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無聲
【謊言——】
【你所聽到的一切——】
【都是謊言——】
「有時候我不得不問自己。」
雨落,青天。
「我到底在尋找什麼。」
光耀,流轉。
「但我又不能夠停下來。如果我停下來,我便會……」
他停下來,看了一眼跟在他身後的蘭洛。
蘭洛的眼眸里,皆是冰冷的稜角,生生的把他撕成碎片,所以他看到的他自己,總是支離破碎。
「我不懂我到底在尋找什麼……」
「尋天尋地尋自己,算天算地算自己。」
「我討厭,一切無法掌控的事物……蘭洛……」
他把手插在褲兜里,魔劍阿爾忒斯在他的身側,與蘭洛同行。
冰風,絕塵。
「琳兒,尋荒影,還有那個廢物!」
他並不憤怒,只是提到「他」,他便會亢奮,亢奮到,怒火攻心。
「我並不是恨所有的一切!我只恨他們!」
他在對蘭洛訴苦,卻全然沒有訴苦的仇怨,而是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恨。
這種恨,尖針般扎進他的心臟,讓他痛苦不堪。
「琳兒,只不過是軀殼,卻妄想要取代自己【偶像】的魂靈!她!真是該死!該死!該死!」
「尋荒影,只不過是被天宮之人肆意玩弄的狂妄之徒!他!痴心妄想!」
「那個廢物!那個廢物!那個!廢物!」
他牙齒咯咯做響,他如瘋獸,把自己,撕咬的體無完膚。
「王……」
蘭洛走姿如雷霆,好似瞬閃其間,跟隨着【寧楓】,慢慢將話語道出:「復活了。」
「切,這麼快嗎?」
「有尋荒影幫助,總是能夠做出出乎意料的事情來,不是嗎?」
寧楓斜瞬一眼,看着雨雷滾走,灼目金焚。
「但是我們現在管不了他了,他有尋荒影在身,又有琳兒在身邊,再是……他的【神性】已經蘇醒,這三種情況加起來,我們基本沒有勝算。」
「也無妨,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從來不缺【同盟】,人族,華族,百獸,精靈,還有。」
「妖。」
赫赫風雲,變幻無常。
「阿爾忒斯!!」
他大喝一聲,黑色的華服已然伴身,威風凜凜,風塵難近。
魔劍阿爾忒斯綠光閃爍,飛至他的手側,他一把抓住,用力的一甩,劍風貫耳,撲棱做響,只是一剎那,他便藉著風卷之勢貫上雲霄,踩在魔劍的劍身之上,盤腿坐下。
蘭洛跟在他的身側,偏偏霞光盡數糾纏在她的全身,使得她周身歡騰熱烈,卻又因為她自身散發的苦寒而冷徹交疊,霧凝霜打,落入凡塵,墜而生花。
「寧三七……我們總是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的……無論,如何。」
他自顧自的哼氣,又要惹的自己氣憤起來似的,還是說他天生有些「恨意難平」,總是苦着一張臉,而只能睚眥必報般將自己與他人嚴厲的區分。
「蘭洛,你的死神……我們需要你的死神……干一件……大事。」
天命,
天命,
天命。
呼……
呼……
呼……
她打了個冷顫。
死……
死真是一件,讓人難以忘懷的事情。
到底是從什麼開始,她對於死,沒有多少畏懼的感覺呢?
