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賀大樹再沒有出現。

齊冬的生活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劉世茹拿下這單,銷售部副總的位置十有八九就屬於她了。部門的風向標一致倒向了劉世茹。逢高踩低的人也不少,有心人便悄悄盯上了齊冬。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不出半月,齊冬和程峰之間落下的絲絲痕迹在公司便被當成茶水間的八卦傳揚開來。

作為當事人之一的程峰陷入了迷茫。

他自問並不是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可是他卻對眾人投來的好奇目光下意識地迴避著。

經過銷售部時,他偶爾會忍不住往裏面瞅上一眼。目光與齊冬觸及時,曖昧就像漣漪在兩人之間一圈圈蕩漾開。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這種似乎已是養成習慣一般的注視,更多的時候卻連帶着掠過了劉世茹的辦公桌。

禾木集團的事情由秦雨宏觀調控,劉世茹主打,她忙碌得幾乎從公司消失了。

而令程峰感到迷茫的就是劉世茹的消失。

她以前不是沒有過忙碌的時候。但是再忙,她在公司的時間也不少。兩人分手后又同在一家公司共事兩年,除了休息日,劉世茹的身影似乎從來沒有在他眼中消失過這麼長的時間。

「以後,我絕不會再扮花痴纏着你了。」

程峰想起這句話,忍不住摸了摸臉頰。火辣的感覺一直沉澱在心裏,形成一簇小小的火苗,舔食灸烤着他的心。

他忍不住惱怒起自己來。他不是一直煩劉世茹纏着他嗎?為什麼她現在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卻又讓他感覺不舒服?

矛盾和不安的情緒讓他在公司開會時史無前例地走神了。

直到散會後,副總拍着他的肩揶揄地取笑,「聽說你和銷售部的齊小姐處得不錯?是不是有意思啦?」

程峰脫口而出:「沒有的事,不過是加班幫齊小姐處理了一個緊急的合同而已。」

他答得太快,否定得太認真。副總呵呵一笑,「齊小姐年輕漂亮你都瞧不上,難不成真的被劉小姐的真心打動了?」

「您就別打趣我了……」程峰嘴裏胡亂應着。一顆心像浮在水面上的桶,真正的七上八下。

副總無心的玩笑像一隻手揭開了他心底深處的隱秘,露出來的端倪讓程峰害怕。他只能死死地將它捂住。

傳言的蔓延速度堪比生命力最強的野草,須臾間就長滿了公司的各個角落。齊冬自然也察覺到了。

既然被人察覺到兩人關係曖昧,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認。齊冬覺得現在和程峰的關係已經到了可以公開的階段,而且她挺喜歡傳言這支催化劑,能幫助她的銷售計劃往前再邁進一步。

齊冬必須了解程峰對這件事的態度。

程峰不置可否地說:「由得他們猜去,何必理會那些閑言碎語。公開表態,回頭八卦咱倆的更多。」

看似有道理,實際卻是置齊冬於陰影之中。

她情不自禁地又想起顧磊。

學生時期的戀情同樣會被同學八卦,顧磊從來都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齊冬剛開始還怕被老師教訓什麼的,被顧磊帶着,也變得理直氣壯了。

他就是自己的男朋友,她的男人。

能被自己喜歡的男人大方承認,甚至驕傲地承認,對每一個女人來說,都會有種被愛着的幸福。

與此相反。一個男人否認和一個女人的關係,除非事出無奈,不得曝光於大太陽底下,就只有另一個原因:他並不確定他愛這個女人。

最初是自己確定目標,主動出擊,然而最終還是程峰握住她的手主動說:「做我的女朋友,嗯?」

程峰否認的態度讓齊冬鬱悶。哪個女人喜歡地下戀情?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人了。

心裏這樣想着,她依然做到每天早起在停車場等候程峰,送早餐遞便當。彷彿從來沒聽到過任何傳言。

齊冬默默地告訴自己,催化劑雖有用,效果怎麼也不比上純天然。程峰自己心甘情願,巴不得給自己標上「程峰女朋友」的標籤時,她的銷售計劃才算取得了成功。

這天齊冬回公司打卡,還沒進門就聽到裏面陣陣議論。

「聽說程經理當着副總的面否認了,說沒那回事!長得漂亮又如何,人家可不是只看臉的主。」

「這女人一嫉妒吧,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我看哪,她是明知道世茹喜歡程經理,故意貼過去勾引程經理。」

