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山外青山樓外樓

第384章 山外青山樓外樓

這世間就是這般樣子,有人離別有人相聚,有人黯然神傷就有人喜結連理。

人與人的悲喜從不相同。

人與人的悲喜從不相通。

現世。

南平京還是和以往那般繁華鼎盛。

自安化侍和澹臺夭夭分別後,時光匆匆如水又過了兩個月。

南靖歷一六零年四月二十五這天。

子時剛過,打更人走完了一圈啰哨,可城內依舊是摩肩接踵。

宵禁這種事在南平京是絕對不存在的,作為整個南靖朝皇家威儀的首要彰顯,南平京便是整片江南大陸上最理想化的人間天堂。

在青蓮大街往東過三道街口,有一條與之穿插橫縱鋪設的長街名為古酌。

古酌大街第四十六號檔口開着一家巨大書館,號為江南第一閣。

能夠用如此排場闊綽的雅號匾額,其底蘊風骨自然也差不到哪去,這書館的確也是南平京乃至南靖朝最大的藏書閣之一,地位僅僅稍遜於皇宮大內的天書閣。

往日裏江南第一閣便門庭若市,白天有無數慕名而來的文人騷客匯聚於此,夜晚也有無數進京趕考的寒門秀才在此讀書過夜,門廊外每到夜間也會停滿窮酸秀才的毛驢和騾子馬,拉了一地的糞便也沒人出來吵嚷半分。

這便是此書館包羅萬象的氣度所在。

第二日清早便會有書館小廝拿簸箕將門臉前頭清掃乾淨,窮酸秀才們也會在日頭初升之際知趣離開,他們在此地過夜也不用收取任何費用,夜晚挑燈夜讀還可領取免費贈送的香火燈油,因而成為了全南靖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朝聖之地。

沒有人記得這書館究竟開了多少年歲,只記得門前十八根頂梁木柱換了一茬又一茬,沒人會去嫌棄或瞧看不起那些寒門子弟,白日裏來此讀書品茶的世家公子文人大家還會慷慨解囊,贈送的香火錢往往都比小廝的月供油水還多。

因此久而久之,這江南第一閣便傳出來一句老話兒。

這世上除了功法古經,沒有在江南第一閣讀不到的書。

這世上除了飛升仙人,沒有在江南第一閣遇不到的人。

能夠開一間這樣胸懷的別樣書館,其掌柜之人當然也非凡俗之輩。

南平京里的老百姓全都知曉,表面上是京城王家在打點日常營生,實際上這書館背後牽連着修仙世家的利益靠山。

在南平京里能和書卷有如此熱絡聯繫的靠山,當然非儒門大戶祝家莫屬了。

現居南靖朝三大家族之一的祝家,相比於葉家和澹臺家當然有所不及,近些年來依靠着蒲司徒這座大山動作頻繁,先是聯合西梁兵部尚書藍晏池,后又聯合東陳王朝儒門勢力培植青年才俊,漸漸也在南靖朝中站穩了一方腳跟。

而這江南第一閣,便是祝家在南靖朝中最大的世俗產業,也是讓祝家站得穩當的腳趾之一。

雖說江南第一閣樂善好施有教無類,可百姓不知道的是它背後的壟斷營生,不光全南靖朝過半數的造紙印刷產業歸祝家管轄,筆墨紙硯科舉官僚的規章制定也都要過祝家人的關節。

高風亮節的讀書人背後藏着金銀細軟的貓膩兒,這事兒在朝堂上流之中早已經不算新鮮,只有廣大平民百姓還對其感恩戴德,不會去埋怨連年漲價的紙張筆硯,只會對江南第一閣的處事作風歌功頌德。

今日子時,江南第一閣第九層頂樓。

祝南師剛送走了最後一批飲茶會客。

今天一整天他都忙得不可開交,一大早迎接軍器監主簿水齡章大人,午時隨口吃了便飯後又接待上周別駕司紹命大人,晚間本來想要休息一下,親王府司馬柳象骨柳大人又登門造訪,這一聊便聊到了子夜時分。

自從他當上了稽查司北境按察正使之後,各種人情世故的應酬比之前倍增許多。

他本身也醉心於仕途之道,每日都覬覦著稽查司總領副使的位子,這可是僅次於南門大人這位總領正使的權勢官職,在監察部門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因此祝南師心甘情願做一名合格的舔狗,也心甘情願耗費整日光陰去浪費口舌。

