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二章

93|第九十二章

殿內風聲鶴唳,新上任的趙總管額頭上儘是冷汗,即便如此也得硬著頭皮進去。

「啟稟陛下,吳總管自裁了,謝相和虎賁軍統領朱寧淵都在殿外求見陛下。」趙總管頓了頓才道,「還有,朱老太爺也親自來了,正在殿外等候,陛下您看……」

靖安一驚,不想外祖這麼大年紀,竟親自進宮了。

至於謝相……靖安猜不到他是興師問罪,還是為了保全謝家而來。若是前者,謝家的榮華便真的到頭了,若是後者,倒還有餘地。

楚豐微微闔眼,袖中手掌緊了又松,鬆了又緊,但到底還是平靜下來了,只是望向靖安的目光格外複雜,聲音低沉冷硬:「你回府閉門思過,靜候處置,你府中的禁衛軍……罷了,你先回去吧。」

她已將鳳印歸還,至於那五千禁衛軍到底是先皇予她的,靖安不開口,他斷沒理由收回。

靖安俯身叩首行過大禮:「臣妹告退。」

藉著廣袖遮掩,靖安還是忍不住望了謝謙之一眼,他則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出了乾元殿門,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外祖!」見了那雙鬢斑白的老人,靖安這才有些實感,眼圈微紅。

打朱後去了,朱老太爺的身子便一直不是很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一早他們就站在了三皇子這邊,免不了會疏遠東宮和靖安,即便靖安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初珍送信過來的時候,朱家人還有些存着避嫌的心思,但老太爺卻直接換上了多年未穿的官服,不顧眾人阻攔,帶着朱寧淵進宮了。一個剛剛立下大功的虎賁軍統領,其中多少威懾的意思不言而喻,帝後去了,東宮倒了,但朱家還在。

朱老太爺微微躬身算是盡了禮數,才安撫道:「殿下安心,有老臣在呢。」

朱寧淵低頭行了拱手禮,靖安只道:「還未見過叔父,今日不便,改日再登門看望外祖和叔父吧。」

「殿下慢行。」朱寧淵亦是笑道,身上自有一股軍旅之人的硬朗。

一旁的謝相臉色有些難看,卻也勉強維護著面上的恭敬,俯身拱手行過禮。

「陛下傳三位進去,請吧。」說話間,趙總管已至近前。

幾人便匆促別過了。

靖安再遭軟禁,公主府又困為鐵桶,這無疑是讓心頭才鬆一口氣的下人們又成了驚弓之鳥。靖安今日沒帶巧兒入宮,徐姑姑連個打聽的人都沒有,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殿下,您好歹用些吧。」巧兒端了晚膳來。

一室昏暗,只有微弱的燭火搖曳,靖安端坐在案前,靜的像一尊泥塑。

「宮裏還沒有什麼消息嗎?」算起來,也有三個多時辰了。

「沒。」巧兒擺好碗筷,還是忍不住問道,「殿下,今日宮中到底出了何事?」

她和徐姑姑雖不知靖安在宮中的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但能驚動朱老太爺入宮的絕不是什麼小事,怕是如今半個帝都的權貴們都盯着宮城裏的動靜呢。

靖安未答,楚豐不會拖很久的,最遲不過今夜,必定會有聖旨下。

她猜的不錯,不過半個多時辰,宮中數道旨意連發,震動了大半個帝都。

一道是謝太妃思念先皇,傷心過甚,病逝宮中,追封太后,擇日葬入妃陵。恩准謝相致仕,蔭蔽嫡長子謝陵,官封兵部侍郎。

一道是七日後正式舉行登基大典,責令禮部加緊籌備。

而最後一道,則是冊封靖安為長公主,命其前往皇陵為帝后守孝。

「臣妹叩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靖安收了聖旨與金冊,神色平淡。

傳旨的公公帶着禁衛軍一同離去,公主府徹底炸開了鍋。

「殿下!」徐姑姑望着靖安,整顆心都沉了下去,「陛下怎能如此待您?說是守孝,可連時限都沒有,他若是終生不召您迴轉呢。」

「皇兄不會與我計較,再者說,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靖安身上流淌般秋水般的平靜與淡然,如今的她,已經不是一點風浪所能動搖的了。

「殿下!」徐姑姑簡直是恨鐵不成鋼,還是規勸道,「您好歹去見見三皇子妃,這其中怕是有什麼誤會,您這般,老奴有何面目去皇陵,將來又有何面目去見先皇后?」

靖安神色有些黯然,她想母后是能明白她的,至於父皇交待的事,她雖做的不夠好,當也算無愧於心了。

「姑姑,我有些累了,你們也下去吧。明日起有許多東西有收拾呢,早做準備吧。」靖安吩咐了聲,便孤身往梅竹館去了,月下隻影,寂靜清冷。

公主府的禁令解了,卻越發的門可羅雀,連行人都繞道而行。

聖旨下達的第二日,靖安便開始着手整頓府邸,留下家僕與府兵,至於當初帶出來的宮人,到了年紀的,便回府議親,沒到的依例譴回宮中再行分配。城郊的莊子和母后留給她的鋪子都有專人打理,還有朱家看護,想來是不會出什麼大亂子的。