「哎,平日裏擺着張清純的臉,沒想到私下裏對男人可不含糊。」

「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她每天下班時才出現在公司。其實不然,我可瞅著好幾回,一大早就巴巴地來公司給人送便當呢。」

「哦,程經理這段時間每天中午都自帶便當,原來是這樣啊!」

有人可能瞅到了劉世茹的臉色,趕緊補了句,「程經理待人向來溫和有禮,怎麼好拒絕呀?換做你,一大早美人給你買早餐送便當,你忍心板着臉說不要?」

程峰現在每天吃着齊冬送的早餐和便當……劉世茹端著白糖瓷茶杯的手都捏出了青筋。她涼涼地說:「這麼想吃齊冬做的便當,當面討去唄!背底里羨慕嫉妒恨有用嗎?」

有不怕死的笑嘻嘻地湊上去,「世茹,你是光明正大,人家是背底里使壞。不過,聽說程經理壓根兒就沒承認在和齊冬交往。」

是啊,程峰否認了。他拒絕了自己,為什麼又要否認和齊冬在拍拖呢?劉世茹說不清自己聽到這個消息究竟是喜還是憂。美麗的眼睛低低地垂下,掩飾住快來溢出來的憂傷。

也許,他只是還念著那一點點舊情,不忍讓自己太過難堪吧。不管怎麼說,他都不再愛着自己了。

想到這兩年自己在程峰面前耍盡了寶,劉世茹自嘲地笑了笑。正打算離開公司時,她抬眼瞅到齊冬正站在門口。很顯然辦公室里的議論都被她聽見了,所以站在門口不知道該進來還是該離開。

齊冬臉上平靜的表情和譏諷的微笑又讓劉世茹討厭起來。

明明腳踩兩條船,程峰卻視而不見。嫉妒是種毒,能讓人迷失本性。劉世茹環顧著四周看熱鬧的同事,突然也想看看齊冬的笑話,「說曹操曹操就到。齊冬你可成了新聞人物了,交往就交往,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掖着藏着的,害得我都不好意思找程經理聊天了,回頭醋罈子打翻了我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劉世茹含酸帶諷的話讓眾人眼睛一亮,盯着兩人生怕錯過好戲看。

都是你們逼我的。齊冬笑了笑,扭頭快步走到法務部寫字間,當着眾人的面對程峰嫣然一笑,「我打完卡了,等你一起下班呢。」

驚詫,愕然,慚愧……數種情緒在程峰心裏翻滾。

齊冬直截了當的態度像一把大刀乾淨利落地剖開了程峰的迷茫與矛盾。

兩人對視了數秒后,程峰迅速收拾完辦公桌站起了身,「走吧。」

齊冬很欣慰。

不管他和劉世茹以前如何,不管他含糊其詞是否是不想承認在和自己交往,他終還是記得,現在,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了。

經過銷售部,齊冬像是無心,手自然地插進了程峰的胳膊肘里挽着他,「我妹妹說想約你一塊兒吃飯……」

程峰極其配合,臉上寫滿了溫柔的笑意,「好啊。聽說你們是雙胞胎,我一直想瞧瞧她和你長得有多像。」

各部門的寫字間都由大幅玻璃隔開,裏外瞧著清清楚楚。銷售部一時間鴉雀無聲。

齊冬挽著程峰就這樣親昵地走了。事實勝於雄辯,兩人的確是在交往了,眾人的目光便又落在了劉世茹身上。

原來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劉世茹騰地站起身,拎起手袋冷笑道:「看什麼看?以為老娘非他程峰不嫁啊?從前覺得他人不錯,如今嘛,比他更好的男人海了去了,誰稀罕呢!」

