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同憐相惜付相與 情滋退意已退離

第七章:同憐相惜付相與 情滋退意已退離

懷都實未料及查楊二人竟當場殞命,騎在馬上,愣了一愣。稍待片刻,驚覺回過神來。他手執馬韁,高舉過頭頂,喝道:「張全、尹玉你們聽着,爾等已是窮途末路,快快放下器械,本將軍饒你們不死。如果想頑冥固執,查安便是榜樣。」宋軍眾兵卒聽罷氣得一片嘩然。

突的只見刀光一閃,黑影一晃,一條人影騰空一躍,劈面向蒙古兵卒砍。

原來是方陽怒氣太盛,拔刀殺向蒙古兵。只聽方陽怒道:「狗韃子,侵我國疆。吃我方陽幾刀。」言畢,只見他快步躍入蒙元鐵騎軍中,揮刀猛劈。聽得馬嘶人喊,前首兩兵坐騎被方陽一刀斃命,兩個蒙古兵身子順勢一滾,跌落了下來。

懷都怒道:「將士們,殺了這些南蠻子。」蒙元鐵騎兵聽令,立馬舞動刀槍,揮旗掩殺而來。

尹玉高聲一喝:「兵將們,為丐幫文竿長報仇!」雙方兩軍一經交鋒,頓時大戰廝殺。項汜、王文傑、周懷沖、方陽四人武藝不弱。只是項汜年老,加之肩傷,一人力挑三卒,勉有餘力。而餘下三人在敵營中來去如風,將身周蒙古兵盡斃掌下。方陽正是怒盛,本是壯年,出手更重,殺得性起,渾不顧自己危險,橫衝直闖,殺得蒙古兵殺豬般嚎叫。

恰當這刻,方陽瞥眼看見一騎兵揮矛戳向餘一嫣,餘一嫣一人護著查楊二人屍身,只是正面迎敵,未料身側一蒙古兵利矛將至,待已查覺時,也為晚了。她只覺命將頃亡,不料聽得方陽大聲一喝:「無恥韃子!」見他蠻力一揮,擊退身周蒙古兵,右手猛力一甩,手中大刀「呼呼」聲至,一刀砍下那偷襲餘一嫣的蒙古兵的頭顱,只見馬上無頭騎兵血柱聳天,當真恐怖之極。餘一嫣得救性命,轉頭看了看方陽。方陽大刀脫手,無了兵刃,身周蒙元騎兵又聚擁而上。他趁隙抓住一兵刺來的長矛,用力一拉,將那兵當場拉倒下馬,他奪來長矛,突覺身後一痛,幾乎同時,又聽得遠處的餘一嫣喊道:「方大哥,小心背後面。」可是喊聲已然不及,原來方陽背後一蒙古兵大刀一砍,傷在了他背上。方陽轉身長矛一刺,當場將那兵穿膛破胸,一槍歸西。正於此時,又聽一人「啊」的一聲,方陽聽這音熟,循聲一看,竟是尹玉尹將軍當胸中了一箭,直沒箭翎。尹玉專心指揮眾軍禦敵,不曾分心顧及自身安危,原是懷都瞄靶拉弩,當中一箭就射中了尹玉。懷都放下手中弓弩,喊道:「宋軍援軍尹玉已死,誰還不降?」宋軍聽得主帥陣亡,齊然轉頭看來。王文傑、周懷沖二人身子一躍,跳出蒙古兵的包圍圈,二人幾個回落,已到尹玉身側,兩人一把護住中箭的尹玉。尹玉胸口血流不止,染得了戎裝通紅一遍。王周二人一探尹玉鼻息,才知他沒了氣息,當場斃命。(註:宋史載尹玉為元軍夾擊,宋將張全按兵不救,尹玉潰軍南逃,被元軍俘虜,后不屈被殺。此通俗小說杜撰為當場戰死,乃不失尹玉的民族氣節,彰顯他的報國決心。實為小說後文丐幫眾人領軍殺敵的必要。在此特別提明)

