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冤家先來
年修和周南都不是傻子,一個是宮裏出來的,一個是行走江湖慣了的,二人若有所思的瞧著蘇幕這副略顯慌亂的樣子。
所謂的欲蓋彌彰,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蘇幕凝眉,她算是瞧出來了,這二人竟是一點都不信?
「沈東湛!」蘇幕低喝,帶了幾分威嚇。
沈東湛幽幽的嘆口氣,難得讓他們誤會一下,不也挺好?不過瞧著蘇幕眸色微沉的樣子,沈東湛橫了周南一眼,「胡言亂語什麼?這些小玩意,是我贈予沈夫人戲耍的。」
「爺,您買這些作甚?」如此一來,周南就更不明白了,「蘇千戶也用不着這個吧?」
若是幼時青梅竹馬,倒也能玩到一處去,可二人都這般年歲了,要玩蘇幕竹蜻蜓之類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幼時不曾給予的歡樂,如今倒是唾手可得。」沈東湛捻著竹蜻蜓,「很可惜,幼時不曾與你相識,知你不曾戲耍過這些,我便一一補給你,沈夫人意下如何?」
周南:「……」
年修:「……」
二人對視一眼,默默的退出了房間。
這屋子裏的氛圍太暖,總歸不適合他們待着,還是留給這二人好好享受罷了!
「爺認真了。」出了門,年修低嘆。
周南皺眉瞧他,「這有什麼不好?兩情相悅乃是這世上最美好之事,那有什麼一句話怎麼說?什麼什麼不羨鴛鴦不羨仙的?」
「你懂個屁!」年修低斥,「你家爺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了,東廠督主可不是吃素的,我家爺是東廠千戶,督主動不了錦衣衛,還動不了千戶嗎?」
周南張了張嘴,竟是說不出話來。
「沈指揮使出身齊侯府,即便齊侯爺幼時家教甚嚴,那也是出自於父母之愛,與我家爺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拿命去拼,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年修嘆口氣,「我跟着爺的時候,爺還不是千戶,刀頭舔血,適者生存。」
周南斂眸,「命數不同,但是……」
「你不要跟我說但是,我只想知道,沈指揮使能不能護住我家爺周全?」年修側過臉看他,「爺前半生歷經困苦,我只希望她後半生能活得像個人,而不是殺人工具!」
周南緊了緊手中劍,「這話,我回答不了你,但你要相信蘇千戶的眼光。我跟着爺走南闖北的,他是什麼性子,我亦是心知肚明,執拗起來便是生死不顧,他選定了蘇千戶,哪怕蘇千戶要放手,爺也會王八咬人不撒嘴!」
「如此,最好!」年修點點頭,「爺此生不懼生死,但我覺得她太孤單了,若是能有人與她生死不離,饒是死了……亦是幸福之事。」
蘇幕什麼都不缺,缺的便是幸福。
怕就怕得到了再失去,那真的是比殺了她更殘忍!
「作甚如此悲觀?」周南可不這麼想,「也許他們會幸福長久,來日兒女成雙,你我還得幫着看孩子,最好咱一人一個看着,且看誰教出來的功夫更好?」
年修白了他一眼,「自然是我東廠!」
「呸,咱錦衣衛才是最好的。」周南嗤之以鼻。
年修別開頭,「吹牛不打草稿!」
「彼此彼此!」周南低哼。
房門緊閉。
內里,茶香四溢。
蘇幕拿起麵塑,「小猴子?」
「多活波可愛?」沈東湛笑道,將糖人遞給她,「回頭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我再給你尋喜歡的。」