她扭身走了,留下銷售部眾人又是一陣議論。

出了公司,齊冬把手從程峰胳膊肘里拿出來,「我自作主張,你生我氣了嗎?」

某些時候女人的小心翼翼落在男人眼中,更添憐愛。程峰伸手就將齊冬攬進了懷裏,閉上眼睛低聲說:「我怎麼會生氣?是我沒處理好,讓你覺得委屈了。」

「還在公司樓下呢。」齊冬輕輕推開他,臉上露出一分羞澀。

「咱們又沒在辦公間親熱怕什麼。捅破窗戶紙,也省得別人猜來猜去。」程峰握住齊冬的手,像是下定了決心,「你和你妹妹說起我了?」

「嗯。」

「挑個時間,我請你妹妹和妹夫吃頓飯吧。」

「我事先沒有和你說,你真的不生氣?」

「以前總覺得辦公室戀情不太好,可挑明了也覺得沒有什麼,倒是應該由我主動才對。你不生我的氣,我就阿彌陀佛了。」

齊冬睃了眼被程峰握住的手,好一陣腹誹,看來確實需要偶爾用用催化劑,看起來比自然熟效果更好。

兩人的戀情就這樣由地下轉到地上,終於公開了。

聊八卦的依然聊著,只是內容變成了齊冬如何嫉妒劉世茹,如何使盡渾身解數,橫刀奪愛。

人都已經勾到手了,她有什麼好生氣的。齊冬想,她應該得意才是。

此後,她便公然地拎着兩份便當,中午和程峰一起吃。

區別在於,不論齊冬如何殷勤體貼,程峰始終不溫不火。

他很少牽她的手。兩人逛街,他最多微彎著胳膊,示意齊冬挽住他。至於接吻上床,齊冬一直擔心自己接受不了,誰知程峰根本就沒有這意思。

他該不是那方面有問題吧?齊冬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約會時,她故意穿得清涼,妝化得嫵媚動人。偷偷一瞄,程峰起了自然的生理反應。這樣的挑逗齊冬本來有些不安,結果程峰居然忍住了。

齊冬只能斷定程峰有了心事,而且是和劉世茹有關。

那晚程峰和劉世茹的事情被齊冬死死壓在了心底。她經常想,為什麼自己連好奇都沒有?連旁敲側擊的詢問都沒興趣?答案如此殘酷:她不愛他。

他只是一個適合結婚的對象而已。

可是齊青卻不這樣認為。

「哪有單身男人和女朋友交往兩個月都不衝動的?連個法式熱吻都沒有?一點兒激情都沒有這叫談戀愛嗎?你真的滿意這樣?」齊青激動地連聲冷笑。

「他的年齡、工作等各方面條件都還行,他是理想的結婚對象。結了婚,他會對家庭負責的。」齊冬很冷靜。

「負責?不出軌就叫負責?齊冬你要求也太低了吧?」齊青反對的正是這一點。

是的,沒有愛情。齊冬想,難道她還能再像愛顧磊一樣去愛上別的男人嗎?那怎麼可能。

又有多少人能有幸經歷刻骨銘心的感情?絕大多數人都是先看條件合適否,彼此是否看着順眼。如果還算喜歡,或者在一起比較舒服自在,抬腿就邁進了婚姻的殿堂。愛情只是小說里寫的、電影電視里播放的一齣戲罷了。人們往往在憧憬愛情的同時又在考慮什麼才是自己最容易握在手裏的生活。

齊青一本正經地對齊冬說:「姐,結婚條件合適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一個人你都可以嫁的。雖說不見得要愛得死去活來,但兩個人之間總得有點兒……那啥感覺吧!不說別的,如果你真和他結了婚,房事總得和諧吧?」

齊冬不以為然,「男人嘛,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我又不醜,又賢惠體貼。勾引下他不就行了?再說,我也會有生理需求。雙方不討厭不排斥,各盡義務。誰說會不和諧?沒準兒大家還會配合得極好。」

齊青聽得着急,「結婚前就沒有愛情,沒有激情,結婚後還不是一攤死水啊!齊冬你要想明白,這和你一個人過有多少區別?一個人還自在點兒,掙錢自己花,一個人想怎麼着就怎麼着,你何苦要找個不愛的男人束縛自己?」

「老伴老伴,老了有個伴。一個人吃飯久了孤單,找個人搭夥而已。再說了,他也挺照顧我的,也沒有多少大男子主義,還會幫着做家務。我自然也會關心他體貼他,這樣不是挺好嗎?」

齊冬的話令齊青蹙眉,她賭氣地說:「反正我不答應!那天我們四個人吃完飯回到家馬天明就給我說,這人看上去是不錯,可是你們倆看上去就不像一對兒!一點親昵的感覺都沒有!就算你打算用婚後的經營來得到幸福,你不愛他,你也要找個愛你的男人吧!被愛才是幸福吶!再說了,齊冬,事情過去那麼久了,顧磊都有兒子了,你這麼死心眼幹什麼呀?天涯何處無芳草,除了顧磊你就真的不能放開自己再去愛一回?」

