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歡樂戲法，下（Magic for Pleasure III）】
魔術師緊抿嘴唇，目眥欲裂，細微的血沫從他鼻孔中噴出，飛濺在白髮男人的臉上。他不知道是什麼讓面前的仇人氣急敗壞，但是，他很滿意這種狀況，如果可以的話，他已經做好準備咬着牙關，一言不發地墜入冥府。
可惜，這樣一份決然迅速被鑽心的巨痛掐滅了。魔術師想要慘叫，但是空癟的肺葉已經無法允許他這樣做。他只能扭曲五官，擺出了自出生以來最痛苦的表情。
「我現在，正在用水銀替換掉你的血液。……這會讓你不太好受，我猜，感覺就像直接把一千多度的鋼水注入到你血管里。」水銀大師露出一個瘋癲的笑容，這一刻，他彷彿一個狂熱的賭徒，正要把所有家當都壓在桌上，「你會屈服的，你一定會屈服的，沒人能忍受這種痛苦，你打算開口的話就張張嘴，我的水銀液滴會把空氣送進你肺里，足夠你把要說的都說清楚。」
水銀徐徐灌入魔術師雙臂，燒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經，白髮人是對的，沒人可以承受這種痛苦，魔術師幾乎一瞬間就繳械投降了。
水銀大師看着面前的人努力張開扭曲的雙唇，一種怪異而乾澀的聲音從他喉嚨深處飄出來：「它……」
「什麼？」
「科技，來自……三」瀕死者還沒有說完，白髮青年猛地一縮脖子。天花板上垂下了十幾股粘膩的液體，其中有一些直接落到了魔術師臉上，須臾間就把他的頭顱融穿了。
水銀大師抬頭朝天花板看去，發現那裏安靜地盤踞著一條三米長的八腳生物，八條腿的中央裹着陳舊的工作服，依稀可以看出人類軀幹的輪廓。
那東西有一個類似於頭的部分，但是從水銀大師的角度看，那不過是一團毛氈和油污的混合體，甚至都沒有頭顱的外形。此刻那個「頭顱」正高懸在水銀大師上方，斷斷續續地分泌著不明液體。
魔術師當然認識這個怪物，遺憾的是，他已經無法告知白髮青年，面前這位，可以算是本層樓的主人。即使是制帽匠這樣的殺手，在二樓休息時也必須十二萬分地提防這個東西，如果扯下裹住這個生物的制服，會在制服胸前的口袋裏找到一張工作證，工作證的主人名叫貝恩，曾經是個修理工。老艾利斯雇傭他來處理埋入披薩店二樓天花板的廚餘回收系統，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顯然，貝恩先生作為修理工的責任心過強了一些。
白髮人隨手扔開氣絕的魔術師，就地一滾抓到腳邊的霰彈槍，彈夾已經空了，但是槍托下方還有一個備用彈夾。他迅速換彈上膛，對着天花板就是「砰砰砰」幾十槍，建築碎屑和有機組織像是暴雨一樣灑下來，頓時水銀大師的眼前一片灰白。
「不要妨礙我！」他尖叫着，又是漫無目的地一陣狂掃，「不要妨礙我！不要妨礙我！不要妨礙我！」
無數銀白色的細線像是飛梭一樣穿行在騰起的煙霧中，霰彈和水銀液滴混成了一張鋒利的殺戮之網，將煙霧中的一切攪成肉泥。混亂中他聽到了一些不知是慘叫還是建築材料扭斷髮出的聲音，有一些東西掉在了地板上，像是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但顯然不是八腳怪，看來，天花板上還住着別的客人。
煙霧慢慢地散去，水銀大師發現他的敵人依舊掛在上方。那東西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每一道傷口都在潺潺流出液體。這時白髮人才注意到，八腳怪的下半身連在了一條一人抱的水管上，他似乎就是從那條廢水管汲取體液。水銀大師心中嘖嘖稱奇，沒有想到，這個東西已經跟整棟大樓共生在一起了。
曾經是貝恩的八腳怪最後轉了轉腦袋，發出類似於啜泣的細微聲響，它朝水銀大師緩緩伸出一隻腳，似乎是想讓對方握住它。白髮人把空槍扔到一邊，站在原地不為所動，八腳怪最後悲鳴一聲，從天花板上轟然落下，砸在了塵埃里。這動靜震碎了幾扇油跡斑斑的玻璃窗，讓一縷金線射進了樓層，水銀大師這才發現，天已經蒙蒙亮了，曙光像是一支利箭刺穿了這污穢的天地。他看了一眼倒在腳邊的魔術師，後者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沒能說完，但是，白髮人勉強從對方的嘴型猜到了他想要說什麼：「科技……來自……三途之門。」