輪迴,輪迴,輪迴,輪迴的太久……
太久……
「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火紅的華衣連袖裙灼燒着她的目光。
青與藍的光一絲又一絲的閃爍,它們是雕刻着纂文的金剛之柱,蜷曲起來又由一個黑金的天頂接合。
八根金剛之柱如貫青天,囚鎖她這意欲掙扎的烈鳥。
一點,一點,閃爍,閃爍。
星星在它們身上熱烈的交合,發出燦爛的光彩。
這盛大而的【鳥籠】,無非是,關着,也便關着罷。
琳兒沒有回答她,她也沒有多少的耐心,便又問了另外說了一句。
「你又,死了一次。」
火紅華衣的主人紅唇輕啟,釉彩螢螢,攝魂奪魄。
「呵,是啊。」
琳兒在嘲諷自己,卻變得像在嘲諷「她」。
「總得想個辦法,這樣可不行。」
她搖了搖頭,纖細的手指搖了搖,竟然晃了一下光彩,白嫩的誘人。
「辦法,已經想完了。」
琳兒頗有些無奈的搖頭。
「萬相羽織,玄玉七星,這件……」
琳兒埋頭看了看自己紫色的衣裙。
「壽衣。」
「他可會不高興的。你這樣說自己師傅編織的衣服。」
她並沒有嘲笑,而是把自己的身子側躺下來,掀了一下衣裳,火紅耀眼的翩然起舞,一瞬落下,也靜的起落自然。
她饒有興趣,琳兒卻暗自神傷。
「他早就不在乎了。他還在乎什麼呢……她連你都不在乎了。」
琳兒有意的挖苦她,卻換來兩相的沉默,把她自己也傷的體無完膚。
「這個懲罰真的很恐怖不是嗎?」
「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她咳嗽一聲,甩了甩手,無所謂倒:「到底是誰想出來這種沒頭腦的誓言的?這麼折磨人。」
「這樣想過來,我們兩個當時真是無聊,都能夠想到轉世重生了,卻沒有想過再去想一個,再去愛一個……」
她說的越來越輕,字卻咬的越來越重。
見琳兒沒有反應,她也便不再說下去,而是將腿緩緩的抬起來,側躺的舒服些,便有鈴鐺脆響,叮鈴叮鈴,悅耳動聽。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這一次,可和以往完全不同。」她眉眼桃彩粉嫩,也僅有半分嘲弄的喜悅。
「我知道。寧楓。」
琳兒將玄玉七星劍抓在懷中,她依靠着它,萬相羽織為她撐著,柔軟的扶順她的衣裳。
「他出現在這個時空,說明尋荒影的控制力已經被削弱了。他無法再壓制住時空波動,使我們所處的時空【唯一】。」
「是的,或者說,每一個時空裏的長羽楓都不可以進行時空遷躍,而唯獨【α17503038】的你們可以進行時空遷躍,現在,寧楓,已經遷躍過來了。」
「他想要幹什麼?」
琳兒看着她的眼睛。
她們兩個眼睛本應相同,琳兒的卻更加純粹——星空翻騰其間,無數無數的星雲炸裂,將她的眼眸點綴成深如浩海的紫色凝露。
「每一個不同時空的長羽楓,都有一個【唯一】的【山盟海誓】,也就是——【唯一】的你。」
「要實現時空遷躍,就必須……」
琳兒似乎想到了寧楓如何獲得【時空遷躍】的資格。
「斬斷【唯一】。」
「斬斷唯一。」
「真是狠毒,不是嗎?」
「在幾千萬個時空裏,出現一個兩個那麼讓人費解的,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兒。」
「真是難得。」
「哼哈哈哈……這樣想的話,也許會好受些。我們,也是這千萬分之一。不曉得,何時才能解脫去,生生世世,太久了……」
她似乎被自己勸解了下去。
「只轟轟烈烈的愛上一生一世就夠了,誰還曉得以後的事情?不是?」
「大可以,愛上那麼一回,就愛的死去活來。」
可琳兒等她說完,又斜眼動了一下脖子,似是瞪她,又似疑惑不解。
琳兒說。
【沒有愛,你真的會死嗎?】
琳兒慢慢的抬起頭,看着雷霆攀爬的天頂,金剛之柱上的纂文晦澀難懂,不見得寫了一些能看的。
【你們,沒有愛,難道真的會死嗎?】
琳兒重複了一遍,一次比一次冰冷。
「我並不覺得我愛羽楓哥哥,我對他好,他對我好,說是兩小無猜,可他對我的感情為好,我對他的感情也好,都遠遠談不上……【愛】……」
那好像是本能,與情愛無關。
無論羽楓哥哥怎樣,她的心,好像都尋不到情愛的半邊,只想着,他要活着。
她也才能活着。
又因為他對自己好,她便也對他好。
好,好,也並不是愛……
【你懂什麼是愛嗎?】
她忽然的發問。
嚴肅又認真,把琳兒一時問住。
怔的雙眼帶疑帶怒,又對着她的眼眸,將她眼神里的冰冷盡數接下,緩緩的,又打了個冷顫。
「你,就算活也總是沒有活過二十,心想着自己已經成熟,沒頭沒腦,呆呆笨笨,自以為深諳世事,封心鎖愛。」
可琳兒沒有等她說完。
