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有那麼多,遙不可及。
成為大人需要面對最痛苦的事情,便是面對責任。
「誰都可以不負責任,但唯獨你不行。」
尋荒影透過黑色的墨鏡,大眼睛看向沉默的長羽楓,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當然不可能,只是長羽楓的腦子一片空白,如同漿糊一般,讓他有些詫異。
「呵,唯獨你不可以。」
他重複了這句話,然後看了看手錶:「說真的,有時候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可能發生的事情太多,事情有發生的太快,讓你無所適從。」
「不過沒關係,沒有人會怪你,畢竟你現在的表現還像一個小孩子,對於我們眾望所歸的「孩子」,我們必須有足夠多的包容心,包容你,一錯再錯。」
「不然,我們也就和你一樣了。」
他最後一句話極盡嘲諷之意,但是因為他的語氣極為緩和,目光被墨鏡遮蓋而顯得溫柔至極。
明明是尋荒影一直不靠譜,不着邊際,卻數落起長羽楓來了。
長羽楓一直盯着自己的雙手。
「就連這個被你拽進來的小孩子都比你成熟的多。」
尋荒影看向可月,他稱讚可月,即使他從來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
可月安安靜靜的看着浮空的羔羊,他的奇怪裝束並沒有讓她驚訝,反而是長羽楓的模樣讓他擔心。
他還是第一時間,尋求着,尋荒影的幫助。
他第一時間,第一句話,遇到不明的情況,喊的還是尋荒影。尋荒影又一下子出現了,讓他不得不思考,自己之前的話到底算不算數。
這終究是不成熟的表現。
他還沒有試着去接受,他必須獨自面對的現狀。
總是叫尋荒影幹嘛?
「你和黑羊最大的區別,無非就是你們選擇了兩條完全相反的道路。我親愛的羊。」
尋荒影對於長羽楓的呼喚毫不在意,他還是第一時間回應了長羽楓:「你現在,只是差一個奇迹。」
「一個停下來了解自己的奇迹。」
「很好!我要走了!」
尋荒影嗯哼兩聲摸了摸自己小肚子:「我很久以前也不太能夠接受我是無上至尊之王的事實,後來我發現,誰管你呢。我就是無上至尊之王,無非是背負了一些罵名,那都是身後的事情了。」
「真有那麼多人在乎你的名號是誰嗎?」
「根本不重要!Whocare?」
尋荒影說了一句英文,讓長羽楓看了一眼他,表情怪異的像是看着一個異世界的來賓。
可!實際上,他們都是異世界的人。
這又讓長羽楓感到震驚。
他竟然已經這麼久,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自己從內心深處想着自己是靈界的人了呢?
明明他是從現世過來的……他知道,這靈界之後,還有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他比幾乎所有的靈界人都清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現在在拘泥什麼?
他不懂,他覺得自己明明不迷茫了……
他不知道,他明明自己不去追求某些所謂「人生意義」了。
他應該懂的,自己現在到底在想什麼!
可太多,太多他……他無法一下子明白的事情衝擊着他的世界。
他還沒有來得及……接受……
是吧,想要成為大人,最先應該明白的就是自己必須毫無餘力去接受的責任。
只有這樣,才能夠看清自己的路到底應該怎麼走下去。
父老母悲,子幼妻弱,生老病死,為人斑駁。
責任,無形之中便加諸於身,何來逃避的可能——當然可以逃避——拋棄人倫者,人恆厭之。
「接受現實又怎麼樣呢?」
「你就是天御仁心之王!」
「沒別的!別人愛咋說咋說,切!」
「你還是不明白,這世間的法則~」
「不說了!」
尋荒影擺了擺手,將墨鏡戴正:「嘿,我想到了一個天大的問題!」
他看着長羽楓正用一種極為不滿的目光在看着他,那種一種因為他話太多而生的怒怨。
他,就是他。難道不是嗎?
為什麼,非要是,他人的轉世……
荒謬至極!
就是因為所有人都把他當成【天御仁心之王】的第十一世,他才會落得如此的境地!
他經歷過的苦難,他所面對過的人,他所!愛着的一切,都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
這個名為天御仁心之王的!