兩三日後,公主府已是鳥鳴山幽,昔日繁華盡付東流,偌大的府邸越顯空曠凄清。

楚雲來時,便是這番情景,雖聽王太妃說過,心中早有準備,卻還是不免一陣唏噓感慨。

「你真的不進去啊!」楚雲也說不清自己的心思,明明十分不情願,不想他們再有交集,可見謝弘真的沒有進去的意思,她卻又有些不忍了。

「嗯,你去吧,到時候我再來接你。」謝弘好脾氣的笑了笑,這大半年的磨鍊叫他氣質沉穩了許多,斂去桀驁張揚,身若青松筆直,論功績雖不及兩個兄長,但也初露鋒芒,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意氣未盡,但已扛起一個男兒應有的擔當,再不是當初的毛頭小子了。

楚雲仰頭拿一雙明媚的大眼瞧着他,心裏酸甜交加,他越來越好,她卻越來越害怕。怕謝弘不情願,怕她配不上他。

「去吧。」謝弘安撫道,順手揉揉少女的發頂,揚唇輕笑的樣子依舊溫暖如朝陽。

楚雲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謝弘對她很好,寵着她護着她,可她卻越來越貪心了。不夠,她想他像從前一樣,像和靖安有婚約時一樣,發自內心的歡欣,她記得那笑容有多麼的明亮耀眼。這麼一想,連帶着腳步都有些沉重了。

楚雲有些失落的咬咬唇,而後又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了,一聳肩膀跺跺腳,給自己鼓勁道:「有什麼大不了,日子長著呢!」

日子長著呢,她會變得足夠好,她也會等謝弘全部放下,等謝弘看到她楚雲公主有多好,一點都不比她姐姐差!只要有未來就總有希望不是。

小姑娘笑着回頭,沖謝弘明媚一笑,招招手道:「記得來接我啊!我會替你問靖安姐姐好的!」

謝弘一怔,亦是忍住握拳掩唇一笑,這笑容要比方才真心多了。

再望向公主府的匾額,謝弘目光里多了些釋然,像是能重新審視那段少年時光,歡喜過,惆悵過,衝動嫉妒過……府中的那個姑娘曾寄託了他年少時對美好的一切想像,對未來的一切期許,讓他正視起自己的責任與擔當,但最終一切都過去了,短暫的交集后他們各自奔向自己的前途,又何必再緊握著不放。

謝弘打馬而去,笑容依稀可見昔日的明亮張揚。

靖安卻沒想到楚雲會登門拜訪,當日崇文門之事,她對楚雲與王太妃也有些虧欠的。不想楚雲素來小性子,卻沒計較這個,只記得她當日的救命恩情,靖安心中不免暖意融融。

楚雲也避重就輕撿了些無關緊要的事來說,比如她的公主府,嫌棄不如靖安的大,更不如靖安的公主府氣派,威脅說靖安走了,不如霸佔來自己住好了。說起王太妃請了好幾個嬤嬤管教她,日子還不如宮中快活,每日都像個陀螺似的打轉,還以為到了宮外能好好見識一番……

少女挽著靖安的胳膊,唧唧喳喳的說個不停,聲音清亮如黃鸝。

靖安始終面含笑意,側耳細聽,耐心十足,直到小姑娘自己不好意思了,默默閉了嘴。

「你是不是也嫌我煩了。」楚雲瞪着杏眼,一副你要敢嫌煩我就和你沒完的意思。

靖安輕輕笑出聲來,打趣道:「只是以前沒發現你是個話嘮而已。你們母女倆住在一處倒也自在,王太妃能管束你多少,你也該收收小性子了。你母妃說什麼你聽着就是,多孝順她些,也讓她少操些心。」

楚雲努努嘴,嘟囔了聲,算是應了,卻忍不住小心去看靖安的神情。父皇走時她難過了好久都沒緩過來,可至少母妃還在,她還有謝弘。可靖安回來,卻是一無所有了,甚至還被遣去皇陵守孝,三皇兄簡直就是小氣鬼,還皇帝呢!楚雲暗暗在心中扎小人。

「皇姐……」楚雲原本有很多話要問,等到了嘴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她想知道為什麼她的皇姐梳着婦人髮髻,她想知道屢遭變故,跌落谷底后靖安難道就真的不害怕,不恐懼嗎?靖安將來,楚雲忽然覺得她不敢去想皇姐的將來了。

她開始以為靖安是強顏歡笑,故作平靜而已,但現在卻只覺得她似乎真的毫不畏懼,那種安寧從容是從皇姐骨子裏透出來的,輕易便讓人覺得安心,就像……楚雲說不好,但和從前宮中的靖安公主相比就是不一樣了。楚雲竟隱約覺得,哪怕是比現在更糟糕的處境,哪怕孤立無援,皇姐也能在逆境中堅強的活下去,甚至成為別人的依靠。