齊冬嗤笑,「你以為進了社會還能找到單純的愛情?相親首先都提雙方的條件,基本條件合適再看能否談出感情。我這麼理智地把自己銷給一個男人才是最好的。再讓感情沖昏頭腦,不顧一切,刻骨銘心……齊青,我折騰不起了,也沒有心去折騰了。」

「好了,算我沒說!可是齊冬,我還是覺得你應該再考慮一下。不想愛可以,找個愛自己的可以吧?別說我自私,好歹,找個愛你的男人嫁!」

齊青恨鐵不成鋼地白她一眼,故意打電話嬌聲叫馬天明來接她。

屋子裏少了齊青的碎碎念,多了電視里相親節目的喧囂。一長排年輕女孩子買菜似的挑剔著上台來的男人,爭先恐後地表達着自己對結婚對象的要求。

全世界的女人都這樣,又不止自己一個。齊冬安靜地靠在沙發上,望着電視里的相親節目譏諷地撇著嘴。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己並沒有投入太多的感情,憑什麼要求程峰愛自己如珠似寶?

想到這裏,她的心再次平靜。

夏天就這樣過去,轉眼就到了秋高氣爽的時節。

齊冬和程峰在夏日裏沒有濃情,到了秋季依然不溫不火地交往著。

程峰感覺得到齊冬對他的好,齊冬也能感覺到程峰喜歡她。達不到愛情的高度,這樣的彼此欣賞和喜歡也足夠了。

兩人肢體上的接觸仍沒有突破性的進展,言語和態度上儼然就像老夫老妻一樣,平和,正常,溫暖。

齊冬以為這樣交往下去,到了春節去程峰老家過年,見過父母,他們的事就定了。

如今兩人也不再避諱公司同事。只要齊冬帶便當來,午休時間程峰便會放下百葉窗,在小辦公室與外面員工寫字間之間隔出了半私密的空間。

法務部眾人心領神會,見着齊冬來總是會心一笑。

這天中午齊冬熱了便當,照常端到程峰辦公間一起用餐。玻璃門沒有關,兩人正就菜式討論著,劉世茹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駭了兩人一跳。

她走得太急,胸脯激烈地起伏着,瞪着齊冬也不說話。

程峰眉心微皺,自己和齊冬在一起也不是一兩天了,劉世茹不會這時候跑來添亂吧?他瞄了齊冬一眼,見她抽了紙巾擦嘴,若無其事,心又安定了幾分,平靜地問劉世茹:「劉小姐有什麼事嗎?」

劉世茹站在辦公室門口,見着外面還有幾名沒有外出的員工不由暗暗叫好。她也不答,大步走近,揚手一耳光扇在了齊冬臉上。

「你幹什麼?!」耳光聲異常響亮,程峰呆了兩秒噌地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扶住了齊冬,「沒事吧?」

臉頰火辣辣地疼。齊冬已是怒極,打人不打臉,如果不是程峰在,齊冬沒準兒也會大打出手還劉世茹一耳光。

裏間的響動驚動了外間的員工,玻璃門外齊齊探出幾個腦袋來。

齊冬也不是善茬,扭頭就撲進了程峰懷裏,哽咽道:「程峰又沒結婚,你這麼恨我幹什麼?」

不管劉世茹是為什麼打她,她只管往程峰身上引就行了。她惡毒地想,我不還手,會比打你更痛快。

程峰難堪而內疚,他輕輕拍著齊冬的背,望着劉世茹一字一句地說:「這是辦公區,不是你胡鬧的地方,劉小姐你最好給我一個說法。」

劉世茹被齊冬氣得頭冒青煙。她再不濟也不會為了一個男人就在辦公區大打出手,更何況程峰又不是她老公,如果自己為了他而來教訓齊冬,那傳出去就是個笑話。

看到程峰輕言安撫著齊冬,劉世茹心裏犯酸,對齊冬的恨意更盛。她以為這樣就可以擊倒自己?劉世茹顧不得秦雨的叮囑,回頭瞪着探頭探腦的員工,放大了聲量,「你以為我是爭男人來了?齊冬,我沒見過比你更會裝的女人!禾木上千萬的訂單你明著不插手,背地裏卻不是這樣想的。你暗中出賣公司的商業機密,將我們的底價泄給了別家公司,公司之間互相壓價,歸根到底,佔便宜的還不是禾木集團嗎?你要討好賀大樹,我劉世茹可不是任由你白踩着攀高枝的炮灰!程峰,你是法務部主管,這樣的事你知道輕重。我氣不過給她一耳光怎麼了?我辛苦幾個月上千萬的訂單誰來賠我?你嗎?」

