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一個包袱從門裏扔出來,打在翠柳的腳上,翠柳的腳被包袱一絆,差點跌倒在地。身邊的媛兒扶了她一把:「娘,您沒事吧。」

翠柳對媛兒笑了笑:「娘沒事,娘要帶着包袱裏面的東西,和媛兒回家。」

媛兒今年才五歲,似懂非懂地對翠柳點頭,劉嬤嬤已經在那抹眼淚:「我可憐的小姐,回家,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回?」

「嬤嬤,您就不要哭了,我有手有腳,先回哥哥家去。」見劉嬤嬤又在那抹眼淚,翠柳覺得腦袋一陣陣疼,只能先軟語安慰。劉嬤嬤是翠柳的奶嬤嬤,從小把翠柳養大的,什麼都好,唯有一點不好,就是動不動就哭。

「嗯,娘說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媛兒睜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對劉嬤嬤點頭。劉嬤嬤被逗笑了,接着哭的更傷心了,把媛兒一把抱在懷中:「我的姐兒啊,你是什麼都不懂。」

翠柳已經撿起包袱,對劉嬤嬤輕聲道:「嬤嬤,天都快黑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從這裏到家中,足有四里地呢。」

老的老,小的小,這四里地只怕要走出半個時辰去。劉嬤嬤想着,就又要哭了,她的小姐哦,江家從小養在手心裏的寶,琴棋書畫樣樣都會,老爺是和西洋人做生意的,小姐還會得幾句洋文,一手好刺繡,當家理事處處來的。

老爺生前常和太太說,自己家這個女兒,可以說是既溫柔嫻雅又聰明靈秀,普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像自己家女兒這樣的人了。

老爺疼女兒,太太也不遑多讓,對小姐的夫婿,那是選了又選,十分謹慎,最後才選了王家,也是三輩子的老親了。王家少爺溫文爾雅,讀書有成。養到了十六歲,王家來催嫁幾次,老爺太太這才定下日子,十里紅妝把小姐嫁過來。

轉眼就六年了,這六年裏,小姐和夫婿也算得上恩愛,頭一胎生了個女兒,第二胎就是個兒子,那時候誰不誇這門親是天作之合?

可惜不過一年,小少爺就連日高燒不退,等請來醫生已經沒有了聲息。小少爺剛沒了,老爺就急病去世,這時候王太太就有些不滿了,找了什麼老婆子,非說是媛兒克的,要把媛兒舍到廟裏去,好保家宅平安。

小姐怎肯讓自己女兒去廟裏,和王太太吵了好幾架,這才把媛兒留下。這王太太從此就變了臉,話里話外只說小姐是個敗家精。

去年又說姑爺沒有兒子,要為姑爺納妾生子,小姐性子剛烈,和姑爺說,若要納妾就兩不相欠。誰知今日,王太太就帶了人登堂入室,說這就是姑爺納的妾,要小姐認了。

劉嬤嬤想到這裏,看向翠柳,翠柳已經牽着媛兒的手就往外走,見劉嬤嬤瞧著自己,翠柳輕聲道:「嬤嬤,您可是想,我怎麼就落到這個地步?」

「我的小姐啊!」劉嬤嬤的眼淚又如斷線珠子一樣地落了:「小姐,足足四里地,您平常哪走過這麼長時候啊,再說,這王家,說趕就把小姐您趕出來了。只丟出一個包袱,小姐當日的嫁妝……」

「沒了!」翠柳只淡淡地來了這麼一句,劉嬤嬤登時就看着翠柳:「沒了,怎麼沒了?」

「嬤嬤,這事兒,我不能和您說的太清楚。」翠柳說着話就要拉着媛兒離開。

劉嬤嬤只覺得手腳都在顫抖,那麼大的一筆嫁妝,為什麼,怎麼就突然沒了呢?這時候王家大門打開,一個男子從裏面走出,看見翠柳三人還在門口,他鬆了一口氣,走到翠柳身邊:「翠柳,我娘不過是說氣話,你怎麼就真的走了。」

「氣話?」翠柳回身看着自己的夫君,冷笑兩聲:「是不是氣話,你心中自然有數,你但凡把我放在心上,也不會在外面養了一個人。」

「翠柳,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身子骨不好,這不是,這不是……」男子口中還在囁嚅,翠柳已經抱起媛兒就往前面走:「不必了,王慕丞,我和你已經沒有任何話好說了,你娘給了我休書,從此後,我的女兒,也不姓王。」