「三途之門？」水銀大師整理了一下衣服，從地上撿起魔術師的帽子戴在頭上，至少，他有了一件怪裏怪氣的戰利品，「真有意思。」
計劃表需要改一改，殺手水銀大師原本是沖着私刑判官來的，但現在那個人要排到第二了，這麼做也許會惹怒觀星者，但事情總有孰輕孰重，眼下當務之急，是弄清楚為什麼一顆封閉如斯的星球上，會出現伶人科技——他一生都在追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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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這顆星球是為了你們而創建的，為什麼你們如今會落魄到這種程度。」弗洛伊德問。
「這就要講到我們共同的朋友了，你知道人們是怎麼稱呼他的。原罪折磨了他一輩子，他一生都沒能勤快起來，哪怕是為了活命……」
「……他的追隨者幾乎只用了幾個世紀就奪走了他的權力，之後很長一段漫長歲月里，他都被囚禁在醫療者的秘密房間中……」
「……本來，他跟醫療者還算相安無事，直到荒川妖時成了醫教部主任，菲爾多西，也就是海亞姆大夫終於意識到自己有了生命危險。當他從軟禁中逃脫出來，才發現這個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沒有人敢反抗醫療者，甚至沒有人還記得他。菲爾多西只能在科波特防火牆公司的頂樓租了一間公寓，開始了另一段漫長軟禁，如果不是你，他也許還得在那鬼地方再爛上50年。」
「荒川為什麼一定要菲爾多西死？」
老婦人輕嘆一聲，混濁的眸子黯淡下來：「我們一族跟許多任醫療者領導人打過交道，但是荒川，他絕對是裏面最冷血的，不僅僅是因為他敢殺死創世者，也不僅僅是因為他願意跟魔鬼做交易……他曾經有一個女兒，名叫荒川美雪，那姑娘愛上了一個年輕的52C市民，緊接着就是一連串俗套的故事，我們直接跳過好了。反正最後，荒川美雪帶着愛人的遺腹子找到我們尋求幫助，我們秘密聯繫了藏身在科波特防火牆公司頂層的菲爾多西，大夫冒險從大樓里出來，替孩子做了接生手術，手術很成功，但荒川埋藏在孩子體內的指向性病毒重創了菲爾多西，險些要了他的命……」
「……這就是荒川跟那老鬼唯一的交集，但是我懷疑沒有這件事，荒川依然不會放過菲爾多西。聽說那個孩子後來還是死了，他母親製作了一個靈魂復刻的AI留在自己身邊，但是後來鬼迷心竅的荒川美雪女士把AI導入了自己腦內，成了一個徹底的廢人，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我們後來，也沒見過那個可憐的女人。」
老嫗用油紙捲起幾根數據線，放在火盆上點燃後送到嘴邊，把塑料燃燒產生的煙霧全部吸入肺里。接着她屏住氣，緊抿嘴唇，這樣堅持了十多秒鐘，直到把自己憋得涕淚橫流才爆出一連串沙啞的咳嗽聲。
老法官看對方翻著白眼氣喘吁吁的樣子連連搖頭，他真擔心對方會當場昏厥過去。
「我們把話說開吧，弗洛伊德先生！」女薩滿花了好幾分鐘才恢復過來，她現在講話氣若遊絲，卻還是帶着早先那種高人一等的傲慢，「我們要請你去做一件事。」
「我為什麼要幫你？」
「因為這原本是』懶惰』要做的事，他由於向你提供情報已經被醫療者殺了，你欠他的。另外，是因為你已經在醫療者面前暴露行跡了，沒有我們的庇護，你連一天都活不過去。」
老嫗皺紋堆壘的臉上浮現出奸詐的笑容，煙霧裊裊騰騰在她面前繚繞盤旋，猶如自頭頂披散而下的骯髒灰發。
「你們要我幹什麼？」弗洛伊德問。