第九層是江南第一閣最高規格的品茗會客廳,也是平日裏祝南師回京辦公休憩的主要場所。

「長楓,把爐火燒得再旺一些,給我泡杯安神茶。」

祝南師神情疲憊地揉了揉雙眼,在被稱為長楓的書童侍奉下坐到了第九層暖閣的卧榻上。

長楓看起來年紀不大,生得眉清目秀伶俐可人。

他手腳麻利地給祝南師泡好了茶,添好了爐火熏香后坐到一旁,手法嫻熟地給祝南師捶腿按摩起來。

「祝大人,天色已晚了,明日還有一整天的日程,還是早些歇息吧。」

「不急,修行者不睡也無大礙,還得看完積壓的案卷公文才行。」

祝南師挑着燈火手握一本竹簡,一旁還堆放着厚厚一摞子。

他眉眼含笑地看了一眼長楓,眼神中毫不吝嗇對其的滿意與讚許。

「這段時間小柚子不在我身邊,多虧你照料我的日常起居,你辦事細緻周到得當,不像小柚子那般毛手毛腳,倒是讓我着實省心不少啊。」

話雖這麼說,可祝南師的表情卻並不鬆弛,能看出對小柚子很是挂念。

「祝大人,小游大人這次公差出巡得有七八個月了吧,往日裏可沒見他離你這麼長久。」

能看出長楓與祝南師關係不錯,說起話來也沒什麼可避諱的地方。

「應該是快一年了,按道理講也是該回來了。」

祝南師望了望窗外的月牙,不過他卻沒有想游穆揚太長時間,幾次呼吸后又開始叮囑起長楓政務之事。

「長楓,今日我見的三位大人都是葉家門客,位高權重絕對不可怠慢,明日你遣人挨家挨戶送去幾車「書卷」,記得藏得嚴實些,不然他們明著不會收的,切記不要露出馬腳。」

「祝大人您就放心吧,我辦事一向都不用您叮囑,方才送他們下樓的時候就已經安排下去了,這一會兒應該也已經開始裝車了,五百兩雪花銀再配十顆瀚海進貢的琉璃珠子,錯不了的!」

祝南師聞言異常滿意,偽善的笑容比以往更濃郁幾分。

這便是祝南師一以貫之的行事風格,不光在人前要保持公子雅號,在平日打點關節時也能做到「溫文爾雅」。

久而久之,南靖百姓也都記得有位祝大人兩袖清風,與人相交向來只送書卷筆墨,從不沾染金銀財寶這些「惡俗之物」。

「咚,咚,咚!」

二人正說話間,樓下又傳來上樓聲響。

祝南師見狀立刻下榻穿靴,長楓嘆了口氣也默默相隨,並非是長楓不喜祝南師被人叨擾,而是在替祝南師的疲累感到關懷痛惜。

祝南師站在樓梯口處默默迎候,心中卻泛起了層層嘀咕。

按道理說今日他要約見的貴客都已經接待完了,此時登門的來客很明顯是不請自來之輩,着實令他猜不到究竟漏了誰。

按照江南第一閣的規矩,一般的窮酸秀才都只准許在第一層閱覽群書,越往上走身份地位越尊崇特殊,若是達不到相應的接待標準,負責值守各個樓層的修行者是絕不會輕易放行的。

可此刻他聽到的腳步聲絲毫未斷,越來越近而且中途毫無攔阻,這種情況要麼是地位足夠顯赫以至於無人敢攔,要麼便是駐守樓層的修行者根本阻攔不住!

深夜子時。

月黑風高。

隻身到訪的傢伙,會是誰呢?

祝南師心中有不小的疑問,卻沒有往下邁出哪怕一步。

這是江南第一閣的會客規矩,他作為祝家炙手可熱的第一公子,在祝家安置於南平京中的最大產業的最高樓閣會客,代表的是祝家的臉面與威嚴。

因此,站在樓梯口笑臉相迎,已經是他能給的最大尊重。

「咚,咚,咚!」

上樓聲還在不斷持續。

步調絲毫不快,反倒是有些步履拖沓,好似一位腿腳不利索的耄耋老者。

祝南師在長年累月的仕途中積累了足夠的耐心,他靜靜等候毫不煩躁,即便累了一天也依舊腰板挺直氣度儒雅,臉上也依舊帶着那抹安化侍最討厭的偽善笑容。

又過了足足一杯茶的時辰,第八層通往第九層的拐角處總算顯出人影。

和預想中的耄耋老者完全不同,來者竟然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錦緞華服儒雅得體,甚至比祝南師還要多幾分雍容氣度!

祝南師乍見此人有些看得痴了,他靜靜望着來客緩緩踱步,望着他來到自己面前,又望着他無視自己就這般自來熟絡地走進了第九層的品茗間。

「咳咳,閣下星夜到訪南師有失遠迎,萬望海涵則個,敢問閣下是?」

「你可是儒門弟子?」

來客對祝南師的話充耳不聞,反倒是語調冰寒地質問了一嘴。

如此冷落態勢令長楓瞬間不滿,祝南師雖心有不快卻並未表現出來,他發現根本看不透來客的修為境界,當即躬身下拜做足了禮遇姿態。

「看前輩穿着應當是東陳儒門高人,南師有幸曾進入儒門內門修行十載,后因家族傳召而回到南靖走入仕途之中。」

「仕途是凡夫俗子該操心的東西,你本是天資卓絕的罕見苗子,原本應該和葉苓茯一樣被奉為南靖青年魁首,現在偏偏為這些沒用的俗事拖累心神,你有多久沒有好好修鍊了?」

中年人竟以長輩口吻對祝南師大肆數落起來,偏偏句句直戳痛處毫無誇大,令祝南師一時間有些應接不暇。

「這個......晚輩的確有些疏於修行,可晚輩已然是藏境初期大修行者......」

「很自豪嗎?氣息虛浮境界不穩,我隨便一道陣法你就會當場暴斃!你原本可以走得更遠,既然是我儒門的門生,就不準許你這般自暴自棄!」

中年男子絲毫未展露自身真氣,可那種不怒自威的雄渾底蘊卻一覽無遺。

他來到祝南師的文房四寶前頭,拿起一支毛筆便往旁邊白牆上寫起古篆。

「咳咳,前輩教訓的是,可南師還是不清楚前輩究竟是誰,萬望前輩告知......」

祝南師一邊說話一邊瞥著牆上的字跡,結果說到一半便硬生生將後半句話咽回了肚中,整張臉也再難控制驚訝莫名的神情!

而那面牆上,此刻也已經寫下了一行古篆詩詞——

山外青山樓外樓,

樓外山青覓仙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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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血夜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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