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識味故識君
時間飛逝,八年轉瞬而過。
京城官道上,一隊車馬晃晃悠悠地經過,那速度看着倒不急着趕路,反而像是出來遊玩的。
中間的馬車最大,但看起來低調樸素,並不像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後面的兩個馬車就更破舊了。
奇怪的是,那些護送馬車的人,一個個身強體壯,都像是有功夫傍身的樣子。
其中一個穿玉色長袍的青年極為顯眼,只見他面容俊秀,身姿挺拔,身下一匹棗紅色駿馬,神態高傲。
那青年時刻傍在馬車左側,偶爾低頭同馬車裏的人說說話。
日上中天,青年看了看時辰,敲敲馬車:「付掌柜,今日午間吃什麼?」
馬車左側的帘子掀開,一個清秀的面孔探出頭來,聲音清越:「春光如此好,就吃春餅罷。」
青年點頭,朝着前面帶隊的喚道:「停車休整,吃午飯了。」
人群中爆發出小小的歡呼,幾個年輕的侍衛飛快跳下馬,顛顛地圍在馬車前:「付掌柜,需要我們幫忙嗎?」
車中女子聲音傳來:「枇杷,櫻桃,你們帶着幾個侍衛小哥去采些野菜。」
「是。」兩個女聲應道,隨即馬車門打開,車上跳下來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帶着那幾個侍衛到山裏采菜去了。
而後一名身着鵝黃色紗裙的女子下了車,面覆同色面紗,姿態清貴,身後跟着一個秀麗的丫鬟,看起來家世不凡。
最後才是那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她一身淺藍色布衣,袖口收緊,身材勻稱卻不算纖弱,梳着婦人髮髻,看起來是一位清俊雅緻的年輕婦人。
這女子下車后,後面一輛馬車也跳下了兩位男子,她對其中那個中年男子點頭道:「劉掌柜辛苦了。」
劉掌柜連忙彎腰拱手:「掌柜哪裏的話,您才是真的辛苦了!」
女子笑了笑,招呼另一個年齡小的少年:「付寶,去後面把腌菜拿出來。」
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模樣,身量挺高,就是長了一張娃娃臉,笑起來十分討喜:「是,小姐。」
沒一會,他就從最後一輛馬車上拿下兩個大陶罐,捧到了女子面前。
那戴着面紗的女子看到這陶罐,問道:「付姐姐,這些是什麼?」
「蘇小姐,這是我家小姐腌的酸筍和酸蘿蔔,味道頂頂好,配上春餅好吃極了!」叫付寶的少年搶先開口,一邊說,一邊還咽了口口水。
「真的嗎?」那女子眼睛放光,渴望地看着兩壇腌菜。
作婦人打扮的女子笑着抱起其中一壇,將另一壇放在她手上,淡笑着說:「清枳,幫我拿一下,付寶,去把鍋和面拿出來。」
這戴面紗的女子就是蘇清枳,而這付掌柜,正是付疏。
蘇家侍衛早早地架好了鍋,棗紅馬青年,也就是蘇鉞,帶着蘇凡獵到了兩隻山雞。
付疏架起爐灶,將麵粉用煮開的山泉水和成燙麵,加少許涼水反覆扎勻后醒發片刻。把枇杷和櫻桃帶人採回來的山菌、野菜和蒿桿切成細絲,坐鍋點火倒入菜油,下入菜絲炒軟,調入鹽、香油出鍋備用。
她又將麵糰取出下劑,按扁后表面刷一層香油,撒一層薄面,分別將兩塊麵餅對着疊起,擀成極薄的餅,鍋中刷一層油,將麵餅放入烙至兩面成熟,出鍋后撕開即成兩張盤子大小的春餅。
酸筍和酸蘿蔔切絲,與菜絲擺放在一起。
蘇鉞見狀沒有客氣,拿起一塊餅將炒好的菜絲和腌菜卷進餅里,咬上一口,野菜的鮮香配上腌菜的酸辣,奇妙的香氣充斥在舌尖,讓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
