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她還剩,一口氣

第444章 她還剩,一口氣

天空一記電閃雷鳴,紫色的電光將周遭照得鋥亮,詭異而可怖。

那一刻,年修也回了頭,看清楚了皮面撕下來之後的真容。

欒勝?

果然是欒勝!

蘇幕握緊了手中劍,沈東湛亦是如此。

可他們知道,兩人加起來也未必真的能贏欒勝,這老妖怪修得一身的銅皮鐵骨,內外雙修,誰都沒有見過他真正出手的樣子,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功底到底有多深?

貿貿然出手,只會兩敗俱傷,又或者都死在欒勝的手裏。

蘇幕一劍劈向沈東湛,沈東湛趁勢飛身而起,穩穩的退回巷子口。

「沒想到,欒督主也會玩這一手好把戲。」沈東湛收劍歸鞘,「裝模作樣,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試探蘇千戶?蘇千戶,你的義父似乎一點都不相信你,不如你投了我錦衣衛,意下如何?」

蘇幕冷劍在手,「沈指揮使美意,蘇幕心領,不過……你就不怕我入錦衣衛,一不留神就摘了你的項上人頭?」

「那也得看蘇千戶,有沒有這個本事?」沈東湛冷笑兩聲,瞧著雨幕中的東廠眾人,「當然,前提是蘇千戶得邁出這一步,不知道欒督主願不願意割愛?」

皮面被撕下的那一瞬,欒勝心裏憋了一口氣,甚至於第一反應是去看蘇幕的神色。

人與牲畜,終究還是有點區別的。

只不過,利字當頭,自私為先。

「沈指揮使好大的口氣,竟要雜家的義子,背叛雜家?」欒勝緩步朝着沈東湛走去。

那一刻,蘇幕是提着心的,她在害怕,害怕欒勝一出手,沈東湛就真的死路一條!

「欒督主捨不得了?」沈東湛勾唇。

周南快速擋在沈東湛跟前,「站住!」

「不是想問雜家要人嗎?東廠的東西,可不是這麼輕易就能送出去的,得靠真本事去奪去搶,能奪走的,才算是你的!」欒勝驟然拂袖。

剎那間,沈東湛快速推開了周南,生生接下了欒勝的掌風。

掌風凌厲,摧枯拉朽。

其勢如神兵利器開道,天下萬物皆要為其讓路。

蘇幕駭然握緊手中劍,只覺得連呼吸都停了……

「爺?」周南疾呼。

沈東湛連退數步,體內氣血翻騰,眾錦衣衛齊刷刷拔劍相向,將自家爺護在正中央,冷然怒對東廠眾人。

「爺?」周南慌忙去攙沈東湛。

沈東湛拂開周南,穩穩站定,「多謝欒督主賜教!」

欒勝顯然愣怔了一下,大概沒料到,沈東湛竟然安然無恙,倒也生出了幾分正色,「沈丘的兒子,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義父!」蘇幕當下行禮。

欒勝斂眸,聽得外頭急促的甲胄聲,顧家的人應該很快就會趕到。

「撤!」欒勝下令。

說時遲那時快,東廠眾人急速後退,當下原路返回,現在不走,只怕等顧家的人來了,就再也走不出南都城了!

欒勝倒不是真的怕了顧西辭,而是此番前來乃是為了顧家的東西,可若是打草驚蛇,只怕是再也別想拿到,而且……他有私心。

人都是有欲的,欒勝也想將東西佔為己有,可若是動靜鬧得太大,惹來天下人的非議,這黑鍋就只能自個擔着。

欒勝可不想,拿不到東西還背上黑鍋,自然是要快點離開,避免跟顧家的人起衝突。

顧震雖然死了,可顧家軍還在,顧西辭還在。

劉徽領着人趕到的時候,東廠的人已經離開,「沈指揮使?」

「劉副將?」周南鬆了口氣,「你們可算來了。」

劉徽頷首,「公子吩咐過了,咱們是掐著時辰來的,你們大家都沒事吧?沈指揮使,你……」

「這次,應該不會再、再回來了!」沈東湛依舊站在原地,火光繚亂,他的面色泛著瘮人的白,方才還身形穩重,此刻卻有些搖搖欲墜,連手中劍都握不住,「咣當」一聲便墜落在地。

