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提前懼內?
皇帝年歲大了,身子還不好,這脾氣愈發暴躁,更多暴露的是嗜殺本性。自古帝王本多疑,若是這樁事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還不定要嫌棄怎樣的腥風血雨。
到時候,人人自危。
東廠、錦衣衛,誰又能保證,自己能獨善其身?
出了府衙,走在漆黑的巷子裏,四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查到了不該查的東西,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知道,且心安理得。
知道太多,拿得起放不下!
「不想說點什麼?」沈東湛問。
蘇幕與他並肩走着,周南和年修則保持距離,跟在後面。
頓住腳步,蘇幕側過臉看他,「沈指揮使是想讓我透露點消息,還是發表意見?消息沒有,意見便是,少管閑事,明哲保身。別忘了,這是禹城!」
「這可不像是蘇千戶的作風。」沈東湛冷笑一聲。
少管閑事?
臨了,最喜歡多管閑事的應該是她蘇幕吧?嘴裏嚷嚷着,讓他不要多管閑事,最後悄悄的把事辦了的,也是她!
蘇幕的話,素來不可信。
誰信,誰倒霉。
「禹城有睿王殿下,咱們若是插手,到時候就跟睿王作對,東廠不想與睿王為敵。」蘇幕負手而立,「若是沈指揮使想試試,倒也無妨,我一定不會攔著。」
沈東湛沒說話。
四個人沉默著回到了院中,各回各房,各自思量。
關上房門。
周南沒忍住,「爺,又是個死太監,鬧不好跟宮裏有關係。他們東廠只要細查,是否有宮人走失,就會查到真相,可咱們查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東廠絕對不會把真實消息,告訴咱們。」
「我知道。」沈東湛心知肚明。
周南嘆口氣,「那咱們怎麼辦?這事,真的不管?」
「對於宋姨娘和這個男人的死,我倒是不感興趣,反而是北苑那個廢人,我很想知道她是誰?對尚遠來說,那個女人才是真的重要。」沈東湛更想知道,當日蘇幕從那個女人手裏,拿走了什麼?
可惜,東廠的口風太緊,想從東廠的蕃子嘴裏,掏出點東西,委實不容易。
「提起這個,卑職方才瞧著,蘇千戶不知道拿走了什麼東西?」周南摸著下巴,顧自思索。
沈東湛沒注意,「什麼?」
「就是在停屍房的時候,卑職瞧見蘇千戶好似動了點手腳,從死人身上摸了點什麼東西回去。」所以說,周南有時候也是有些用處,專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情。
沈東湛愣怔,「摸了什麼東西?」
「太黑了,沒瞧清楚,不過肯定是有東西!」周南看得真真的,蘇幕動手了。
而且,那該死的年修還特意打了掩護。
可惜啊,瞞過了他家指揮使,沒瞞過他周南的眼睛!
「混賬,怎麼不早說?」沈東湛抬步就走。
周南一怔,「哎哎哎,爺……」
「別跟着!」沈東湛頭也不回。
周南立在原地,「生、生氣了?」
不至於吧?
沈東湛倒是不至於生氣,只是周南沉不住氣,所以去蘇幕那裏,他不樂意帶着周南,免得壞事!
蘇幕並不在自己的房中,而是去找了舒雲。
「爺!」舒雲睡了一天,夜裏便輾轉反側的睡不着,見着蘇幕進房,心下有些緊張,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微微紅了臉,並不敢抬頭去迎蘇幕的眼。
年修挪了張凳子在床前。
蘇幕拂袖落坐,「見着你屋子裏燈還亮着,便過來看看?怎麼還沒睡?腿疼得受不了?」
「不是!」舒雲急忙搖頭,「是白日裏睡了太久,所以夜裏便睡不着了?我這點腿上,還勞爺挂念,實在是該死!爺,您怎麼也沒睡?」
蘇幕扯了一下唇角,「有點心事。」
「爺遇見難處?」舒雲明白了,「奴婢是否幫得上忙?」
蘇幕眉心微蹙,「你爹是大夫,你能帶回還魂草,暫緩我的毒發,想必真的懂得一些醫理。」
「奴婢自小在父親的醫館里幫忙,父親平素也會善加教導,不敢說醫術精湛,卻也是略懂皮毛。」舒雲神色真摯,「爺,您是不是因為身上的毒……」
蘇幕垂眸,「知道我中的是什麼毒嗎?」
「奴婢斗膽,私底下驗過,出自五毒門。」舒雲低語,俄而又怕蘇幕不信,趕緊道,「此事奴婢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請爺放心。」
蘇幕一笑,「別緊張,我隨口問問。」
一旁的年修,聽得提心弔膽的。
這哪裏是隨口問問,他們家爺那脾氣……
不該知道的東西,你若是知道了,絕對不會留你;但若是留了你,便需要你付出相應的代價!
