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不鳴則已

第630章 不鳴則已

秦牧雨這話既像在問陸潛,也好似在捫心自問。

當然,更多像是在過問這蒼涼又無序的人間。

地上那兩灘,若是不知實情者路過此地,的確會不知作何念想。

澹臺椿的屍體腌臢污穢不堪,怎麼看都有無法洗滌的惡,卻又在滿滿惡意之中蘊透著對逝者惋惜的悲憫。

那灘雨水怎麼看都清澈見底,好似一汪清泉般純潔無垢,但卻沒人能抹去它們在無意識中做出的殘忍血腥。

是善是惡,往往有時候根本難以用肉眼感知分辨。

此刻站在城下的秦牧雨,恰恰就是這麼一個肉眼難辨的複雜的人。

他仰望城頭面帶微笑,雖說這笑容很厚很不好看,但卻是此時此刻場面上最有善意的一道光景。

「剛剛我聽澹臺阿姨說過,你叫做陸潛是吧?」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好好問問你,你覺得現在的你是善還是惡呢?」

「我誓死守城,自然是善。」

「哦是嘛,我能看出你對婧司長公主情意綿綿,若是剛剛我殺了她,你定然會衝下來砍我,可我現在殺的是你師父,你卻沒有衝動下城找我尋仇,難道說你的善惡是靠着個人情感來評判的嗎?」

向來伶牙俐齒的陸潛,此刻被秦牧雨這話一懟竟有些啞口無言,畢竟他剛剛的確是動了私心,相比之下澹臺椿的死令他萬分悲痛,可他卻實打實在心中覺得跟他沒太大關係。

這也是陸潛能夠和安化侍成為摯友的主要原因,雖說他和安化侍的人生軌跡決然不同,但在某些人性的私心與弱項上,二者可謂是觀念趨同志同且道合者。

而秦牧雨此刻還在說話,依舊是用詢問陸潛的語氣,可話語中也帶着對自身的無盡垂詢,很明顯能看出他也在悟道,只不過到現在也沒悟明白。

「這世上越是修行有成者,越喜歡跟我講述善惡之道,可往往沒有人能真的將我說服,我將澹臺椿化為一灘肉泥,如果說這是惡,那麼兩軍交戰砍下頭顱是善是惡?我現在放着腦袋讓你砍你砍不砍?若是砍了這是善是惡?」

陸潛聞言沒有答覆,的確立場不同行事結果不同,這事情根本沒辦法用善惡二字交代清楚。

他緩緩站上城牆,將雲紋古劍懸浮在側,一人一劍望着下方的二十五萬大軍。

若說不恐懼是萬萬不可能的,陸潛本就不是什麼英雄人物,雖說這些年經歷了無數歷練,但面對生死大難,他還是沒有坦然面對並迎候的勇氣。

不過,陸潛還是選擇不退。

因為趙婧司還在他身後昏厥,這已然讓他不再有更多選擇餘地。

大風凜冽。

人世蒼涼。

悲愴的道士一人一劍屹立城頭,望着眼前的金戈鐵馬坦然一笑。

「本少爺沒空跟你討論這些有的沒的,我只知道我家婧司現在需要好好睡覺,你們這群臭蟲最好是有多遠滾多遠!」

此言一出,大軍瞬間暴怒齊聲吶喊,紛紛鼓噪揚起兵刃朝陸潛怒目而視。

陸潛見狀也完全豁出去了,他將雙眸瞪圓朝下方大喝不止,好似昔年間決絕赴死的某位烏江霸王!

「傻子。」

秦牧雨緩緩搖了搖頭,似乎感覺這場面十分缺乏新意。

他微微抬手示意停下,身後的大軍立刻息聲瞬間安靜。

隨即,他仰望城頭。

「陸潛,我斬殺你絕對比澹臺椿更快,你覺得你堅持的意義到底在哪裏?難不成說你真的認為,你身後還有趕赴馳援的後手?即便是有,你覺得僅憑你一個境界不穩的大宗師初期,能在這裏撐多久呢?」

「能撐多久便撐多久,狗雜種你少廢話!」

面對弒師的仇敵,陸潛此刻一點涵養都不留給他,秦牧雨見狀也不打算耽擱,面前緩緩又凝聚起一滴晶瑩的雨珠!

身後的張瀝宗見狀微微一笑,他很清楚陸潛會被這顆雨珠虐殺成什麼樣子,當即開始整頓大軍準備光榮進城。

便在這時,陸潛御劍而下,竟自己跳出了北江城的城防!