周南駭然,「爺?」

沈東湛一張嘴,登時一口鮮血匍出唇,能撐到現在實屬不易,為的就是穩住欒勝,讓他生出幾分忌憚,不至於輕易對蘇幕下手。

「爺?」

「沈指揮使?」

耳朵里嗡嗡作響,耳畔是呼喊聲夾雜着雨聲。

沈東湛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身子沉得就像是灌了鉛一樣,什麼感覺都沒了。

「爺!」周南疾呼。

沈東湛就這麼直挺挺的,在周南面前倒下。

這是周南第一次,看到自家爺傷重成這樣,嚇得臉色全變了。

欒勝那一掌,可不是誰都能接下來的,沈東湛如果不推開周南,後果不堪設想,硬生生的化了欒勝的掌風,實則腑臟重創,能支撐到現在,已經實屬不易。

顧家。

「如何?」周南紅着眼,望着顧西辭沉冷的面色,不由的心頭一緊,「我家爺,怎麼樣?顧公子,顧公子您可得……」

顧西辭示意他冷靜點,不要這般驚慌,「內傷。」

「廢話,欒勝那老閹狗,那一掌……」周南恨得咬牙切齒,「那一掌原該是我來承受的,爺這是為了救我!」

顧西辭仔細施針,瞧著面如土色的沈東湛,這一次,他是真的傷得不輕。

「不管是不是為了救你,他都得穩住欒勝,至少你們撕開了欒勝的假面,這麼一來,蘇幕的危險就會小很多。」顧西辭繼續施針。

周南急了,「我不管蘇幕有多大的危險,如果我家爺有什麼閃失,就算是拼了這條命,我也不會放過他們東廠!」

「先別着急,沈東湛功夫底子好,只是一下子受不了這麼重的掌風,所以五臟內顫,暫時真氣不穩罷了!待我穩住他的傷勢,你再幫他導氣歸元,便不會有什麼大礙!」顧西辭施針完畢,起身走到桌案前,將藥箱裏的一個瓷瓶取出。

瓶內倒出一粒紅色藥丸,顧西辭轉身遞給周南,「用水化開,喂他喝下。」

「好!」周南毫不猶豫的接過,二話不說便照做。

眼下,自家爺的性命最為重要。

外頭的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着。

為沈東湛診治完畢,顧西辭抬步走出了房間,留着周南在屋內伺候着。

「公子?」劉徽跟着顧西辭,行至僻靜處,這才開了口,「蘇千戶應該已經跟着欒勝,平安出城,只是……是卑職未能及時趕到,以至於沈指揮使受了重傷,卑職該死!」

語罷,劉徽當下跪地。

顧西辭嘆口氣,攙着他起來,「這件事跟你沒關係,我也沒料到,欒勝居然會對沈東湛出手,不過這麼一來也是好事,只是委屈了沈東湛,平白挨了一掌,吃了不少苦頭。」

「倒是沒想到,沈指揮使這般俠義,竟是生生挨了這一掌。」劉徽心生敬佩,「由此可見,蘇千戶對沈指揮使而言,亦是極為重要。」

這樣的鐵骨漢子,乃是他們這些行伍之人最敬佩的。

顧西辭沒說話,只是若有所思的瞧著檐外的雨,也不知道蘇幕這會到了何處?面對欒勝,應也是如履薄冰吧?

「公子,沈指揮使會沒事吧?」劉徽問。

顧西辭回過神來,「放心吧,沈東湛的功夫底子不弱,傷勢已經穩住。」

「那就好!」劉徽點點頭,「對了公子,此事要通知齊侯府嗎?」

顧西辭忽然笑了一下,「如果齊侯爺知道,自己的兒子挨了欒勝一掌,也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還是讓沈東湛自個去處置罷!畢竟他們父子之間的事情,還是他們自個解決為好。」

外人,不便插手。

「好!」劉徽頷首。

只是,顧西辭不便傳信,不代表周南不會傳信。

此番自家爺吃了這麼大的虧,周南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雖然不知道侯爺和夫人在什麼地方停留,但該有的信號還是有的。

消息傳出去,不管什麼時候到誰的手裏,也好過侯爺和夫人被蒙在鼓裏!

