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稽查司

第6章 稽查司

淮南地處南靖國北疆,雖是邊陲城池卻並不荒涼貧瘠。

南靖地處長江以南,北靠江道南臨瀚海,自古便是中原富饒之地。加之國運昌盛貿易繁多,和北戎西梁的客商也往來不斷。

因此,地處三國交界的南淮城自然成了富庶之邦,亦是廟堂與江湖魚龍混雜的鐘愛之地。

經過月余趕路,一老一少總算是瞧見了南淮的橘子樹。

這一路上殺了兩伙馬賊,順便又清剿了幾波葉家的門客氏族。

馬車上的歸宗窯又夯實了不少,好在是那根沾滿血的馬鞭真的只用來趕馬而未作他用。

這已然讓安化侍開心不已。

他自幼生長在窮鄉僻壤,從被溫叔牙在血泊中撈出來便沒享過福。

旁家孩子抓周都抓銀錢筆桿兒,偏偏他是抓着帶血的人眼珠子當糖豆吃。

也正因如此,溫叔牙自小就告誡他要認了賤命。

滅門孤子就該窮養就該打罵,安化侍也逆來順受覺著自己命里該著。

直到他長大些許,看到爺爺爬寡婦牆頭的諸般做派,他才算真的認識到了自己的家境貧寒。

他不是沒見過大門大戶,實際上不管是紅頂衙門還是商賈之家他都去過。

見慣了朱門酒肉臭,見慣了山珍似海家丁腆肚。

聞過飄香十里未出自家庭院的胭脂水粉,聽過鶯歌燕舞琴音繞樑三日不絕的艷羨戲班兒。

嘗過喂狗餵豬卻比爺爺的雞腿還好吃的泔水剩菜,看過紈絝公子拿平民奴隸當靶子的投壺哀嚎。

只不過,每次去他都是去殺人的。

安化侍不喜歡殺人,但只有聽溫叔牙的話才不會被打成爛泥。

他喜歡音律又不懂音律,但只有聽溫叔牙的話去殺人時才能聽到鷗鷺忘機。

他酷愛喝酒,喝醉后皮肉不痛平添幾分肝膽挨打不疼,但只有聽溫叔牙的話去殺人時才能喝到三壇屠蘇酒。

鑒於此,他又願意為這酒和這曲子繼續活下去。

馬車車轍好似缺了油水,咯吱咯吱不住地作響。

安化侍握着鞭子靜靜趕路,溫叔牙在身後剛睡好一個囫圇覺。

「爺爺,我們這次去南淮幹嘛?」

「那裏有老宅子,我們取點東西。」

可能是剛剛睡眠充足,此刻的溫叔牙竟然頗為和善。

安化侍早就聽聞老宅一說,只不過根本不敢絲毫過問。

溫叔牙坐到他邊上搶過鞭子,這讓安化侍又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

「當年葉家搞出乾星門血案后,咱家老小都被禁軍屠殺。老子把你從血泊里撈出來,差點沒他娘的背過氣去!」

溫叔牙望着遠方的橘子樹徑自喃喃。

對於這段被反覆提及的舊事,安化侍也算是略知一二。

溫叔牙告訴過他,他們二人皆是舒家後人,乃是被葉家滅門后僅存的兩股血脈。

至於溫叔牙和安化侍這兩個名字,無非是為了躲避仇家而改的化名罷了。

安化侍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也不知曉溫叔牙的原諱。

但他甚至連自己為何不隨他姓溫都不敢問,畢竟問這一嘴能夠棺材刀飽餐一頓,他雖木訥可沒這麼傻。

至於那把躺在棺材裏的玄重刀,乃是安化侍的師父所贈。

安化侍自五歲時開始拜師,說是師父其實就是被溫叔牙胡亂拉來的一個老酒鬼。

穿得仙風道骨卻整天偷雞摸狗,複姓公羊卻性若公狗。

兩位老人自從相識便一派相見恨晚之相,互相自詡為高山流水知音莫逆,卻跟琴瑟和鳴的君子之交掛不上半點關係。

二人培養了很多共同愛好,一起去沽酒賴賬是小愛小好,一起去青樓偷香是大愛大好。不管任何一座城池決不可久居超過月余,不然仇家還沒尋到便惹了一身狐狸腥氣。

當然,二人最大的愛好還是比較趨同的,那就是用鞭子毆打安化侍。

公羊老叟在安化侍十五歲的時候和爺孫告別,兩位老者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嘴上互相勸慰著保重身體,手上卻用力毆打安化侍來惺惺相惜。

