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另一個茅台酒

037另一個茅台酒

毛泰久把那幾行字反覆咀嚼幾遍,嘴角不屑的提了提，聲音發冷：「我們這位張隊長真是有點意思，跟他客套兩句,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說着就想刪除。

南希眼尖,掃了一眼，立即出聲：「等等等等……」

神色有些傷感，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既然是武東宇生日,我們還是去看看吧。畢竟……」

她遲疑片刻,最終沒有把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那句話拿到枱面上說。只是表示當初自己住院時，武東宇還來送過蘋果,給她帶來不少歡樂。於情於理都應該去探望一下。

「過生日的時候,只有一個人，該多孤單啊。」南希指尖在毛泰久的拳骨上跳躍，像是在彈奏鋼琴一般，聲音軟軟糯糯，哄着眼前小心眼的男人，「既然我們有這麼多快樂和幸福了,分享一點給別人不是也挺好的嗎？」

毛泰久不說話，指尖纏繞着南希的發尾，一圈圈卷著，另一隻手則越發箍緊她的腰，神色漠然。

「不給。」

彆扭的聲音讓南希不禁笑出聲來，她捧過男人的臉頰,拇指撫過他消瘦的顴骨,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那情緒呢？也不要了嗎？」

「去武東宇的病房你可以收穫很多嶄新情緒的,泰久聽過『予人玫瑰,手有餘香』嗎？或者……『利他行為』，聽說過嗎？」

「對別人有好處，但對自己沒有明顯利益的自覺自願的行為（注一）。」

毛泰久博覽群書，他不理解做出這種行為的意義，卻並非對它的定義也一無所知。

「聽說有人能通過幫助他人獲得自我認同，也有人更加純粹，只是幫助他人減輕痛苦，而無需任何回報（注二）……」他話語微頓，打量近在咫尺的南希，「你也是。」

南希點頭：「對。」

「我在幫你找回情緒的同時，感受到了幸福。不僅僅是你，在幫助我的信徒們的時候，我也能充分體會到身為神明的自我價值——因為我的存在，他們得以獲得更美好的人生。泰久難道不覺得，這也是一種支配？」

「還記得我跟你舉過的例子嗎？王上與臣民。」

「如果你是那個王上，你會繼續增收稅務去感受民眾的苦痛，還是減輕勞役，讓你的民眾都幸福起來呢？」

從章魚小丸子店裏順走的兩根竹籤剛好派上用場，南希一根扎一隻小丸子，舉到毛泰久面前：「苦痛，幸福，你選哪一個？」

兩隻金色小丸子圓乎乎的，都散發着誘人的香，毛泰久沉默良久，從南希手中抽走了「苦痛」。

他耷拉眼皮，像是被搶走了最心愛的玩具，還被家長教育要禮讓的小朋友，相當彆扭：「『幸福』你拿去給武東宇吧，我自己品嘗『苦痛』就好。」

一邊說，一邊孩子氣地把小丸子往嘴裏塞。

卻沒想到，嘴唇剛碰上小丸子，南希就湊過來，咬走了留在唇外的那一半！

她挑着眉，含着食物吐字不清地說道：「一人一半，我說過的，以後所有苦痛，我和你一起承擔。走啦！」

他們本就在鬼怪夜市上買了一堆零食，雖然不能直接送給生病的小孩子，但是轉送給醫院護士護工還是可以的。兩人在成雲醫院附近的地鐵站下車，幸好時間還不算晚，提了蛋糕和熊娃娃就去探病。

「可惜沒時間煮海帶湯了，」南希靠在電梯扶手上嘆氣，「聽說你們南韓人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喝海帶湯，是嗎泰久？」

