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魔度有心人

第722章 魔度有心人

「師父,這是怎麼回事?」

小榕輕輕拉扯季常侍的衣角。

季常侍探出右手,將小榕冰冰涼的小手攥在掌心,隨即眉峰緊鎖地朝她緩緩搖頭。

「有麻煩了。」

「什麼?」

「我本意想於茫茫瀚海中尋覓佛子,沒想到還未尋到佛蹤,便先遇着了魔的信眾。」

小榕聞言面色煞白。

這些年他跟隨着季常侍帶髮修行,一路上斬妖除魔也算經歷良多,可每每聽到有關於古魔宗的點滴消息,都令她嗓門緊縮氣息紊亂。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佛家不容陰霾。

魔與佛本就對立,這種對立是如此明晃晃,宛若天與地世代相隔,宛若陰與陽永不互通。

不遠處的透明天地壁障依舊存在,木舟被海浪沖刷著往前翻湧。

這片透明海牆貌似只阻隔了木舟,海水依舊可以暢快通行,涌動的海浪推著木舟不斷朝前撞擊,發出一聲聲略帶沉悶的撞壁雜訊。

木舟上的澹臺夭夭表情略帶虔誠,這種虔誠完全和佛家不同,沒有絲毫大徹大悟的解脫感,僅僅只有對無邊黑暗墮落的崇拜與渴望。

不久之後,一道虛影緩緩在高空中凝結而出。

沒有任何睥睨天下的氣勢,卻有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慌蔓延。

季常侍用另一隻手攥緊自家心口,死死盯着高空中還在幻化的虛影表情凝重。

「不可能的,怎麼會這樣......」

一旁的小榕知曉事態嚴重,她已經能熟讀季常侍的所有表情,之前跟他相伴那麼多日子,還從未見到自家師父能緊張成這般模樣。

這種緊張完全源於恐懼,那是一種完全植根於心底的恐慌,完全對佛宗信仰失去信任的恐慌。

三次呼吸過後,高天上出現了一抹黑雲。

黑雲縹緲松垮,好似無形無相,又好似無處不在。

遠遠望去,從整體輪廓能看出這黑雲貌似是某種袍子,沒過多久袍子裏伸出一條腿,漸漸又涌動出其餘四肢和一顆白皙頭顱。

一顆比季常侍還純粹的光頭!

這是一個渾身學白無垢的和尚,從頭到腳皆晶瑩如玉白皙如一片空無,唯有那雙眼眸和那張嘴巴赤紅如血,連帶着舌頭和牙齒一樣,濃郁如新鮮宰殺的豬肺般殷紅。

可能是因為他的皮膚實在太白了,如此白皙的皮膚配上如此撞色的血紅五官,令他整個人看起來極為妖魔異化,隨便一瞥都有一股攝人心魄的臣服之感。

從整體上看,和尚年紀不過二八,看起來好似一位情竇初開的稚嫩少年,可偏偏那副血腥容顏又極為詭譎莫測,令觀者隱隱有一種拒之千里之外的畏懼,着實不像紅塵大世中的尋常人物。

再有,此人的眉弓極其深邃,血紅的雙眸完全籠蓋在眉弓陰影之中陰翳滿滿,雙眸中沒有眼白也沒有瞳孔,完全被混沌繚繞的血紅充斥塞滿,看起來好似兩片被血腥屠戮的陌生宇宙。

他渾身上下的皮膚沒有一絲一毫汗毛,反倒是九顆受戒戒疤在頭頂極為明顯,看起來渾然是一位走火入魔的蓋世妖僧既視感。

「令......令狐魔祖!」

季常侍顫巍巍地脫口而出,雖說他從未和令狐睛明真的打過照面,但這種瀰漫到骨髓深處的詭譎體感在時刻提醒着他,眼前這位看似青蔥年華的詭異和尚,就是從十三萬年前歸來的魔祖令狐睛明!

「別緊張,孩子,我僅僅只是一尊身外化身的虛像而已。」

令狐睛明的精神狀態很好,說起話來還是慢條斯理,跟在蒼梧嶺中一模一樣,不過明明是言辭和善的一句話,卻沒有任何春風和煦之感,反倒讓季常侍感覺如墜冰窖一般徹骨寒涼。

不敢動。

季常侍和小榕此刻宛若枯木一般,絲毫不敢有些許妄動。

畢竟誰都無法揣測一位活生生的老祖心思,更遑論是一位與佛門勢不兩立的魔宗老祖!

即便如令狐睛明所說那般,他僅僅只是一具身外化身的虛像,可老祖級別的虛像也不可有絲毫輕視,畢竟在這片天下,老祖便是世所公認的大道之峰!

