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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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柔真這一路哭得撕心裂肺,又因患著感冒,所以且哭且咳,鼻涕拖了老長。聶人雄在揚鞭催馬之餘低頭看了她一眼,結果立刻就把目光移開,心想這陸三小姐可是夠噁心人的。

陸柔真畢生還不曾騎過馬,這時顛顛倒倒的坐在馬背上,就覺身體起起落落,渾身骨節都要被震成鬆散,哭聲也隨之成了一節一節。暈頭轉向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發現了新問題——自己跨坐在馬鞍子上,蓬鬆累贅的大裙擺纏了上去,一條大腿竟是齊根劃出,露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抓起裙擺狠狠一擤鼻涕,她知道自己這是徹底的丟人現眼了。

撕撕扯扯的從身下扯出皺褶裙擺,她想要儘力把腿重新遮上;哪知還未等她完成這項工作,聶人雄勒住戰馬,卻是已經到達了山中營地。

聶人雄把陸柔真扯下馬來,推給身邊一名副官看管,自己則是轉過身去眺望遠方,直到看見小鈴鐺等人隨着騎兵隊伍趕上來了,這才放心。

他向來視人命如草芥,可是對待小鈴鐺,他彷彿真是懷了一點感情。小鈴鐺活潑,開朗,能受委屈,能吃辛苦;所以去年在他把小鈴鐺收為義女之時,心中就做出了長遠的打算,他要讓這個好丫頭將來有出息,有幸福。

小鈴鐺高高興興的飛身下馬,嘴裏還在一動一動的咀嚼。聶人雄沒空理她,她就很識相的去找了杜副官。獻寶似的拿出兩顆糖紙晶亮的巧克力,她很新奇的說道:「杜叔叔,給你吃糖。這糖是黑色的,又苦又甜!」

杜副官只剝了一顆送進嘴裏,耳邊又聽小鈴鐺問道:「什麼時候開午飯呢?」

小鈴鐺的飯量奇大,兩年之內長高一大截子,抻得細胳膊細腿,無論怎樣狼吞虎咽都不見胖。杜副官摸了摸她的短頭髮,因為總當她是個小崽子,所以看這不男不女的模樣也挺順眼:「馬上就開飯。」

小鈴鐺正要繼續問話,忽然聽到後方傳來一聲雷般的怒吼,正是阮平璋來了。

阮平璋剛從後山營地趕過來。橫眉怒目的站在聶人雄面前,他氣得臉都紅了:「聶人雄!我操你娘!」

不等聶人雄回應,他伸手一指委頓在地的陸柔真:「你行啊,連陸總長的閨女都敢綁!我他媽的聽到消息就往這邊趕,緊攔慢攔都沒攔住你!聶人雄,你是不是要瘋了?」

聶人雄當眾被他罵了一場,臉上也有些掛不住:「阮平璋,要慫你自己慫,別把我也帶上。陸克臣又怎麼樣?別說是他閨女,就是他本人來了,我也敢綁!」

阮平璋轉而指了聶人雄的鼻尖,一雙眼睛快要噴出火來:「你知不知道陸克臣和何致美是什麼關係?你知不知道何致美正在追着我們打?司令,大哥,祖宗啊!八個縣的地盤現在讓你禍害得只剩四分之一,咱們這上萬的人馬逃到山裏駐紮。總算何致美這兩天消停了,你不想着弄錢找糧,反倒又去招惹他們——司令,你是不是非把弟兄們全折騰死才甘心?」

聶人雄聽到這裏,一腳把阮平璋踹了個跟頭。阮平璋一翻身爬起來,因為這兩年一直是看他錯上加錯,所以此刻恨的快要嘔出黑血。欲言又止的後退一步,他歪了歪腦袋,最後從喉嚨中擠出一句:「姓聶的,你就是個蠢貨。老子不跟你幹了!」

說完這話,他扭頭就走。旁人知道司令和參謀長是經常要吵的,所以也不在乎。聶人雄興緻勃勃的綁票歸來,哪知剛剛下馬就被阮平璋臭罵一頓。圍着陸柔真連轉三圈,他也是氣得要死要活。

末了停下腳步,他居高臨下的望向陸柔真,陸柔真察覺到了,抬起頭來也去看他。

雙方對視片刻,陸柔真恐慌到了極點。眼角餘光瞥過四周,她隨手抓起一根焦黑樹枝抵住脖子,下意識的效仿了小說中的女主角,義正言辭的怒道:「你敢無禮,我便死給你看!」

聶人雄莫名其妙的一皺眉頭,隨即轉身離去。而小鈴鐺端著一盆米飯站在遠處,卻是不明所以的大聲說道:「姐姐,那個是昨天別人啃過的,已經沒有肉啦!」

陸柔真愣了一下,隨即看清手中什物,立刻將其遠遠扔開——原來那並非樹枝,而是一根燒過的骨頭。

小鈴鐺長在軍中,難得見到女性。這時她單手托著一小盆泡了肉湯的米飯,便是好奇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一邊打量陸柔真的衣裙頭髮,一邊用大勺子往嘴裏扒飯。