毛泰久正垂眼看着手中的生日蛋糕有些走神，直到南希又問了一邊，才含混點點頭：

「應該是吧。」

「應該？」

南希剛問出疑惑，電梯門就「叮」的一聲打開，推著換藥車的護士沖兩人一笑，努力把碩大的換藥車塞進電梯。

毛泰久下意識拉了南希一把，將她納入自己的領地範圍。

電梯緩緩上行，不斷有醫護人員或是患者進入，兩人站立的空間越發狹窄，不得不緊緊貼在一起。

夏季警服襯衫單薄，隔着袖子都能互相感受到對方身上的體溫。南希表面不動聲色，小指頭卻偷偷幹壞事，想去勾毛泰久的手。

只是還在摸索，另一隻靈巧的小指就勾上了她的。

南希一驚，側頭去看毛泰久，那人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平視前方，面色一本正經。

毛泰久不笑的時候總像是極地塵封數千年的冰山，帶給人的只有壓迫感。只是此時，一縷陽光卻正好照射在冰山尖上，映照出驚心動魄的晶藍。

是叫人看了就滿心歡喜想要靠近的顏色。

更何況，這座冰山雖然有着凌厲輪廓，眉眼間儘是鋒利，唇角仍綳著止不住的笑。

人群中兩人勾着手，甚至還偷偷較勁兒，直到抵達武東宇住院樓層，兩個長不大的小屁孩才放棄了幼稚行為。

南希來醫院像是回老家，當初她不過在這裏住了兩天院，卻和這一層醫護熟得像打了十來年交道似的。飛快問清楚武東宇的病房，她也不管小護士意味深長地眼神，挽住毛泰久手臂：「直走，左手第三個門。」

成雲醫院走廊明亮，灰黃色病房門上有很大的玻璃可視窗。從窗外望過去，能看到小壽星武東宇早早躺下，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模樣十分可憐。

南希剛一滑動房門，小傢伙就立即直起身，張嘴欲喊。

看清來人之後，他臉上驚喜退去，肩膀也垮了下來，聲音悶悶的帶着巨大失落：「啊……南希姐姐，還有……壞哥哥。你們怎麼來了？」他記不住毛泰久的名字，只記得南希曾說過，這是壞人。

毛泰久懶得糾正他的認知。

事實上，從進入病房的瞬間，他就感覺到了煩躁。

病房內都是溫暖色調，因為武東宇長期住院，這裏並不清冷，反而裝點的像個小家。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莫名煩躁。

想要破壞，想要毀滅。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來，乾脆直接甩鍋給武東宇。幫助這種可憐蟲根本無法感受到幸福。

他把熊娃娃和蛋糕放在床頭柜上，沉默片刻，手按住南希的肩：「東西送到了，我們該回家了。」

南希差點笑出聲。

「說什麼呢，泰久啊，我們是來慶祝生日，不是來上刑場的。」她拆開包裝，拿出蛋糕店額外贈送的小尖帽，給三人戴上——毛泰久還想躲，只是被南希貓眼一瞪，又老老實實鑽進套里。