王文傑身為丐幫幫主,知道行軍打仗中,一旦主帥陣亡,軍隊士氣必將受挫。如不急思對策,兵敗如山倒,可能一下間會全軍覆滅。今見尹玉已死,王文傑忙憤然喊道:「將士們,為尹將軍復仇雪恨!」原來他深曉兵法有雲「哀兵必勝」、「欲殺敵者,怒也!」的道理。【註:錄《孫子兵法》中作戰篇,意為要使士兵英勇殺敵,就應該激起他們對敵人的仇恨。】宋軍聽得尹玉遭難,卻見仍有王文傑這等江湖義士為主,個個被激怒了胸中恚怒,全變得猶如猛獅,誓與韃子死戰不休,願隨尹玉尹將軍戰死疆場,眾人突又憶起往日宿怨,所有的國恨家仇全要發泄出來,只見宋軍大刀揮起,盡勇殺戮。蒙元鐵騎軍見到宋軍一下間勇猛無比,個個驚愕失措,慌亂應敵。

懷都見狀,眉頭一皺,知道這些宋兵已抱有戰死之決心,倒還更不易對付。他稍一思慮,朗聲令道:「鐵騎兵將,全都退下,大軍後撤!」眾元朝兵將一聽,雖是驚愕不解,可見到這些宋軍的恨勁,多數人還自慶幸主帥終於下達了停戰命令。不管主帥是怎麼想的,自己這條命暫且保住要緊,所以一聽命令,忙都勒馬後撤,不再與宋軍廝殺不休。王文傑、項汜、周懷沖三人見狀心中均叫不妙。原來他三人久歷人事,深知懷都此招的陰險狡詐,王文傑激勵士兵奮勇殺敵,正應兵法「破釜沉舟」,而懷都奸滑,來了一招「圍師必闕」,可以說正好克制這破釜沉舟。只見蒙元鐵騎兵陸陸續續退至懷都身後。懷都「嘿嘿」一笑,道:「張大人,我朝鐵騎兵素以『戰無不勝』聞名,可也並非只靠蠻力。我懷都敬重你們是條好漢。你們又何必敬酒不吃,而吃罰酒。」張全生性魯莽,本也膽小,自己要會見查安,卻怕蒙元鐵騎軍,叫了尹玉來掠陣。不料到頭來還是遭到蒙元鐵騎兵的圍困,方見尹玉中箭而亡,早也嚇得丟了半條命。可他是宋朝朝廷派來的正規之軍的首領,又見懷都撤軍了,當下又壯了壯膽,強自鎮定,只道:「你要怎樣?」懷都道:「方才我搭箭彎弓之時,本想雙箭齊發,又想為人做事不可太絕了。我實在也不想多起殺戮,只願眾位識時務,明曉天下局勢。我也不待怎樣,容大人好好思量一番,看我說的話有沒有道理。」他一語說畢,向身側眾位元軍將領道:「我們走!」元軍眾將簇擁著懷都,率領蒙元鐵騎軍漸漸遠去。懷都此人老謀深算,先是率兵圍困張全、尹玉眾兵將,替伯顏之口害死查安,繼而一箭射死尹玉。他一眼看出,張全兵士押住的那女子(即楊臨)卻與尹玉眾將中的人頗有淵緣。(自然便是從方陽、餘一嫣、項汜、王文傑眾人見查楊二人身亡時的表情中看出來的。)這兩軍都是援軍,心意不合,顯而易見。而尹玉則更為強悍得多,非死不可,相比之下,張全則好對付的了,他留住張全,正有此因。他眼見王文傑眾人勵兵奮戰,心知犯不着與困獸廝鬥,暫且一緩,張全必與王文傑眾人意見不合,讓他們內里斗,不費自己一兵一卒,各個擊破,便可全而殲之。懷都奸滑至此,自是張全爾宵望其項背了。

宋軍見到蒙元兵離去,眾人這才齊然痛嚎尹玉之死,大罵韃子假仁假義,起誓要為尹玉將軍復仇到底。張全在旁假惺惺掉了兩滴眼淚,心中卻是在盤算如何趁機收編尹玉的舊部軍隊。眾人正自內心傷凄之時,趙四海提議讓王文傑出任義軍首領,眾兵將齊然歡喜稱是,王文傑雖然心中頗不情願當這首領,但也不好有弗眾軍士的一番好意,只得登其要職,暫為首領之職。張全心中恨恨不已,心知義軍對自己不答應釋放楊臨早就心存介蒂。當下只冷眼旁觀,不做任何錶示。