舒雲若是表現好,還能囫圇個的活着,若是表現不好,留在身邊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缺胳膊斷腿,行動不自如。
「你若是得空,看看是什麼毒。」蘇幕將一個瓷瓶放在她的枕邊,「相信,你可以做到。」
語罷,蘇幕起身,走之前還仔細的為舒雲掖好被角。
舒雲躺在床榻上,看着蘇幕轉身離開。
屋子裏,又恢復了最初的安靜。
燭火偶爾蹦炸出兩朵燭花,「嗶嗶啵啵」的炸響。
舒雲伸手,握住了枕邊的瓷瓶,不知道裏面裝的是什麼,但這是蘇幕要求的,她一定會去做,現在……蘇幕是她的主子。
腿,依舊疼。
想起當日滾下山的情景,舒雲至今心有餘悸,好在還魂草委實對蘇幕身上的毒,有所效用,也不算白忙活一場。
出了舒雲的屋子,年修緊跟在蘇幕身後。
「爺,您確定舒雲可以驗出這是何毒?」年修有些不太相信,當初在定遠侯府,那林大夫都未必能查出毒物及其來源。
舒雲是誰?
鄉野大夫之女。
這樣一個女子,即便懂得一些歧黃之書,那也只是略懂皮毛,雖然能解毒物們的毒,但江湖事見得多聽得多,能解不足為奇。
「爺,您是在考驗她?」年修想了想,似乎只有這種可能了。
蘇幕立在檐下,瞧著被風吹得左右搖晃的燈籠,光亮忽明忽暗的落在她面上,墨色的瞳仁里翻湧著銳利的光,「若她爹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舒懷遠,那她定然可以!」
舒懷遠?
年修愣怔,舒雲的父親居然這般厲害?
「爺,那您特意將消息透露給睿王,是想藉著睿王的手,替舒雲報仇嗎?」這是年修唯一能想到的事情。
蘇幕沒說話,只是定定的望着牆頭,也不知在想什麼。
見狀,年修不敢再說話。
其實很多時候,年修都能感覺到,蘇幕內心深處的沉重,就像是一個人守着陳舊的盒子,即便上面沾滿了灰塵,亦不願任何人窺探分毫。
「讓人盯着舒雲。」蘇幕拂袖回房。
年修頷首,「奴才明白!」
暗處,沈東湛隱去身形,倒是真沒想到,舒雲還有這麼大的作用,若她真心誠意的留在東廠,怕是會成為蘇幕的左膀右臂?
不過,沈東湛也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毒?
「別是鶴頂紅吧?」沈東湛懷中抱劍,細語低喃。
當初宋姨娘,中的是鶴頂紅,如果不是鶴頂紅便是巧合,如果也是鶴頂紅,那這裏頭的麻煩可就大了!
事實證明,沈東湛的嘴,有點黑!第二天一早,舒雲便將結果送到了蘇幕跟前。
「鶴頂紅?」蘇幕隨手便將包子丟在了桌案上。
得,跟定遠侯府的宋姨娘一樣,死於同一種劇毒,這可就麻煩了,兩個人都是跪地,兩個都是中了鶴頂紅,七竅流血而死。
一個有孕,一個閹人。
這裏面,到底有什麼關係?