「還有東宇，之前是姐姐誤會了，我們泰久哥哥不是壞人，他和東宇爸爸一樣，都是南韓民國的英雄警察，噹噹！」南希把毛泰久拉到身前，給武東宇展示他身上的警隊制服。

武東宇歪著頭認真想了想，直到帽子都快滑落，才回過神來扶住，小聲囁嚅：「警察不好，哥哥不要當警察。」

「家裏人過生日的時候，警察都不能到場……到時候南希姐姐會很孤單的。」他絞着手指，也不知是在說南希，還是在說他自己。

毛泰久臉色黑如鍋底，一言不發看着南希巧笑倩兮點蠟燭，拍手唱生日歌。

心中燥郁再度燎起，把那片荒漠上好不容易長出的草原燒紅。

毛泰久攥緊了手，冷眼落在武東宇身上。

無言警告他：小鬼頭，我和南希轉成從漢江公園跑回來給你慶生，別不識抬舉。

武東宇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趕緊抱住南希手臂，委屈巴巴的小樣子相當招人心疼。

「嗯？我們東宇怎麼啦，是不是想爸爸了？」南希抬起手，下意識想去揉他的小腦袋。

不管是對於動物，還是人類幼崽，撫摸都是最好的安撫方式。

手剛抬起，又停下——對於長期接受化療的孩子來說，頭髮都是件奢侈事情，武東宇頭上只有一頂洗到發白的針織帽。

南希的聲音更加輕柔了些，見孩子依舊興緻不高，略一思忖，把精心挑選的蛋糕又往他身前送了送：「過生日怎麼還苦着臉呀，來許個願吧！」

她耐心的陪在小柏身邊，眸子裏像鋪着黑絲絨緞子，柔軟無比。手掌豎在嘴邊，同他耳語秘密：「偷偷告訴你，我啊，其實是盤石教會的神明哦。」

「神明？」

「對。」南希認真點頭，她環顧四周找來幾張便簽紙，「只要是被神明帶走的願望紙鶴，都會實現。哪怕是希望爸爸立即趕過來為你慶生，也沒問題哦。」

看到武東宇明顯意動的神色，南希挽唇而笑，手把手教武東宇折起紙鶴來。

毛泰久坐在一旁，雙手抱臂環胸，眼神冷冽。

不知因何而起的暴戾又席捲內心，她不屑地嗤笑一聲。

眼神落在生日蛋糕上，又瞥了一眼正在摺紙鶴的兩人，毛泰久只覺得這畫面溫馨到有些礙眼：

「當年我五歲的時候就一個人過生日了，現在的孩子還真是嬌氣。」

武東宇聽不出他話中深意，只以為他誤會自己，慌忙解釋：「我，我不是嬌氣的孩子，我只是……想爸爸媽媽了。」

「爸爸是警察，要抓壞人。以前每年生日都是媽媽陪我……」

他越說越小聲，不斷吸著鼻子。

武東宇突然扭頭看向南希，舉起小紙鶴，目光堅定：「你真的能幫我完成願望嗎？我要媽媽回來！我想她一直陪着我！」

他抽抽搭搭的，哭得呼吸都不暢快，卻一眨不眨的盯着南希，深怕她反悔。

南希並沒有迴避他的視線。

嘴角的笑容反而更深。

她湊近了些，修長蔥指從孩子手中拿走紙鶴：「好啊。我答應你。你的母親，一定會回來。」

話音剛落，病房大門就被重重甩上了。

回眸一看，果然，毛泰久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很明顯，這傢伙總是忘記自己「替武鎮赫來給東宇慶生的和善同事」的人設。

「東宇好好養病，姐姐過幾天再來看你。」臨走時，南希還故意晃悠一下手中的千紙鶴，示意他的願望自已已經收走了。

在醫院裏找了一圈，南希終於在噴泉附近的吸煙區看到毛泰久。

男人一貫梳的整齊的頭髮微亂，手邊幾瓶燒酒，皆是見了底。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遠方，直到南希喊了他一聲，才回過頭來。

醫院庭園內點點燈光映在他的眸中，照出他微微泛紅的眼眶。毛泰久挑起眉，似是強忍着心中即將爆發的怒意，音色微涼：「孩子騙好了？那就回家吧。」

毛泰久垂眸看了一眼南希手中的紙鶴，嘴角一抬，接過來就想扔進噴泉。

「泰久啊。」

南希按下他的手，緩步上前，擁抱住他。她的手輕輕撫摸着他寬厚卻有些僵直的背：「看到武東宇的時候，你很難受，對不對？」

「忙於工作而不顧家的父親，早逝的母親，還有身患絕症的孩子——和你很像對不對？所以在看到他的時候，才會那麼反常。因為他是你親手製造出來的，另一個『毛泰久』，他的痛苦和絕望，是你賦予的。」

毛泰久沒說話，他筆直站在原地。

南希能感到他周身紊亂的氣息，也能聽到他用力攥緊拳頭骨骼都發出細微響聲。

她從他手中抽出那隻皺巴巴的小紙鶴，放在貼近他心口的上衣口袋裏：

「我會完成他的心愿。」

「把他和你，都從冰冷的地獄裏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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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天使們對我的安慰，謝謝你們~抱住~

茅台酒故事即將進入最後的劇情部分啦，估計還有兩個大劇情就完結了，希望能在十章內完結，進入下一個世界~

這個世界不知不覺戰線就拉的這麼長了，害，我對茅台酒果然是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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