餘一嫣為方陽將背上刀傷縛好,二人叫得幾名官兵,親自將查楊二人合葬在了軍營之外的山丘之上,墓碑上刻「查安楊臨夫妻合冢」八字。方餘二人自是又痛哭了一番,撒淚拜祭查楊二人。餘一嫣俏立墳瑩,只道:「方大哥,你說查大哥,查大嫂他們來生會不會再做夫妻?」方陽道:「會的,一定會的。他們這般恩愛,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余姑娘,你也不要難過了。祝他們幸福吧!」餘一嫣點了點頭,少許,她突然轉過身來,跪在了方陽跟前,道:「方大哥,我對不起你們丐幫,請你原諒。」方陽忙上前扶起她,只道:「你沒做錯什麼事,要我原諒你什麼了?」餘一嫣望了望查楊二人墳瑩,道:「查大嫂是你們丐幫文竿長,本來可以相助丐幫驅逐韃子。可是我卻將她送到了官府手中,還…還害了她性命,我…」她未能說完,又是淚花閃爍,痛苦自責不已。方陽道:「不,不能怪你的。」他突又想起什麼,喜形於色,道:「余姑娘,不知你是否願意加入丐幫?你身居蒙古,也懂韃子蕃語,必定有助於丐幫驅逐韃子。」餘一嫣熱淚盈面,心中一喜,想了一想,點了點頭。轉身又向查楊二人墳瑩拜了一拜,道:「查大嫂,你沒完成的心愿我一定儘力去完成。查大哥,嫣妹留在了大宋,一有空就來看你和大嫂。」她心中卻是傷心難已,想到:「查大哥終別悔悟不該為蒙古人做事,查大哥的罪孽,嫣妹來替你贖還了吧。只願查大哥在天之靈,能夠看見嫣妹的一片真心,我也知足了。」一想及自己加入了丐幫,可以為查安贖罪,又可以儘力完成楊臨的心愿,更好的是,可以抽閑來這裏祭典查安,向他傾訴心事。莫名間只覺故人雖逝,卻真情永在,傷中有悲,卻悲中含情,不免又生少許安慰。方陽聽着餘一嫣的言語,痴痴一愣,心中想到:「他們雖身處戰亂,內心卻真誠相愛。身子遭苦,內心有甜…」他不願再想,只覺得查楊二人既可憐又可羨,既可悲又可喜。他們身子雖永遠的走了,可是真情一定會永遠存留在世人的內心之中。

山丘之上,馬若水、方若康二人正練武助興。馬若水手執長纓槍,直點方若康左腰脅,口中喊道:「方大哥,『斬腰式』來了。」方若康右手握著大刀,一刀架住槍矛,忙道:「馬兄弟,霸王槍使完了么?」馬若水撤槍后晃,哈哈一笑,道:「沒有。方大哥,霸王槍有劈、斬、戳、砍、划、點等十八種槍法,每槍法又分生兩至四招不等。我與你才使完十槍二十八招,還有八槍二十招。方才這十槍主攻人的腰盤以下部位,餘下八槍分擊腰盤以上部位了,包括胸、肩、腕、肘、指、頸、面、頭腦勺八部,你可要小心了。」方若康笑道:「原來如此。馬兄弟,方才十槍二十招,我只知擊向我的脅、臀、股、下陰、踝、膝、足七部,可還差哪三部呀?」馬若水道:「差了脛、趾、腰帶三部。這趾部與足部太近,一般很難分辨出來。」方若康用大刀抵住馬若水長槍,怔道:「腰帶?你攻我腰帶?」馬若水點頭笑道:「師父曾說,一旦面臨大敵時,無所不用其極。一旦一槍挑破敵人的腰帶,那人褲子必定滑下。人人知履衣掩羞,此招專為分敵心思,可為別出心裁。但師父還說此槍法頗為不雅,有失好漢行徑。我與方大哥比試,怎可用這一槍法了。哈哈。」方若康跟着他也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來,來,我倆再戰三百回合。」言畢又揮舞大刀,劈了過來,馬若水忙挺槍相迎,二人又比劃開來。馬若水「呼呼」一陣槍法,越使越順手,越斗越歡喜,突的長槍往前一伸,方若康眼明手快,身子一仰,右手握著大刀順着槍桿滑攻馬若水手腕。馬若水臉上一笑,倏然變招,挺槍往上一舉,身子微轉,左肘往前一抵,手中長矛順着手勢突掠而出,直擊方若康頸部,方若康倒轉刀背,往頸旁一送,矛尖正中刀背。「砰」的一聲響,二人同時躍后兩步,相視哈哈一笑。方若康笑着揮了揮手,只道:「馬兄弟,你這霸王槍果真了得,我也快招架不住了。」馬若水聽他贊自己槍法了得,心中一喜,道:「這套槍法我使出來不及我師父威力的十之**,我師父才叫了得呢!」

