸碰到他的額頭時,他卻叫住我並告訴我說他的口袋裏有葯。

我拿出慕井然所說的那瓶葯,卻發現上面的標籤已經被撕掉。我把他的頭扶起來,將藥片放進他的嘴裏並送去水幫他吞咽下去。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幫你把濕衣服脫掉。」我提議,並為自己這樣的要求感到一點羞澀。

慕井然點頭默許了。

我不曾想過,當我可以勇敢地解開自己身上紐扣的時候,卻沒有勇氣去解開慕井然的紐扣。我的手一直發抖,每一顆襯衫上的紐扣就像一枚深埋地下的地雷,我很小心地將它從地下挖掘出來,生怕一不留心就引爆了它。

我更沒想過,當我目視着慕井然微微起伏的胸口時,會有一種暈眩的感覺。而我的手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一剎那,我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發燙燃燒。

「陪着我。」慕井然對我說。

我就像中邪了似地在他的身邊躺下。

我們就這樣安靜地望着彼此,細數着彼此臉上的每一絲微妙的表情,哪怕是眉頭間的一點點皺紋都會猜想那裏藏着怎樣的情緒。

我更不曾想過,自己和慕井然之間會有這樣的一刻,這樣的我們彷彿都變得不像自己。他不再是那個讓我感到恐懼的哥哥,我不再是那個不折手段也要從灰姑娘變成公主的壞女人,我們只是彼此嚴重的那個他(她)而已,唯一的那個。

「知道我第一次記住你的樣子是什麼時候嗎?」慕井然問我,他的兩根手指輕輕劃過我的臉頰,停在我顴骨上貼著的一縷頭髮上,將頭髮從那裏拿開。

我搖搖頭。

慕井然揚了下嘴角,一種蘊含着陳舊氣息的微笑帶出了很久以前的那段記憶。

「還記得我到你家的第一個夜晚嗎?」慕井然回憶道,那晚也像今天一樣大雨磅礴,雷電交加。

睡到半夜的慕井然被雷聲驚醒,聽見隔壁傳來隱約的哭聲。於是他走出房間循着聲音來到我的卧室,推開房門對偷偷哭泣的我冷冷地說,「你吵到我了。」當時剛失去媽媽的夏西婭卻一下子從床上衝下去,將慕井然死死地抱住哭着說:「不要丟下西婭,媽媽……」

「那時,有一道閃電從窗外劃過,照亮了你看着我正哭泣的臉。」慕井然說到這裏的時候停住了。

記憶也跟隨着慕井然回到那一刻,我清晰地記得接下來發生的事——慕井然推開我並拎起我的衣服將我帶到窗邊,惡狠狠地對我威脅說,如果我再哭的話,他就會把我從樓上丟下去。因為恐懼,我的眼淚終於停止了。

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當時的慕井然正同樣因為失去媽媽而離家出走中。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現偏差,那晚停止哭泣后的夏西婭是抱着慕井然入睡的。我終於為長久以來,自己從慕井然那裏感覺到的安全感找到了緣由——在年幼的夏西婭心裏,從那晚開始就已經把自己的靈魂交託給了慕井然。

「西婭?」慕井然喚我,聲音遙遠。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下雨的夜晚,西婭還會害怕地哭嗎?」

不解地看着慕井然,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問。是大雨改變了慕井然的磁場嗎?為什麼他說出這麼多我完全弄不清楚的話。

「我以為比起我帶給你的那些恐懼,雨夜對西婭來說已經不算什麼了。」慕井然悵然地說,「可不可以等我睡著了再走?」

我伸出手輕輕摟住慕井然,看着他在自己懷裏慢慢閉上眼睛,然後沉沉睡去。

現在的夏西婭算握住了幸福嗎?此刻安靜躺在自己懷裏的慕井然是不是已經成為了我抓住的命運?可為什麼我的心卻還是如此不安著……

似乎眨眼之間,我便擁有了一切。我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這一刻全都在自己的掌心裏。那種內心慾望被一瞬間滿足的感覺,你能體會嗎?那種如此開心和幸福的感受,那種如此忐忑又不安的感受,彷彿就是兩種極端在你的腦子裏片刻不停地對抗著。你會擔心它是幻覺,擔心這只是慕井然的一個錯誤,一旦他清醒過來,一切就會再次被奪走。但此刻你擁有過的感覺卻早已化成一種毒品侵入到你的血液中,它會一直蠱惑着你,讓你可以為了再次擁有它而不計一切代價,這種可怕的慾望足可以摧毀一切。

慕井然,我會真的失去這一切嗎?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一次性全都奪走?答應我,一點一點給我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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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攻A計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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