蘇幕一怔,「糖?」
「嘗一口?」沈東湛巴巴的望着她,「別吃多,免得牙疼,也免得膩著自個。」
蘇幕抿唇,輕輕的咬了一小塊。
「甜嗎?」沈東湛問。
香甜滋味在舌尖滾動,快速瀰漫整個口腔,蘇幕抬眸瞧著近在咫尺的沈東湛,笑着點了點頭,「甜!很甜!」
「我嘗嘗?」沈東湛道。
蘇幕將糖人遞上,誰知下一刻,沈東湛卻冷不丁扣住了她的後腦勺,瞬時貼上了她的唇。
唇齒相濡,所謂甜蜜,當是如此。
須臾,他終是鬆開她,眼底滿滿當當都是她的身影,嗓音更是暗啞得不成樣子,磁音撩人,魅惑至極,「沈夫人,真的很甜!」
蘇幕就這樣瞧着他,下意識的以舌舐過唇,不得不說,這糖……真的很甜,一直甜到了心坎里,彷彿整個人都是甜的。
「好吃嗎?」沈東湛彎著腰,以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溫熱的呼吸,悉數噴薄在她的唇上,彷彿隨時都會再來一次。
蘇幕垂下眼帘,長睫帶着輕風,煽動着他的心潮湧動。
「我若說好吃,你還沒完是不是?」她主動在他唇上輕啄,「沈東湛,你可別太過分,我還是個病人,若是把我惹急了,我兩眼一閉,你不抱着我回去,我便會被人撿走了!」
沈東湛回她輕啄,「我可捨不得!」
語罷,他終是回到了自個的位置上。
「這街上,果真是愈發熱鬧了!」蘇幕轉頭瞧著窗外。
她瞧著窗外的風景,他卻只瞧着她。
不瞬,夥計端著菜肴、糕點進門。
雖然地方小,但如掌柜所言,東西倒也齊全,做出來的菜式和糕點委實清淡爽口,回味無窮,真真是極好的。
今兒是集市,街面上人來人往的,什麼小物件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山貨亦是琳琅滿目。
沈東湛重新為蘇幕戴上了幕簾,用過飯之後便帶着她去逛集市,周南和年修跟着,買了一隻野雞,買了一隻野兔,其後便是一些小物件的攤子。
小擺件倒是極為可愛,沈東湛瞧中了一枚簪子,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做得還算精緻,似乎很配他的沈夫人。
因着蘇幕有傷,自然不能在街上逛太久,免得真的累着她。
回到小院,年修和周南各自忙碌。
二人一走,沈東湛便抱着蘇幕進了屋子,「是不是累著了?」
「倒也沒這般嚴重。」蘇幕被抱到了床榻上,瞧著面色鐵青的沈東湛,「你顧著自個罷了!」
沈東湛比她,好不到哪兒去。
這二人真是緣分不淺,傷都來源於欒勝,且都傷得不輕。
「你我這般,算不算患難與共?」蘇幕靠在他懷裏。
沈東湛擁着她,「患難見真情,誠不欺也。」
正說着話呢,外頭忽然傳來了敲門聲,二人當下警覺起來,沈東湛快速抓起床頭的劍,冷然立在了門后,示意蘇幕莫要輕舉妄動。
外頭,周南示意年修別動,兀自朝着院門口走去。
門開了,外頭立着幾個陌生人。
「你們這是……」周南皺眉。
「咱們是隔壁鄰居,主家有喜,所以來散個喜!」說着,將一包喜糖和雙喜蛋遞上,眾人笑盈盈的望着周南,「沾沾喜氣。」
周南旋即揚眉,伸手接過,「多謝!」
「到時候可來喝杯喜酒,都是鄉里鄉親的,熱鬧熱鬧!」幾人笑道。
周南點點頭,搪塞著應了聲,「好!」
待人離去,周南合上院門,面色旋即變了,馬統領這些喜糖和雙喜蛋擱在欄桿處,「你且看看,有沒有異常?」
年修分外小心翼翼,剝開糖紙,仔細的試探了兩次,確定無毒。
「沒毒就好!」周南如釋重負。
