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胭粉計

第五百四十八章 胭粉計

雖然於鯤鵬上次和湯巧珍鬧得不歡而散,但是雙方的來往並沒有因此減少。這年月知識分子之間意見分歧乃至爭吵都是常有的事,大多數人都不會往心裏去。隨後房東來找於鯤鵬要租金時又是湯巧珍出錢解圍,顯然她已經先把這點矛盾放下,作為男人就更得大度,那點不愉快就此揭過。

於鯤鵬依舊三天兩頭跑過來做客,只不過對湯巧珍的稱呼從湯小姐變成了寧太太,再就是來了之後和報社裏其他女孩子聊天時候更多,不像過去那樣一來就往湯巧珍辦公室跑。新女性這幫女報人個頂個都是人精,尤其在男女感情方面格外敏感,從這些細微處就判斷出來於鯤鵬對於自家總編的心思終於放下,要對其他人下手。

整個新女性報社裏,除了湯巧珍基本都是未婚女性。這些女孩能夠讀書認字,家境起碼還過得去。現在又有一份不錯的薪水,自己足以養活自己,即便是家長也沒法強迫她們結婚,個個樂得逍遙自在享受單身生活。

在這個時代,女學生本就是一幫人追求的目標,何況新女性的工作人員相貌都是中等以上,身邊從不缺乏追求者。內中很有些小老闆、大戶人家子弟,甚至還包括外國人。

這些姑娘有充足的物質條件支持她們按著自己的心思做選擇,又有湯巧珍這麼個靠山,沒人能強迫她們,因此挑選男朋友也就格外挑剔。有寧立言那個標桿在,尋常男人沒法入她們的眼,大多數人對於鯤鵬的好感僅限於同行而不是男友。

更別說他是先追求湯巧珍不成轉而追求其他人,這些女孩心裏頗有些鄙視。對於他的示好基本都沒有作出回應,但也有個別的姑娘似乎是被於鯤鵬的才華以及性情所吸引,逐漸向他靠近。

馮真真就是這麼個姑娘。

她家裏是做絲綢生意的,原本家境尚可也能供其讀書,可是隨着日本人造絲在華大量傾銷絲綢生意虧本嚴重,家境便日漸窘迫。書固然讀不下去,就連婚姻都成了改變家裏處境的工具,如果不是湯巧珍把她招進報社恐怕就得被嫁給個陌生人給家裏換錢或是靠山。

她性格內向,不怎麼愛說話,和人說話就臉紅,思想又很是單純,在報社裏經常被同事捉弄。這種性情當然不適合做記者,只好當個校對做內勤。

不知於鯤鵬身上什麼氣質吸引了她,每當於鯤鵬出現在報館,她都會放下手上的工作朝於鯤鵬那裏看。雖然不敢上去搭訕,可是眼神往往是跟着於鯤鵬轉,直到他離開之後才繼續幹活。

等到於鯤鵬主動與她搭話的時候她也不像其他同事那樣與其說笑,要麼低頭微笑粉面羞紅,再不就是低着頭玩辮子一語不發。時間一長,報館同事便看出這個公認的老實人加鋸嘴葫蘆對於鯤鵬的那點意思。

有人勸過她現實一點,馮家家道中落於鯤鵬更是個窮鬼,兩人結婚可怎麼過日子?更有人背後把於鯤鵬罵的狗血淋頭,說他是個沒錢的感情騙子,對馮真真不是真心的,讓她長點腦子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

可是老實人一旦認了死理,就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這幫人越勸馮真真和於鯤鵬走得越近,尤其最近幾天簡直如同老房子着火燒得格外快,居然在休息日偷偷和於鯤鵬跑到電影院看電影。

銀幕上播放的正是喜劇大王卓別林主演的《摩登時代》。眼下有聲電影已經開始流行,但是卓別林依舊堅持拍攝默片。這部《摩登時代》全程沒有對白,就連說明性質的字幕都沒有,全靠演員肢體動作以及眼神表情演繹劇情,讓觀眾自行理解。

和有聲電影相比,默片劣勢非常明顯。可卓別林終究是當代宗師演技非常人能比,全靠表演就讓觀眾笑得前仰後合。即便是內向的馮真真這時候也顧不上風度,摘下眼鏡哈哈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

坐在她身邊的於鯤鵬表現非常紳士,沒有趁劇場漆黑一片的機會拉姑娘的手或是做出其他親昵動作,只是把手帕遞了過去:「擦擦眼淚吧。小心點眼鏡別摔壞了。」

「謝……謝謝……」或許是劇場里的黑暗給了馮真真勇氣,她終於有了和於鯤鵬說話的膽量。一邊擦著臉一邊問道:「你不喜歡這部電影?怎麼從剛開演就沒看到你笑。」

「電影很好,卓別林的演技也無可挑剔,只是電影的內容讓我有點笑不出來。大家只看到電影里那些誇張的表演和充滿喜劇色彩的情節,忽略了劇中人的苦難生活。當然,喜劇從某種意義上確實需要建立在某些人的痛苦之上,但這不意味着我們可以對那些痛苦視而不見。看看電影里那些工人,他們日復一日拚命工作,就連吃飯的時間都被壓榨,好好的人成了瘋子。即便是這樣,最後還是難免失業。要麼淪落為乞丐要麼變成罪犯。這些如果是虛構的情節,我還可以一笑了之,問題是這些都是真實發生的。歐洲的經濟危機依舊沒過去,現在類似的事情還在發生,想想現實生活中這些可憐工人的處境,我怎麼笑得出來?」

