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少年
那股磅礴大氣，甚至可以用恢宏來形容的劍意，就這樣從他手中揮灑而出，甚至不給對方半點反應的機會，就被那凌厲至極的劍氣貫穿心肺。
李老頭傾其一生領悟出來的三道劍意，每一道都足以開宗立派，昔日大龍江上萬劍奔騰的豪氣買賣，可不是隨便都能見識到的，若不然長孫無忌為何會嘆一句世間再無劍仙。李老頭死後，是寧雲郎親手將他埋在青蓮山後那處瀑布旁，老頭原先給自己挑好的墓地後來又讓給了那趙孤城，兩人鄰里相伴，黃泉路上也算有個說話的人，老頭一身浪蕩不羈，最後除了一把青蓮劍便什麼都沒留下，酒葫蘆和一條破布綉成的玉道還晾在草屋旁，據說那是他昔日周遊天下前，京都那位公孫姓的女子替他綉成的玉帶，只是還未來得及戴上，便已經陰陽兩隔了。寧雲郎不是矯情的人，就像李老頭一日不曾收他為徒，他也不曾說過拜師的話，只是打心底的把那個邋遢醉酒的老頭當自己人，每次施展出李老頭悉心傳授的三招劍招時，便總忍不住想起一些東西來，在青蓮山的那幾年終究是回不去了，有些人也終究不復存在了。
一招翻江使來，寧雲郎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那人。
而是徑直往竹樓的方向走去。
只是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來。
不遠的地方，驀地傳來一陣低吼聲。
是小灰！
寧雲郎神色一變，身形疾速閃過，已經是數丈之外。
叢林間一切甚至包括泥土都被徹底掀開，狂暴而凌亂的氣機籠罩在這片空間之中，神猿巨大的身子上此刻佈滿了傷痕，那雙猩紅的眸子裏，是無窮無盡的憤怒，而在它身前不遠處的地方，竟然是猙獰可怖的異獸，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矗立在地，頭頂兩個巨大的觸角上，長著一雙燈籠似的眼睛，在夜空裏忽閃忽閃，異常可怖，它的每次呼吸都是一陣激烈的洪流，如雷轟如怒潮，激蕩起肉眼可見的漣漪來。
不知為何，寧雲郎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它！
昔日在長安城外，那地底洞窟中，曾和顧晗清聯手探入，卻被其順利逃脫的凶獸！
相柳！
寧雲郎不知為何短短半年不見，這相柳已經全然不復當初的樣子，此刻看來，原先那雙乳白色稚嫩的觸角，此刻竟然粗壯如柱，隱約有血色其中，待它轉身過來，才發現身後竟然還生出兩根同樣的觸角來！
顧晗清曾說過，傳說中上古異獸相柳足有九首九身，最是可怖不過，修為足以比肩那些神仙一流的人物，如今眼前這尊凶獸卻已經生出四首來了，單憑凶煞的氣勢來說，便已經是寧雲郎平生僅見，便是神異不凡小灰，在它面前亦是弱了幾分。
凶煞的氣息，四條巨大的觸角，在這黑暗的夜空裏，隨風飄動，時間彷彿在這一剎那停滯，那比最深的夜還深，比最黑的雲還要黑的，是觸手上生出的四顆眸子，猶如冥君的瞳子。
然而就在下一刻，那四根巨大的觸角瘋狂舞動起來，小灰亦是站立起來，沾滿泥土的雙臂猛地將身邊的一株巨大的古樹連根拔起，頓時橫掃而出。
那相柳當仁不讓，兩根觸角驟然纏住，彼此僵持在半空，忽然轟的一聲巨響，那古樹竟然在半空轟然炸裂，草屑紛飛。
黑暗中的前方，茂密的樹林和纏在一起的荊棘，突然向兩旁倒了下去，現出了一條狹窄但容一個人走路的通道。
一個身着錦繡絲綢的少年，面容英俊中帶着些許稚氣，從黑暗之中一步步走來。
寧雲郎沒有動作，目光落在這個少年的臉上。
忽然眉頭動了動。
是他。
那個少年亦是看着寧雲郎，隨即目光又落在小灰身上，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說道：「天生神猿，果然適合做我聖教的護教神獸。」
寧雲郎沒有說話，小灰卻驟然狂躁起來，那雙猩紅的瞳孔里迸發出駭人的凶光，雙臂伸張，猛地拔地而起，攔在了他與寧雲郎的中間，卻是不知道忌憚什麼，並沒有再往前一步。
少年忽的笑了笑，對寧雲郎說道：「好久不見，閣下修為又精進了。」
寧雲郎淡淡說道：「該叫你沐青，還是叫你郭聽松？」
少年搖了搖頭說道：「沐青也好，郭聽松也好，不過是稱謂罷了，就像洛京之中傳言寧公子是才識無雙的讀書人，誰又想到還是昔日青蓮劍客的傳人呢？」
說完，對那張牙舞爪的相柳輕聲說道：「回來吧。」
話音剛落，身形入山的相柳驟然收起了觸角，搖晃婆娑的身子，彷彿壁畫里飛仙的女子，竟有種莫名的神韻其中。
寧雲郎不禁多看了兩眼，然後問道：「想不到你妖族也有敢光明正大出來的一天，就不怕被正道人士連根拔起嗎？」
少年望着寧雲郎一陣子，忽的大笑起來。
「正道人士？連根拔起？」他忽然止住笑聲，口氣諷刺的問道：「什麼是正道，莫非你那師父沒告訴你，萬古之前，人族不過是妖族豢養的奴隸，而我妖族才是堂而皇之的正統？就算昔日人族那些通天徹底的大能，也不敢說將妖族連根拔起，便是如今這群廢物，難道還指望他們？」
寧雲郎眉頭微蹙，然後緩緩鬆開，問道：「你我是要來講這個道理？」
少年轉過頭來，看着小灰，忽然說道：「我說過，我是為了它而來，聖教需要一個護教神獸，非它莫屬。」
寧雲郎抬眼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平靜，言語之中有種理所當然的意味在，淡淡說道：「你說是便是，這天下豈不是成了你的天下？」
少年哼了一聲，傲然道：「至少在南疆，我聖教說話，還是說一不二的。」
寧雲郎眉頭緊促，這少年一身妖法的確深不可測，但自己也不是沒有交手的實力，只是他現在出現在這裏，顯然不是偶然，大長老如今做閉死關，妖族之人忽然出現，其中似乎大有隱情。
古月寨，似乎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之中。
夜風瀟瀟。
沉默片刻，寧雲郎忽然問道：「還不動手？」
少年卻搖了搖頭，似笑非笑說道：「這裏被設下禁制，我妖族之人不便動手。」
寧雲郎瞥了他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身後小灰似乎恢復了神智，低吼一聲，跟着走了出去。
那少年便在原地待了片刻，又消失在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