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一個饅頭

黑夜漸漸籠罩了這片大陸，夾雜着黑夜而來的，還有那一卷卷烏黑的濃雲，霎時整個天空變得漆黑。濃雲如戰車跑過後從地上捲起來的灰塵一般，滾滾而去。一道閃電突然從黑雲中落下，啪嚓一聲不知道劈在了哪裏。同時煞白的電光映亮了遠處的天溝，天溝像張開巨嘴的惡魔一樣，對着漆黑的天空呼喚。旁邊的要塞像一個殘喘的老人，在那黑壓壓的濃雲下似是要崩塌。依稀可見一道白光迎著慘白的電光落進了天溝之中。

閃電落幕，轟隆隆的雷聲滾動着撲向遠處。隨着雷聲尋去，一個若隱若現的小村莊出現在視線中。同時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開始洗禮這個充滿了荒涼慘淡的邊塞。

村子處於要塞和汴京城之間，稀稀落落的幾件茅草房說明這個村子中的人生活艱辛。好在十年前達旦和拜月簽訂了停戰協議，這裏才有了一點點生的氣息。不過今夜的雨，似乎又充滿了蕭殺氣息。

閃電一道接一道的落下，雷聲轟轟滾向遠方。與此同時，小村莊中的一戶人家正忙得團團轉。只因家主人的妻子臨盆了，卻不想是這樣一個傾盆大雨之夜。

「媽，情況怎麼樣了？」男人站在卧房之外，那只有一塊帘布垂下的門並不能完全擋住裏面忙得團團轉的母親的身影。女人痛苦的嘶叫聲衝擊在男人的心坎，讓他心中頗感難受。

「這是造的哪輩子的孽啊！」母親蒼老的聲音在帘子後面響起，「怎麼就碰上了難產！」男子心中一緊，同時屋外的閃電映亮了坐在一邊的父親那憂慮的臉龐。只聽父親幽幽說道：「你做主。」

「媽，保大人！」男子斬釘截鐵的說道。屋內傳來母親的聲音，但是這是屋外卻響起了雷聲。男子並沒有聽到母親說什麼。突然，女人大聲嘶吼了一聲，聲音衝破了房頂，直衝天空，同時一道粗壯的閃電刺破了漫天的烏雲，落在了村子中，正好落在了這家人的房頂上。

接着就是轟隆隆的雷聲像奔馬一樣向著遠方捲去。男子身體一怔，雷聲之後，一個明亮的哭啼聲從房間中傳了出來。男子立刻撩開帘子，衝進了卧房。卻見自己的母親正抱着一個血淋淋的嬰孩，而妻子躺在床上，已經奄奄一息。

時間流逝，轉眼十五年過去。曲堯躺在草坑裏面，雙眼緊閉，頭頂的烈日蒸騰著身上的臭氣。雙手握著一個乾癟的饅頭，放於胸前。喉頭不斷抽動，吞咽著幾乎已經枯竭的唾液。

好不容易撿了一個饅頭，還被眾乞丐追打，這日子還真難過。不過他實在捨不得吃掉這個饅頭，只看一眼，似乎就能飽肚了。正在這時，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傳來。

「那臭小子，敢搶我的饅頭，我一定要找到他，打死他！」一個尖利的聲音，如金屬摩擦發出來的。「這裏是他的老窩，大家分頭找。」

曲堯抬起頭，草地上已經多了十幾個身影。一根根打狗棒在草地裏面抽打，真不知道這些吃不飽的乞丐哪來的體力，為了一個饅頭追到了這裏。

「這個死老傢伙，怎麼還沒餓死！」曲堯悶哼一聲，從草坑裏面爬了出來。悄悄向天溝方向跑去，但是卻巧被一個靠近的乞丐發現了。

「他在那裏。」那乞丐大吼一聲，引起了眾乞丐的注意。

「抓住他，重重有賞！」之前那個尖利聲音的老乞丐大吼一聲，其他乞丐紛紛向這曲堯墜追去。

「一群死乞丐！」曲堯邊逃邊吼道，「那個老傢伙自己肚子都填不飽，能給你們什麼。我讓你們追，累死你們！」曲堯似乎忘記了，自己現在也是一個乞丐。

聽爺爺說，他出生的時候邊境地區下了一場大雨。雷鳴電閃，十分怖人。且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母親，三歲的時候拜月國再次發動了對達旦國的戰鬥。邊境地區很多年輕力壯的男子都因此被抓了壯丁，他的父親也被抓進了軍營，生死不明。八歲的時候，邊境要塞被拜月國攻破，拜月國的軍隊踏進了汴京城。汴京城外的所有村莊被洗劫一空，爺爺奶奶為了保衛家中的唯一一點糧食，被拜月國的士兵打死。自那以後，他曲堯便成了汴京城的一個乞丐。但是他從來不承認自己是乞丐，他覺得自己很快就會結束乞討生活。