後來溫叔牙告訴過他,那是用共同的愛好來為他們的君子之交留份念想。

而公羊師父留給安化侍的東西只有兩樣,一樣是記在心裏不知名姓的修鍊法門,另一樣便是那把又黑又丑的棺材刀。

安化侍其實很不喜歡那把刀,畢竟使喚起來太過費力且不稱手。

至於它喝血這件事情也是一開始便有的,雖說奇怪但公羊師父從不提及,他便也從不過問。

畢竟在安化侍的腦子裏,凡是不能讓他少挨鞭子的事情都不算太過重要。

當下二人沉默無話,和以往那般沉默前行。

而西陵關外的七尹客棧,此時卻迎來了一隊輕騎。

一名甲士擎刀勘測完畢燒毀的客棧,來到客棧外乾涸的血泊前伏身拜首。

「小葉公子,還是跟以前一樣,都被燒光了。」

甲士面前停著一輛馬車,通體皆是金絲楠木打造。

門臉兒左右各掛着一盞燈籠,雖是光天化日卻燃著燭火,莫名其妙卻無人敢說三道四。

「骨灰也尋不見?」

車裏傳來一聲輕語,冷若幽泉又微微沙啞,中氣十足卻故作病入膏肓。

「和以往一樣遍尋不見,之前潼淄城和金鏞城也是這般,還有三年前的廬陵太守血案,還有東陳州的萬花樓......」

甲士滔滔不休地細數過往案情,如數家珍地將一件件背給小葉公子。

「夠了。」

小葉公子輕輕咳嗽兩聲:「叫李墨白過來。」

聽聞此名號的甲士微微頷首,恭聲唱了個喏朝後踱步退走。

不多時一位黑衣男子來至馬車窗前,頭束高冠立烏,審批墨色錦狩。雙手五指閉合交疊於嘴前恭敬行禮,粗壯夯實的手臂從薄平的袖露外隱隱若現。

「墨白見過小葉公子。」

李墨白的聲音不卑不亢,雖做着俯首儀態卻自有幾分卓然氣場。

「你們稽查司調查此案也有數年,再這般下去我葉家門客就被屠戮殆盡了。」

小葉公子的聲線並不狠辣,但言語中不怒自威的態勢已經蕩漾如泉。

正如他所言那般,安化侍在近些年頭到處屠殺葉家門生客卿。

李墨白聞言神色微緊,繼續拜首直言。

「小葉公子,行兇者應當是近些年才步入修行之道。幾年前還只能尋些文臣散客,最近看來是盯上了葉家的戎邊行伍。」

言罷,他呈上一份調查文書。

窗帘輕啟一角,兩根素白纖瘦的手指伸出,將文書就這般夾了進去。

半晌后,小葉公子開口:「這名冊上已沾染軍寮,若再任由其放肆施為,稽查司那位南門大人在朝廷里可就不好過了。」

寥寥數語令李墨白冷汗直冒。

小葉公子口中的南門大人乃是稽查司司長,雖說稽查司隸屬皇帝監察天下不平事,但太師澹臺洪燁亦是隻手遮天翻雲覆雨之輩。

而他面前這位小葉公子,正是澹臺洪燁的唯一外孫葉苓茯!

「小葉公子請看扉頁,此次七尹客棧案件和以往有些不同。我們捕獲到一縷修行者流出的真氣痕迹,正在以此為藤展開全盤部署調查!」

李墨白說得異常斟酌小心。

窗帘內的人影清麗淡然,藉著日光能看到轎內還有一根燃燒的蠟燭,正在被葉苓茯捧在手裏:「痕迹?他們去了何方,能否看出修行何般法門?」

小葉公子白日點燈的習慣眾人皆知,李墨白也習慣了並未多想:「從真氣痕迹瞧看應該是南淮城,由於沒留下屍體難以看出宗門,但焚屍滅跡的做派倒是像極了天照宗。」

「魔宗?」

葉苓茯聞言輕咦,隨即便擺擺手:「左右也要去趟南淮,這件事交給你辦。大醮會才是重中之重,任何阻攔會盟者殺了便是。」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和安化侍殺人的時候顯得一樣無聊輕鬆。

「稽查司北境按察使李墨白授意領命!」

當下無話,馬車儀仗緩緩啟動,甲士相隨朝南淮麓進發。

李墨白騎上北漠烈馬,看着眼中的黑色游龍緩緩走遠方才行進。

原地的七尹客棧已經徹底敗亡,南來北往的羈客無人在此停駐流連。

畢竟不管是一片廢墟還是一處兇殺案,都不及商賈的算盤來得實惠,也不幹江湖裏的世故人情,更擾不了修行者的堅定道心。

只不過,夜色塗滿大地之時,這裏竟又來了一批外客。

他們沒有去注意被燒毀的客棧,而是來到那處乾涸的血泊前,撅著臀部圍成圈子,望着血泊中央那個被棺材刀插出的孔洞仔細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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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血夜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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