「您挨了這一掌,但願……」周南對蘇幕還是有些怨氣的,可又不好多說什麼,畢竟感情這事原就沒有道理可言,「但願她能多長一副心肝,到時候待您多幾分真心,也不枉費您拿命去拼!」

按照時辰推算,這會……蘇幕早就出城,行至十裏外了吧?

東廠的隊伍,業已停下。

臨時營帳,避雨而立。

蘇幕進得帳中,低眉順目,躬身行禮,「義父!」

「早就猜到了,是嗎?」欒勝負手而立,立在窗口位置,瞧著外頭的雨,也不回頭看她,口吻平淡至極,彷彿早就料到了一切,「蘇幕,你向來聰明,為人疑心甚重,可這一次你卻隱忍不發,真當雜家什麼都不知道嗎?雜家只是在等,等你忍到什麼時候?」

蘇幕心頭陡沉,「義父,蘇幕並非故意欺瞞,只是……既是義父刻意而為之,蘇幕自然不敢拆穿。」

「是嗎?」欒勝音色沉冷,幽幽的轉過身來,目光陰鷙的掃過她那張無悲無喜的容臉,不管什麼時候,她在他面前永遠是這樣,冰冷無溫,如泥塑木雕。

閹人也是從男人過來的,有過男人的心思,對於女子的變化他是有感覺的。面對沈東湛的時候,蘇幕即便遮掩得再好,可身上寒戾卻在悄悄的斂去。這說明什麼?

少年人,易動心。

「是!」蘇幕俯首。

年修在外頭等著,連帳子都靠近不了,站在那裏神色焦灼。

驀地,帳內一聲悶響,年修駭然僵直了身子,這聲音他最是熟悉不過,是督主動手了,自家爺怕是又吃了虧。

可即便如此,年修也沒有任何的法子。

若是督主要殺人,整個東廠都不敢有異議。

蘇幕摔在地上,胸腔里血氣翻湧,別過頭便嘔出了一口血,慘白的面上依舊平靜無波,她若無其事的從地上掙扎爬起,繼續跪在欒勝面前,「蘇幕不敢欺瞞義父,也絕不會背叛義父。」

「蘇幕,你真以為雜家什麼都不知道嗎?」欒勝忽然蹲下來,冷不丁鉗住她的下顎,迫使她不得不抬頭,迎上他的目光,「蘇幕,你動了心,動了情!」

蘇幕沒吭聲,唇角溢着血,卻是既不爭辯也不反駁,平靜得宛若一潭死水。

「雜家早就告訴過你,咱們這種人最忌動心,動了心就離死不遠了,你竟是半句都沒聽進去?」欒勝眥目欲裂,瞧著這張熟悉的容臉,指腹用力的揩去她唇角的血。

瞧著像是恨鐵不成鋼,但更多的是一種失去掌控的憤怒。

蘇幕是他一手培植起來的殺人工具,可現在,這個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愈發的不聽話了,也許過不了多久,這工具就會屬於別人。

欒勝是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即便是殺了她,也好過她帶着那麼多東廠的秘密,投奔沈東湛的懷抱!

「得義父教誨,蘇幕誓死不忘。」她依舊不溫不火,即便挨了他一掌。

儘管這一掌,沒多大勁兒,卻也足以讓她氣息不穩。

「蘇幕,你仗着雜家寵你,愈發的肆意妄為了,以至於忘了自己是從哪兒來的?」欒勝真想就這樣一掌拍死她算了,「雜家真懷疑,之前的巷戰,是你跟沈東湛在做戲!」

蘇幕心頭咯噔一聲,眸色平靜的瞧着他,「蘇幕之前一直跟義父在一處,就算是想通風報信也是分身乏術,義父應該很清楚,我沒有這樣的機會!」

「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方才這一掌,雜家留了你性命,否則你以為你還能開口說話嗎?」欒勝輕呵,陰測測的盯着她,「顧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雍王之前費盡心機要留在南都,你會半點都不查?還是說,你只想幫着沈東湛?」