「季徒,貧僧認得你的。」

令狐睛明此刻異常放鬆,他慵懶地躺在黑袍盪起的黑雲當中,好似一位午睡剛剛蘇醒的農閑懶漢。

「我和舊水道友辯難也有些許年歲,舊水道友也和我說起過他的侍者,你能被他看重足見你與眾不同,今日一瞧果真根骨不錯,就是這腦袋瓜子太過執拗,不似鬼徹侍那孩子能屈能伸,這在走江湖上是要吃大虧的。」

好似一位和藹可親的長輩在疼惜晚輩,令狐睛明品鑒一嘴后不再看季常侍,目光在小榕身上輕輕劃過,搞得小榕狠狠打了一個大激靈,面色慘白差一點就吐在了海里。

「不錯,雖說你腦子執拗,選人的眼光倒是沒差。」

令狐睛明這話意有所指,不過卻沒有點破什麼,他將目光完全放在澹臺夭夭身上,咧開紅唇朝她和善地笑了兩聲。

魔祖的笑聽起來毫不刺耳,不過配上他那張妖異邪魅的臉龐,再和善的微笑都會變得恐怖絕倫。

澹臺夭夭即便心如死灰,在面對這種存在時也徹底嚇傻了眼。

她晃晃悠悠栽倒在木舟里,雙腳發軟根本承受不住魔的窺伺。

「孩子,不用怕,我是特意來此地度化你的。」

令狐睛明此刻旁若無人,黑雲緩緩朝澹臺夭夭靠攏,澹臺夭夭渾身無力生不起一絲忤逆,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尊亘古老魔緩緩逼近。

「孩子,貧僧這幾日在瀧地洞辯難,忽感魔心不穩漣漪湧現,我張開魔眼俯察人間,見到你泯滅良心甘願入我道門,這讓貧僧倍感欣慰,因此特地顯化於此度你入我門庭。」

這番話說得意思再明顯不過,澹臺夭夭卻根本沒有回話的勇氣,倒是季常侍此刻奮起血勇,一把扯開鐮鼬佛光暴漲,藉著修為顯露朝魔祖厲聲大吼。

「令狐施主,澹臺施主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她並非是真心自甘墮落之人,還望令狐魔祖能夠網開一面!」

「孩子,何謂網開一面?」

季常侍的言語並不算尊重,可令狐睛明卻沒有一絲一毫氣惱。

他面目和善地反問一嘴,相比之下倒顯得季常侍涵養不足了。

「孩子,你我都是佛修出身,你沾染鬼氣我創立魔道,說到底都有同根同源的緣分。為何你能容忍鬼氣浸身,就不能容下泱泱魔道?」

「自古正邪不兩立,邪魔外道害人不淺,若不是純粹佛修會招致天譴,我才不稀罕什麼狗屁鬼修!」

季常侍的嗓音極度發顫,可一字一句中蘊透的堅毅佛心卻不容置疑。這也和他強大的佛家修為有關,若是換做旁人面對令狐睛明,早已像澹臺夭夭那般癱軟成泥無法言語,更遑論像眼下這般不落下風。

「又是這些狗屁道理,從你說出自甘墮落之際,就已然讓你的佛道修行蒙塵藏垢。」

令狐睛明還像以前那般和善微笑,沒有因季常侍的言辭惱怒半分。

「這世上若無法登臨修行之巔,便無法真正做到大徹大悟。反之若無法做到真正的大徹大悟,也終將無法登臨大道盡頭。今日隨你怎麼說你都對,貧僧不和愚者爭辯。」

令狐睛明說完不再看向季常侍,卻緩緩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

「佛宗就是有你這種冥頑不化的殉道者,才會招致現如今的苦難惡果。今日看在舊水道友的面子上我不動你。」

言罷,令狐睛明伸出剩下四根手指,攤開成掌朝向澹臺夭夭。

「孩子,你可願隨貧僧走,貧僧帶你入我魔門,今後斬盡天下負心薄倖之人,斬盡天下炎涼苦寒之事,你可願意?」

這句話滿溢魔音繞樑,澹臺夭夭聽得神志恍惚,可臉上的表情卻愈發堅定不移。

「我......我願追隨魔祖,自今日起棄道成魔!」

澹臺夭夭臉上升起一股紫黑魔氣,在她過度緊張的喉管處緩釋化開,令她能夠稍稍順暢地說出話來。

自從令狐睛明出現以後,澹臺夭夭當真像著魔一般表情複雜,她緩緩起身探出素白縴手,下一刻輕輕搭在更加蒼白無血的和尚掌心頭。

黑雲幻化,消散無痕。

剎那間澹臺夭夭和令狐睛明一同消失不見,連帶着她腳下那支木舟、還有遮蔽天地的透明巨牆一同消失無蹤。

被巨牆阻擋的風塵早已積蓄良多,此刻宛若百萬大軍一般呼嘯朝前猛撲,掀起一方蔓延整片東海的滔天巨浪咆哮嘶鳴,也將季常侍和小榕渾身上下打得濕漉漉,令他們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才稍稍止住。

虛弱。

無力。

這對師徒強撐著漂浮在瀚海之上,互相對視眼神中充滿惶恐。

「師父......澹臺施主究竟是什麼來路,為何堂堂一代老祖會親自前來度她入魔門?」

「跟她沒什麼關係,是她和一個人有關係,魔祖很明顯想徹底收服那個人歸順魔門,因此將澹臺施主收歸門下,可以手握一方得天獨厚的把柄。」

季常侍很明顯讀出來一些隱情,眼神死死盯着二人消失處牙關緊咬。

「那個人......是何人?」

不知為何,提到此處的小榕心中微微一痛,這感覺自她修佛以來許久都不曾有了。

「魔宗之子,一個......於你於我都無甚關聯的舊人罷了。」

季常侍如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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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血夜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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