他!
真是!
可恨!
「你可不要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欠你什麼。」
「是長羽楓欠你很多……嘿嘿嘿。」
尋荒影壞笑了起來,他不需要對長羽楓這般怨恨負責任。
「所以說,你也只有在這裏發脾氣的本事啦,怪不了誰,無能狂怒,無能狂怒。」
他擺了擺手,對着長羽楓又突然安靜了下來。
雖然長羽楓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他能夠感覺到尋荒影的認真。
他說:
「我和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記住。」
長羽楓雙目凝神,對尋荒影想要鄭重其事絲毫沒有疑惑。
因為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對他好的話,那便是,眼前的尋荒影了。
他不着邊際,不負責任,甚至是傲慢的目中無人。但,就像是他說的,那又能怎樣呢?
難道傲慢也犯法嗎?
尋荒影曾經管過律法,什麼雞毛蒜皮,什麼喪盡天良,什麼泯滅人性的事情沒有見過,沒有聽過?
只要翻開律法書,每一行每一個字都沾滿了鮮血淋漓,恨之入骨,敲骨吸髓。
可,仍然有人能夠繞過律法,就看你願不願意相信罷了。
當然,這樣的事情並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也就便不會危言聳聽,反而真真切切。
「哭,是沒有任何用的。」
尋荒影告訴了長羽楓一個天大的道理。
哭,是沒有用的。
長羽楓並沒有似懂非懂,而是閉上眼睛,真的在思考尋荒影說的這句話來。
哭?
誰會無緣無故的哭?
既然不是無緣無故的哭,那這哭,便毫無用處。
「記住這句話,這對你,很重要。」
尋荒影說完,又看了看手錶。
「好了好了,下次再找我,記得提前說一聲,我真的在度假!」
他看長羽楓,而長羽楓久久沒有抬頭,他也就無所謂的聳肩,看向可月。
可月靦腆的抿嘴,露出微笑。尋荒影也對着她笑,笑的開心真切。
他倒是,真的在笑。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尋荒影……」
長羽楓突然開口了。
「我已經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了,尋荒影。你還在想着要復仇么?」
「復仇?那是什麼?我復仇的動機早就沒有了呀,我誓死要守護的【王族人】已經全部死完了,我要復仇的對象,也只留下了無辜的子孫後代,策劃這一切的神明早已經遠離了塵世,去往了【天宮】,我的好友【長羽楓】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且,額,生龍活虎?」
「我復啥仇?」
儘管他長篇大論暴的說着自己的遭遇,他架不住長羽楓一下子反問,聲音戛然而止,只聽到長羽楓說了一句讓他頓住的話語。
「可如果我要復仇呢?」
長羽楓橫眉豎目,額劍的梅花紅的嚇人。
那就像是一滴血,蕩漾暈染在他的眉間。
「如果我要復仇呢?」
他重複了一遍,直到尋荒影的身子由下往上開始慢慢消失。
「你復什麼仇?你有什麼仇?真好笑。」
尋荒影再一次的聳肩,但是他的語氣,沒有無所謂,反而像是逃避著這句話,不讓長羽楓繼續說下去。
也不讓他自己聽下去。
「走了,羊,記得……嗯……按時吃飯。」
他搶著長羽楓的話說完,再一次的消失了。
他就是這樣,沒有拘束,糟糕透頂。
長羽楓的話憋在肚子裏,他知道尋荒影為什麼不聽他說完,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
他一定會說到做到。
可,他就是想要說給尋荒影聽,這樣,才能夠有個見證,報他心中怒火。
「我有仇,當然有仇。」
「我不僅有仇,我還有恨,我現在有着滿腔的仇,滿腔的恨。」
「我恨我自己無能。」
「我恨我一直被蒙在鼓裏。」
「我恨,他們狂妄自大。」
「我恨,他們一意孤行。」
