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錄:密信傳

第四十四錄:密信傳

賈夫人細捻佛珠的手一頓,盯着對方若有所思,隨之不動聲色道:「官人如此這番情誼——倒是教妾身一時肅然起敬了!」

賈平章頓時面色一沉。

賈夫人微微勾唇,卻也不再言語上爭鋒,只重又數起念珠來。

「他來日可是大有用途的,官人何必倉促要治罪於他!再說,若要處置,也該是我,何必跟一柄刀劍過不去!」

她四兩撥千斤,「如今那趙重幻才是心腹大患,我們誰也不知她借攀著西院的干係混進我平章府到底所為何來,官人還是憂心憂心此女方是正事!」

賈平章蹙了眉峰,語氣發寒:「說到此事,你也有些太過急躁!目前絕非除去她的最好時機!而且也易將矛頭引向我平章府!」

下午一直監視着榮王府的探子又送信回來。

信中說,趙重幻人剛醒沒多久,便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兩個地方——大理寺跟臨安府署。

去臨安府自是為了當日被送進去的夜賊。

而去大理寺卻不得不令他警惕了,也就說趙重幻對於林音兒李代桃僵一案還是興緻不改——

大理寺甚至馬上就根據她的推測開始在臨安府內尋查替身者的真實身份。

之前,她被困平章府,迫於威勢,想要保命,試圖透過林音兒尋到神秘人,以此算得投靠他平章府的一份投名狀。

但如今情勢大變。

她既被榮王府所認,便有了保命之符,委實大可不必再摻和進這場是非漩渦中來。

可她還是一轉頭迫不及待地又扎了回來,顯然,她之所謀並不僅僅是保命這麼簡單。

是故,她背後必定另有玄機。

只可惜了如此一個心機、手段都非常了得的小女子,卻不能再為他所控,而為今之計,毀掉她是惟一的選擇。

但是——現在——絕不是殺她的好時機!

他還正思慮對策之際,不想沒過一個時辰就又傳來一則消息——趙重幻從臨安府署回榮王府的路上居然遭逢刺殺,后不知所蹤。

而此時此刻,榮王府正遣人在臨安府城內各處大肆搜檢,連城內巡防也都被派遣去幫着尋人了。

「江湖上要尋她的人可非一兩個!」

賈夫人卻不以為然,微微一笑道,「不是連你也看中她手上從虛門宗盜出的寶物嗎?要殺她搶奪寶物的人多如牛毛,矛頭豈會就真的指向我們平章府嗎?我看未必!」

「你不也瞧見榮王妃的態度了?她十幾年來派人四處尋找失蹤的郡主一家,一直一無所獲!如今突然冒出這麼個所謂外孫女,你再看看昨日她拔劍的樣子,人都已經瘋魔了!」

賈平章咄咄地盯着自己的大娘子,一邊抬手指着她,一邊惱恨地敲了敲几案。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這外孫女,還是費力從我們平章府奪走的,可尚未來得及認祖歸宗,就又莫名其妙遭人劫殺,你說她的矛頭怎會不直接就沖着我平章府而來?」

賈夫人卻嗤笑:「是又如何!她有證據嗎?」

旋即她眼神斜眄地佯裝恍然。

「倒是官人你,怎麼,昨日乍見得那姑娘姿容出眾,莫非——也有些心動了不成?畢竟那丑怪男人臉之下藏着的儼然是個天姿楚楚、傾覆人心的美人兒呢!」

賈平章臉色黑沉愈甚,冷哼地一推几案上的物什。

「益發胡言亂語了!你整日待在這佛堂內,不出門,不見人,怎地連原先的那些個見識也短了?」

「我見識短?」

賈夫人笑着站起來,但笑聲中卻不可抑制地濺起凌厲的火星,似釜下的焦炭,受不住烈焰而四下飛旋,一下子落在賈平章的眉心,燙得他直皺眉。

「如今這些事還不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妾室、娼人一個一個往家領,攪得后宅內烏煙瘴氣!這且不說,當年我讓你拿住那人後趕緊殺了,可你卻偏要留在真州,現在終還是釀成大患!」

賈夫人逼視着他,腳下步步迫近,而言辭更似燒透的刀,刀刀見紅。

「別人處心積慮送一個貌美的女人進來,你竟毫無防備,被蠱惑得五迷三道的!最後居然被她盜了印信,還李代桃僵換了具女屍進府,而我安排的人你卻信不過,非要木遠聲遣人來!」

