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人生海海
安化侍瞧了瞧自己的掌心。
「藍姑娘，說實話我一開始並不信命，可後來我發現我完全錯了。」
「我命犯天煞孤星，註定孤獨終老一生，我的兄弟親朋皆無法善終，這是我早就註定的命格，這和我所修習的功法有關，雖說目前道宗掌教凌虛子已經尋到平衡破解之法，但我認為我不一定能改命。」
安化侍指的自然是三清古經的命運限制，他望着藍阡夙那張熟悉的臉，越看越感覺時光緩慢，感覺一切已經變化的東西貌似都一如往昔。
他將目光收回到自家掌心，望着掌心內微微殘留的點滴血垢，一時間微微恍惚眉間皺起。
「藍姑娘，我有一位兄弟死了，死在你們北戎劍宗的劍下，我覺得是這場國戰帶走了我兄弟，所以我理所當然想以殺止殺，只不過我沒想過自己能一口氣殺那麼多人，也從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那麼冷血的一面！」
這話說得安化侍微微顫慄。
很明顯，安化侍還在體悟自身的情緒變化，只不過越是明晰這種變化，越讓安化侍感覺刺骨寒涼無法自拔。
「實不相瞞，到目前為止我所修習的功法亦正亦邪，正可正天地浩然氣，邪可邪世間諸般惡，我目前的境界還不夠高，難以去真正做到正邪平衡，漸漸我開始發現，我體內的負面情緒在逐漸影響我，令我一步步墮入無邊邪道！」
對於藍阡夙，安化侍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對於這位西陵關七尹客棧的歌女，安化侍也從沒想過對她隱瞞任何信息。
「藍姑娘，我現在已經修習鬼道，也遁入了你們口中的天照魔宗，我也修習了道宗中某部擁有陰煞之力的古經名篇，更重要的是我還是魔宗之子，想必你也聽說過魔宗了。」
這話一出口，藍阡夙的表情果然大變，滿眼都是不可置信的驚愕。
「小公子，近些年的確在東陳有魔徒傳聞，難道說你......」
「沒錯，我在很久以前便已入魔，且是魔祖令狐睛明親手刻劃藏海魔紋引入魔道的現世第一魔徒！」
安化侍並非是在炫耀，這話說得也沒有絲毫炫耀的神色，他僅僅在陳述一個並不光彩的事實，臉上的表情除了緊繃之外也沒有絲毫解脫。
「除此之外，我還和舊水老祖之前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只不過他究竟要找我做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剛剛我所說的一切都會影響我的心智，在剛剛殺戮之時我竟然感到愉悅，這是我清醒之後萬萬都不敢想像的事情！」
冷汗。
安化侍瞬息滿頭冷汗。
藍阡夙想要伸手幫安化侍擦汗，可剛剛伸到一半便將袖子縮回，將自己完全褶皺的蒼老手掌遮擋起來，安化侍見狀不知從哪裏來得勇氣，伸出手第一次將藍阡夙的手掌挽起，緩緩將其袖口抬起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藍姑娘，你在我心裏永遠都是當年的模樣，即便你不使用定顏丹，你依舊是我心中無可取代的襄陵帝姬。」
這還是安化侍第一次如此直言不諱的說情話，他之前也無數次想像過今日的場景，只不過當這一切真實發生之際，他反倒感覺一切好似流水長天一般理所當然。
貌似，他們兩個人本就應該是這種狀態。
貌似，他們兩個人好久之前就是這種狀態。
「藍姑娘，所以說我想自己一個人，並非是我喜歡這般樣子，我只是不想再讓我關切者遭逢不測，畢竟我自己真的不知道，接下來我還會變成什麼樣子，會成為何等冷血無情的傢伙。」
一口氣說完這一切，安化侍總算有了些許釋然的感覺。
藍阡夙將話全盤聽完，她並未因安化侍的話而將他疏遠，反倒是鼓起勇氣上前一步，將自己和安化侍的距離拉近到僅僅一寸。
安化侍瞬間又汗如雨下，不管他有多麼神通廣大，在男女方面的經驗簡直連初境都不如，因此藍阡夙這般一靠近，他便緊張得渾身快要痙攣。
「小公子？」
「嗯。」
「小公子，我還是喜歡這麼叫你的，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還是喜歡這麼叫你的。」
「嗯。」
安化侍除了嗯，此刻多說一個字都感覺嘴巴發僵。