找不到關竅所在,就弄不明白,這兩個人之間的共通處在哪,也就是說,不可能找到那個人的線索所在,抓不住兇手,就只能任憑兇手,一直跟着他們,繼續無聲無息的殺人。
「是鶴頂紅沒錯。」舒雲生怕蘇幕不信,「擔心您不相信,所以奴婢昨晚連夜讓大家幫忙,特意給您現做了一點鶴頂紅。」
年修瞪大眼睛,「你當這是上菜呢?還現做!」
「我……」舒雲抿唇,「這樣方可比較。」
蘇幕伸手接過,白色的瓷瓶里裝着她昨夜給的毒血,藍色的瓷瓶里是舒雲「現做」的鶴頂紅。
「時間太短,沒辦法做太多,這麼點已經是極限。」舒雲解釋,「這東西有劇毒,平素可不敢沾染,只要用量準確,便可見血封喉。」
蘇幕斂眸,「見血封喉,可那些死者都是七竅流血……」
「那是因為用量的關係。」舒雲急忙解釋,「把握好一定的用量,就能讓人痛苦的死去,七竅流血而亡。」
年修一怔,「你的意思是,七竅流血……很痛苦?」
「那是自然。」舒雲道,「雖然最後還是個死,過程亦不會太長久,但是一點點的毒發,攪動臟器,極為痛苦。」
讓宋姨娘和那個叫趙財的男人,在痛苦中死去,然後臨死的那一刻,擺成天罰的姿勢,這得有多狠、有多恨,才會這樣折磨他們?
「為什麼,要殺這兩個人?」蘇幕揉着眉心。
年修也想不明白。
門外,沈東湛和周南亦是毫無頭緒,只得面面相覷。
宋姨娘和趙財,一個是侯府的妾室,一個是落魄的閹人……明明外頭陽光這麼好,卻暖不了人心。
蘇幕立在窗口很久,久到……沈東湛的出現,擋住了所有光芒,將她籠在了他的陰翳之下,這種感覺似乎有些失控,讓她覺得很不痛快。
「沈指揮使又想做什麼?」蘇幕問。
沈東湛道,「睿王在查舒雲。」
「心疼了?」蘇幕勾唇。
沈東湛:「??」
「既是如此,奉勸一句,沈指揮使還是趁早收了舒雲,免得到時候連骨頭渣子都撈不著!」蘇幕的眼底,帶着清晰的挑釁。
沈東湛深吸一口氣,「我……」
「我知道,沈指揮使有未婚妻,不過納個妾,想必不成問題。」蘇幕眼角眉梢微挑,「怎麼,還沒成親就懼內?」
沈東湛忽然覺得,與太監論長短,真是對牛彈琴,沒了男人的根兒,便與婦人一般見識,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蘇幕自然不可能與他說正事,事關機密,言多必失。
「賬本……」
「自然會給你,先出了禹城再說。」蘇幕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沈東湛瞧了一眼她的左肩,蘇幕別開頭,彷彿是無意識的捂著傷口位置。
傷沒好,跑不了!
沈東湛終是沒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
現如今,睿王已經開始查舒雲的底細,沈東湛得去瞧著點。
倒不是怕睿王查出什麼,而是沈東湛自身也好奇,蘇幕可不是善人,那種大發善心,收留孤女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做的。
留下舒雲,肯定別有目的!
只是,這目的是什麼呢?
…………
國公府。
李珏也想知道,蘇幕為什麼會帶一個孤女進東廠。
「武林盟?」李珏望着慶安,「江湖仇殺?」
慶安頷首,「沒錯,江湖仇殺,全家老小,一個不剩。」
李珏把玩着手中的美玉,眉眼風、流依舊,「背景呢?」
「家裏是開醫館的,父親是個大夫,叫舒懷遠。」慶安如實回答,「舒雲姑娘性子溫婉,據說她父親造福鄉里,救了不少人,只可惜救了不該救的人,以至於全家都被武林盟追殺,落魄至此,幸得蘇千戶搭救,才算撿回一條命。」
李珏眉心微凝,「東廠不留廢物,若沒用處,蘇幕不會把她帶回殷都,否則過不了欒勝那一關。這女子可有什麼長處?」
「懂得醫理。」慶安解釋。
李珏搖頭,「不對,不對!東廠不缺人,欒勝籠絡了不少江湖上的奇能異士,有的是神醫鬼醫,怎麼可能稀罕一介女流之輩?草頭大夫罷了,何足掛齒?」
蘇幕是誰?
心狠手辣的閹人!
怎麼可能對一個鄉野女子心慈手軟,生出憐憫?