方若康道:「項大俠自然了得。不過,馬兄弟,我有一句話,不知對不對,所以也不知當講不當講?」馬若水見他臉轉憂愁,心知不妙,忙道:「方大哥但說無妨。」方若康道:「馬兄弟,我方才與你一陣較技。見你最後一槍直戳我頸部,那是什麼招名?」馬若水道:「是『奪魂式』,直取人的咽喉,有奪魂之稱。」方若康點了點頭,站起了身,用右手大刀慢慢回憶比劃,轉頭向馬若水道:「馬兄弟,我方才是不是這樣欲要迎你那招『奪魂式』的?」馬若水點頭道:「正是。」方若康慢慢將大刀朝上一挺,迅捷往上一刺,道:「馬兄弟,可看出了什麼名堂?」馬若水臉色立馬轉得煞白,跳了起來,只道:「啊!那樣的話我的右手食指必斷不可。」方若康收回大刀,還刀入鞘,點頭道:「正是,一般人手握長槍,必定右手食指前伸,大拇指與與餘三指緊握槍身,你方才正接上式槍法旋一轉身,右手握住長槍,本想迅速前戳。如果我大刀朝上一挺,你的食指必定會被削斷,長槍落地。練槍之人一旦手中長槍落地,那便是已丟了自家性命,危險萬分!」馬若水怔怔站着,不知所措,心中威力十足的霸王槍中竟有這麼一大漏洞,連師父項汜也不曾發覺,不料方若康竟無意間發現了。方若康又道:「我方才與你練槍時,只是急切迎招,見你槍至,我情急之下不容多想,只顧拆招,倒沒想着主動進攻了。事後我一細想,原來這招是可破的了。」馬若水根本沒聽他說什麼,腦中突生一個十分害怕的念頭:「萬一我與敵人交鋒,敵人發現了這個漏洞,那我不是就當場沒命了么?那可如何是好。」他仿似自己面臨大敵,慌得沒了主意,什麼奮勇殺敵,什麼為師爭光,什麼後起之秀,國家人才,全部都忘卻了,心中只是擔憂自己的性命。

突在這時,前方一小兵急匆匆趕到,口中高聲喊道:「報!」那兵卒來到方若康跟前,下馬跪拜道:「報!方將軍,前方有蒙古大軍正開往過來。」方若康面色一驚,喃喃道:「狗韃子,終於來了。」忙向那哨兵下令道:「再探,離狹道三里時再來報。」那哨兵得令,飛身上馬自去了。方若康轉身向一兵卒道:「你過來。」那兵卒走了過來,方若康叫他傳達軍令讓各個士兵各據要位,欲待開戰。那兵卒迅速下去傳達軍令的了。方若康雙眼看向遠方,咬着牙道:「狗韃子,讓你們葬身狹谷!」他扭頭看向馬若水,見他怔怔發愣,以為他正苦思應敵之計,拍了拍他肩膀,道:「馬兄弟不用多慮,水來土掩,兵來將擋。韃子進了狹道,我們奮力發箭,射蝗石即可,韃子在山下,不會活着出去的。」他說完這話又忙着去察看各兵卒的準備情況了,未太留意馬若水的臉部表情。馬若水被他一拍,醒過神來,一摸額頭,原來方才慌得冷汗直滲,大汗淋漓不止。