「荒川妖時在昨天秘密來到52C，我們的情報人員打聽到，他來這裏見一個人，一個天外來客。我們想知道，他見的是誰。如果運氣好，你根本不用跟目標打照面，只需要遠遠看一眼就行，當然，在這段時間內，我們會負責照看你跟你的朋友。」
「他們在什麼地方見面？」
「這也需要你來弄清楚，我們的姐妹傳出消息說會面就在今晚，你的時間非常緊張。不過，我可以給你一條查下去的線索，你有沒有聽說過，白雪公主跟小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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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正在走廊上飛奔，拚命尋找他死去前輩口中的逃生通道，一路上都能看到面目模糊的AI站在角落裏，抬起手默默為他指出方向。
七拐八彎之後，前方忽然出現一堵厚重的鐵門。鐵門一側的電子鎖閃爍著黯淡的紅光，彷彿一尊流動不定的人臉浮雕。
菲利普打開便攜電腦，將串子接入電子鎖，這麼一個簡單動作卻花了他好幾分鐘時間。一夜的驚心動魄之後，他十根手指抖得像是風中的絮子。
個人電腦顯示屏的畫面抖動了幾下，跳出一個橙紅色的警告框：「電量過低，請及時充電」。
「醫療者饒了我吧！」菲利普咒罵了一句，有那麼一刻，他甚至懷疑自己永遠都逃不出這鬼地方了。超齡青少年用顫個不停的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滑動，慌亂中卻又連連點錯，這該死的右手彷彿存心在跟自己過不去，每次都能不小心碰到不該碰的地方。
召喚式神的小紙人跳了出來，如今在菲利普看來，這個圖標慢條斯理得讓人難以忍受。
「舊鼠」，菲利普幾乎都要忘記這個式神的存在了。它是最原始的破解AI，簡直就是賽博界的攻城錘。每次它肆虐后，都會留下一串支離破碎的代碼，被它攻陷的加密系統幾乎無法修復。而這也是它會被陰陽寮棄用的原因，對於醫療者的監控網絡來說，它的行為就像是聖誕樹一樣顯眼。
如今這個情況，菲利普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他喚醒舊鼠，把破壞等級拉到了最高，他準備暴力破開這扇門。
舊鼠通過介面被導入電子鎖中，後者面板上紅光的流動大大加快，這下，它更像一張人臉了。
就在菲利普猜想舊鼠要花費多久才能攻破防禦的時候，電子鎖忽然爆出一串火花。超齡青少年嚇了一跳，他知道這個AI動起手來會很暴力，可他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暴力。電子鎖的紅光最後閃爍了一下，就完全熄滅了，菲利普伸手去推門，卻沒有推動。
「可千萬別！」他心裏默禱著，又加了一把勁，鐵門發出了鬆動的隆隆聲。菲利普心中湧上希望，他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鐵門上，用上了吃奶的力氣。鐵門開始徐徐移動，菲利普激動得快要放聲高唱了，但就在這時，他發現電子鎖的狀態有些怪異。
黯淡面板上有好幾處碎裂，似乎是被尖銳的東西從內部刺破。超齡青少年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弄錯了，這確實是暴力破門，但絕不是舊鼠乾的，世界上沒有一種AI能從物理上達到這種效果。
就在他困惑的時候，鐵門忽然被掀到了一邊，失去支撐的菲利普甚至都來不及尖叫，整個人就向門外撲去，但是片刻之後，他又被人大力推回了門內，重重跌坐在了地上。
「這裏，就是大書庫的終端？」一個白髮年輕人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看上去氣喘吁吁，顯然趕了很遠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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