「還真是叫人挫敗呢,我以為能很快趕上的。」楚雲撇撇嘴,失落道。

「說什麼呢?」靖安沒聽清她嘟囔些什麼,叫巧兒吩咐廚房準備,打算留楚雲用午膳。

「沒~皇姐,替謝弘跟你問個好。」楚雲笑得嬌俏,當然口氣還是有些酸的。

乍一聽到謝弘的名字,靖安也是一怔,想起當初那段日子,有些啼笑皆非,人看過去做的事情,總歸是覺得有些傻的。等靖安回過神來,眼前嬌俏的小姑娘已經失落的不行了。

「跟他說,等你們成親後過府問好才有誠意。」靖安笑着揉揉小姑娘的頭頂,果然見她揚起一張大大的笑臉,重重點頭,頓生無奈之感,「這麼外向,難怪王太妃要操心了。」

「喂!」楚雲臉一紅,這才後知後覺的羞惱了。

五月初十,帝都莊嚴肅穆,百官俯首,萬民跪拜。

帝后自正門而出,祭天地,告太廟,舉行登基大典,改年號慶熙,次年即為慶熙元年。

「走吧。」靖安最後遙望宮城一眼,她能夠想像那是何等盛事,吩咐了巧兒一聲,便俯身進了馬車。

一行人輕裝簡行,不過一百衛兵護送,自西門出了帝都,往皇陵的方向去了。

塵土飛揚,一路顛簸,巧兒更是不滿,趕什麼趕,時間以後有的是呢。

城郊長亭里,卻是早有人久候了。

「殿下,是謝公子,可要一見?」巧兒撩開車簾望了眼,這才回首道,面帶喜色。

他怎麼不在宮中?靖安略有詫異,想了想,才扶著巧兒的手臂下了馬車。

謝謙之迎上前來,眾人沒得吩咐,自是都候在原地,而巧兒只一愣神,便被書言拉到了一旁去。靖安好奇的瞧了一眼,見巧兒臉都紅了,心下瞭然。

兩人上了長亭,初夏時間,遠看樹木青蔥,陽光晴好,倒也令人心情歡暢。

「你身體康復的如何了?」靖安側首問道,當日她回了公主府,謝謙之卻因為冒犯君威在乾元殿階下跪了一夜,第二日便病倒了。

「好的差不多了,本想陪你去的,可惜陛下未允,也只能來送一送你。」謝謙之近乎貪戀的望着她,點點日光落在靖安臉上,明媚溫暖,她眼底也是一片清澈坦蕩,一如初見。

誰能想到,風雨過後,她鉛華洗盡,返璞歸真。

靖安不知他是多早來的,等了多久,而今怨恨已淡,可若想以平常心相待,卻也為難。

「你其實不必來的,皇兄雖罰的重些,但也不至於真將我如何。你跟隨他已久,當知他不是會因好惡而亂法度的人,他不過是給了我他覺得我應當承受的責罰而已。」

「不來一趟,我總不放心。」雖知她已不似昔年,但謝謙之反倒寧願她還是那個事事都要依靠他的靖安,「禁衛軍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中,陛下只說暫時徵用,並未收回。」

「啰嗦,難道我不知道,還要他們跟着我去守皇陵嗎?」靖安嘲笑道,這人還把她當成不解世事的少女,遇上點冷遇就要哭鼻子啊,她又不是楚雲!兩世為人加起來的歲數她自己都不敢算。

謝謙之無奈一笑,是啊,他不放心,恨不得把她鎖在自己的視線里寸步不離才好。可他又不敢逼她太緊,上一世的教訓在那裏,好不容易她走出陰霾,他只盼能擺脫那所謂的宿命,不想再活在她隨時可能死去的戰戰兢兢里。

「朱家去過了?皇后昨日出宮了。」謝謙之隨意道,其實不過是想和她再多待一會兒,沒話找話。

「嗯,臨行前去拜別外祖,走得早,倒沒和表姐遇上。」靖安說得漫不經心。

謝謙之卻能猜到她的心思,靖安是怕帝后間起芥蒂,才故意避開的吧。

「我走了,再晚天黑前怕是趕不到皇陵了,你也保重吧。」

終是有此一別,靖安只覺恍惚,誰能料想愛恨俱已絕決,她還有能心平氣和的與謝謙之說話的一日。誰能料想,風波歷盡,最後能送她一程的人還是謝謙之。

只是這次,她終於可以從他身邊從容走過。

「阿羲!」衣袂拂落,交叉而過的瞬間,謝謙之忽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將人攬近懷中,他像是在極力剋制些什麼,擁着她的手炙熱堅定。

在靖安還來不及開口斥責之前,他卻慢慢平靜下來,放開了對她的禁錮。

「阿羲,我從未放棄,下一次,可沒這麼輕易放手了,你逃不掉的。」

尾聲輕揚,像是縱容的嘆息,又像是對自己的安撫。謝謙之笑得光風霽月,眼眸微眯,目光卻寫滿了勢在必得,總歸是來日方長,活着,他們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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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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