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人心涼薄不堪測

第684章 人心涼薄不堪測

「說下去。」

安化侍漸漸笑得累了,眼角兩抹不知是淚還是血的東西異常渾濁。

「欽兒,種種細節我在後來也有所了解,我覺得跟你說了這麼多,你應該也能感受到一些端倪了。」

這話令安化侍沉默良久,隨即又是一陣失意的狂笑。

的確,安化侍想到了更多東西。

他現在有些理解溫叔牙為何要鞭笞他了,也理解為何溫叔牙只是對準他的脊背瘋狂鞭笞了。

不單單是為了讓他和鬼徹認主交融,按照之前的種種論斷,這很明顯是溫叔牙在故意打爛他背後的三顆痣,故意讓屬於葉家的任何痕迹從自己身上徹底消融!

多重陰謀交疊在一起,已經令安化侍分不清楚孰真孰假。

葉崇山眼帶憐惜地看着安化侍,安化侍卻也不能從其目光中看出一絲一毫真心。

即便有,此刻的安化侍也已然不信。

「欽兒,我知道南淮城后舒白鶴消失,他的黨羽陸簡雍將你帶入了蒼梧嶺,你當真覺得這是在幫你?」

「你又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有些自己的揣測,畢竟在謀略這方面,我和舒白鶴簡直是天差地別,即便他在南淮城外真的死了,他的後續謀划也在時刻籠蓋,即便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依然覺得絲毫沒有消散的跡象。」

說到此處,葉崇山又深深吸了一口大氣,貌似接下來要說的話,要耗盡他渾身氣力那般艱難。

「欽兒,我懷疑陸簡雍帶你進入蒼梧嶺也是謀局之一,他真正的目的應當是借蒼梧嶺來徹底做掉你,亦或是完成別人加諸於他的更深的陰謀與目的!」

「說直白些......」

安化侍也想到了這一點,只不過此刻陰謀環套著陰謀,已經令安化侍近乎迷失了方向。

「直白不了,我現在也極度迷惘,欽兒。」

葉崇山看了一眼水齡章,水齡章點點頭,將話茬子接了過來。

「老朽早已知曉,舒白鶴和舊水老祖有所關聯,你應當是舊水老祖選中之人,只不過這事是誰促成的,這點我們都不得而知。」

「因此老朽猜測,在兩家仇怨之外,由於介入了舊水老祖,舒白鶴也在逐漸改換對你的態度,作為舊水老祖的走狗,他要考慮的方面更多,把你帶入蒼梧嶺獲得機緣應該也是其中一步!」

「我自己活我自己的,憑什麼要你們這些爛人一直來指手畫腳!」

安化侍重重捶地厲聲暴喝,霎時間狂風驟起四野崩塌,水齡章見狀立刻施展天子望氣術壓制其情緒,不然一旦暴走,南靖皇宮便會徹底蕩然無存。

這種壓制對安化侍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心有千千結卻無法發泄釋放,令此刻的安化侍頓感生不如死!

一個整天貪生怕死之人有了生不如死的念想,這已經不單單是悲哀可言,而這一切比悲哀更悲哀的現實,又結結實實的發生在安化侍的身上。

「舒白鶴的確是步步為營,可他的智慧再高也高不過舊水老祖,在絕對凌駕的實力面前,空有智慧的腦袋還是遠遠不夠的,大勢每日都在變化,老朽覺得舒白鶴也在變,只不過這變化他自己都看不清。」

說完此話的水齡章不再多言,轉身稍稍往遠處走了一些,將此地留給了這對極其特殊的父子。

「老陸把我帶進去......是為了要殺我......不可能的......」

葉崇山還想跟安化侍說些什麼,安化侍卻將其粗暴打斷,自顧自在那裏嘀嘀咕咕說些胡話。

葉崇山見狀也選擇保持沉默,的確眼下還是留給安化侍自己思索最為妥帖。

安化侍足足想了將近一個時辰。

在這一個時辰當中,他的眼神時而清澈時而迷惘,但大多數時間都是迷惘大於清澈,所有的清澈瞬間都轉瞬即逝,下一刻還是無邊無盡的迷惘與失落。

的確,他根本想不清楚。

溫叔牙死了,陸某人死了,公羊子死了。

這三位與自己有極大瓜葛之人都死了。

死無對證!

安化侍還是不相信他們對自己毫無真情,畢竟每個人對自己的真情流露都裝不出來,這點安化侍完全可以確信,畢竟他還算相信自己的內心直感。

可今日聽到了這麼多,也令安化侍開始將所有因素綜合到一起思考揣摩,畢竟當初直到老陸死他都懷疑老陸的動機,到現在算是有了進一步的清晰認識。

準確說來,是又清晰又迷惘無盡的認識。

舊水老祖選召自己究竟是要做什麼?

他們三個對自己的種種又是為什麼?

到底自己按照他們的規劃活着,這背後究竟又意味着什麼?

為什麼,他安化侍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念想去獨自生活?

