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風過回首眷白雪

「哼哼，果真還是我贏了呢。傾天，你可要遵守約定喲！」

不知名的雪原某處，一道溫婉的女聲帶着俏皮的尾音，不知在對何人訴說着撒嬌的話語。

此處的風雪正盛，常人根本無法在此停留，更別說聊天了，所以兩人的對話並未有人聽見。也或許他們的話，本就沒人能夠聽見。

不久後果真有道溫和的男音回應，他的語氣中帶着無奈與不舍。

「唉，放心，我又不是你，怎會耍賴呢，倒是你，到時記得等等我，別一下子走太快了啊。」

「哼哼~~！放心好了，一定等你來哦！」女聲變得縹緲，連帶着附近的風雪都漸漸歇了，露出了此地的全貌。

「唉~~真是捨不得啊......」

輕柔的風在四周盤旋了好久，久久地不願離去，知道周圍的風雪散盡了，才依依不捨地向著遠處飄去。

一座巨大的雕像矗立在這雪原的邊境，他的神態英武，身上的甲胄雖然有些殘破，但威武依舊，右手中的長劍呈現防禦的姿態，左手似是在保護着什麼，但他的身後及身下除了一地的白雪外，再無其他。

在雪原上的風雪平息之時，風清寒的識海也在同時恢復了平靜。所有的傷痕都消失了，碎裂的部分也得到了補全，那股瘋狂的意志徹底消散。

那道清和的微風還在風清寒的識海內遊盪，來到了風清寒識海最深處的靈魂所在之地，它散發出青色的光輝，縈繞在風清寒的魂體之上。

轉眼間，風清寒靈魂上的傷勢也有了好轉，雖然那些傷痕依舊，但這道清風的到來至少壓制住了雪戾的鋒芒，使它的殺氣內斂，安靜老實地待在風清寒的靈魂中，不再傷害他。

做完這一切后，無端的清風順着它來的軌跡，重新回到了它出現的地方，而後消失不見。

風清寒的意識開始漸漸蘇醒，他在那片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頃刻間，他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磅礴的雪原，這片雪原他很熟悉，多少年來他常夢到這裏，就連他悟道入死境時，迷霧后的那個地方也源自此處。

此時的雪原狂風大作，漫天的雪塵伴着大風飛舞，遠處的山巒聳立，連綿的群山上儘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風清寒置身於這樣的地方，並沒有一絲的不適，相反的，他很享受。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白素，純凈，這與外界的人與事來說要單純太多，也真實太多，在這裏他不用害怕任何事情，這裏的一切都是為他而生的，也絕對不會傷害他。

風清寒緩緩站起身，在切身感受過這份寧靜后，他愈發地不想離開，雖然他現在的身上傷痕纍纍，但在這處空間中，他感受不到絲毫的疼痛，哪怕是那顆被狠狠刺傷的心臟也是，他感受到的只有沉靜與美好。

他決定在此流連，至少得待到這片雪原消失為止。

明亮的雪原中並沒有晝夜之分，風清寒在此處待了不知多久。他閉着眼，躺在地上，細細體悟著這美好的一切，感受着風雪拂面的清涼與柔和，心中不再有任何的煩惱，留下的只是最純粹的寧靜和安逸，這樣的日子是多麼的讓人陶醉！

就這麼一直待下去吧，反正外界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壓抑，那麼的，讓人疼痛。與其回去繼續痛苦，倒不如就這麼夢死在這片雪原之上，至少至少，他能夠在這美好與熟悉的地方，得到片刻的安寧。

可風清寒的心中仍有不甘，他知道自己有不得不做的事情還未完成，不能就此沉淪，但當下他選擇將這份不甘壓下，靜靜地享受身邊的這一切。

一切都顯得如此閑適，如此安詳。

時間流逝，很久很久之後，風清寒彷彿忘卻了一切，時間的流逝都變得模糊，他就這麼徹底放鬆了身心，安然地躺着。

直到被一點異樣驚擾，屬於他的雪原中進了些不屬於這裏的東西。

同時他的心頭亦有朦朧的聲音響起，風清寒聽得並不真切，但隱約間感覺到是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但風清寒此時無暇管顧心頭的聲音，他得先處理身邊的異樣。