不管有沒有毒,旁人給的東西可不敢隨便亂能吃,萬一出點什麼事,可就毀在這上頭了。
「爺?」周南瞧著開門出來的沈東湛,「不敢是鄰居有喜罷了,沒什麼大事,您可蘇千戶好好休息,葯一會就熬好了!」
沈東湛瞧著院牆,那頭的確傳來了絲竹聲,聽着確實是像在辦喜事。
「仔細留心,莫要大意!」沈東湛吩咐。
年修和周南齊齊行禮,畢恭畢敬。
雖然這地方安全,但也不是絕對安全,該注意的時候還是得注意。
到了夜裏,那絲竹聲愈發的響亮起來,就隔着兩個院子,坐在牆頭便能瞧見那斑駁的光亮,紅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柿子,掛在門前亮堂而漂亮。
「這大紅顏色可真好看!」蘇幕回來之後就睡了一覺,睡醒吃了葯,其後吃飽喝足的,這會神清氣爽,坐在牆頭瞧著不遠處的光亮。
沈東湛坐在她身邊,握緊她的手,「帶你去湊個熱鬧?」
「蹭酒喝?」蘇幕笑問。
沈東湛帶着她飛下牆頭,牽着她往那邊走去。
偌大的院子,雖然比不得什麼大戶人家,但也還算富庶,所以此番還不是正式成親,按照這地方的習俗,提前辦上三日流水宴,其後正式辦紅事。
越是富庶的人家,越是熱鬧,連路過的路人都被邀約進了宴上吃席,主人家分外客氣,絲毫不會有任何的不悅。
這便難怪,他們會上門邀約散喜。
畢竟是初來乍到,沈東湛和蘇幕也只是繞着院子走了一圈,感受感受這氣氛便也罷了,沒有真的往內走。
「來日咱們成親,定會比這更熱鬧!」沈東湛與她十指緊扣,忽然將她抵在了牆壁上,「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我沈東湛的妻,唯一的妻子。」
蘇幕搖搖頭,「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要稟告父母高堂,皇天后土作證,便算是罷了,我蘇幕孑然一身,此生只剩下些許親人,熱鬧不熱鬧的,於我而言都不重要。」
嫁人嫁人,要的只是一份誠意罷了!女子若要託付餘生,他若無半點誠意,再熱鬧也只會是別人的熱鬧……
「別動!」沈東湛變魔術似的,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塊大紅蓋頭,笑得像個傻子似的,將蓋頭覆在了蘇幕的頭上。
天色原就漆黑,這會蓋上了大紅蓋頭,蘇幕更是什麼都瞧不清楚了。
只覺得面上一緊,隔着蓋頭便被人蓋了印章,就落在唇瓣上。
呼吸溫熱,蘇幕眉心微凝。
半晌,沈東湛才鬆開她,掀起了她的蓋頭。
「有沒有找到點感覺?」沈東湛問。
蘇幕「噗嗤」笑出聲來,「還得找感覺?」
「是不是良人,可不得找找感覺嗎?」沈東湛音色磁重,「沈夫人,有感覺了嗎?」
蘇幕別開頭,脊背貼在牆壁處,黑暗中揚唇笑得溫柔,「沈東湛,你幼不幼稚?行了行了,有感覺,有感覺可以了嗎?」
「這倒是不錯。」沈東湛如釋重負,「沈夫人覆著蓋頭的樣子,真好看。」
蘇幕推了他一把,「覆著蓋頭,能瞧見什麼?盡胡說!」
「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有多美!」沈東湛俯首,吻上她的唇。
蘇幕一怔,如玉般的胳膊,輕輕環住了他的脖頸,毫不吝嗇的回應着屬於他的溫柔,耳畔滿是絲竹管弦之音。
聲聲悅耳,真真好聽。
最幸福之事,莫過於你在身邊。
有你,便是餘生……
小日子過得委實舒坦,這兩日,蘇幕與沈東湛的傷好得極快,連氣色都好多了。
這叫什麼?