禾木集團的訂單沒拿到?程峰一愣,低聲喝道:「劉小姐,沒有證據別亂胡說!齊冬壓根兒就不知道標書底價。」

竟然是訂單的事,這時可不是她裝可憐扮委屈不吭聲的時候。齊冬迅速抬起頭來,滿臉震驚,「劉世茹你說話要有證據!你別拿不到禾木的訂單就找我出氣!」回頭望着程峰,齊冬眼圈一紅,委屈到了極點,「我早就退出來了!什麼時候投的標書我都不清楚。」

程峰看得心裏難過,拍了拍她輕聲說:「我知道。」

「我當然有證據!這事上面已經知道了。程經理,在其位謀其政,別因為齊冬是你女朋友就公私不分!」劉世茹說完揚長而去。

流言似長著翅膀,迅速飛遍了公司的每一個部門。

上班時間才到,公司就召開了中層以上的緊急會議。

齊冬自然是不能走的。她想了想,走進了洗手間。看着左右無人,給賀大樹打了個電話,「大樹啊,最近你咋樣?好久不見,打個電話關心下你嘛。」

如果齊冬在他面前,賀大樹想,他會扔了手機掐住她的脖子。她怎麼可以在他本以為已經淡忘了她的時候出現,用這種假得不能再假的話撩撥他。

齊冬的電話是一根線,再一次綁定了賀大樹的心。他不僅不想鬆開,更想用這根線纏住齊冬的腳,將她拖到自己的身邊。

賀大樹以一個生意人的精明迅速地做出了判斷和回應,「齊冬你遇到大麻煩了是吧?要我幫忙我會開條件的。」

齊冬被噎得一窒,卻依然笑嘻嘻地說:「好歹咱們也算是朋友吧,關心一下你不行嗎?難道找你就一定有事?」

沒有事你恐怕不會找我,賀大樹暗暗磨著后牙槽,語氣變得淡然,「那就多謝了。真沒別的事?那我就掛了。」

「你忙去吧。哦,對啦。好久不見,晚上一起吃頓便飯?」齊冬終於說到了重點。

賀大樹聽着心裏越發肯定,齊冬有事。他盤算著,該怎樣從這件事情里得到更多他想要的東西。他嘴裏打着哈哈道:「最近忙得很啊。你知道我們總部的工程快要動工了,手裏一堆事情。這樣吧,我瞅著哪天有空吧。」

對齊冬來說,泄露底價的事已經火燒眉毛。她唯一能找的,最知情也最有可能幫她的人就是賀大樹,偏偏他擺出一副不疼不癢的模樣來。齊冬的笑容僵住了。

以她換臉的功力,她完全可以來個一百八十度轉變向賀大樹求助。然而齊冬心底深處仍保留着她深藏的自尊與驕傲。

這種為難讓她一時間無法轉變語氣開口。

齊冬沒有吭聲,賀大樹也沒有掛斷。

不知道為什麼,賀大樹突然又想起出車禍那天齊冬茫然無助的臉。他默默地猜測著,是怎樣的麻煩事,難住了變臉如翻書的齊冬。

「你還好吧,齊冬?」

「哦,剛才有事走神了。你忙吧,等你有了空我再請你吃飯。」齊冬最終還是掛掉了電話。

她想到了一點,這件事情最終獲益的是禾木集團。賀大樹就算知道交易內幕,他憑什麼告訴自己?

反正不是她乾的,公司不能單憑猜測和想像就定自己的罪。齊冬這樣想着,心情漸漸平靜。她推開洗手間的格子門愣了愣,洗手台前兩名正在補妝的女員工瞥了她一眼。齊冬沒理會,推門出去。

身後傳來幾聲議論,「哎,聽到沒有,剛才她好像是在給禾木的賀總打電話。」

「見不得人的事當然不方便在辦公室里說了,沒見人家躲到這裏打電話嗎?」

「本來劉經理有望提成銷售部副總的,這下沒戲了。要換成是我,打她一巴掌還算是輕的。哎,你說程經理公事私事攪和到一塊兒,被她連累著,在公司多難做人哪。」

「可不是嘛。你說公司會怎麼處理呢?」

「不知道,還沒散會呢。」

自己的罪就因為劉世茹一巴掌和被聽了一半的電話坐實了,齊冬忍不住冷笑。回到辦公室若無其事地等著。

一小時後秦雨板着臉回到了銷售部,瞧見齊冬便說:「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秦雨有個習慣,思考事情時喜歡雙手交叉,大拇指不停地轉來轉去。他靠在大班椅上無意識地做着這個動作,目不轉晴地盯着齊冬。

