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心悅你，勝過山河日月

猶記當年。

「你若真的是妖,記得走的時候，也把本王帶到你們妖界去。」

「放心,我肯定捨不得王爺。」

她撒謊了。

她這個來自於異世的『妖』,終究還是撒手撇下了他，一個人走了。

……

皇後去世，朱棣彷彿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願上朝,不願理事，甚至茶飯不思,再無精氣神兒。後來還是太子朱高熾呈上了一封信,改變了他的態度。

他一如徐青青信中所期待的那樣,好好活下去,做一個合格的皇帝,但終日不苟言笑,唯有在紅梅苑之時，神情才會鬆動些。

朱棣早知徐青青並不屬於這個世界，在她向自己坦白之前的很多年,他便知道了。

起初朱棣只是察覺到,徐青青言行大膽,見識、膽識也並不像一個在偏僻道觀里被養大的道姑該有的。

但朱棣那時並不曾料想過,徐青青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並不曾料想過,自己會漸漸愛上了這個俏皮精怪的女子,甚至頗為享受她的『偷窺』和『熱情』,一步步把她算計到了自己的身邊。

在處置廖寒霜之時，朱棣特意請來張天師作法。

這位張天師一進府，便告知他府中有異像,有着本不該存於此世的異世魂魄。

朱棣本不欲信,誰知隨後不久，便見徐青青有意阻止張天師在府中作法。后見這張天師確有些道行，朱棣因此才認真斟酌張天師之言。

有些事不想便不會懷疑，但一旦捉到真相的徵兆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再回頭看曾經令他疑惑的一切，竟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了。

她一名出身偏僻窮困道觀的小道姑，竟熟讀過《資治通鑒》，嗩吶《衣錦還鄉》曲調十分特別，而所謂『故人那裏學來』的『故人』根本查不到，還有她對於劉靈秀氣運的了解，以及她在婦德和諸多觀念上與現世女子的不同，再加上如今她突然找借口，非要支走作法的張天師，似乎怕什麼事兒露餡……

毫無疑問，若他府中真有一位異世魂魄，非徐青青莫屬。

所以當張天師向他提出是否要徹查一下這府中的異世魂魄的時候，朱棣當即就拒絕了。

他愛之人，竟不是人？

這個真相太過震驚，完全超越了他的認知。

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風，若換做其他人，不論是否屬實，他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人處置了，但這人是徐青青……

朱棣一人在書房深思至半夜，仍難決斷。過子時后，他心中煩躁，想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寢房前，見房中燈火通明，朱棣猶豫了下，推開了房門，卻見徐青青正伏在桌案邊，手撐著下巴，不停地點頭。如此晚了，她明顯困得不行，卻還一直在等著自己。雖知道她或許只是出於好奇，想得知作法的結果才等他，朱棣的心裏還是一暖，被取悅到了。

眼前的女子，長著一張白嫩的小臉蛋，額頭瑩潤，會哭也會笑，更會耍小聰明、抖機靈，跟她在一起這麼久，未曾見過她做壞事，而自己也未曾因她的存在而受過損害。即便是異世魂魄，便是一隻鬼，她也是無害的那個，讓自己快樂的那個。

朱棣不確定徐青青到底來自哪裏，是什麼。但他確定一點，倘若他失去了她，怕是難再遇到像徐青青這般能勾住他心的女子了，他一定會後悔。

自懂男女之事起，朱棣身為尊貴的王爺，便沒少見過美人，也沒少受秦王、晉王二位兄長引誘，他眼見着秦王、晉王與各色美人尋歡作樂，場面香艷，很多男人瞧了都會有感覺，但在他看來卻寡淡如水，反倒不如提刀練武讓人有興趣。

朱棣在認識徐青青以前，只是覺得自己身為親王，理該和其他兄弟們一樣，同時也是出於對父皇母后的孝敬，在成婚後要有幾個孩子。若不為生子而來，他應該沒什麼興趣與女人做一些麻煩的親密舉動。

卻沒想到后在遇見徐青青以後，曾經的那些『以為』、『沒興趣』……全都變了。

沒有書生記憶時，他們初次見面是在平安觀的後山斷崖，他險些要殺了他。夜幕下她黑漆發亮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活潑朝氣，燦若星辰，晃眼得緊。