「我恨,恨的牙痒痒,我恨,恨的早已經成為習慣。」
「這仇,是他們所賜,又怎麼可以怨恨我要將大仇將報呢?」
「我知道我心中有恨,並且所有的恨,都需要我一個人來終結。不然死去之人九泉不瞑,受苦之人心乏疲累。」
「以前的我,是個徹徹底底的懦夫。」
「我想着自己與他們本身沒有仇恨,可他們反倒仇怨起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身負如此深仇大恨,卻想着原諒。」
「我又憑什麼去原諒他們呢?」
「我以前便說過,所有的仇恨,都將一一清算,那時的我,早就已經想過要怎麼去復仇。」
「我無比的糾結自己的能力與過錯。」
「可報仇,並不是一朝一夕便可以完成的了的,我埋藏在心底,痛苦不堪。」
「我不再對我的敵人抱有幻想,他們是傷害過我的人,是傷害過我曾經喜愛,熱愛,愛着的人與事物的迫害者。」
「如果我連這樣的仇恨都可以放下,我一定會視我自己而毫無底線的垃圾。」
「我不要當懦夫,我不要當一個仁慈的聖母,我需要擁有仇恨。我需要去復仇。」
「只有這樣,才能夠告慰那些替我而死的孤魂。」
「如果有誰要阻攔我向傷害過我的人復仇,那他便是非蠢即壞!!」
「我不需要別人去替我原諒加害者,我的朋友與家人,也不需要別人去替我原諒加害者。」
「我,怎麼會沒有,仇恨呢?」
他自言自語,就像是癲狂之下極為冷靜的箴言倒訴。
「忘記仇恨即為背叛。」
他最後將這句話從呼吸中抽離出來,他有那麼多深仇大恨,他怎麼可以視而不見呢?
只是沒有人來譴責他罷了。他的心其實備受煎熬,說他胡言亂語也好,說他瘋言瘋語也罷,如果真的寬宏大量,仁慈到將所有的仇恨一骨碌的拋之腦後,他一定會個人間人厭的畜生。
所有的人,都在提醒他,他必須努力,他必須改變自己,他必須奮發向上,他必須沉着冷靜。
他必須長大成人!
他必須!
擔負責任!
不能夠再讓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再受煎熬!
多麼!
痛苦!
只要一想到自己現在一事無成,經歷了如此之多卻只能看着一個人又一個人在絕望中喪命!
他的神經都在抽搐。
那些痛苦的回憶,席捲而來!
在那片金色的海洋里,有多少他無動於衷而傷害過的人?有多少他滿目瘡痍而只能淚流的痴妄?
他痛苦不堪的呼吸著,對於沉沉浮浮的胸膛而言,肌肉抽動,心臟便跟着疼痛起來。
「我怎麼會沒有仇恨呢?」
他說的懇切。
【我怎麼會沒有仇恨呢?
我的仇恨多著呢。
只不過我一直在往前看,不不願意麵對過去糟糕的自己。
我一直在試圖改變,可我並沒有像我所說的那樣,一下子便改變成功了,這讓我痛苦萬分,在學識與年齡的共同增長下,這份痛苦與無力感在每一個夜晚都讓我備受煎熬。
在白靈山附近的山坡之上,依然擁有着我將自己包圍起來的牢籠,我躺在其中,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無能。
我等待着天黑,等待着日落,唯獨不等待黎明。
我仰望着星空,並不會覺得自己多麼渺小,因為我已經深深的知道自己的渺小,而不是所謂狂妄自大的絕無察覺。
我看着我自己無法長大的身體,我看着我無法變老的容顏,我好像什麼也做不到。卻有那麼多人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他們煎熬,我也煎熬。
我只能日復一日的將這份寄託掩埋。】
「我很痛苦。尋荒影。」
他知道尋荒影還在,記憶如蟬蛹轟鳴,在燥熱與不安中敲打他的人生。
「為別人而活的人,就是這樣。」
尋荒影的手突然的出現拍在了他的肩頭。
輕輕的拍了拍。
「或者說,大家都是這樣,這就是長大成人的痛苦。」
那隻手安靜了下來。
尋荒影安靜了下來。
「我把記憶,全部還給你吧。」
那隻手再一次的消失。
在天御仁心之王的小世界裏,暖暖的金光充盈在其中,可是孤寂與絕望在翻湧,荒蕪,在金光中起舞。
「現在的你,應該能夠承受了。」
「這十世的,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