馮真真獃獃地看着於鯤鵬,過了好一陣才低聲說道:「我……我以為看電影就是為了放鬆的,沒想過那麼多。」

於鯤鵬的語氣也緩和了一些:「這當然不怪你,大多數人都和你想法一樣。可是我們身為報人,如果和普通老百姓見識一樣,可是不合格的。你想想看,連那些發達國家的公民都過着這種日子,我們的同胞又會怎樣?廣大同胞掙扎在死亡線上,強大的敵人對我們虎視眈眈,咱們的國家正處在危險之中。我們難道就這麼坐視不管?」

「可是我們能做什麼啊?」

「我們能做的很多啊。比如以筆為劍向敵人挑戰,再不然就是戳破虛假的幻象,把真相揭露出來,讓父老可以看到一個真實的世界。以馮小姐你舉例,你在寧太太身邊工作,肯定能接觸到很多秘密,這些秘密就是武器啊。」

馮真真似乎受到了驚嚇,聲音都變大了幾分:「不行的!我怎麼能出賣主編?」

她話一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打擾了別人,連忙向回頭看他們的幾個人道歉,隨後又壓低聲音道:「巧珍姐確實能接觸到很多秘密,可是這些秘密是不能說的,更不能見報。否則巧珍姐會有麻煩,寧三少也會有麻煩。巧珍姐信任我才不避諱我,其他同事根本不知道,我不能辜負這份信任。還有,你不用叫我馮小姐,叫我……真真就可以了。」

最後這句話聲音細如蚊吶幾不可聞,但是依舊未能逃過於鯤鵬的耳朵。

「真真小姐你這樣想就不對了。能夠為友人保守機密當然是美德,但也要看是什麼事情,如果關係到國計民生的事,我們知道不說,不等於是助紂為虐?我倒不是說寧太太會做傷天害理的事,而是她的顧慮太多,難免瞻前顧後,有些東西不是不能登,而是新女性家大業大又和寧三少有關,所以她不敢登。生怕自己牽連了愛人,這就是已婚女性的悲哀。」

他沉吟片刻見馮真真沒回應,繼續說道:「其實你想想看,寧太太未必不想把這些秘密登出來,只不過是身不由己。如果她真的不想登,又何必告訴你?大家都是報人,這個心理很容易理解,她就是想要傾訴而不得,所以只能找你當聽眾。可是你一個人聽到也沒用,讓這些消息見報,和廣大讀者見面才是寧太太想要看到的結果。」

「真的?可要是那樣,巧珍姐為什麼還要我保守秘密?」

「這種就是場面話而已,說肯定是要說,哪能當真。再說這種事當然不能隨便找個人就說,必須找合適可靠的報紙才能登,否則反倒壞事。本地小報什麼樣子你心裏有數,把文章給他們只會被出賣根本不會登出來,就算刊登公信力也不足反倒被當成笑話。只有那種只說真話也敢說真話的報紙才是合適的載體,比如胡言報。」

他說到這裏忽然一把抓住馮真真的手,後者用力抽了兩下沒抽動,就只好由他攥著,但是馮真真說話的聲音都明顯變調:「於……於主編你這是幹什麼?」

「真真小姐,你難道還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思?還是不願意相信我?我不是一個隨便的男人,新女性那麼多女孩我只請你來看電影,這是什麼意思你應該很清楚。我相信你跟我的想法一樣。我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別……別這樣……」馮真真連連搖頭:「我相信你。」

「你相信我就好。你把那些所謂的秘密告訴我,我會做出選擇。不適合刊載的消息我肯定不會見報,只有那些關係重大,而且確實有必要見報的消息我才會登出來。我也是資深報人,這點分辨能力還是有的,保證不會出事。就算惹出麻煩,也是胡言報的事,絕不會牽連你更不會牽連新女性。」

「你別那麼說。我……願意被你牽連。」馮真真說完最後一句話,猛地把手抽了回來,用力地揉搓着衣角。

於鯤鵬長出一口氣,語氣也變得歡快起來:「這樣就最好了。我這段時間觀察,發現你是個能力出眾的姑娘,在新女性做校對太屈才了。如果你願意,我會請你來胡言報工作,做胡言報的副主編。今後胡言報就是咱們兩個人的報紙,讓咱們兩個守着這塊陣地,和敵人們戰鬥!為國家民族發聲,為窮苦大眾發聲!」

馮真真也被他的情緒所感染,終於下定了決心。「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訴你,但是在這不行。」

「當然,我們一會去吃飯,然後我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咱們慢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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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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