王慕丞看着翠柳那決絕的神情,神色也變了:「翠柳,你不要得理不饒人,你,你……」

「爹爹!」媛兒聲音很小地叫了一聲,這一聲讓翠柳把媛兒抱緊了一些:「媛兒,我們走吧。」

「娘,是爹爹不要我們了嗎?」媛兒的話語稚嫩,翠柳看向王慕丞,聲音微微提高:「不,不是你爹爹不要我們,是我們不要爹爹了。」

是翠柳不要自己了,王慕辰只覺得口中一陣酸澀,成親六年,王慕辰是喜歡翠柳的,她聰明,她能幹,她美麗,所以王慕辰也事事順着她,可惜萬般都好,只除了一點不好,那就是,太有主見了。

王慕辰再也說不出話來,看着翠柳扶老攜幼離去,劉嬤嬤走出一段路,回頭看了看王慕辰,王慕辰見劉嬤嬤回頭,上前一步想說話,翠柳已經拉着劉嬤嬤離開。

「少爺,太太請您進去。」管家從裏面走出來,恭敬地對王慕辰說,王慕辰滿面苦笑:「進去?我沒有勸回翠柳,都不用明兒,今晚上全城就都知道,我們王家,趕走了兒媳。」

「少奶奶的性子,確實也犟了些,太太的意思,這會兒雖說是趕走了她,我們王家也是要臉面的,江家這會兒的情形,少爺也清楚,還要靠着我們王家接濟,等少奶奶回去了,過了幾天苦日子,少爺再去把她接回來,人總要吃一點苦頭。」

這是王太太早先就和王慕辰說好的,王慕辰這會兒卻只苦笑:「可是,媛兒還那麼小。」

「少爺,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姐兒要不被帶走,少奶奶怎麼會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王慕辰聽着這四個字,但願,但願翠柳回家吃了幾天的苦,就曉得了王家的好處,她一個嬌滴滴的少奶奶,從小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江家這會兒的日子,也十分敗落,到時候她吃了苦,才肯回家。

翠柳抱着媛兒,帶着劉嬤嬤,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從這邊的王家,走到了那頭的江家。說來奇怪,平常翠柳只覺得這段路不長,坐在轎子裏,或馬車內,眨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媛兒都沒有瞧夠外面的稀奇呢。

這會兒自己走起來,一步步地,才曉得這路是有多長,走到後面,都覺得腳不是自己的了。偏偏媛兒又睡著了,不能把媛兒放下來,劉嬤嬤背着包袱,翠柳只能咬牙把媛兒抱在懷中,當敲開江家大門時候,翠柳已經精疲力竭。

來開門的是江家多年的下人,也是江家剩下不多的幾個下人之一吳媽,看見翠柳抱着媛兒走進來,吳媽先是一喜后是一驚,不等吳媽問話呢,翠柳已經把媛兒放進她懷中,就對吳媽笑了笑:「我好累。」

翠柳說完就直直地往地上栽去,吳媽抱着媛兒,劉嬤嬤手中抱着包袱,兩人都沒來得及扶翠柳,吳媽只能高聲叫喊:「來人啊,來人啊,姑奶奶昏倒了。」

屋子裏人都跑出來,翠柳的娘江太太,嫂子李氏,還有丫鬟小喜,見了翠柳暈倒在地,江太太先兒天兒地地哭起來,江太太這一哭不打緊,媛兒就被吵醒,看到娘昏倒在地,外婆在哭,小人兒當時也就跟着哭起來。

還是李氏沉着,先讓吳媽哄著媛兒,自己和小喜把翠柳從地上扶起來,一直送進堂屋,這一吵鬧,翠柳的哥哥,本在屋內養病的翠能也從廂房裏掙扎出來,他今年二十三四的模樣,原本也是個翩翩少年郎,這些年家中接二連三地遇到事故,他又久病卧床,早就形銷骨立。

翠能見翠柳被扶進堂屋,也跟着進了堂屋,在那一疊連聲地問:「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太太,少爺,我們家小姐,被王家休了。」劉嬤嬤抱着包袱,曉得這件事是遲早要被揭穿的,在那高聲說了一句。

李氏手中正端著一碗熱水,想要餵給翠柳,聽到這話手一抖,那熱水就倒在翠柳臉上,翠柳哎呀了一聲張開眼。

「怎麼這麼吵?」翠柳用手扶住額頭,看着眾人,江太太已經上前抱住女兒,心疼地說:「我的兒,你怎麼就被他家休了,你放心,我定會替你討回公道。」

翠柳見到自己的娘,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說,但話到嘴邊,卻成了這麼一句:「公道?娘,我在王家的日子,很好過嗎?」

這一句惹出翠能的淚來,他對翠柳說:「妹妹,全是哥哥的錯,若是哥哥能幹,支撐起家業,也不會讓妹妹落到被人這樣欺負的地步。」

劉嬤嬤本是在那抹眼淚,聽到翠能這句話不由抬頭看了看他,難道說,翠柳的嫁妝,是慢慢地又回到了江家,偏生江家不善經營,把那些嫁妝都敗掉了?若果真如此,難怪王家會如此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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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婦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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