人逢喜事精神爽。
絲竹聲一直響着,今兒下着綿綿細雨,仍遮不住這喜氣洋洋的氛圍。
只不過,這天色灰濛濛的,倒不是前兩日的艷陽高照。
「爺!」年修將湯藥遞上,「您的氣色瞧著好多了,今兒隔壁主家又派人來請了,說是湊個熱鬧,奴才沒敢答應,只隨口應付了一下。」
蘇幕笑了笑,「咱們湊不了這熱鬧,不過可以備點禮,畢竟這喜糖和雙喜蛋都收了。」
「這倒是不錯!」沈東湛點頭,「晚上讓周南過去一趟便罷!」
蘇幕將湯藥一飲而盡,瞬時眉心緊蹙,還來不及開口,嘴裏便多了一枚蜜餞,酸酸甜甜的,滋味甚好,將滿嘴的苦澀滋味一掃而光。細雨綿綿,情意綿綿。
山間小村,寧靜雅緻。
下過雨之後,後院小門一開,就能瞧見漫山遍野的白霧,瀰漫着如同浮雲墜落一般,放眼望去宛若仙境。
「真想在這兒待一輩子!」蘇幕撐著立在青石板小道上,「就咱們幾個人,安安靜靜的過日子,粗茶淡飯也好。」
沈東湛側過臉看她,今兒的蘇幕,穿的是她原先的衣裳,不再是紅顏嬌俏,依舊是最初的東廠蘇千戶模樣。
「你可知道,為什麼這些日子,東廠的人找不到我,也沒見着有多大動靜?」蘇幕問。
沈東湛一怔。
「今日或者明日,我會乖乖的回到東廠,除非我死了……」蘇幕以手指著自個的心口位置,「這兒,快毒發了!」
沈東湛眸色陡沉,他記得這事,只是沒想到,快樂的日子會這麼短暫。
「欒勝不怕我跑了,畢竟我們這種人,生不如死……還不如死了!」蘇幕緊了緊手中的青竹傘,「我終是逃不脫東廠的束縛,逃不出欒勝的手掌心。」
他站在那裏,目不轉睛的看她。
她,就差說一句:我要回去了!
沈東湛攔不住,因為他很清楚,不管是蘇幕還是他自己,早晚都要回到那個囚籠里,出來只是片刻的歡愉,繼續煎熬才是宿命。
迷霧蒙蒙,天色灰暗。
前塵如煙,世事難料……
「爺!?」年修和周南急急忙忙的跑來,二人手中帶着自家主子的佩劍,「前面來人了!」
蘇幕:「……」
沈東湛:「……」
下一刻,四人直奔前院。
剛跑出院門,便聽得哀嚎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年修和周南面色全變了。
「走!」沈東湛領着蘇幕往外走。
要出鎮子,就得走這條路,現在下着雨,二人身上都有傷,走山路定會有危險,倒不如……先看看情況。
主家辦這宴席,這會滿地都是屍體,倒地的倒地,捂著肚子打滾的也大有人在,桌椅板凳都被掀翻在地,數名黑衣人在院中穿梭,似乎是在找尋什麼?
蘇幕陡然抓起桌案上的筷子,在黑衣人剛反應過來的瞬間,筷子登時脫手而出,直接貫穿眾人咽喉,鮮血迸濺。
「先下毒,后殺人。」蘇幕眥目,「走!」
周南放下手中的酒壺,「酒中無毒。」
年修嗅着杯盞,「茶中無毒!」
那麼問題來了,毒在何處?
再往外走,街上隨處可見,滿地打滾的百姓,又或者七竅流血,狀態甚是可怖!
「怎麼會……」周南惶然瞧著四周,「怎麼倒下這麼多人?」
年修指了指前面的水井,「會不會是水有問題?」
聞言,沈東湛率先上前。
井口邊緣位置,略有青苔,在夾縫裏能見着些許被水融化,卻沒能完全融化的粉末。
今兒有雨,若是少量粉末,自然早就被雨沖刷融化,顯然……
「井中被下了葯。」沈東湛瞧著打上來的半桶水,「水裏有毒!」
周南和年修都不怎麼會做飯,是以今兒……他們的晚飯還沒着落,如果是中午的時候被下毒,那自然是要中招的,但既然還沒事,說明是午後才被下毒。
「下毒,殺人……」年修喉間滾動,「是五毒門?」
蘇幕緊了緊手中劍,「東廠的人沒找來,倒是冤家先來了!」
話音剛落,四下驟然竄出大批的黑衣人。
剎那間,刃口鋒芒畢現,齊刷刷的將四人包圍其中。
刀劍相向,誓要取其性命。
沈東湛冷劍在手,眉眼無溫,「既是冤家路窄,那就不必手下留情,誰也別想落好!」
「殺一個是一個。」蘇幕拔劍,「殺兩個便是賺了!」
年修和周南背靠背,亦是殺氣騰騰。
「蘇幕?」為首那人,顯然是認得蘇幕,要不然也不能這般直呼其名,「今兒就是你的死期!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音落,眾人一擁而上,直撲蘇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