她冷嗤,「他那個弟弟卻是個蠢才,你就沒瞧出來嗎?他必定從一開始便知曉趙重幻是個女子,但卻隻字不提,完全將你蒙在鼓中!他究竟是何居心,你便一點也不疑心嗎?」

「接着你又想指望一個虛門宗的叛徒來幫你尋人,如何?現在不但尋人毫無指望,還將我們平章府攪得雞飛狗跳的!」

她一番話箭矢般,容不得賈平章有任何回應,說得他臉皮漲紅,氣急攻心,但似乎又啞口無言。

顯然他這位夫人雖靜守輕檀院,但卻對平章府內任何一點的風吹草動都瞭若指掌。

他剛試圖開口駁斥,但此刻門外忽然傳來菊明的聲音:「老相公,夫人,宮內有急件來!」

賈平章聞聲,也顧不得再去與自己的夫人爭執長短,疾步走到門邊。

打開門,他接過菊明手上的密件,迅速地拆開封口,掏出紙張——

隨着他的眼神上下梭巡,神色也幾多變換。

讀完信件,他黑沉的眼神越發森寒,沉吟了下,回手便將密件遞給走上來的賈夫人。

賈夫人接過信件,目色炯炯地仔細看了一番,旋即示意菊明關上門。

「此信中內容可確實?」她望着自己的夫君,冷靜道。

「慈寧殿的人親自遣人送出來的,顯然不假!」

賈平章眼中射出一抹陰狠之色。

「這事如果昨日成了,趙重幻一樣也會出了平章府!」他冷冷一笑,「真沒想到謝家還會來這一招釜底抽薪!太后居然寵信謝環琛母子如斯!」

賈夫人盯着信件上的內容又琢磨了片刻,抬頭道:「如此說來,謝長懷也早就知曉趙重幻的身份,所以才與文履善聯合起來想將其救出去!」

她齒關輕叩了叩,「真沒料到文履善竟跟趙重幻還有這麼一層關係!他們卻裝着一副素不相識的模樣,果然是心機了得!」

賈平章切齒道:「我早知曉文履善的突然回歸不會如此簡單!果然——後面有一隻手在操控此事!「

「趙重幻從榮王府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大理寺尋那關於假林音兒的線索,看來他們早就抓到一些把柄了!」

賈夫人卻不認同。

「如果林音兒與他們有干係,那神秘人早就被他們劫走了,可為何卻遲遲沒有當朝揭開此事呢?程元鳳都參了你,但最後不過也只是一些西院以及幕客的閑話罷了,並無甚緊要的由頭!」

賈平章被這一言點醒,若有所思道:「也是!趙重幻既然還在四處尋找林音兒的線索,說明那個小賤人與他們並無直接干係!也許他們不過正巧都獲得了某些消息而已!只是,他們從何處獲得此消息,還不得而知!」

「真州方面可有消息?」賈夫人試探問。

賈平章搖頭。

「毋論消息從何處走漏,他們既暫時沒有行動,那說明他們的消息不過也只是消息,尚未有任何佐證罷了!官人且莫要自亂陣腳!」賈夫人鎮定道。

賈平章神色陰鷙地走到銀缸前,探手將密信放在明亮的燭火上緩緩點燃,轉眼,紙張便被火舌舔舐,捲成一抔煙灰,落在燭淚里化成齏粉。

「此事終究是刃懸樑上,不除不安!」他發狠道。

賈夫人緩步走近,面上顯出意味深長之色:「法子,倒也不是沒有!」

「此話何意?」賈平章霍地回頭看向她向來慈和、此刻卻滿是精明的臉。

「趙重幻原不過只是一介草莽賤民,身薄命微,你如何拿捏都無所謂!但如今驟經榮王府這般一鬧,她現在可顯要得很!而那文履善既明知暴露了他與趙重幻的關係必定會吃罪於我平章府,卻還是願意坦應親事,也就是說趙重幻與他的關係更是非比尋常!」

賈夫人慢條斯理道,「不管她有心還是無意,既進了我們平章府,背後自然逃不去文履善等人的籌謀!還有謝家那來歷不明的小子,竟還想求娶於她,也就是說他們背地裏早就有了不清不楚的干係!」

「所以暫時更不能殺她了!」賈平章有些不甘惱道。

「殺她?怎麼還能夠呢!」燭火在賈夫人的眼中輕顫著,明亮中透著老謀深算的酷辣之意,「這般有用的籌碼怎好隨意毀去!」

她的視線重又回到賈平章面上,少頃,她驀然而笑:「官人,他謝家想釜底抽薪,我們難道就不可以再舔把火呢?」

賈平章沒響,只狐疑地看着她。

「子敬也不小了,也該說親了,滿臨安府的世家貴女們,你說哪還有榮王府的縣主來得更合適的呢!」賈夫人不緊不慢道。

賈平章的眼神隨着她的話越發亮了,肥膩的唇角也勾了起來。

雖然趙重幻姿容出眾,讓他心有不甘,但是如今這場面,哪裏還容他生出甚風月之念來。

「此計可謂誅心!」賈平章忍不住陰惻惻地笑起來,「夫人果然還是不減當年的好謀略!當年一策《福華編》,成效卓著!而今日之計,更是一石多鳥,舉重若輕!好好好——」

他不由欣喜地一手拍在賈夫人的胳膊上,連說幾個好字。

賈夫人也不自禁得意地笑起來。

不管臨安府有多少達官貴族動了此心,但只要賈府一提親事,誰人還敢吱聲,連榮王也勢必要斟酌再三了!

「替子敬求娶了趙重幻,如此一來,不但抽了謝家的底牌,也圈住了榮王府跟太后!至於文履善跟他後面的人,不管他們是否是最近攪動我平章府是非的人,以後皆會畏首畏尾,不敢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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