他的理想就是被邊境的軍隊看上，吸納進軍隊中，至少那樣有飽飯可吃。同樣這也是大多數乞丐的出路。但是因為很多乞丐身體單薄，所以軍隊根本就不需要他們。不過這幾年，因為戰事不斷，而且兩國的矛盾愈演愈烈，士兵的犧牲越來越大，軍隊大大放低了要求。因此每年軍隊都會集合邊境的乞丐，從中選注適合參軍的男子。曲堯也想參軍，但是由於他的年齡太小，加之身體過於單薄，一直沒有被選上。

而這次之所以被眾乞丐追打，全是因為手中的饅頭。汴京城的首富舉行了一次賑濟，邊境的乞丐都能前去領取一個饅頭。雖然這在這些乞丐眼中算來是一次大恩，但是誰都知道，這次賑濟實際上是一次作秀。

曲堯不關心什麼作秀，他只關心能否領到饅頭。藉著身體單薄較小，悄悄插隊取了第二個饅頭。但是這個小動作卻被那個老乞丐看到了，逼他交出多領的一個饅頭。曲堯自然是不肯，爭執到最後，饅頭便成了是曲堯從老乞丐手上槍來的了。

「老乞丐，你不得好死！」曲堯一邊逃跑，一邊叫罵。

「臭小子，你不把饅頭還給我，我今天就打死你！」老乞丐一邊追，一邊回應曲堯。在這個荒蕪的邊境，乞丐的數目遠遠超過了汴京城的承受限度，因此食物對一個乞丐來說，重要性極大。很多普通人家想吃一頓飽飯都不可能，大部分的收入被軍隊徵收了。

「你有本事就來追，別廢話多！」曲堯回應道，「看老子不累死你！你個老傢伙！」曲堯的話氣得老乞丐不輕，不過要論體力，這些乞丐倒還真比不上曲堯。也不知道曲堯那單薄的身體，何以蘊含這麼大的體能。

漸漸地，一行人遠離了汴京城。汴京城外除了那些林立的小村，再就是將拜月國和大膽國隔開的天溝了。曲堯慌不擇路，竟然到了天溝邊上。很快他便被眾乞丐包圍了，背後便是那深不見底的天溝。

「我的神，這要是掉下去了，粉身碎骨是免不了的。」曲堯看着那深不見底的天溝，自言自語道。看來這個饅頭是保不住了。

「臭小子，我…看你…還…跑！」老乞丐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了。眼看曲堯已經是再無退路，他也不急了。坐到地上開始喘氣，良久才回過氣。

「把饅頭給我，我就……我放你個屁。給我搶過來，然後打死他！」後面的話顯然是對其他乞丐說的。本來想說只要曲堯把饅頭交給自己，自己就放他一條生路。但是想想，這個臭小子害得自己差點累死。如果只是要他一個饅頭，實在是不值。所以他決定還要要曲堯的命。

曲堯一愣，沒想到這個老乞丐竟然要自己的命。若是以往，他肯定是破口大罵，然後尋路逃走。但是現在，沒有任何退路了。他似乎感覺到了自己乞討生涯就要結束了，但是他沒想過會是以這種方式。

在邊境，每天都有人死亡。汴京城的城守們關心的只是戰事，而不是一般人的命數。何況一個乞丐的生死。所以，曲堯知道，要活命必須靠自己。老乞丐顯然不會放過自己，至於要自己和這一群乞丐去拚命，那顯然是不現實的。所以唯一的出路便是身後的天溝，只希望自己能運氣好，被天溝壁上植物攬住。雖然這個幾率很低，而且這個幾率等於自己活命的幾率。

「死老頭，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曲堯大吼一聲，轉身跳進了天溝。

一群乞丐怔住了，眼睜睜地看着一個活生生的人跳進天溝。半晌之後，才有人回過神。走到天溝邊上，側着身體看下去，深不見底的天溝讓他腦袋一陣暈眩，幾乎就要癱坐下來。

「那臭小子還真有勇氣！」老乞丐感嘆一聲，他是不敢走到天溝邊上去看看天溝有多深的，「可惜了我一個饅頭！浪費老子這麼大的精力，真是的。」現在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為了一個饅頭而窮追不捨，到最後什麼都沒有得到，實在是虧大了。至於曲堯的命，在他眼中看來，連一個饅頭都比不上。不過他倒是想過，餓的時候曲堯那身板倒是可以煮出一鍋果腹的肉。

曲堯感受着身體在空氣中摩擦的感覺，失重的感覺讓他在驚恐中還體會到了一種異樣的舒爽。意識漸漸沉進了這種舒爽的感覺，所以他並沒有驚叫。

當他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想法便是：沒想到還有機會睜開眼睛。如他所料，他被天溝壁上的植物攬住了，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真是運氣好！」曲堯感嘆一聲，當他注意到整個天溝中幾乎都塞滿了這樣的植物的時候，他才發現，並非自己命好。想必任何一個從天溝上掉下來的人，除了在半空被嚇死的，都能保住命。不過要從這麼高的地方跳下來，先不說有沒有那個勇氣，單單是在空中下墜的感覺就能嚇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