他想看出什麼來?齊冬平靜地和他對視着,先開了口,「中午劉世茹打了我一耳光,我需要她當眾向我道歉。」

「動手打人是她不對。齊冬你也知道,我是當着你們兩人的面交待過的。第一,這筆訂單我能給的底價許可權,你們兩個我都給,只是不希望出現內部傾軋的情況。第二,這筆訂單是銷售部本年度最大的單,公司上下都很關注,也投入了大量的心血,做了大量的工作。第三,我也曾許諾過,誰能拿下這筆訂單,我將在公司高層會議上提議,由她擔任銷售部副總一職。」秦雨一板一眼地說完,又靠在大班椅上盯着齊冬不吭聲了。

齊冬笑了。這算什麼?下面的人八卦,公司高層也認定是她乾的了?

「秦總,你說的三點我都記得。可是我想說的是,劉世茹憑什麼打我泄憤?訂單拿不到關我什麼事?我早就退出了。而且,您當時給的是您能掌控的底價,最後投標書報的價是不是這個底價我並不知道。」

秦雨眼裏閃過一絲讚賞,「齊冬你是聰明人。你想過沒有,如果沒有證據世茹會氣得失態,當眾給你一耳光?沒有證據,公司高層會相信她的話?你還是自己主動辭職吧。」

齊冬拍案而起,「既然秦總說有證據,那好,請讓我見見是什麼樣的證據?我在這行也混了六年,我背着這個罪名走出公司,哪家公司還肯請我?我不會這樣不清不楚地離開公司。」

秦雨靜靜地望着齊冬輕聲說:「最後投標的價的確不是我給你們的那個數。底價除了老總、劉副總、我、世茹,還有法務部的程經理知道,標書曾送過法務部審核蓋章。公司監控畫面顯示,送去法務部的那天只有你進過程經理的辦公室。老總和劉副總是董事會成員,持有公司股權,做這樣的事對他們沒好處。這筆訂單對世茹來說意義重大,泄密對她來說弊大於利。剩下的便是我、程經理和你了。你覺得是我做的嗎?」

誰敢懷疑他?齊冬氣笑了,「不是程峰就是我,對嗎?他在法務部主管位置上坐了兩年,從來沒有出過泄密的事。我來公司不到一年,而且標書蓋合同的那天只有我一個外部門的進過程峰辦公室。如果法務部那天沒有其他人進過程峰辦公室,就只有我最有可能看到標書的底價。其次,我和劉世茹在公司因為程峰起了嫌隙。我泄露底價讓她拿不到訂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第三,我和賀大樹是『很好的』朋友,最終佔便宜的又是禾木集團。從這三點看,我最有嫌疑。可是,這種推理出來的證據只是推理出來的,並不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公司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指控我,我不可能辭職。」

秦雨皺緊了眉,語重心長地說:「齊冬,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事都是證據確鑿的?你硬要替自己討個清白,程經理就洗不掉嫌疑。他坐到法務部經理一職也不容易,你倆又在交往,這事說不清楚。」

齊冬反言譏道:「說不清楚的事憑什麼要栽到我們頭上?」

秦雨長嘆一聲,「這件事程經理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標書送去審核蓋章,這種保密文件沒有交接時,他不應該讓你進他的辦公室。不管是不是你,他都違反了公司規定。為此,程經理在會議上提出了請辭,但是關總發話留下了他,這是關總信任他。可現在沒有證據證明是你做的,同時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你做的。你若堅持留下,你替程經理考慮過嗎?該說的話我都說了,你自己考慮吧。」

究竟對方想陷害的人是程峰還是自己?齊冬很迷茫。她突然覺得程峰很吃虧,話已說盡,她還是不想離開,因為她還沒有愛他愛到犧牲自己利益的地步。

齊冬深吸口氣,認真地對秦雨說:「秦總,我知道高層對我有了看法。但是辭職就意味着妥協認罪,我不會辭職,公司要開除我就一定要拿個說法出來。這件事我遲早會找到證據,會弄個清楚的。」

齊冬的固執讓秦雨無語,他嘆了口氣說:「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事。你午間進程經理的辦公室,是因為你倆在交往。出了這件事,公司已明文下令,不允許公司內部員工戀愛,如有這種情況,留一走一。既然你堅持留下,程經理就一定要辭職的。」