看蘇鉞動手,其他人才迫不及待的開動起來,一邊吃還一邊讚歎:「付掌柜的手藝越來越好了,真不愧是御廚後人!」
男女不能同席,蘇清枳的飯食都是付疏特意留出來的,錦素給她送到馬車裏,再出來和枇杷她們一同吃飯。
這幾年裏,付安和葡萄紛紛成了家,付疏把賣身契還給他們,成全了主僕情分。
枇杷和櫻桃是葡萄臨走前給付疏精心挑選出來的丫頭,連名字都是她取的,兩人伶俐懂事,十分貼心。
付寶是尹亮的貼身小廝,會幾分拳腳功夫。
三年前付疏出外遊歷,尹亮非得讓她把付寶帶在身邊,付疏拗不過,只得同意了。
自栗縣官宴過後,天成味名聲大噪,掌廚俞挽舟和尹亮的名聲也打了出去。
只不過那次宴席,讓尹亮清楚意識到自己廚藝一道難有建樹,他卸了掌廚一職,專心負責起天成味的經營。
短短几年時間,天成味就在蜀地六個城裏開了分店。
那劉掌柜,便是尹亮親自培養的人才,為人圓滑精明,又十分忠心。此番付疏去往京城開拓市場,正需這樣一位幫手。
付寶幫忙把山雞處理乾淨,付疏把雞肉剁成塊。
八年來付疏苦練廚藝,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手不能提的纖纖少女,無論是臂力還是體質,都在她的刻意鍛煉下大有提升。
她處理好雞肉,下鍋翻炒,加入水和芋頭燉煮,輔以各種調味料,動作行雲流水,帶着幾分閑適的美感。
鍋蓋打開,濃郁的咸香氣味飄得老遠,引得吃着春餅的眾人沒覺得飽,反而更餓了。
紅燒芋頭雞塊做好,等付寶把男女兩份的菜分給大家,付疏才開始吃東西。
她吃起東西一向細嚼慢咽,比起那些吃飯像打仗似的侍衛們,看起來斯文不少。
眾人酒足飯飽,這麼多大男人,無需付疏去收拾器皿,她只要愜意地坐在石頭上曬太陽就行。
蘇清枳飯也下車,坐在她身邊問道:「付姐姐,你怎麼還梳着髮髻?有我哥在,怕什麼。」
付疏輕輕笑了笑:「習慣了。」
她在外遊歷三年,三月前接到尹亮的書信,知道京城有十年一度的廚藝賽事,才到暘城與回京述職的蘇家兄妹匯合。
一人在外,做婦人打扮能省去不少麻煩,三年下來早就習慣如此。
「付姐姐一慣膽大心細,不像我……總是惹麻煩。」蘇清枳輕輕嘆了一口氣,眼神黯了黯。
付疏看着她,心中也感嘆著造化弄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經足夠勇敢了。」
八年前蘇清枳不滿家裏給她定的親事,不遠千里從京城跑到栗縣,投奔二哥蘇鉞。
哪成想,栗縣之行並非解脫,而是另一份劫數的開始:一見挽舟誤終身,說得就是她蘇清枳了。
她剛到栗縣就見到了俞挽舟,第一次就是在仲秋廟會上,就算是那樣尷尬的相遇,她也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此後越陷越深,一喜歡就是八年。
蘇清枳從一個皎皎少女,一直到成為了被人嘲笑的大齡待嫁女,還是沒能捂化俞挽舟那顆被冰封住了心。
想起她曾經問他:「究竟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讓你動心?」
他的回答是:「女子當如師姐一般,縱使受人景仰,仍不以為喜,哪怕萬人唾罵,仍不以為悲。」
蘇清枳看着面前的付疏,心中哀嘆:這般奇女子,豈是常人所能企及。
又看了看動不動就向這邊瞧上兩眼的二哥,她心中苦笑:罷了罷了,他們倆也算是難兄難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