「舒懷遠,舒雲?」李珏皺了皺眉,「這父女兩個定然是與眾不同,否則蘇幕不會如此,繼續查!」
慶安頷首,「奴才明白,只是……殿下,為何非要查這女子?您只是想拉攏東廠,何必如此麻煩,以您的身份……」
「你懂個屁!」李珏低斥,「欒勝那隻老狐狸,生性多疑,誰都不信,本王想要從拉攏東廠,不知要費多大功夫,但若是能從蘇幕身上下手,那就簡單多了!」
蘇幕,是欒勝的義子,東廠的二把手。
只要拉攏蘇幕,就等於掣肘欒勝,控制了半個東廠。
慶安俯首,「奴才愚魯,殿下恕罪!」
「父皇信任欒勝,是以東廠站哪邊,對本王的將來至關重要。」李珏冷然,「去查,把這個叫舒雲的女子,不管有多難,連帶着祖宗三代,都要給本王挖出來!」
「是!」
李珏不信邪,查一個女子,還能有多難?
然則,事實證明,有些東西還真的挺難的,比如說舒家的祖宗三代……除了舒雲的父親叫舒懷遠,是十數年前搬到小山村裏的,至於本家何處,以及什麼來歷,還真是沒人知道。
所謂的祖宗三代,也僅僅只是,從舒懷遠故去的母親開始,算上舒云為止。
現如今,舒家的人都死絕了。
所有的消息,僅此而已。
午後時分,國公府外傳來消息,說是蘇幕來辭別。
「辭別?」李珏伸手推開身邊的美人,起身朝着外頭走去。
蘇幕立在國公府的側門,說到底,她只是個奴才,伺候人的東西,沒資格走國公府的正門,只能候在側門。
「要走?」李珏疾步走出。
蘇幕趕緊行禮,「回殿下的話,殷都來了消息,得儘快趕回去!因着殿下吩咐,走的時候務必來一趟國公府,所以奴才緊趕着來待命。」
「先進來!」李珏轉身。
蘇幕猶豫了一下,疾步跟上。
禹城柳氏,大姓。
國公府門楣,何其榮耀。
「外祖這些日子病著,你就不用見了。」李珏徐徐開口,「蘇幕,你在禹城的差事辦完了?」
蘇幕恭敬回道,「是!」
進了花廳,李珏瞧一眼躬身在側的蘇幕,指了指邊上的排椅,示意她坐下。
「謝殿下!」蘇幕不敢拒絕。
待底下人奉茶完畢,李珏開口道,「本王在禹城尋了一些精緻的小玩意,想着近來外祖身子不適,不敢離側,所以着你待回宮裏去。」
慶安快速出門,須臾便領着一幫奴才進來。
數口大箱,落地時聲響不輕,可見分量不輕。
箱蓋打開,光亮攝人。
黃白之物,金銀珠寶。
琳琅滿目,滿滿當當。
李珏意味深長的看着她,「這些東西,就交給蘇千戶了。」
蘇幕行禮,「奴才一定會送到柔妃娘娘的手裏。」
「不,這些是給蘇千戶的。」李珏笑了笑,「蘇千戶明白本王的意思嗎?」
蘇幕明白。
但,不能收。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請殿下恕罪!」蘇幕跪地,「督主有命,誰敢私收賄賂,格殺勿論!」
李珏唇角的笑,漸漸散去,他徐徐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睨著蘇幕,「此處是禹城,本王不說,你不說,欒勝又怎麼會知道?效忠本王,以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有什麼不好?」
「請殿下明鑒,蘇幕是皇上的奴才,只效忠皇上!」她垂著眉眼,油鹽不進。
李珏裹了裹后槽牙,冥頑不靈!
「蘇幕。」李珏冷笑,「你殿前救駕有功,父皇很是看重你,可是蘇幕,你就這麼甘心……屈居人下?」
蘇幕的眉睫,輕微顫了顫。
「蘇幕,本王能扶你坐上東廠的廠督之位。」李珏音色蠱惑,他就不信了,錢不動心,權……也不動。
蘇幕抿唇,徐徐抬起頭,「殿下只管放心,關於禹城天罰之事,待奴才回宮之後,絕不會在皇上面前多說半句。」
剎那間,李珏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難看到了極點。
年修一直在側門外頭候着,見着蘇幕安然無恙的退出來,疾步迎上,「爺,沒事吧?」
「沒事!」蘇幕脊背寒涼,未敢回頭,「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