只是再一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
「你真的……」
可她也沒有等琳兒說完,詞重眼輕。
「非愛不可。」
非愛……不可……
琳兒不明白這四個字的分量,她只覺得眼前之人說出來的話那麼重要,需要她記上一輩子。
「非他不愛,非愛不可。」
她又像是無所謂的揮了揮手,將手叉著自己的腰上,側躺着面對她,幾如全身心的放鬆,了無牽掛的將這句話回答給琳兒。
這個世界,明明有成千上萬的人……
這個世界明明有那麼多那麼多非愛不可的戀情。
你不能全都看見,也不可以全都視而不見。
「我還是第一次去思考這個問題?」
琳兒將頭埋低,緩緩的看着自己那雙紅而發亮的小鞋子。
「因為你永遠是被愛的那一個啊,笨蛋。」
她開始慢慢的坐起來,將自己百無聊賴的心情展露出來。
可琳兒沒有說話。
她沉默著,腦袋空空如也般閃回了一些她不太記得的畫面,可畫面里的那張臉,她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長羽楓安靜的看着她。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們好像什麼也沒有想,只是,靜靜的看着彼此。
所以,她對於這個畫面,僅有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迴響了那麼一瞬。
也僅僅是這一瞬。她在想,眼前的這個人,是否和她一樣在思考着……
思考着什麼……
「無非是,我和他……兩個苦命人的惺惺相惜罷了。」
她平靜如水,聽着琳兒繼續將話說出來。
字字清晰,字字句句都帶着平穩呼吸的輕微聲響。
「現在,我們有共同敵人,天上的人……折磨了我們這麼久……我們總是要……」
琳兒的呼吸越來越沉重,只覺得身上壓了些難以捉摸的苦痛,讓她不得不將自己的身子舒展一下,聳了聳肩。
可,這又有些扭捏,讓琳兒不那麼舒坦。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有那麼一點玻璃細碎的輕響,傳到了琳兒的耳朵里。
這唯獨有琳兒有她的空間里,她們誠恐般的對視,因為她們並沒有發出任何其他的聲音。
這裏,也沒有玻璃。
可那玻璃破碎的聲響窸窸窣窣的炸響,在這寂寥的空間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讓她們無法不在乎。
她們忽的站立起來,圍看着四周。
金剛之柱,空無所依,天頂幽暗,無路可逃。
那細碎的亮光終於出現了,那是正對着她們的一點微光,暗灼,如大地龜裂般,在復原與破碎中掙扎。
「以前,有過這種情況嗎?」
琳兒身高只到她的胸口,她就是未來的她,可她緩緩的搖頭,不記得這個空間也會崩塌下去。
「從來沒有這種情況……發生……」
「那現在到底是什麼意思?」
琳兒依然左顧右看,她快速的小跑到一根金剛之柱的旁邊,直盯着那個細小的龜裂之處。
被光洞穿的黑暗,終於有了些別樣的生氣,琉璃之彩生花,她的眼眸,既恐懼又期待,眼眸隨着那逐漸擴大的光閃耀。
「是他!」
她突然明白似的驚呼!
「他?!」
琳兒聽懂了她的話。
可,會是他嗎?
這種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她又怎麼篤信這會是他……
他又有什麼理由……
從人間,來到這……
魂靈,在震顫,琳兒在微微的震顫,當聽到他這個字眼的時候,她可從來沒有想過……
沒有想過,會真的是他……
因為什麼……
到底是……因為什麼……讓他來到這裏……
有什麼理由……
有什麼……
【咚!】
忽然的一聲,將琳兒的心擊打的震顫。
她越發的不明白,以至於她開始慌張的躲閃著那道衝殺進來的光。
如果,只是,如果……
她的手微微的顫抖著,有那麼一刻,她的手腳冰涼,虛汗一場,她紫色的衣裙在這可怕的牢籠之中生者星點瑩瑩。
可,她既然期待着。
又在害怕什麼呢?
我真的在期待嗎?
期待着,他真的會到來,真的會帶着她,離開這牢籠。
可她又在害怕什麼呢……
害怕,害怕不是他,害怕,害怕這心中升起的一絲希望又破滅無聲。
可能從那一天來到這裏開始……
可能從第一次死亡開始……
可能從知道他開始……
她,琳兒,就沒有再想過其他的事情。
你和我,都是苦命的人……
你能夠……
理解我嗎?
你在追逐着什麼呢……
你,也會害怕嗎?
在這……遙遙無期的等待里。
在這遙遙無期的讓他人等待的幻夢裏……
期待。
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