他伸手入懷,順便掏出一件布帛擦了擦額頭汗水。他正要把布帛放入懷中,瞄了一眼,當即驚了一跳。原來手中正拿着的是那塊綉有並蒂穗的斷帕,觸物思念往事,憶起了與師妹楊豫曾有過的蜜語誓言,心中想到:「我不能死,千萬不能死。我答應了師妹一定要活下來。我曾說過要與她永遠不離不棄,我死了,師妹該怎麼辦?」他方才本已擔心自己性命,還不知自己到底該怎麼辦,這刻又見到了斷帕,當即已做出了抉擇:「我不能死!」可自己即將面臨戰爭,想到霸王槍法中的漏洞,思道:「韃子那麼多,一個兩個或許看不出槍法中的破綻,可一千個,一萬個呢,使得多了,總會有人看出破綻,一旦韃子發現了破綻,我有命了么?不,不。我不能死。我該怎麼辦?怎麼辦?」他只覺滿腦子渾渾噩噩,才發覺一旦自己身臨險地,原來竟是這樣的痛苦難決。他不知自己是怎麼回到軍隊中的,待他使勁搖了搖頭,才發覺自己坐在一個石墩上,手中握著了一把弓弩括,身旁放着三篼箭翎。他左右一看,自己身邊也蹲伏着十餘名兵卒,正瞄弩搭箭,目不轉睛盯着狹道間。只聽對面山頭一人喊道:「馬兄弟,那邊就拜託你了。韃子馬上要進狹道了。」馬若水向對面看去,原是方若康,他只得高聲答道:「好的。」果未多久,便見狹道中迎面走來一列蒙元騎兵,那些騎兵東張西望,顯是害怕中了宋軍埋伏。待這列蒙元騎兵大都陸續進入狹道。稍過片刻,突聽對面山丘上方若康高聲下令喊道:「放箭!」義軍個個正按捺不住,聽到方若康終於下了命令,一時之間,只見山丘上鐵箭、蝗石不計其數直向狹道蒙元兵射去。蒙元騎兵立馬慌成一片,只聽得馬嘶人嚷,一個個蒙元鐵騎兵被馬絆落,跌得厲聲慘叫,加之這狹道多是碎石,這些雄霸歐亞兩大陸的無敵於世的鐵騎軍在這狹道內簡直無計可施,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馬若水站起身來,手拉強弩連射倒兩個騎兵。他突的想到:「我們是佔盡了便宜,韃子兵在下面,自然會敗得如此不堪。」又想:「這樣射殺下去,是不是有點失了大英雄的行徑。是好漢英雄的,就不該揀這種便宜對付敵人。這一仗雖勝了,可敵人終就不是敗在自己的武藝之下。」一想及此,心中頗顯失望之極。他索性不再發箭射敵,放下弓弩,不願再看見敵人是傷亡在自己人的這種非英雄所為的行徑之中。

馬若水轉身後走,才走兩步,向前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只見眾義軍身後突然出現一小隊蒙元士兵,大約有十人。這隊士兵全部彎腰俯身,顯然是越過身後高山想趁機背後偷襲,以解狹道被困騎兵之圍而來的。他們一路小心萬分,眼見即將大功告成,不料竟為一少年發覺了。馬若水手執長槍,正想正面挑戰幾位蒙元騎兵,試一試自己霸王槍的厲害,想於實戰中確實一下霸王槍是否還有破綻,實未曾顧及到眾義軍已身臨危境。他正欲跑過去一槍刺得一位蒙元士兵。突見這眾蒙元士兵當即不假思索,從腰間胯下拿出弓弩,手握一大把箭翎,向義軍背後射來。馬若水見之大驚,揮舞長槍打落身側三支箭翎,可他正收式站住,聽得身後幾位義軍中箭慘叫一聲,當即身亡。眾義軍驚覺身後有敵,已然不及,這隊蒙元兵立馬又抽箭搭弦,射了過來。這山丘之上共僅三十名士兵,當下無一身免,全部中箭而亡。馬若水怒得睜大雙眼,怔怔望着義軍慘死。他發瘋似的跑到死亡的義軍身旁,喊著這位,又推推那位,可他們均是胸腹中箭,當場一箭斃命。這隊蒙元兵又都齊然瞄弩發箭射向馬若水,只見當先一箭在馬若水耳畔呼嘯而過,他驚得回過神來,立馬在地上滾了一滾,避過無數利箭的射擊,躲在了一塊大石之後。又聽得這幾個蒙元兵嘰哩呱啦用蒙古蕃語說了幾句,便見有蒙古兵發箭向對面山丘射去。原來他們奪得一處山丘,便開始展開開了反噬之勢。

