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4章 皆是可憐之人

第八百八十四章皆是可憐之人

「憑什麼！」

二狗喊出來這句話的瞬間，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憑什麼連吃個乾糧都要縮縮減減——娘還在的時候就告訴我們兄弟幾個，吃飽了肚子才能幹活…憑什麼…憑什麼我們偏偏要窩在著山溝溝里，想要吃飯吃不上，吃了這頓，沒有下頓…」

他的眼淚不停的流淌，看起來僅有二十歲的樣子，骨瘦嶙峋的，實在是不成人樣，餓肚子…就是他難過的原因，他沒有大人們那麼高的覺悟，他當然心疼那些村寨里的婦女，那些小孩子，可是…

「大哥去年在山上打獵，被那老虎給啃沒了半個身子，我去看了，肚子裏白的黃的都給那畜生翻了出來…偏偏就連一粒米，一塊面都沒有…有的是樹葉子，是野草——我大哥臨死都沒能吃飽一頓飯，打來了獵物，都給小孩子們吃了去，我…我也想吃，但我更想要大哥。」

「娘…娘剛來那年就餓死了，說是什麼讓年輕人多吃——給大家縫了不知道多少條褲子，給大傢伙兒編了不知道多少草鞋的娘，死了，活活餓死，我小，我不懂事…我現在才知道，當年我吃到的每一口飯，都是餓死的娘本該吃到的救命糧。」

「憑什麼…我一沒做惡，二又行善，我跟着費大哥您打走了猛虎，趕走了惡狼，我不求娘和大哥回來了…我現在只想填飽肚子——憑什麼，這也做不到，我們為什麼要待在山裏啊，我倒不如讓那軍隊抓了去，或許…或許死前還能有口飯吃？」

說到這裏的時候，二狗已經泣不成聲，他跪在地上，似乎在向不爭氣的自己發火。

前面的老林看着跪地痛哭且捶地的二狗，似乎失了心，他害怕的縮著肩膀，但…但是他的思緒也不由自主的開始飄向遠方。

是啊…為什麼要餓肚子呢？

憑什麼呢？

憑他早年間隨着費棧起義，作為一介山越，與那些冠冕堂皇的諸侯之輩，與那些親手奪走了他們家園的真正的殺人狂魔對立？

可為什麼…為什麼他的妻兒因為疫病得不到醫治，只能死在冰冷的茅屋之中呢？

她們又做錯了什麼？

「費老大！我…我不想再餓肚子了！」

「我…我想看看我那出嫁的女兒…我們已經十年不見了…再不見，或許…或許我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費大哥，我只是一介女子，談不上什麼心情，我只能為大家做些縫縫補補的事情…每天那些吃食實在是受之有愧——但…但小石頭他才…他才六歲…正是讀書的好時候…夫君臨死前還曾說過…有朝一日一定要讓小石頭進城裏念書…我就是待在這山溝里也沒問題，但還請讓小石頭不要一輩子待在山裏…」

說話的夫人面無血色，臉上帶着一抹凄涼的笑，她毫無波瀾的說這一些極有可能算是交代後事的話，可她身邊的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雖然聽不明白…但他依舊絲絲的抓着母親的衣擺：

「娘…娘…你要做什麼去？我們要去山外面去嘛？那…那我要跟着娘一起出去…」

小孩子不懂事，因為在山裏出生，對於外界毫無概念，但…他從小就聽村子裏的人說，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的。

正如易小天所說，二狗的那番哭嚎宛如星星之火，一著燎原之勢，向著所有站在屋前，站在費棧身下的那些「山越」之民席捲而去。

他們再也無法掩飾心中的慾望，有些甚至說着可憐，不過是想吃一口飽飯，有些不過是想要見一見自己久別的兒女，但…這些都是他們真正的心情——

老林呆住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樣的，可從剛才起，他的臉便是濕潤的。

「老林，我現在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當年你的妻兒死前，如果傾全村之力，我們是可以將她們送醫的，但是否決此案的人，也是我，因為救你的妻兒，只會讓其他更多人失去生存的機會，我現在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費棧再度開口。

只不過他沒有再看向任何其他人，反倒是向著第一個就被他點名的老林——那個一直以來都忠心耿耿追隨着他的老漢子。

像是晴天霹靂一般的話語，一股腦的轟開了老林那塵封許久的心口——他那悲傷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伴隨着淚花飛濺的，是從他口中噴出的唾沫，他終於不顧一切的痛哭起來，終於不顧一切的咆哮起來：

「費…費棧，我他娘的恨你，我恨死你了！你…你這個狗雜種，總拿着狗屁的兄弟感情來誆我…你還我媳婦…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啊啊啊啊啊——」

費棧一躍而下，所有人現在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可…可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向開朗的老林，竟然有這樣的過去。

在所有人的矚目之中，身形魁梧，面色沉重堅毅的費棧緩緩走到老林的面前。

老林呢？老林此刻撐著自己的膝蓋，他哭的失聲，他哭的喉嚨發痛，他哭的咳嗽不斷，滿臉漲紅——直到他的眼前出現了那個身影。

費棧舉起一隻手，而所有人都以為他打算一拳打出去的時候——天吶，老林那瘦骨嶙峋的樣子，如果被費棧一拳打到…

彭虎不忍心直視，狠狠的閉上了雙眼——今天，他已經足夠痛苦，足夠震驚了。

作為後來者的他，實在是不知道…那些曾經追隨着自己的人，還有後來那些強顏歡笑的人，他們的心中都忍着這樣的痛苦。

一想到這裏，彭虎深感自己的罪孽，嘴唇都被他自己咬出了血。

趙雲緊緊的皺着眉頭，而呂玲綺孫鳳兒等一眾女子則是驚叫出聲，似乎不忍發生這樣的場面。

唯有易小天，從頭至尾，就那麼靜靜的看着費棧——

「這山林，險些也埋沒了人才啊…」

誰也沒有聽清易小天的這句喃喃自語。

但大家都聽清了接下來那聲清脆響亮的耳光。

老林出於本能，害怕的護住了自己，但當這聲清脆的響聲出現在身邊，而他身上卻毫無痛楚時，老林顫顫巍巍的睜開眼睛，看向面前…

啪——

又是一聲脆響，而這一聲響發出時，大多數人，都遍覽了事情的真相。

啪——

「費棧！你…你在做什麼！」

老林驚呼出聲，用那乾瘦的胳膊，死死的勾住費棧粗壯無比的胳膊。

而費棧…因為幾個毫無收力的巴掌拍在自己的兩頰，此刻他的臉頰已經紅腫無比，嘴角更是滲出了鮮血。

「老林，這幾巴掌，該由你打的，我就擔心你沒這力氣，打不出這效果，就擅自替了你——你若是不解氣，就繼續給我幾拳——我知道，妻兒是拳腳換不回來的，我也不求你原諒…但…我向你保證…」

「不…我向所有人保證——」

費棧站了起來，咬着牙，忍着痛，向整個山谷宣言：

「我費棧，一定會帶你們過上好日子…這是我這輩子，最後的願望，也是我最後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