有書生記憶時，他們的初次相遇便在金河村口的歪脖樹下。她飛快地奔向他，阻攔他『上吊』，焦急地好言勸解他，充滿著善意，但當時她看自己的眼神卻像餓狼盯着獵物一般，色氣滿滿。那時書生的他，覺得這女子是又怪又善良。

後來，書生悸動了，他也悸動了。他們本就是一個人，都愛上了同一個女人並不奇怪。

朱棣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對女人是感興趣的，每每見到不守規矩、眼巴巴盯着他、對他爽朗笑着的徐青青，他便心中悸動不止。她的一顰一笑，無時無刻不在撥弄他的心弦。這種感覺很新鮮，也讓他很上癮。朱棣在這一刻才終於明白二哥、三哥為何會那般沉迷女色了。

他愛慘了這個女人。哪怕她沒安全感，想留退路，沒辦法完全信任她，把她全部交給自己。他也不介意，他願意等，也願意做那個先捨棄自己的人。

他恨得不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要給他，幸運的是他有機會實現了這個願望。他做了皇帝，天下，江山，這世間所有的東西，他都願意為她奉上。

……

在徐皇後去世之後，永樂帝頗信僧道之言。除大肆擴建鳳陽的平安觀，封其為天下第一道觀外。在京城之內，永樂帝則常喚張天師伴駕左右，討論道法。

張天師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在已故許皇后的寢宮中作法，此法事步驟之繁瑣，金錢之耗費，非一般可比，玄之又玄。

永樂二十二年初，張天師特奏請朱棣，時機已到。當日，皇帝留張天師在乾清宮徹夜暢聊，並於次日決定御駕親征蒙古。

太子朱高熾心疼皇帝已然年邁，雖身體康健，但行軍打仗危險重重，難保會出意外，再三懇請換他來帶兵，但都被皇帝罵了回去。

皇帝臨行前，特留聖旨明言，若他此番出征出了意外，便由太子繼承大統。

兄弟們已然就藩，妹妹們也已出嫁，如今京城之中的皇嗣只有朱高熾一人。他總覺得父皇這一次有些不一樣，並非御駕親征蒙古那麼簡單。而且行軍打仗，居然還要帶着張天師一同去，連帶着備了許多連他都沒見過的法器。朱高熾覺得哪裏不對，心中十分不安，卻又說不清楚哪裏不對。

八月，皇帝在北征蒙古的回師途中，突然駕崩，張天師歸隱。

朱高熾大怒，欲治張天師死罪，然而他隨後收到了父皇生前的留信，這才得知，父皇竟追隨母后而去。朱高熾也是重生之人，別人可能覺得信中內容胡扯，但他卻知道很可能是真的。隨即御筆一揮，命天下僧道都要為他父皇母后祈福，只願他們二人能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相知相守一生。

「青青！」

「青青！」

「青青！」

徐青青感覺自己的身體被重重地推了一下，嚇得猛地睜開眼，心臟過速跳動。

「中藥寒熱藥性生理生化評價指標……決明子……」

徐青青呆懵地看着眼前的教室、講台，以及講台上正在講課的章教授，有點緩不過神兒來。她腦子還停留着自己年老彌留之際的畫面，她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朱棣伏在床邊握着她的手，一直眼睛裏有很多話地看着她，卻未語一言。孩子們都跪在她跟前，嗚咽地哭着聽她的囑咐……

「青青，你怎麼了，睡傻啦？」劉曉明見徐青青眼睛雖然睜開了，卻直愣愣的，又推了一把徐青青，但這一次力道輕了很多，「我剛才喊了你不下十八遍，你都不醒，害得我只能下『狠手』了。章教授的課可不許睡覺，小心她一會兒看見了，扣你平時成績。」

徐青青眨了眨眼，扭頭看向身側的室友劉曉明，這才情形地意識到自己真的穿回來了，又或者根本只是做了一場夢？不對，夢裏的東西不會那麼真實，那麼細節，有邏輯性。

「你昨晚是不是又熬夜，干那個什麼免費評文了？一大早叫你，你就像失了魂兒一樣，迷迷糊糊的，眼睛都不睜。姐們也是不容易，硬拖着你來上課了，省得你被章教授記上一筆。一會兒中午飯你可得請我！」劉曉明念叨道。

徐青青愣了下，笑着點了點頭。她馬上掏出手機，搜索有關於明朝的歷史，歷史還是當初那個歷史，並沒有變。但她做的徐皇后明明不是永樂五年去世的，她兒子女兒的出生時間也不符合歷史記載。也就是說，她穿越的那個世界，並不是正統歷史里的明朝？想想也對，她是穿書世界，應該是另一個平行世界。