馬若水手中緊攥長槍,心中恨道:「馬若水呀馬若水,方才明明見到韃子背後偷襲,卻不警聲通知眾義軍,害得他們全部陣亡。如果我當時大喊一聲,義軍也不會全部被害了。我,我害死了他們呀!」他愈是自責,愈是悲憤。他真想執槍衝出去大戰這隊蒙元兵,為死去的義軍報仇。突的一陣激動,懷中一件物事掉了出來,他撿起一看,立馬愣在了那裏,原來又是那塊斷帕。方才他在地上滾過,正好將斷帕抖挪到了衣稠外層,這一激動身子一顫,竟將它抖落了出來。馬若水思道:「我,我能出去么?他們個個和我一樣高大,又有弓弩在身,我出去不是送死么?我不能死的,決不能死的。」他將斷帕放回了衣服裏層,怔怔流下了傷心不已的熱淚:「我這樣做,是不是懦夫了?我根本不是當將軍的料子,還幻想能當什麼楚霸王!我,我對不方大哥,對不起尹將軍,對不起師父,對不起這些與我共患苦難的義軍。為了師妹,我當一回懦夫又如何!蒼天憐鑒!我馬若水今天不後悔當懦夫,如果老天爺要懲罰,就將罪孽全部降在我一個人的身上吧。全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

他躲在這大石之後,那隊蒙元兵還以為他早逃了,根本沒注意他,馬若水擦了擦眼淚,突聽得對面山丘上方若康大聲道:「馬兄弟,馬兄弟,你在么?」馬若水本想答應,可終於強自忍住,未予答話。又聽得方若康幾聲絕望的大笑聲,只聽他喊道:「馬兄弟,你一路走好。方大哥不久也來陪你了。狗韃子,算你們厲害,我方若康今生不能…」突聽他「啊」的一聲,顯然身上已中了一箭,說話被迫一滯。馬若水心中一驚,偷偷往外看去,原來對面山丘眾義軍也被自己這邊的蒙元兵利箭所傷,遭到蒙元軍大反撲,一時之下,義軍驚慌四起,倉促應敵,被蒙元軍打了個措手不及。又聽方若康喊道:「我方若康變成厲鬼,也不會饒過你們這狗韃子的。馬兄弟,等等我,大哥來了!」說完,只見他縱身一跳,墜入了狹道間去了。馬若水怔然大驚,熱血一涌,大聲喊道:「方大哥!」他呼聲一止,才知自己從大石後面閃了出來,立馬警覺,又縮回到了大石之後。他聽得對面幾個義軍士兵大聲喊道:「馬少俠,馬少俠,是你嗎?」「啊,馬少俠還在,方參將他…」「馬少俠,快出來為方參將報仇!快出來呀。」……接而又聽得幾名士兵慘聲連環,原來也是中了蒙元兵的箭器,當即身亡墜谷了。馬若水真想放聲大哭,心中咒罵自己:「懦夫!膽小鬼!」他正傷心自責之時,突的面前出現了五隻大腳。馬若水心知自己已被這些蒙元兵包圍了,心想今日只能用力一拼了,正要拾起身旁長槍殺掉這些蒙元兵時。聽得這幾人哈哈一陣大笑,笑聲充滿著鄙視、嘲諷,而後,這幾個蒙元兵竟邊笑邊默默走開了,人人均是嘆息搖頭。在那蒙古鐵騎軍的心中,膽小者是沒有資格品嘗到自認為神勇無敵於世的騎士的鮮刃!馬若水何曾聽不出來他們的冷嘲鄙視,內心也是在滴著鮮血,但他強忍屈辱,為的僅是曾向自己的意中人許過那句永伴相隨的承諾。

馬若水搖晃着身子,在山丘上一人遊盪。他手中握著長槍,一身污泥,看見滿山的死屍,聽着從狹道間傳來蒙元鐵騎軍的歡聲笑語,他怔怔立在了那裏。面對自己的「滔天罪過」,已經嚇得精神恍惚,不知所措了。待日落西山,山道已沒了蒙元鐵騎軍的身影,在那荒山之上,只有一個孤卓的人影,跪在了山丘之中,仿似在為死去的亡魂鳴冤,又仿似在那懺悔自己的罪孽,他,生來多情,卻私顧自己;身子魁梧,卻性格怯弱,他就是馬若水了。

馬若水低着頭,從懷中掏出斷帕,溫情的吻了一下,突的仰天喃自道:「我才知道,查安他為楊臨痴情,願當賣國賊。而我,為師妹痴情,做了一回懦夫。」他站起身來,將斷帕放入了懷中。獨自一人去將義軍的屍身全部掩埋,當他找到方若康的屍身時,又是痛哭了一回,深深向方若康叩拜了三下,這才掩土而埋。待他料理完這些之後,天已降暮,夜色蒼濃。他胡亂吃得幾片薄餅,就在山丘下的樹叢中過夜睡覺,滿腦中想着今日之事,有後悔,有慶幸,更有恐懼、擔憂。他實在太累,想得小許就睡著了。