「小公子，若我們全都是凡俗紅塵世人，現如今我們已經近乎相隔一生未曾相見，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在乎，我只願你從此後的修行路上平安喜樂，即便真的要墮入黑暗，那也要墮落得漂漂亮亮，畢竟你我生來皆苦。」
藍阡夙說到這裏再次滿溢傷感，她緩緩鬆開拉着安化侍的手，站在洞邊望着下方的雲海翻騰。
「人生海海仙路茫茫，這一世我來過便不會後悔，我早已對晉陞不抱希望，所以才隨軍來到南靖，想要在這裏最後一次尋找你的蹤跡，若是尋不到便直接戰死，一了百了也是種不錯的解脫，現在我遇着你了，看來上天還是對我不薄。」
「莫信那賊老天，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保證過的。」
安化侍說得極其堅定，可這話很明顯藍阡夙並不相信。
「藍姑娘，實不相瞞我剛從南疆回到中原，鬼道中有種秘法叫做勾玉紅魂血魂引，我之前用此法為一位鬼修續命五百年，我可以再為你續命兩百載，如此一來你便有時間來繼續修行體悟。」
「多謝小公子美意，不過大可不必了。」
藍阡夙聞言一口將其回絕，其語氣決絕到令安化侍都有些錯愕。
「我沒關係的，我不想讓你有事啊......」
「那也不必，我和小公子雖互有情意，但總體上看不過是萍水相逢，拿人性命這種事實在太過沉重，恕我無福消受此等大恩，再者說你已經不剩多少陽壽，讓你如此我也於心不忍。」
「藍姑娘何出此言啊，我真的沒關係的啊！」
安化侍聞言有些焦急了，可藍阡夙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決絕。
「小公子，這些年我已經完全將藏境體悟完備，是我機緣不夠無法揣測空間神通，遲遲感知不到域界所在，我已經拼盡全力卻毫無所獲，如今已經完全認命，看來我此生註定無緣繼續走仙路，或許一開始我選擇離家，應當便是錯的了吧。」
藍阡夙這話說得異常哀傷，安化侍也完全能懂得她的心緒。
更準確的說，雖說安化侍和藍阡夙相伴並不長遠，可安化侍卻還記得南淮城外那場夜酒，他完全了解這位身世複雜的歌女的悲慘過往，因此能夠完全體會她此刻複雜難明的委屈心緒。
想當初作為襄陵帝姬被安排宿命，不甘不願下逃婚西陵關遇到安化侍，被火燒逃生后流落青樓染坊，做花魁遇到祝南師被擒望鴣樓，安化侍冒死將其搭救后不甘平庸，一介女流之輩隻身渡江趕赴北戎苦苦求劍......
往事前塵一樁樁一件件如走馬燈，此刻在二人腦海中不斷回蕩，進而在兩對默默凝視的眼眸中千迴百轉。
「我知道你這些年的苦。」
安化侍沉默良久后緩緩開口。
此刻他的聲線異常溫柔，好似南淮城陽春三月小橋下的流水月光。
「天資不足卻硬要開闢源爐，逆天改命后不甘落後力爭上遊，在北戎青年一代展露崢嶸后修為遲滯，依舊不服命數參悟到底和命運死磕，這才是我認識的藍姑娘，以前你是這般，今後你也還應該這般才是。」
「那我也不要你的命，若以此為代價讓我繼續苟活下去，我寧可就這般自然老死。」
「可我想讓你好好活着。」
安化侍望着藍阡夙滿眼溫柔。
「我想讓你替我好好活着。」
藍阡夙望着安化侍眼帶春水。
兩個人就這般默默注視良久。
良久后，安化侍第一次鼓起勇氣，像當初澹臺夭夭在龍虎山巔看台上擁抱他那般，緊緊將藍阡夙擁抱入懷。
然後，他第一次對其改換了親昵的稱呼。
「藍兒，既然如此，那我便教你修行，助你在陽壽耗盡之前突破入大宗師境！」
「小公子，如此甚好呢。」
「我已經不是小公子了，馬上就是年過百歲的老爺爺了哈哈。」
「那我今後便喚你安郎。」
一句話輕飄飄的撞進安化侍心裏，讓兩顆本就慌亂的心變得更加紊亂不堪。
只不過有些時候，緣分這種妙不可言的東西向來無法捉摸，被緣分牽絆的紅塵大世的人兒啊，也在無數機緣巧合之中，朝冥冥之中逐步靠攏在一處。
距離安化侍二人所處山洞東南三千裏外，正是南靖王朝第二道防線巨鹿郡。
就在安化侍二人準備棲居修行之時，一隊流光從巨鹿方向緩緩飛出。
為首者乃是一颯爽少女，穿一襲火紅長衫好似浴火鳳凰，率領着一眾道宗修士朝北江城急速前行。
紅衣女子此刻滿臉哀傷，雙眸中蘊透著難以言喻的熊熊怒火，她腳下的天機拂塵蒐此刻全力催動，將她漆黑如墨的長發吹得沒留一絲一毫俏皮。
而她正全力奔襲的方向，也正是安化侍山洞所處的西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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