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努爾赫圖的雄鷹
大周四十六年,初冬。
臨近西涼郡,一位衣衫單薄的少年和一名青麻袍子的老道結伴而行。
「清兒啊,這一路南來北往,跟着師父吃了這麼多苦,有沒有偷偷想家?」
「有啊,可是師父,咱們為什麼要偷偷想家呢。」
「因為你就算想,師父也不讓你回去啊。」
「師父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的。」
「清兒啊,你和為師說起過的那個寧雲郎,聽說近來帶着公主私奔了。」
「可我覺得寧兄弟不是那樣的人。」
「李白當初不也是為了公孫家的姑娘,和唐觀樓反目成仇的,他既然是那老酒鬼的徒弟,沒道理不敢拐一個公主私奔啊。」
「哪能啊!」
「他那抱元決是從劍閣得來的?」
「寧兄弟是這麼說的。」
「李白替他開山開路不說,還有峨眉傳承在,後生可畏啊。」
「師父也覺得寧兄弟厲害嗎?」
「不,為師只是覺得那小子命好,不過說起來,為師竟然看不清他的命途,奇了怪了。」
「這有啥奇怪的,師父你不也說看不清我的命途嗎……」
「你不一樣,占卦算命這東西,向來是避親不避遠,你我師徒,看得清那才叫奇怪。」
「可師父你當初和我說一輩子都討不到媳婦,還不讓我告訴老太爺聽。」
「打住打住,清兒啊,什麼叫一輩子討不到媳婦,為師說的意思是你命中有道檻,過得去就子孫滿堂,過不去就孤苦終生,當年為師將你從江南帶走的時候,就和你太爺爺說過,若是將你留在顧家,免不得要連累他人。」
「這個啊……師父,那我豈不是要連累你了。」
「為師別的不行,就是命長,人呀,有時候就是這樣,活得久了又嫌沒趣。」
「可是師父你說過,修行不就是為了證長生嗎?」
「也對,不過咱們行醫治病的,見慣了生老病死,也就沒那麼大的執念了,為師這一把年紀算是看透了世間風雨,將來哪天說不定就一覺睡過去了,咱們這一脈,可就剩你和兩位師兄了,到時候可爭氣點,別把為師的臉給丟完了。」
「兩位師兄那麼厲害……」
「一日在皇城那種有損天和的地方待着,便一日不得大道,你以後可千萬莫學你那兩位師兄,聽到了沒。」
「知道啦……師父你今天怎麼變得話嘮了。」
「興許是年紀大了,怕還沒交待完,哪天就真的睡過去了。」
「那我會把你叫醒的。」
「可別,為師還想去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陰曹地府。」
「那不是佛家的說法嗎,咱們道門可不信這個。」
「清兒啊,以後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知道沒?」
「知道了,師父。」
「快到大雪山了吧。」
「才過西涼郡,還有幾日的行程。」
「那我們得加緊了,要不然錯過好戲咯。」
「什麼好戲?」
「不是說要去除妖嗎,你怎麼又忘了,比為師的記性還差。」
少年側過頭想了想,愁眉苦臉道:「師父你只會看病,又不會打架,到時候可別又讓我頂着,你一個人跑了。」
老道士彎腰將布鞋上那根草屑拔去,笑着說道:「出息。」
顧晗清摸了摸頭,然後也跟着笑了笑。
一老一少,並肩而行。
初冬的陽光,照的人心暖暖。
……
作為突厥血脈最為正統的王室,努爾赫圖傳承千年,每一任君主都是雄才大略的人物,所以才能將最初不過彈丸之地的西京,變成如今洛京之外天下第二大的城池,原先草原上四處游牧的百姓,逐漸有了安定的居所,有了中原的禮儀和教化,有了製備精良的兵器和軍隊,也才有了如今能獨佔西域半壁江山,和中原朝廷相庭抗禮的實力與底氣。
西京之中,那座最雄偉的城樓,便屬於努爾赫圖這一代最偉大的雄鷹。
偌大的皇宮之中,那道比往日還要略顯冷清的御道上,有一行人緩緩走着。
領頭之人是一位身披裘衣的男子,身後跟着一名儒生模樣的中年人,還有個腰間佩劍的中年劍客。
那身披裘衣的男子忽然說道:「聽說中原那邊的軍隊已經到了關外,想必也快與澹臺將軍遇上了吧。」
身後那中年儒生嗯了一聲,然後說道:「那李青早已是老邁之軀,縱使有軍神的名頭,比起咱們澹臺將軍來,到底還是輸了幾分。」
男子感慨說道:「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啊,昔日的軍神如今也垂垂老矣,當初若不是他李青麾下一群人死戰不退,又豈輪到他李唐坐擁天下,如果朕沒記錯的話,當初祁山一戰,玄劍宗便是毀在他的手中。」
玄劍宗是西域大派,在江湖中亦是名聲不匪,據說昔日創立山頭的那位祖師爺便是努爾赫圖的一位王爺,也正因為有突厥王室的支持,玄劍宗這數百年來才得以長盛不衰,只是祁山一戰中,玄劍宗七十四位宗師盡出,卻未曾取下那李青的性命,反而慘遭毒計,最後僅有一人逃脫。
從此玄劍宗一蹶不振。
那負劍的中年劍客卻是沉聲說道:「不殺李賊,誓不為人。」
男子轉身看了他一眼,說道:「念卿,再對上他,可有信心?」
中年劍客拱手說道:「請陛下許我出征。」
念卿,本是玄劍宗最為耀眼的少年天才,卻時運不濟遭逢宗門大變,師叔伯們相繼戰死祁山,僅剩的那位師叔回來不久也鬱郁而死,偌大玄劍宗的重擔,卻落在他的肩頭,如今不過而立之年,卻恍若半百,兩鬢之上依稀有星星白髮。
突厥皇帝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拍了拍他手說道:「念卿不必急於一時,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總會有這一天的。」
「若非親手所殺,如何對得起泉下諸位師叔伯。」
男子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既然你有心,朕也不留你了,你去澹臺清流帳中報道去吧。」
中年劍客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躬身離去。
等到他走遠之後,那中年儒生才開口說道:「玄劍宗雖然不是當年的玄劍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朝廷之外都是那朝天宮的勢力,陛下若是有心,不妨……」
突厥皇帝手指輕輕敲擊著游廊,譏笑道:「不過而立之年,卻已經暮氣沉沉,努爾赫圖不需要一個廢物的效忠,能為東征獻出點力氣,那他也死得其所了。」
四周寂靜無聲,沒人敢說話。
作為突厥帝師的中年儒生笑着說道:「的確如此,咱們不比中原,突厥能夠立足西域,靠的從來都不是別人。」
「而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