蘇幕磕頭,「白玉龍戒的事情,雍王沒能得逞,我也沒拿到手!顧震死後,這東西應該是落在了顧西辭的手裏,之前顧震出殯,五毒門還派人來奪過,事敗之後,五毒門的人想殺死顧西辭,但終究未能得逞。」

連李琛都知道的事情,欒勝沒理由不知道。

「是你救了顧西辭。」欒勝彎腰,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胳膊上的傷,就是當時為了救顧西辭留下的箭傷。」

蘇幕原就話不多,如今更不願多說,冷淡得像個局外人。

「箭上有毒,合著你體內東廠的毒,相互抵消又相互挾制。」欒勝幽幽的開口,「你以為雜家剛到南都,便什麼都不知道?蘇幕,你真以為義父老了,會被你糊弄過去?」

說話間,他冷不丁扣住她受傷的小臂,用力之大,以至蘇幕的傷口二次開裂,頓時有血從欒勝的指縫間溢出。

蘇幕面色發白,額角有冷汗涔涔而下,愣是沒吭一聲。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管受了多重的傷,都是一聲不吭。」欒勝鬆手起身,掌心裏濡濕一片,殷紅刺目,都是蘇幕的血,「蘇幕,你太讓雜家失望了!」

蘇幕俯首,「義父該明白,五毒門與咱們的嫌隙,若是讓顧西辭死在他們的手裏,就更沒人知道白玉龍戒的下落,到時候……」

「還犟嘴!」音落瞬間,內勁勃發。

年修正焦灼等著,剎那間瞪大眼睛,眼睜睜看着蘇幕被震出帳子,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狠狠甩出來,重重落在地上。

「爺?」年修幾欲衝上去,卻被欒勝的人攔下,終是奈何不得。若是連他都出事,萬一自家爺有什麼好歹,連個往外報信都沒了。

蘇幕仰躺在地上,雨水劈頭蓋臉的澆下,她用盡全身氣力翻了個身,卻是一口鮮血匍出唇,抬眸時瞧著不遠處的年修,以眼神示意他不要過來。

年修紅着眼,咬緊牙關沒敢吱聲。

默默拭去唇角的血跡,蘇幕掙扎了一下,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挨打的次數多了,早已變成了習慣,就像是路邊的狗尾巴草,只要還有一口氣,都能頑強的生長。

說她命硬也好,說她意志力堅定也罷了,她終究還是站起來了!

欒勝站在帳門口,周身煞氣騰然,「現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蘇幕無話可說,但憑義父責罰,絕無怨言!」蘇幕跪在地上磕頭,眉眼輕垂。

欒勝目色狠戾,掩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響,瞬時一記掌風過去,一耳光掀翻了蘇幕。

年修眼角濕潤,瞧著大雨瓢潑中,自家爺渾身是血的倒在那裏,吃力的掙扎了兩下,又重新跪在了欒勝面前,他是多想衝上去,替她挨了這罰,哪怕賠上命也無所謂。

可是……

誰也沒給他這機會。

欒勝彷彿是氣急了,眼前倔強的蘇幕,讓他想起了記憶里的某個人,又讓他覺得像極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那些不堪回首的東西,藏在骯髒的角落裏沾灰,明明已經藏得很好,可又好似被突然挖掘出來,讓他整個人都陷入了瘋癲之中。

以至於到了最後,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手有多狠。

蘇幕沒有再爬起來,渾身是血,滿身是傷的倒在雨中,大雨沖刷着她身上、周圍的血,卻好似怎麼都沖不幹凈。

血,還是不斷的往外涌。

「別讓她死了!」欒勝回了帳子。

年修拚死沖了上去,「爺?爺?」

抱着蘇幕的瞬間,年修哭了。

還活着!

他家爺還活着!

夜色沉沉,雨聲不歇。

不知,誰家夢魘。

沈東湛突然睜開眼,猛地彈坐起來。

驚得一旁的周南,差點連葯碗都拿不穩,又驚又喜,連說話都結巴起來,「爺、爺?」

顧西辭不是說,暫時醒不了?

那他家爺這是……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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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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