徐青青心裏酸澀至極，不管做什麼，腦海里總是不停地浮現出朱棣的臉，想到和他曾經的每一個過往。

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可她該知足，白白多活了一世，富貴榮華一生，能給她的他都給了。愛得那麼滿，過得那麼好，她都不好意思再去老天爺祈求多要點什麼了。

只希望他能好吧，永生永世都好。

這之後的兩年，徐青青一直專心學業，研究中醫藥。她仔細查過相關資料，她當初在古代看到的那些醫學孤本和配方，現在都沒有相關記載。這麼寶貴的醫學知識，當然要拿出來做研究，跟大家一起分享。

在大四的時候，徐青青自配的助眠葯枕、清心丸等，經過綜合評定測試之後，申請上了專利。有好幾大家大型葯企都想跟徐青青談合作，也想高薪聘請徐青青去他們那裏工作。徐青青有自己創業的想法，便都一一拒絕了。但是這並不能阻攔這些葯企招攬人才的決心，通過提高更好的待遇條件，找老師、同學等多種方式，試圖去再次遊說打動徐青青。

這一日，徐青青被章教授特意叫到辦公室里。章教授在他們大學是出了名的嚴厲，但也是出了名的『功績卓著』，她的研究課題很多都獲得了國家獎項，甚至還受聘為國外大學的名譽教授。徐青青這兩年做研究，沒少受章教授指點，所以章教授正經算是徐青青的恩師了。

「這是永樂製藥給你提出的條件，你拿去看看。」章教授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遞給徐青青。

「師父，我不想——」

「知道你不想被雇傭，你是想創業，所以才給你看這個。」章教笑着給徐青青拋了一個『你還不信我』的表情。

徐青青瀏覽了一遍文件上的內容，驚訝地問章教授：「他們想入股投資我創辦公司？而且只要13.14%的股份？」

「對。」章教授點頭。

「師父，您該不會是遇到詐騙犯了吧？這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

章教授一聽，氣得瞪徐青青一眼，「你當你師父傻啊，你師父認識的那可都是醫藥界的大拿，這是永樂集團吳總親自給我的，錯不了。傻也是永樂製藥傻！誒，徐青青，我可告訴你啊，有便宜不佔才是真傻子，你比永樂製藥還傻！」

永樂集團。

徐青青知道這個企業，有五十多年發展歷史，起初房地產起家，後來又做起了新興科技，近幾年開始涉獵醫藥，永樂製藥就是永樂集團旗下的子公司。雖然永樂製藥比不上之前那幾家葯企規模龐大，但有永樂集團做依託，未來的發展想必不會太差。而且對方如此大方又民主給她投資，正如章教授所說，她要是不答應就是真的傻了。或許對方真的特別中意她的產品也說不定。

「總之是不是忽悠你，見面談一談就知道了。」章教授將名片遞給徐青青，讓她准好準備后，跟他們約個時間談。談完了之後，如果不放心，可以找個律師再諮詢一下，章教授又推給徐青青一張律師的名片。

徐青青接過之後，雙手抱拳向章教授表達感謝。

「苟富貴莫相忘。」章教授也抱拳給徐青青一個回禮。

……

「哇，你真是遇到財神爺了。」劉曉明看過徐青青的合同之後，興奮地叫起來，好像錢已經到了她的口袋裏一樣，「不過這股份要的還真奇怪，全投資只要這麼點也就算了，為什麼非是13.14這個數字？1314，一生一世啊。青青，你該不是被人家公司的什麼糟老頭子高層看上了吧？」

徐青青愣了愣，之前她只關注合作本身這件事，還有對方股份要得這麼少是不是有『套』，所以並沒有去多想1314這個數字是否還有別的意義。

永樂，1314，徐青青心中一動，產生了一個奢侈的念頭。會是他么？這可能么？

能跟她擬定這種合同，下如此大的決定的人，絕對不可能是永樂小職員。徐青青立刻瀏覽過了永樂集團公司內所有高層的照片，因為沒看到人，最後她連部門小主任都沒放過，但是仍舊沒有看到那張她最熟悉的臉。