蒼青色的風狂不知何時化形完成，被風清寒牢牢地抓在了手上，他迅速站起，警惕地望着四周，但除了風與雪外，再無其他事物。

大風依舊，白凈的雪就這麼隨行地落在雪原四周，周圍的一切彷彿沒有任何的改變。

但風清寒還是觀察到了一些異狀，有道過於柔和的清風劃過了不屬於他道則的軌跡，多次撫過他的身軀，雖然很輕柔，很溫和，但確實不是這漫天大風的一部分。

「哦，被發現了嗎？」溫婉的女聲出現，她有些驚訝，到現在為止，她分明是混在狂風之中的，照理來說不會如此輕易地就被發現。

「......！」

風清寒在聽清了這道聲音后，一時間竟說不出一句話，握著風狂的手也在微微顫抖。

好半天，他才緩過來。

「你是，幻覺。」風清寒生硬地說道，他的雙眼有些發紅，手中的風狂攢得越發的緊了。

「呀！怎麼半天就說了這麼句話呢？！真笨吶！」溫婉的女聲有些惱意，似是在不滿風清寒的話語。

「唉~~，先這樣吧，我是幻覺也好，不是也好，我們終會再見的，不過現在可不是在此地沉迷的時候哦，外面有人在叫你呢！你得醒來，無論有什麼事情在等着你。」

隨後這道女聲同狂風中的那縷清風一起，消散不見。

風清寒往前走了兩步，想要留住那縷清風，或者說是清風中的那道溫婉的聲音。但那道清風和聲音消散得徹底，沒有再留下一絲痕迹。

風清寒有些遺憾，低着頭輕輕嘆了口氣，隨後再次抬頭，看着眼前這片給他帶來了片刻安寧與舒適的雪原。

雪原上的一切如常，還是風清寒來時的模樣，風與雪在空中交融共舞，呈現出一派祥和寧靜的模樣，只是雪原上的人卻不再躊躇。

「啊雪！啊雪！」「風你醒醒，風！」

風清寒的心頭，那朦朧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那是寒清雪與商衍道的呼喚。

手中的風狂還是那麼的親切，風清寒默默地望着那蒼青色的刀身，而後轉身最後看了一眼這片能夠帶給他平靜與美好的雪原。

他笑了，雖然臉上並沒有那樣的表情，但至少在他的心頭，笑得很燦爛，笑容中帶着無奈與苦澀，更有美好充斥其間。

風狂不知何時變為了風嘯，被風清寒大力地擲了出去！也就是在同時，風清寒的身形消失，混雜在周遭的狂風與飛雪中。在片刻后，同風嘯一起，消失在了這片雪原遙遠的天邊。

磅礴的雪原並沒有因為風清寒的離去而發生改變，依舊是那麼的廣闊，那麼的平靜，風和雪就這麼融洽地在這之中起舞，它們就是這片雪原中的一部分，這一點從未改變過，只是風過雪落之後，總有那麼個地方留下了些許的別樣痕迹

離開雪原后，映入風清寒眼帘的是一片黑暗，和一抹明亮的光感，他順着朦朧聲音的指引，慢慢地接近了光的方向。

「啊雪！啊雪你聽得見嗎？」耳畔傳來的寒清雪焦急的呼喊聲，商衍道的聲音不見了，不止去了哪裏。

風清寒逐漸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他的手腳開始有了微動，隨後，他睜開了緊閉許久許久的雙眼。

他看見了寒清雪那雙深邃動人的眼眸，那對古譚般的眸子現在倒映着他的模樣，風清寒有些迷濛的雙眼還未來得及徹底睜開，便陷了進去，難以自拔。

他從未有現在這般的珍惜這雙眸子，幾日前思緒紛飛的內心在此時徹底地平靜了下來，他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就像是他識海內那片雪原中白素的雪一般，乾淨而又純粹。

寒清雪被突然睜開眼睛的風清寒嚇了一跳，旋即又激動開心起來。

「呀！啊雪你真的醒了啊！太好了！太好了......！」好看的少女眼角有了淚花，但臉上露出的卻又是最最動人的嫣然笑意。

「我去！真醒了啊！」商衍道突然從馬車外鑽了進來，他們現在在去往虛炎的途中，此際是他們離開東起城的第二天，離碧落的邊境僅有不到百里的路程。

「我說你丫既然醒了，能不能先把這周圍的寒氣散掉啊，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昨夜被你凍得睡都睡不着？！」

風清寒這才看見寒清雪被凍得通紅的小臉和微白的嘴唇。轉而又發現了自己的場域不知為何自然地張開了，其內雖然沒有天力和死氣，卻有淡淡的寒意蔓延。

風清寒嘗試着調動自己丹田內的天力與死氣，但誰知他的意識剛溝通到天力，腦海內就傳來了一陣無端的劇痛！

一瞬間風清寒的表情就變得扭曲，這是源自靈魂的傷痛，那股清風雖然壓制住了雪戾，還幫他稍稍撫平了傷口，但其實那些傷勢仍在，要痊癒還需花上不短的一段時間。

風清寒強忍着疼痛，將外放的場域收回，隨之而來的便是第二波的劇痛，難忍的痛苦讓他的身軀都在微微顫抖。

寒清雪感受到了風清寒的身軀在微微顫抖，再加上他痛苦的神情，便知道了他目前的情況，她十分心疼，趕忙勸阻道：「呀！啊雪你的傷還沒好，別逞強了，還是先好好休息吧，我沒事的！」

「他收回去了，沒事了就好，我還以為真要去宗域了，現在倒是輕鬆不少啊！」商衍道轉眼便擺出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切！也不知前些天在那位先生面前上躥下跳的人是誰！」寒清雪回頭說道，臉上也帶着輕鬆的微笑。