此日,他醒來已是日升三丈高了。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向著南郊的太平村方向走去,自己邊走邊想,不知見到了師妹,該當如何啟齒昨日之事。他從懷中摸出一個薄餅,邊行邊嚼,走一陣休息一陣,行得極緩。將近午時,前方現有幾戶人家,像是一個村子。馬若水又驚又喜,快步走了過去。來到當路第一戶人家,只見屋外一遍狼藉,竹藍、木桶、扁擔等等農具隨意扔棄在大門外,有的已踩壞得不成樣子了。馬若水見此情景腦中第一反應便是:「有強盜!」他將手中長槍握緊,大聲喊道:「有人嗎?」連喊數聲,只聽得自己的迴音,四處寂靜依然,無人答話。馬若水輕輕走到門邊,見門虛掩,他輕輕一推,映入眼帘的是三具死屍,兩個老人,一個小女孩,三人俱是身浸殷紅血跡,肚腹中刀身亡。馬若水見狀,嚇了一大跳,忙着一閃入屋,上前一探三具死屍,才知三人身子已涼,死去多時了。馬若水心中想道:「這戶人家遇上了強盜,為何鄰居也沒發現么?」他再四處在這戶農家看了看,果見屋內被人大肆搜尋過一番,滿屋雜亂不堪。他出了這戶農家,又快步向鄰居一戶農家跑去,口中喊道:「快來人呀,有人……」他幾個蹦跳,片刻便來到鄰居的院子裏,往裏一看,驚得愣在了那裏,口中才說到一半的話立馬給止住了。只見這戶農家也是一樣,一個老人橫屍在大門口,滿院子物事被扔得亂七八糟,四周一遍死寂。馬若水心中想道:「莫非…莫非全村遭到強盜屠戮。」他匆忙再往別的農家跑去,果然不出所料,整個村子竟無一個活人,全已被害身亡了。他們死狀慘不忍睹,斷手缺腳,割頭破腹,令人見之顫粟。

馬若水心中只有恐慌,思道:「前面…前面太平村是否已有危險了?」他一念於此,發瘋般的向前跑去。他只能在心中祝願:「師妹,你一定是沒事的,一定沒事。師哥馬上就來了,快了!」他匆忙直奔,突的一不小心,被腳下一石塊絆倒,當即絆得兩腳朝天,一頭灰臉。他吃力站起身子,不顧腳傷,仍繼續前跑。他接連多次被石塊絆倒,卻渾不在意,一心只念道:「師妹,師妹千萬不要出事。」前方突現一個深溝,他跑得實在太累,腳已不聽使喚,一腳踏了下去,整個身子重重摔落在了地面,他想用力撐起身子,連使了兩次,終於力疲至盡,無能起來了。他大口吁著氣,喘息不已,這刻才不得不坐下來稍靜安歇。他全身好似散架,雙眼無助仰看前方,心中苦楚連連,又低頭望向地面,突然清晰發現路邊有無數馬蹄印,心中恍然想道:「原來這些強盜是韃子!是他們。啊,這馬蹄印通往前面,太平村有危險!」他猛然驚覺,立馬從深溝里爬起來,勉強站起,又接着往前跑。心中不停的祈願:「師妹一定沒事,一定沒事!」他跑過山間平原,越過沼澤淤泥,摔倒了又爬起,跌足了又站起,中間絲毫不停。待他又陷在了另一溝渠之中的時候,太累無力了,才又無奈坐在那裏。他抬頭向前看去,只見山丘那邊青煙大起,瀰漫了遠處的天空,他心中一驚,只想道:「啊!那裏起大火了。」他使勁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遠處果真是濃煙滾滾,越來越大。他愣在了那裏,一種不祥的預兆驟襲腦海。他再次費力站了起來,繼續向前行去,他已不能再跑,兩腳只能顫抖著勉力行走,他將長槍當拐駐,好不容易走過了前面的草地,終於看清前面果真是一個村寨,只是已是一片火海。他站在高處,右腳往前一伸,身子不由自主摔倒,順着斜坡滾了下去。他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挪動身子,向前爬去,那知才爬得小兩步路,見到路旁前面立有一個大石墩,上面正是寫明「太平」二字。他只覺心中猛的一陣鑽心般巨痛,突的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了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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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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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修真仙俠 斷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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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同憐相惜付相與 情滋退意已退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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