第二天上午9點，徐青青按照與吳總約定好的時間，來到了永樂集團。

她來之前，特意跟前台委婉地打聽了一下，跟她聯繫的這位吳總，不僅禿頂了，還結婚有了兩個孩子。如果朱棣真來了，而且還魂穿到這位吳總身上，她該怎麼辦？小三她肯定不會做的……還有吳總那長相……當然，她是更愛朱棣靈魂的……難，太難了，她為什麼要有這種設想，難為死自己……

到了十六樓，徐青青在前台的帶領下，被引到了一間辦公室前。徐青青發現這一層很安靜，路過遇見的幾張辦公桌都空着，人都不在。

當前台推門請她入內的時候，徐青青的心莫名緊張地提到了嗓子眼。

徐青青緩步進來后，看到了一個270°落地窗的寬敞辦公室，黑白灰三色簡約設計風，裝飾的綠植茂盛，給人的感覺嚴肅同時又不缺乏舒適和生機。

徐青青第一眼看的辦公桌，發現並沒有人，然後掃向落地窗，也沒有人。

引她入內的前台並沒有跟進來，在她進門之後，就把門關上了。徐青青回身要問，突然看見一身材頎長穿着黑色搞定西裝的男人，半慵懶地依靠在門邊的位置，嘴角帶笑地看她。

這張熟悉的臉，她怎麼可能會忘。

淚水一下子就洶湧在了眼眶。

徐青青以為自己腦補過多，出現了幻覺，她目光轉到別處，眨了眨眼睛，想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忽然有身影靠近，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味道，將她擁入懷。

「來到你的『妖界』，找你好久了，我的『妖』。」

久違的低沉磁性嗓音入耳，徐青青整個人彷彿被雷霹了一般，她震驚地看着朱棣的臉，手微微抖了抖，才終於抬起來捧住他的臉。

是熱的，是那麼真實！

「真的是你？」

「嗯，我讓張天師每月作法保留住你魂魄的印記，終於等到合適的時機，可以來你的世界找你。」

朱棣緊緊地抱住徐青青，把她狠狠地禁錮在自己的懷裏。

「朕終於再見到你了。」

徐青青問過之後才知道，原來朱棣是胎穿，富二代，父母離婚，很小的時候母親就帶他遠走英國定居了。朱棣在大三的時候，曾從國外回來過，按照前世的描述在中藥大學找到了徐青青，但那時候的徐青青還並不認識他。朱棣本打算將徐青青重新追求回來，奈何沒來得及實施，突然就得知了母親被診斷出癌症的消息，朱棣不得不回英國，陪她老人家一起對抗病魔，順便打理母親在英國的公司。如今他母親的病終於穩定下來，複查結果良好，朱棣才回國來找她。

朱棣這一世是獨子，他的父母在離婚後，各自分別持有永樂集團20%的股份，現在都授權給了朱棣行使。所以朱棣雖然沒有出現在永樂集團網站的股東介紹頁面上，但他卻是永樂集團實際掌權的最大股東。

「雖然陰差陽錯磋磨了兩年，但現在時機也好，你剛畢業，也剛好滿法定20歲的結婚年紀，我這邊也穩定下來了，可以給你最好的生活。」

朱棣捧著徐青青臉蛋，就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

「這個裏沒有皇權，也沒有親王，更沒人能逼迫你嫁給我。徐青青，這一次你還願意嫁給我么？」

朱棣說罷就跪在地上，從兜里掏出一枚鴿子蛋大的心形鑽石戒指，虔誠地舉在徐青青面前。

「陛下這麼紳士，臣妾忽然有點不適應。」徐青青感動地又哭又笑道。

朱棣一聽這話，立刻起身將戒指套在徐青青的手上，便摟住徐青青，迫不及待地深吻她。

「既然皇后喜歡朕強勢一點，朕便滿足皇后。」

事後，朱棣給徐青青穿好衣裳，心疼地把人抱在懷裏。

他輕吻著徐青青的耳朵，「還疼么？抱歉，我沒忍住。」

「沒關係，我也沒忍住。」徐青青笑着側首，也親了朱棣耳朵一下。

倆人便相擁著，坐在落地窗前。

在見徐青青之前，朱棣已經想到了會辦『壞事』的可能，已經提前給整層樓的人放了假。所以，現在這層樓里只有他們倆個人，靜謐至極。

日落的餘暉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對璧人難以言喻的幸福模樣。

歲月靜好，莫不過如此。

「朕心悅你，勝過山河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