「啊啊哈哈哈！那怎麼可能是我呢！？」商衍道笑得有些勉強。

「行了，沒事我先到前面去了，小姐你看着他，有事叫外面的親衛叫我一聲就行！」

寒清雪大度地揮揮手，說道：「去吧去吧，衍道叔叔你可真是不坦率呢！」

商衍道不再反駁，轉身撩起門簾便縱身回到了隊伍最前面的那匹戰馬上，這個平日裏粗礦馬虎的漢子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個複雜的笑容。

外面的駿馬飛馳，在碧落的官道上拉起了道道翻飛的雪塵。商衍道打算在日落前趕到碧落的邊境，這樣他們還有時間能夠停留一晚。

車轎內的兩人卻顯得平靜，風清寒剛剛蘇醒，還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體，周遭的一切讓他感到陌生，那雙愈發淡漠的眸子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

寒清雪縮在車轎的窗邊看書，纖細修長的青蔥白指一頁頁地翻動著書冊，發出輕微清脆的響聲。

她知道風清寒剛從昏迷中蘇醒，現下正是需要靜養的時候，而且他傷勢未愈，好像連說話都有些困難。

風清寒就這麼靜靜地躺着，鼻下傳來陣陣清香，他這才發現自己躺在寒清雪的卧榻上，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掙扎了半天，卻發現自己除了能動動手指外，再做不到其他動作了，也就老實躺着不再糾結。

好半天後，風清寒終於有了些許力氣，他的嘴緩緩張開，發出了低沉嘶啞的聲音。

「為何，要救我？」濃濃的疑問在風清寒的心間，他實在不明白寒清雪此舉的意義為何，救他是件十足麻煩危險的事情，而且吃力不討好。

「嗯？」寒清雪回過頭，她剛才太過於投入書中的內容，並沒有聽清風清寒說了什麼。

「為何，要救我？」風清寒再次問道，罕見的聲調起伏在此時尤為的明顯。

寒清雪被風清寒這麼疑問搞的有些懵，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嗯......怎麼說呢？腦子一熱就這麼做了誒。」寒清雪笑着摸了摸頭髮，深邃迷人的雙眼眯成一條縫，彎出了兩道好看的弧度。

「而且，我也不想看到啊雪就這麼被他們抓走啊，怎麼看他們都不像好人啊。」

「我不明白，救我很危險，而且沒有好處。」風清寒還是不懂。

「嗯，其實還好啦，我只是把你藏在我車轎里，壓力都是我父王他們承擔的，還有，我父王要我向你問好哦。」寒清雪睜開眼，臉上的笑意不變。

她沒有告訴風清寒當時那個禁衛在她門前時自己心裏的忐忑不定，但這些其實都是小事，風清寒現在安全了，這才是重要的。

「我不認識你父王，但是你不該這麼做，沒有理由，我不懂。」風清寒直直說道，寒清雪對他來說有些特殊，所以他才會如此直白地問。

寒清雪的笑意有些收斂，有些鄭重地對風清寒說道：「啊雪，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們選擇做某件事情，並不是因為它有多少好處，而是因為心裏認定這是對的事情哦，不然只是憑利益行事，人生是不是就太無趣了呢？」

風清寒愣住了，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一個年歲比他還要小一些的少女給教育了，而且他還無法反駁。

是了，若是人一生只為利益驅使，那確實太可悲，太無趣了些，這些道理從前他不太明白，因為他過的那些生活都是如此的，選擇殺誰之前，在榜單上先看看他的人頭值多少錢，能為他換來多少的資源，綜合利益之後，才選擇動手，這就造成了他病態的價值觀。

而寒清雪不同，她明明生長在權貴之家，從小是被平等王護在手心中長大的，照理來說應該是自私蠻橫的，卻沒想到會在關鍵時候選擇對他出手相助。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和他們誰才是真壞人呢？」風清寒有些苦澀地問道，他的鼻頭有些發酸，一些東西在悄然改變。

寒清雪這次倒是沒有遲疑，很輕易地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很簡單啊，因為我沒見到你去傷害他們，可是他們卻來主動傷害你了啊，而且啊雪你平日裏這麼溫柔，怎麼會和他們是一樣的人呢？」

「溫柔嗎......」風清寒在心底里回味着這兩個字。一旁好看的少女又笑了，微微的陽光透過車窗，輕輕灑在她的臉上，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風清寒突然覺得自己真蠢，明明真正的美好就在身邊，他卻選擇視而不見，盲目地去追尋那所謂的「替代品」，明明那份熟悉的感覺都已經從他的腦海里消失殆盡了，自己卻總是不願相信，傻傻地去接近，迷茫，最後將自己弄得傷痕纍纍。

不過好在為時還不晚，至少現在他還活着，身邊的少女笑靨如花。

「你是對的，是我錯了，謝謝。」風清寒緩緩吐出了幾個字，他的雙眼再次緊閉，生怕有什麼東西就這麼掉出來。

「不客氣哦，嘿嘿~~」寒清雪微笑着，風清寒突如其來的道謝讓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好用俏皮的尾音來掩飾。

外頭的驕陽似火，驅散了多日來的烏雲，雖然只是在這靠近虛炎的邊境，但入冬許久的碧落，終於是在今日有了些許春的氣息，倒是頗為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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