吃過一盆飯後,小鈴鐺心滿意足走去送了盆子,然後拿起一隻白面饅頭,回來要給陸柔真吃。

陸柔真這時哭也哭足了,慌也慌夠了,心情倒是略略平靜了些許。接過饅頭抬起頭來,她就見面前少年生著一張白裏透紅的娃娃臉,小尖下巴帶着一點稚嫩的肉感,一雙眼睛又大又亮,讓人聯想起一隻小鹿。

「謝謝你。」她到了這時還不忘禮貌,淚眼婆娑的堅持道謝。

小鈴鐺挺高興,擺着手說道:「不用謝,你吃吧!要是不夠,我就再給你拿一個來!」

陸柔真搖了搖頭,同時確定對方是個女孩,因為小鈴鐺手掌纖秀,聲音也是輕飄飄的尖。

三月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風很冷硬,陽光卻暖。陸柔真死心塌地的坐在地上,一邊咬着饅頭,一邊環顧四周。她這一路都在列車裏面讚歎大山壯麗,這回真上山了,原來遠遠近近的就只有枯樹荒草。遠方散放着一群戰馬,近處圍坐着一隊士兵,馬吃草,人吃飯,全不閑着。小鈴鐺站在一棵樹下,正在拎着麻袋翻檢戰利品——連包廂床上的被褥都被她帶回來了。

陸柔真咽下最後一口饅頭,口中十分乾渴。她不敢和其他士兵搭話,只能去找小鈴鐺要水。哪知未等她起身,聶人雄忽然走了過來。

「我已經讓人發出了電報。」他停下腳步,低頭看着陸柔真說道:「陸克臣如果想要你這個女兒,會在半個月內拿八十萬大洋來贖。如果他捨不得這八十萬,那半個月後你就只好去死了。」

陸柔真不再與他對視,事已至此,也無話可說。八十萬的巨款……老實講,她也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八十萬。

聶人雄倒是怡然自得——他的財產已經在長久的戰爭中全部耗盡,他需要大量的金錢來補充軍餉,否則士兵一旦窮得嘩變,那他可就連最後的資本都失去了。

至於得罪了陸克臣,那他倒是不大在意,反正陸克臣也沒有兵。而何致美就算不受陸克臣的攛掇,最終也還是饒不了自己。背過手去來回踱了兩步,他一時間浮想聯翩,忽然瞟了陸柔真一眼,他彷彿看到了一堆雪白大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嘴角不自由自主的翹起來,他暗暗的微笑了。然而笑容忽然凝結在了臉上,他毫無預兆的四腳着地趴了下去,把耳朵貼上了地面傾聽。

兩秒鐘后他一躍而起,同時高聲喊道:「有人來了!小鈴鐺,去後山!」

小鈴鐺答應一聲,轉身沖向馬群,上馬之後雙腿一夾馬腹,揮着馬鞭直竄入林。大隊的馬蹄聲音越來越近了,在場士兵也都站了起來,不知來者會是何人。

聶人雄拉起陸柔真,一顆心跳得激烈,隱隱感覺要有大事發生。方圓數十里都是他的地盤,何軍總不可能突襲過來。心中忽然一冷,他猜出了八九分情形。

抬眼遠遠望去,他看到阮平璋帶着一隊人馬沖了過來。

遙遙的瞧見了聶人雄,阮平璋甩手便是一槍。聶人雄放開陸柔真側身躲開,隨即沖向馬群飛身上馬。一抖韁繩調轉方向跑回來,他一邊抬手對着阮平璋連連開槍,一邊俯下身去拽起陸柔真,強行把她拉到自己馬上。

阮平璋對聶人雄早已忍無可忍,如今把牙一咬,便要另挑大旗;不過身後隊伍雖然也是親信,可是對聶人雄畏懼慣了,竟是不敢隨着參謀長一起開槍。阮平璋槍法不好,一見聶人雄回擊,便嚇得要往後退。結果就在這幾秒之內,聶人雄已然策馬而逃,進了樹林。

阮平璋本打算搶了陸柔真后直奔寧縣,投到何致美麾下找口飯吃;不料聶人雄動作更快。趁著駐紮在後山的主力部隊尚未趕來,他氣急敗壞的猛一揮槍:「追!」

阮平璋帶着騎兵穿過長長的枯樹林子,可是並沒有找到聶人雄的蹤影。聶人雄像一條魚兒進了大河,竟是就此徹底消失。

他沒有停留太久,快馬加鞭繼續向前。他不能再和聶人雄混下去了,他得另投明主去!

阮平璋沒有找到聶人雄,小鈴鐺叫來的大部隊也沒有找到聶人雄。聶人雄帶着陸柔真跑到哪裏去了?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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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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