思來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安化侍最終也只好作罷。

畢竟昔人已逝,一切隨風。

安化侍不想再錯上加錯,於是他抬起頭看向葉崇山。

「說說你對葉苓茯的看法,我想聽。」

這還是安化侍第一次反問葉崇山,葉崇山聞言立刻神色鄭重,抹了兩把老臉思慮片刻,隨即聲音沙啞的開了口。

「苓茯......」

「雖說他並非我的骨血,不過說起來我也把他當做親生的兒郎。」

「說到底葉家和舒家的仇怨不是血仇,完全是朝堂紛爭政見不合導致的悲慘結果,因此我對苓茯其實並沒有怨,我從未告知他真相,這也的確是對他好。」

「只不過我還是牽掛你多些,這些年我給予苓茯足夠的權勢,也把他當做寄養相柳妖靈的爐鼎,知情者都說虎毒不食子,說我這樣對他太過殘忍,可誰又知曉他不是我的孩兒,誰又知曉我的孩兒受了比他還多的罪呢?」

不知為何,這句話好似一柄利劍戳進安化侍淚腺。

安化侍擺出一副極不情願的神情,與此同時兩行清淚伴着紅血緩緩淌下,進而演化成決堤的涕泗橫流。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何而哭,畢竟這種歉疚的陌生親情實在夠扯淡荒唐。

「所以說我也不清楚,你可以說我這麼做是為了一己私慾,為了打開西澤禁地的眾帝之台,可我有沒有對舒白鶴所作所為的報復心理,這點我現在自己也完全說不清了......」

說完此話的葉崇山也情緒崩潰,兩個人就這般互相對峙,又過了許久安化侍緩緩起身,將鬼徹刀緊緊握在了手中。

「我娘是什麼樣的人,她現在在哪裏?」

「你娘......」

提到此話,葉崇山的眼角蘊盪出更加複雜的情愫。

「她本是澹臺洪燁第三女,不曉得是不是造化弄人,開闢的卻是刀宗源爐,天賦極佳且機緣深厚,平日裏她和國子祭酒鍾梵走得很近,我知曉鍾梵有天照魔宗底子,雖心有不悅卻沒表露,畢竟你娘也沒做出太多出格的事情。只不過自那夜你失竊后她神智錯亂,離家出走後再也未歸,有人說瞧見她去了南方,近些年還有人說她去了北方,總之一直都毫無頭緒,可我還是沒放棄找尋。」

「知道了,廢話真多。」

將這些苦澀的消息全部咽下聽完,安化侍靜靜將鬼徹背負身後。

照此說來,他剛剛親手斬殺了澹臺洪燁,等若於是親手斬殺了他的外公!

只不過安化侍已經全然麻木,此刻也不再有更多情緒波瀾。

他知道今日的復仇已經完全成了一個笑話,不管於情於理,他都沒有任何資格再向葉崇山揮起屠刀。

轉身,安化侍靜靜踱步離去。

沒走幾步,身後又傳來一聲。

「欽兒,你想去哪裏我可以不管,我對不住你,你怎麼怪我都可以,不過你娘從未放下過你,她是真疼你的人......總之別對這人間完全懊喪。」

寒風料峭。

刀客顫慄。

安化侍背對着葉崇山沒有說話。

他靜靜站了三十次呼吸,隨即好似在告別某些過去一般抬腳邁步,微微駝著背走出了這片廢墟。

看起來有所頓悟,卻無異於行屍走肉。

「這孩子去哪了?」

水齡章來到葉崇山面前,輕輕拍着他的肩膀,為他又傳渡一道溫暖的道宗真氣。

「我不清楚,我估計他也不清楚了。」

葉崇山滿臉失意地搖了搖頭。

不管怎麼說,這場積蓄七十九年的荒唐復仇,最終以如此荒唐的結局無疾而終。

見此間事了,水齡章也不再過多摻和,他和葉崇山又囑託幾句,隨即周身泛起漣漪,轉瞬間便化為清風消失不見。

偌大的皇宮只剩下了一具屍體,還有一個孤零零的驃騎大將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夜已至,鷓鴣嗚咽。

葉崇山無盡蒼涼的大笑回蕩在空曠殿宇間,聽起來讓人胸中憋悶又無法傾吐。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白髮生啊白髮生......」

「何處望江湖啊,生死骨肉苦,南靖塗白骨啊,至親遠山疏!」

呲啦!

葉崇山一把扯掉了頭上的道簪,任由一頭長發被狂風吹到面頰前面。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又是哭又是笑,哪裏還有半分葉家家主的凌然傲骨?

他就這般漫無目的地朝禁宮內走去,也不曉得究竟要走到哪裏,可還是跟同樣漫無目的的安化侍一般,自始至終都沒有停下一刻腳步。

畢竟這蒼涼無趣的人生還要繼續,他們就必須在路上這麼一直走。

而原地,僅僅只剩下了一具被腐化的漆黑屍體。

直到,黎明破曉之前,有一雙披着紅裙的膝蓋跪在了他的前頭。

「爺爺——」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覆血夜刀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覆血夜刀行
上一章下一章

第684章 人心涼薄不堪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