公司早有準備啊。自己不辭職,便出台一個規定逼自己走。

兩個人總要走一個,再讓齊冬選,她只能選擇自己離開。

程峰一個外地人,做到法務部主管一職不容易。自己畢竟是女人,還是小蝦米,在這行混不下去走了也就算了。程峰是男人,如果名聲壞了,也許在這座城市立足都難。

見齊冬沉默不語,秦雨再次開導她,「公司對外也不會提及這件事,宣揚出去只會影響公司形象。你寫辭職報告,對外就說是因為公司這項規定才辭職的。這樣,也不會太影響你將來的前程。」

話說得漂亮。經劉世茹一鬧騰,公司上下皆知,用不了多久就會在業界傳開。齊冬苦笑,她看來是不能在這行混了。

齊冬想安慰自己,上下五千年受冤屈的人不止她一個。然而這種有理說不清,百口莫辯的情緒像風暴一樣堆積在她胸口,沉沉地壓着難受。

出了秦雨的辦公室,齊冬發現辦公室里前所未有地熱鬧。

除了出差的,銷售部員工幾乎全體到齊。見着齊冬,議論聲頓止。只是那些鄙夷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十個八個洞來才解氣似的。

要走也要報仇。齊冬徑直走到劉世茹身邊微笑,「世茹姐,我要辭職了。很開心是嗎?」

劉世茹比她矮上一頭,又是坐着。對齊冬居高臨下的氣勢很是不滿,當即站起身,雙手抱臂沖她冷笑,「說不開心就太違心了,我可不是那種惺惺作態的人。」

「啪!」齊冬瀟灑利落地一耳光將劉世茹扇了個趔趄。

「齊冬你敢打我!」劉世茹高聲尖叫,紅着眼睛對着齊冬就沖了過去。

齊冬一閃身隨手提起椅子狠狠往地上一砸,「你敢過來信不信我還敢砸死你!」

椅子撞地發出巨大的響動,銷售部一票男人噤若寒蟬。誰都沒想到齊冬竟這麼彪悍。

劉世茹嚇得花容失色,壓着胸口,靠着辦公桌大口大口地喘氣,連聲音都在發抖,「你自己干出那種事來,還有臉在這裏撒潑?」

「你打我一巴掌的時候知道你在撒潑沒?我這一巴掌是還你的!委屈你妹呀!」齊冬不屑地睥睨著劉世茹譏諷道。她捋了捋散落下來的劉海兒,環顧四周冷笑,「我告訴你們!姑奶奶我辭職不代表我認賬!等我找到證據知道是哪個王八蛋乾的,我讓他身敗名裂!」

從未見過齊冬發飆的員工們神情訕訕然。原本想上前幫着劉世茹的也縮回了腳,不敢吭聲了。

一群只敢找軟柿子捏的慫貨!齊冬冷哼了一聲,扭身坐在辦公桌前迅速打完辭職信,走進裏間交給了秦雨。

秦雨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外面的吵鬧聲,氣定神閑地坐着。他接過辭職信迅速簽字,深深地看了一眼齊冬,然後給人事部打了電話,事情辦得乾淨利落。

他當是送瘟神哪,生怕自己賴著不走似的。齊冬心裡冷笑,面帶笑容說了聲「多謝秦總栽培」,轉身就出了辦公室。

劉世茹已經不在了,齊冬沒好氣地想,沒準兒奔哪個總辦公室哭訴去了吧。她懶得再考慮別人的情緒問題,收拾完東西,拿起包便走。

那把椅子還倒在地上,齊冬一腳踢開。聽到嘩啦啦的聲響,欣賞了一圈周圍同事戒備與畏懼的表情,她頓時覺得心裏舒坦了。

直到出了寫字樓坐進了自己車裏,齊冬的眼圈才開始泛紅,憋屈得不行。

她突然想起,此時最該站在她身邊的程峰到現在為止,一個電話、一條短訊都沒有,好歹還是要給他說一聲的。齊冬撥通了程峰的電話。

「我才從總裁辦公室出來。齊冬,你在哪兒?」程峰的語氣有些焦急。

齊冬惡狠狠地想,如果你丫早回了辦公室沒事人似的獃著,我就立即馬上乾脆利落地一腳踹了你!她穩定了一下情緒說:「秦總通知我,公司出了新規定,內部員工不允許交往。咱倆呆一間公司的確不方便,我想還是你留下比較好,所以我交了辭職報告,秦總簽字了。」