「這麼自覺?」

秦牧雨見狀笑容更濃。

「我只是不打算打擾長公主休息,你的雨滴太髒了,根本也不配染指我們南靖的城頭!」

陸潛落到秦牧雨五丈之外,雲紋古劍此刻幻化成圓,一身大宗師道宗玄青真氣亦完全爆發,在其腳下緩緩生出一張渾圓太極。

「竟然不是清涼山的鳳舞秘法,看來澹臺椿剛剛說的果然沒錯,她的確很是偏心,你根本沒被她擺在看重的位置啊。」

秦牧雨見狀略帶失望。

「你根本不懂家師,少在這裏信口胡謅!」

陸潛的道宗真氣越聚越濃,在其周身完全形成了一道渾圓壁障,玄青色的真氣樊籠好似一輪明月,為這座絕命時刻的北江城帶來了一絲光明。

苟延殘喘的光明。

他根本不敢主動向秦牧雨發起突襲,畢竟雙方的實力差距太大,他也根本沒有向其主動攻殺的資本。

陸潛的確在拖延時間,他不清楚澹臺椿剛剛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可眼下除了完全信任外也別無選擇,與其抱着一顆完全絕望的心思,還不如去相信一些虛無渺茫的幻想。

秦牧雨對陸潛的幻想完全不感興趣,他的確完全沒把陸潛放在眼裏,抬手輕彈出一道指勁,將那滴雨水緩緩朝陸潛遊盪而去,隨即轉回身子走到張瀝宗面前拍了拍肩膀,準備回中軍大帳里飲一杯熱茶。

隨着秦牧雨的離去,張瀝宗的氣勢開始不斷抬升,正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眼下大局已定握在他手中,他總算也徹徹底底舒了口氣。

而那滴雨水還在不斷行進,看起來輕柔無骨且毫不起眼。

行進如此緩慢的雨水,在龐大的黑夜之中沒有人會在乎,但這滴雨水是秦牧雨親自彈出的雨水,那便任何雨水都完全不能同日而語了。

陸潛和雨水相距五丈,他已經能感受到雨水中蘊藏的澎湃劍宗真元。

那滴雨珠中好似有無數把劍,來回穿梭縱橫凝結成橢圓狀。

換言之,現在他總算是看懂了秦牧雨的劍意。

那哪裏是什麼雨水,完完全全是壓縮凝練到雨滴般極致細小的......無數劍氣編織咬合形成的劍氣樊籠!

看似春風化雨,實則萬劍歸宗!

這就是秦牧雨的春風化雨劍真諦!

因此,一滴雨水,足夠令陸潛汗毛乍起。

陸潛知道他面對的究竟是什麼,那是一顆極度凝練的劍氣聚合體,是一顆極度渺小卻能夠炸毀四方城牆的滅世焦油彈!

御劍!

陸潛沒有做任何躲避逃生的打算,他已經感知到撲面而來的兇狠劍意,這劍意已經將他所有的逃生路徑完全鎖定,根本就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除了和其正面硬撼外沒有更多選擇。

很明顯,秦牧雨並非是真的離開,他在雨滴劍意上早已留下萬全後手。

畢竟是自己的看家本事,在二十五萬大軍面前做出如此姿態,必定要贏得漂亮贏得名望與聲威,否則砸了自家招牌就得不償失了。

因此,這滴雨水秦牧雨彈的很認真。

張瀝宗很明顯也能看出雨滴的不凡,雖說他這位北公爵向來疏忽修行,不過卻也是大宗師境巔峰的強者,自然也能感知到陸潛此刻的必死之境。

「來了。」

張瀝宗緩緩開口吐出兩字。

北江城下瞬間升起一道璀璨長河。

那滴雨水如入無人之境一般鑽入陸潛的樊籠,陸潛辛辛苦苦佈下的道宗壁障被完全無視,雨水入幕三分后開始四溢彌散,陸潛萬般無奈只能舉劍迎擊。

雲紋古劍比那滴雨水碩大數倍,劍鋒直接將彌散的雨滴盡數劈開,下一刻雲紋古劍的上端劍鋒竟迅速被腐蝕消融,好似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撕咬精鋼一般火速瀰漫。

陸潛見狀還未等反應過來,被古劍徹底打散的秦牧雨劍氣已完全不受掌控,好似一支蓄勢待發良久的滿弦利箭突然被發射一般,一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怖劍氣衝擊陡然爆發,在陸潛面堂前帶着湮滅一切的氣勢驟然降落!

「轟——」

北江城外出現一道巨大爆炸,爆炸的範圍極其凝聚,好似一個極守規矩的儒生一般畫地為牢,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爆炸產生的巨大真氣波及朝四方走投無路,只能朝上方奔去越飛越高,遠遠望去好似一條剛剛脫困的逆鱗怒龍,徹徹底底將數十萬大軍驚愕的臉龐全部照耀出來。

震撼!

強大!

無法纓鋒!

張瀝宗望着眼前極有法度的劍氣轟殺,一時間表情隨着那條衝天怒龍而愈發黯淡。

很明顯,今朝他再次被秦牧雨搶了風頭。

張瀝宗知道,秦牧雨一直都是北戎不落的星辰,不管之後湧現出多少璀璨的後繼之輩,秦牧雨的光芒亦如眼前這條奔騰的嘯天巨龍。

不鳴則已,一旦現世便會提醒所有觀者。

他秦牧雨,時時刻刻都是需要萬人景仰的一條真龍!

這便是靈氣枯竭時代的修行傳奇,壓在張瀝宗這些同時代者心頭異常沉重,張瀝宗用手摩挲著純金打造的兵符,一時間感覺金子的味道庸俗無比。

而他的心裏,隱隱間某處叫信念的地方,也變得越來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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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血夜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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