程峰心裏明白,這規定是才出台的,齊冬的離開大半原因還是因為泄露底價的事。他遲疑了一下輕聲問她:「你真的把咱們公司的底價告訴賀大樹了?」

齊冬頓時氣笑了。他懷疑她?她真傻,居然還為了他憋屈地辭了職。

結婚條件合適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一個人你都可以嫁的。齊冬腦中想着齊青說過的話,恨不得再給自己一耳光扇清醒了。她的銷售計劃做得不錯,可惜一開始就選錯了對象。開頭就錯了,後面做得再好,結果仍然是個錯誤。事已至此,她還能說什麼?齊冬雲淡風輕地告訴程峰:「我辭職表面看是因為公司規定,實情大家都清楚。咱倆交往對你不好,我們分手吧。」

才說辭職是呆一間公司不方便,轉眼就說分手。程峰又不蠢,心裏明鏡似的知道自己的話傷到齊冬了。然而齊冬到了現在只提分手,仍然沒有斥責他一字半句,想到齊冬每天的便當,噓寒問暖的體貼,程峰臉上火辣辣的,拿着電話只覺得分外尷尬。他補救一般急聲說:「齊冬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生氣。你在哪兒?我來找你。」

聽到這句話齊冬更難受。沒有懷疑我,何必那樣問我?不是那個意思,卻隱藏着更深的意思。她哪怕是想找個合適的結婚對象,哪怕不要愛情,她也需要相互的信任和一個可以讓她依靠的男人。

她為了他着想果斷辭了職,背着個泄密的罪不清不白地離開,他卻懷疑自己。真他妹的衰!齊冬果斷掛斷了電話。

將車開出停車場時,齊冬與一輛車錯身而過,幾乎同一時間,她聽到了賀大樹的聲音。齊冬下意識地剎住了車。

賀大樹從車窗探出半邊身子朝她揮手,「哎,齊冬,我正要找你,你等著。」

他麻溜兒地停了車,大步走過來,站在車外沖齊冬笑。

齊冬仍沉浸在壞心情中,沒好氣地睃他一眼,「賀總最近不是忙得腳不沾地嗎?這麼急找到我公司來,有事?」

賀大樹被她的語氣噎得一窒。心想自己扔下諸多事情屁顛兒屁顛兒地跑過來,你不說感激涕零,好歹給個好臉色吧?轉念又想到自個兒在電話里也是擺足了架子,兩廂算是扯平了,他便咧嘴笑了,「正巧下午有個會沒開成,想着還有時間,就過來接你吃晚飯。驚喜不?」

齊冬板着臉,「不驚喜!」

賀大樹仍舊笑嘻嘻地皮著臉,「真的?」

齊冬把臉頰的肉往上一推,掛上了嫵媚的笑,聲音柔媚之極,「不好意思啊,賀總,今晚我沒空。您老是大俠,來去如風,無影無蹤的。提前說一聲嘛,人家肯定推掉所有的事陪你吃飯。」

「喂!你這女人怎麼回事?想着你不是有急事的話,我會着急跑過來找你?你就用這副假笑招待我?」看到齊冬不避諱的裝模作樣,賀大樹笑不下去了。

齊冬依然假假地笑,「我說過我有事嗎?我打電話不過是關心下朋友而已,你別把我想那麼現實行不行?」

「齊冬!」

回答他的是齊冬利落地踩下油門,車一溜煙跑了。

「小心眼兒……女人……」賀大樹氣得插著腰原地轉了兩圈,沒嘀咕兩句,自己也忍不住樂了。

他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心情卻不壞。賀大樹心裏明白,也正是這樣的齊冬,才讓他掉入蠱中,欲罷不能。

夕陽的光將整座城染成了溫暖的桔色。視野開闊,只瞧到一片光輝燦爛。

齊冬的心情漸漸好轉。她聽着音樂挑眉自語:「好事啊!放大假了!明天可以不用買菜做飯送便當做老媽子,我有什麼好生氣!哈!」

不用再裝天真,裝小鳥依人了。不用為了打動程峰刻意做便當,不用時時提醒自己要記得對他噓寒問暖。她越想越覺得輕鬆。銷售婚姻的失敗沒有帶給她絲毫沮喪。,冬只覺得自己幾個月來累得賊死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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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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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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